《诛仙第二部》(实体书1-4) 作者:萧鼎 简介 《诛仙第二部》(实体书1-4)作者:萧鼎(古典仙侠)  序  第一章 赌气  第二章 黑夜  第三章 师徒  第四章 蛇祸  第五章 求生  第六章 重逢  第七章 回家  第八章 朋友  第九章 水底  第十章 亲友  第十一章 暗助  第十二章 庐阳  第十三章 算命  第十四章 失踪  第十五章 松林  第十六章 数数  第十七章 姐弟  第十八章 别院  第十九章 庭院  第二十章 雄峰  第二十一章 光暗  第二十二章 父母  第二十三章 新邻  第二十四章 异法  第二十五章 生辰  第二十六章 承诺  第二十七章 灵儿  第二十八章 奇才  第二十九章 起步  第三十章 灵丹  第三十一章 河阳  第三十二章 冲突  第三十三章 枯井  第三十四章 同行  第三十五章 奇光  第三十六章 骷髅  第三十七章 纷乱  第三十八章 神龟  第三十九章 死战  第四十章 幽雪  第四十一章 神剑  第四十二章 阴伏  第四十三章 世事  第四十四章 信任  第四十五章 对错  第四十六章 古文  第四十七章 耳光  第四十八章 告状  第四十九章 蒙面  第五十章 探访  第五十一章 杀意  第五十二章 秘密  第五十三章 死人  第五十四章 奸细  第五十五章 察觉  第五十六章 故人  第五十七章 细察  第五十八章 竹林  第五十九章 往昔  第六十章 隐秘  第六十一章 错遇  第六十二章 秘术  第六十三章 开门  第六十四章 死意  第六十五章 漏斗  第六十六章 派系  第六十七章 双星  第六十八章 异变  第六十九章 赌命  第七十章 纸灯  第七十一章 天龙  第七十二章 古桥  第七十四章 聚首  第七十五章 沧桑  第七十六章 远行  第七十七章 碧火  第七十八章 白狐  第七十九章 小痴  第八十章 龙珠  第八十一章 测位  第八十二章 机关  第八十三章 寻药  第八十四章 名单  第八十五章 相逢  第八十六章 冲突  第八十七章 乱战  第八十八章 毁容  第八十九章 劝慰  第九十章 希望  第九十一章 元凶  第九十二章 巴家  第九十三章 茶馆  第九十四章 和尚  第九十五章 夜色  第九十六章 灭门  第九十七章 再会  第九十八章 激斗  第九十九章 厌憎  第一百章 夜色  第一百零一章 条件  第一百零二章 允诺  第一百零三章 男孩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第一百零五章 厉害  第一百零六章 回头  第一百零七章 照顾  第一百零八章 黑影  第一百零九章 帮忙  第一百一十章 眼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猜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图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臭猴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警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围谷  第一百二十章 质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世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 《诛仙第二部1》 内容介绍: 故事发生在《诛仙第一部》的许多年以后。 世事无常,多年风雨,老一代豪门日渐衰落。神秘的蓬莱仙宗、天龙殿悄然而起,又一场纷争暗流蠢蠢而动。出身于龙湖王家的小少爷王宗景偶然遭到已为青云叛徒的苍松挟持,身陷十万大山,一困三年,幸得青云门下林惊羽奋力 相救,方才脱险。重返王家后,谁料不久宗景便多受同辈排挤。盛怒之下决意拜入青云门投奔姐姐,求师习道。途经庐阳便结识女子苏小怜与江湖相师周一仙一行人等,后小怜突然失踪,不知去向。始至青云山下,偶识一神秘小孩,名唤小鼎。二人结好,相伴而行。几番周折,宗景终在青云山与姐姐王细雨重逢。同时宗景意外地发现失踪多日的苏小怜也来到了青云上,却总觉多有古怪,似有隐情。修道之路还未正式展开。青云试困难重重, 一切,才刚刚开始…… 序 神洲浩土,浩瀚无边,虽有亿万人口,纵横千万里,亦不能穷尽浩土全地。古往今来,涛生云灭,人世间风云激荡,如潮起潮落,永不停歇。 今之人将所居广袤肥沃九州生息之地称为中土,而在中土之外,东为沧海,西乃蛮荒,南有群山巨泽,北乃风雪冰原,这四处无不是人迹罕至的凶险之地,每一处之广大都不下于中土。只因妖兽横行,天险绝地无所不在,艰险难测,非大神通修士不能探秘,是以长久以来都神秘难言,非常人能知根底。 中土之地乃人族古来繁衍之所在,灵山福地无数,天下九州,皆是一片繁盛无比的景象。然而多年前魔教兴起,两度作乱,又有源自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神秘兽妖崛起,席卷天下荼毒世间,一时生灵涂炭。幸而中土人族青云为首之诸门派与之抗衡,几经波折血战,终于消弭大劫,还中土九州以安定平和。 时至今日,魔教式微,兽妖败亡,再无浩劫纷争,只是当年那几场血战过后,中土这几家巨擘豪门都是元气大伤。曾经的三大正道豪门中,天音寺与焚香谷都是一落千丈,衰败不显,唯有青云门还残存几分实力,然而亦是元气大伤,不复往日景象。 世间轮回,生生不息,老一代豪门虽已衰败,却有更多新兴门阀取而代之,展露风头。当今之世,除青云门这等千年大派外,已有许多修仙门阀世家快速崛起,扩张势力,足以与青云门相抗衡。与此同时,中土九州之外更有两大神秘宗派悄然而起,偶现世间却是实力惊人,令人刮目相看,其一乃是中土东方沧海之中的蓬莱仙宗,其二是来自北方寒冷之极的风雪冰原深处的天龙殿。 总之,神州浩土上光阴如水,转眼间又是一番繁荣景象,只不知这人间岁月,又有多少儿女英杰在经历着离合悲欢? 第一章 赌气 中土九州以中州为尊,面积最为广大,名动天下的青云山脉便雄踞于此,东西南北纵横不下百万里,广袤浩瀚,洞天福地云集。除此之外,其余八州亦是灵秀造化,广大富饶。其中有一处幽州,靠近南疆,与那著名的十万大山接壤。昔年兽神大劫中,此州最先受到兽群攻击,损害也是最深最重。时至今日,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眺望南方那片隐藏在迷雾深处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时,仍是让人感觉到不由自主的畏惧与恐怖。 十万大山乃是原始而巍峨险峻的阔大山脉,森林密布,起伏绵延直似无边无际,加之无所不在的剧毒瘴气与原始凶蛮的大量妖兽,将这里变作了天堑一般隔绝南北的屏障。以人口数而言,幽州本就是天下九州中最少的一州,兽神浩劫过后,幽州更是几为荒土,不说是十室九空,至少也空了六七成,可谓损失惨重。 特别是在幽州南方与十万大山接壤的地界上,如今的人烟更是稀少,兽神虽死,妖兽之乱也早平息,然而在十万大山深处却仍然残留了许多漏网妖兽,时不时便窜出大山伤人夺命。这些妖兽都是凶狠强横,远非凡人所能力敌,只有修道中人方能降服之。所以曾经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不是死于那场妖兽浩劫,便是已经逃离了此处所在,哪怕仍有少数眷念乡土的人不愿离开,也只能搬迁到浩劫过后重新建起的那些城池中,仗着坚固城墙的保护,这才能免于妖兽的威胁。 幽州西南,从绵延起伏的十万大山中延伸出一条山脉,险峻高大,当地土人称之为“大荒山”。这名字来历早已无法考据,虽有荒字,大荒山却并非荒凉,山脉上原始森林密布,生机繁茂,只是常年迷雾笼罩,颇多瘴气,且兽神大劫后,此山中也盘踞了不少残存妖兽,凶狠非常,将此山变作了连当地土人也不敢接近的险地。 距离大荒山麓二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城池耸立于此,城墙高耸坚固,名叫“龙湖城”。如今幽州境内,劫后重兴的几大修真势力中,龙湖王家,便是实力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龙湖王家乃是修真世家,龙湖城是他们的根基所在,自然是悉心经营。如今的龙湖城还谈不上雄城二字,但看去已然颇有气象,王家的豪门大宅犹如一处巨大堡垒般,更是足足占据了这城中三分之一的土地。 这一日风和日丽,王家堡深处一座花园中,碧草新绿,花枝轻动,鹅黄小蝶翩翩起舞,已是春光明媚的日子。一带清流从假山奇石间蜿蜒流下,清澈见底,水里但见青黛黑白诸般颜色的圆润小石散布其中,流水潺潺,映着园中远近高矮绿树与亭台楼阁,愈发显得幽静。 一阵细细轻笑声,从园中那座傍水而建的六角小亭中传来,亭角飞檐边挂着一串水晶风铃,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与那笑声婉转相应,悦耳而悠扬空旷,飘散开去。 “小弟,你又画错了啦,应该是这样的……” 亭中石桌石凳,坐着一个看去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右手拿笔,眉头微皱着看面前白纸上的字迹图形,一脸无奈的表情。而在男孩身后,则是站着一位清丽少女,看去不过年方二八,脸色温柔,带着淡淡笑意俯下身子,用手抓着男孩的右手,在纸上开始慢慢描绘起来。 “这‘阴火’符纹共有七笔,十一处转折,每个地方都不能错,不然画出的符阵便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嗯,画好了!”少女握着男孩的手,在纸上徐徐画出了一个奇异符纹,形状上尖下粗,便如一朵燃烧的小小火焰。 细柔的秀发从鬓角耳边滑落,触碰了男孩的脸庞,仿佛一阵淡淡幽香,从身后少女的身体上传来。 男孩心头跳了一下,放下手中毛笔,身子向后靠了靠,谁知身子甫动,头上便是一疼,脑门处被少女拍了一下,只听那少女娇嗔道:“小猪,你干嘛啊?” 男孩大怒,顿时翻脸道:“从头到脚,我到底哪里有一丝地方像猪啊,你给我说清楚!” “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和猪一样。” “……这都多少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念念不忘啊?” 少女微微一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目光盈盈转动,却是向亭外看去。微风吹过,亭外水面荡起了涟漪,几片落叶飘落下来,浮于水面,随波飘荡。 “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啊。”她叹了口气,把男孩拉了过来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爹娘过世的早,我走了以后,你在家里要老实些,莫再像平日那样顽劣。还有这符箓之术,乃是我们王家祖传的奇学,龙湖王家能有今日的局面,靠的便是符箓,所以你平日也要静心修行,别再偷懒了。” 男孩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眼珠转动了几下,道:“姐,青云门离这里远么?” 少女想了想,道:“很远。” 男孩哼了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好端端地跑那么远去干嘛,咱们王家不也是修道世家么,几位伯父叔叔都厉害的很,难道还不如那个青云门吗?”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微微摇头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咱们王家和青云门不能比,就像,就像是……”少女微皱着好看秀气的眉,想了一下,随即还是放弃了举例,只是微笑地看着弟弟,轻声道:“总之,这次能去青云山参加青云试,实在是我的运气。万一果然能拜入青云山门,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那个人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眉目间浮起一丝神往,男孩看在眼里心中不以为然,心想这连人都没见过呢怎么就这幅模样?正想叫醒有些发愣的姐姐,突然听到从园子的另一头传来几声叫唤:“宗景,宗景,你在哪呢?” 男孩顿时高兴起来,一下跑到亭子边对着前头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喊罢回头一看,却只见身后少女一张俏脸沉了下来,正瞪着他,不由得干笑一声,摸了摸脑袋。很快的从园子另一边跑过来两个少年,看去都和这个被叫做“宗景”的男孩差不多大,跑在后面的男孩个子高了半头,白白胖胖的跑起来脸上肥肉轻颤,一脸憨厚模样。 亭子中的男孩跑到石阶上,笑嘻嘻地看着这几个人跑过来,跑在前头的一个少年笑道:“王宗景,怎么躲在这里,亏得我们到处找你,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快去偷看城北的刘寡妇洗……” 话音未落,忽然只见前头王宗景脸色大变,随即从他身后转过一个清丽少女,面目含霜,正冷冷地看过来,说话的少年大惊失色,好悬没噎到自己,多亏还有几分急智,咳嗽两声后急忙停下脚步,结结巴巴道:“洗、洗衣服。” 站在亭子上的王宗景和旁边那个胖男孩都是一怔,同时向这说话的少年看去,目光诡异。同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微风掠过,刚才还站在亭子上的少女转眼已出现在这个说话的少年身边,伸出右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冷笑道:“洗衣服?王宗荣,长进了啊,这瞎话张嘴就来,麻烦你告诉我,谁家女人洗衣服是需要你们去偷看的?” 王宗荣面带苦色,龇牙咧嘴,一叠声地求饶:“细雨姐,我错了,我错了,哎呦,轻点,轻点……” 王细雨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王宗荣一溜烟地躲到了另外两个少年的身后,看来吓得不轻,至于王宗景和小胖子脸色也是不好看。谁不知道在这王家堡内,王细雨可是最得宠同时性子也是最要强的女子,偏偏她在修道上天赋极佳,实力远胜同辈,这些年来除了她最疼爱的亲弟弟王宗景外,王家与她同一辈的孩子可没少吃她的苦头,王宗荣等见到她就像老鼠见猫似的。 “不许胡闹,更不许去看什么寡妇洗……衣服!”王细雨瞪了这几个少年一眼,包括王宗景在内众少年都是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不然的话,”王细雨冷笑一声,盯着王宗荣,直把他看得心中发毛,道,“小心我扒了你的裤子,用一张‘寒冰符’贴到你屁股上。” “嘶……”三个少年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中站在右边的王宗荣,更是打了个冷颤。 王细雨目光又落在站在最后头的那个胖子身上,皱了皱眉,道:“小山,你年纪最大,要看好他们两个。” 小胖子抬起头来,白胖的脸上小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王细雨,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王细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不被他们欺负就不错了。”说罢又看了一眼王宗景,道:“小心点,晚上早点回来。” 王宗景点头答应,王细雨便转身走了。待那个俏丽身影从这花园中消失,在场的三个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宗荣第一个跳过来抓住王宗景的手臂,啐道:“可恶,你老姐在这儿居然也不说!” 王宗景无奈地摊手,道:“我这也来不及啊,你冲过来赶着投胎似的就喊出来了。” 王宗荣“呸”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随后挥了挥手,道:“走了走了。” 王宗景笑道:“还去看洗衣服不?” 王宗荣没好气地道:“看个鬼。”王宗景与旁边的小胖子都是笑出声来,并肩走去。 这三个少年中,王宗景与王宗荣都是龙湖王家的子弟,王家族谱上从数代之前分为四房,王宗景出身长房,王宗荣则是二房,两人算是堂兄弟的关系。至于旁边的小胖子却不是王家子弟,姓南,单名一个山字。龙湖王家如今日渐兴盛,王氏本家子弟自然是核心基础,但偌大的世家单靠一族之人也是不行,更何况大族人多,良莠不齐,也未必都堪用。相反的,同族之人有时反而会起争权夺利的心思,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姓出来的,凭什么你呼风唤雨吃香喝辣,我就该俯首称臣?从这上面来说,同宗一族的亲兄弟,有时反而不如没有根基却有才能的外姓人更加用的放心。 是以方今天下,世家大族每每都会用到外姓之人,久而久之,便会在本家之外聚集不少外姓附庸。小胖子南山便是如此出身,他父亲正是如今王家家主最信用的心腹,在这龙湖王家中也算得上是有几分权势,自小他也是在这王家堡中与王宗景等人一块儿玩耍长大的。 这一日春光明媚,万里无云,春风拂面中路旁两侧杨柳青翠,走到大街上,三个少年的神情都是开朗起来,王宗景眼珠转了转,道:“如今洗衣服是看不成了,咱们去哪玩?” 王宗荣正想着,旁边的小胖子南山嘴畔两块胖肉鼓了鼓,憨笑了一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看刘寡妇吧。” 王家两个兄弟同时向他看了过去,胖子咳嗽了一声,小眼睛眨了两下。 王宗景带头就跑,边跑边叫道:“那还等什么?” 南山甩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跟了上去,顺带着还不忘招呼王宗荣,王宗荣张大了嘴,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恨恨道:“可恶,敢情万一出事了,那寒冰符不是朝你们屁股上招呼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王宗荣终于是一跺脚,却是掉转身子又走回王家堡去了。 跑出了一条街,王宗景感觉不对,停下了脚步,身后“扑哧扑哧”声音传来,是小胖子南山喘着粗气跟了上来,再往后一看,却没有王宗荣的影子。 “这怂货!”王宗景骂了一句。 “没错!”南山喘息稍定,跟了一句加以肯定,“怂货!”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瞪了小胖子一下,道:“死胖子,你敢说不是自己想看所以拿我们两个做挡箭牌?” “绝无此事。”胖子立刻否认了。 “呸,每次都装憨。”王宗景对着胖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你这厮也就骗骗我们家里其他人,在我面前还装?” 南山也不生气,憨厚一笑,道:“景少爷,我这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嘛。”顿了一下,他两眼放光,道,“要不,咱们走快点,这时候不早了哇……” 王宗景瞪了他一眼,恨恨道:“禽兽!” 胖子愕然,心想难到景少爷今日转了性子,结果只见王宗景迈开步伐一溜烟又跑了出去,嘴里还喊道:“快点,快点,快跟上。” 胖子:“……” 刘寡妇乃是城北一枝花,在这龙湖城中小有几分名气,身材样貌都是好的,两个半生不熟性情顽劣的少年兴高采烈地跑到她住的那条街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那条小巷,进去第五间房宅便是那女人的后院。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王宗景与南山两人从小巷子中走了出来,一脸沮丧。 胖子垂头丧气,茫然若失,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就知道用厚布把所有的木缝都给遮住了呢……” 王宗景斜眼看他,道:“定是昨天偷看的时候,你在那里呼呼大喘气,把人家惊到了。”说着抬脚又是轻踹了他一下,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干坏事要镇定些,别那么猥琐好吧?” 胖子连连摇头,道:“绝无此事,我哪里有什么呼呼喘气了,你刚才听到我这样了么?” 王宗景想了想,“咦”了一声,道:“还真是,没听到你喘气啊,那昨天我怎么听到身后有……” 话说到一半就停顿了下来,两人对望一眼,随后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废物,害人不浅!” ※※※ 一路走了出来,目的没有达到的两个少年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胖子转头对王宗景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还是回去算了,我姐再过三天就要动身去青云山,我也回去多跟她说说话,说不定还能要点零花钱下来。” 胖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这次青云门过来的人你见过了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倒有几分好奇,道:“莫非你见过了?” 胖子也是摇头,道:“没见过,不过家主接待的时候,我爹也在场的。我爹回家后跟我娘聊天时我在旁边听了,那位青云门来的仙师是个老头,看去貌不惊人,但咱们王家上下包括家主在内,一个个都对他客气的很。” 王宗景忍不住道:“那老头很厉害么?” 胖子耸了耸肩,道:“不晓得,但想来是很厉害的。听我爹说,门主与他多次商议,都想不通为什么青云门这等豪门大派,会突然希望与我们龙湖王家结盟。反正这次咱们龙湖王家可算是高攀了,得了这等强助,以后就算是幽州北边那几个门阀世家,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王宗景惊叹了一声,道:“这么厉害?”心中对这青云门便多出了几分敬仰之意,正自想着是否回去要向姐姐多问问青云门的情况,便听身边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景少爷,我还偷偷听到一件事,那位青云门来的仙师,其实并没有呆在龙湖城内,而是住到了乌石山上去了。” “乌石山?”王宗景怔了一下,有些诧异。这山名他并不陌生,事实上乌石山就在城外北边,那里有一座大湖,相传古时有水龙在此喝水而得名龙湖,甚至这座龙湖城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至于乌石山则是湖畔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山上多乌石,山顶还有一座破庙,年久失修,在兽妖大乱后更是从未有人去过那里,想必是早就破败不堪了。 “城外不是说会有妖兽出没么,那仙师不怕吗?” 胖子皱眉想了想,道:“应该是不怕的罢,既然是从青云门过来的,说不定那位仙师的道行神通也跟咱们家那几位差不多的厉害?” 王宗景抓了抓头,没有说话,龙湖王家能够兴起,家中自然是有几位厉害的人物,例如家主王瑞武,便是名动幽州修真界的人物,另外还有几位叔伯和家中的外姓供奉,实力也是不可小觑。似这等人物,虽不敢说是进出十万大山如履平地,但在城外荒野中行走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对凡人来说凶狠强大的妖兽在他们面前,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两人正说着,打算向回走去,前头街角拐出了三四个人,都是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的少年,看到了他们两个,顿时便停下了脚步,其中有一个少年更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道:“呦,这不是我们的景少爷么?” 王宗景和南山也看到了对面这些人,眉头都是皱了起来,王宗景哼了一声,脸色微沉,道:“六哥,你有什么事?” 对面的这几个少年也是出身龙湖王家,为首的少年名叫王宗德,比王宗景要大一岁,以王家族谱上的排行,他在这一辈小孩中排行第六,比排行第九的王宗景要大上一些,所以见了面王宗景还得喊一声六哥。只是辈分虽大,但在龙湖王家中,王宗德的地位却是比不上王宗景的,原因无他,如今王家四房中,当权的乃是长房与二房,三房四房的王家子弟平日里便弱势一些,“悠闲”度日。 王宗德乃是出身于王家四房,家中内部那些隐约的内斗纷争,也影响到了小孩一辈,所以平日里两边孩子便不算太好,死对头说不上,但互相看不顺眼倒是真的。 王宗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宗景和南山,又看了看周围的位置,忽地不屑之情浮现于面,笑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又去干坏事了吧?” 王宗景还未说话,旁边的胖子已然义正辞严地道:“绝无此事!” “呸!”王宗德啐了他一口,道,“你小子干了坏事从来都是这一句,不说没事,说了就是肯定干了!” 胖子呆了半晌,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王宗景踏上一步,道:“瞎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要干嘛直接说好了,实在不行的话,打一场也成,难道我还怕了你么?”说着一脸果决,盯着对方,竟是丝毫不因对方人多和比自己大上几岁而稍有怯意,看着反而有些兴奋的模样。 都是少年心性,旁边一下子有人不满地骂了出来,看着就想冲上前去干一架,只是为首的王宗德却哼了一声,拦住了身边的同伴,盯着王宗景看了一眼,道:“得了,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厉害姐姐吗,我就先忍你三天,反正她这次是要去青云山了,到时候再跟你算账。” 王宗景大怒,道:“胡说,我哪一次打架有向我姐姐告状了?” 王宗德翻了个白眼,道:“那为什么每一次打架之后,我们这些人都要被王细雨狠狠修理一顿?上一次打架后,这母老虎直接把我裤子扒了,贴了张寒冰符在我屁股上,差点没把我冻残废了!” 王宗景、胖子:“……” 半晌后王宗景干笑了一声,道:“这确实不干我的事啊。” 王宗德嗤之以鼻,掉头就走。 王宗景眼珠转动,忽地开口叫道:“老六,你等等。” 王宗德站住脚步,转过身子道:“干嘛?” 王宗景嘿嘿一笑,道:“既然你不愿意打架,不如咱们玩点其他的,也免得你说我仗着姐姐欺负你。” 王宗德脸露不屑,道:“你能知道什么东西?” 王宗景也不理会他的表情,道:“这次青云门来了一位师长你知道不,据我所知他如今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城外乌石山上。”站在王宗景身边的南山小胖子呆了一下,愕然转头看向王宗景。 对面的王宗德也是有些意外,他毕竟也是王家子弟,最近发生的这个大事自然也是知晓的,但此刻却是不明白王宗景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又怎样?” 王宗景冷笑一声,道:“你若有胆,便跟我去乌石山上走一趟。” 王宗德等人包括站在王宗景身边的胖子都是一惊,南山偷偷拉了王宗景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发疯,城外有妖兽出没,搞不好就窜出一头来,会出人命的。” 王宗景盯着王宗德那边,口中却是低声道:“放心,老六乃是无胆匪类,他必定是不敢去的。” 那边厢,王宗德等人显然也是困惑起来,四个人站在一堆低声商议,过了半晌也不知商量个什么东西出来,忽只听王宗德咬牙切齿对着这面吼了一句:“去就去,谁输了就去找一张寒冰符自己贴到屁股上!” “啊?” 这边王宗景和胖子两个人都是傻了眼。 “怎么,害怕了吗?”看着这两个人的脸色,对面的王宗德顿时得意起来,呵呵直笑。 胖子奸猾,一把拉住王宗景想要阻挡,但王宗景热血上冲,已经是破口大骂道:“谁怕了,哪个不敢出去是王八蛋!” 胖子面带苦色,两手搓揉,看着也没了方寸,只是低声道:“糟了,糟了。” 脚踢屁股话赶话,寒冰符可以忍,王八蛋不能当,所以两边少年就像好斗的公鸡一般,彼此对峙讥讽冷笑斥骂着向北边城门走去,只是长久以来家中长辈早就反复交代过城外妖兽的厉害与可怕,这些话语也不是靠几句热血上涌的气话就能消弭的。所以越接近城门处,双方的脚步便是越慢,但口中的言辞倒是越来越是激烈,嘲讽语句层出不穷,反正不管出不出去,嘴巴上是定然不能输的。 如此边走边说边磨蹭,本来不算太远的路被这几个少年走出了很长的时间,快到城门的时候,日头西沉,天色居然已经接近黄昏了。 南山小胖子看了看天色,抖了抖身上肥肉,咳嗽了两声,忽然打断了前头正在斗嘴的两拨人,道:“喂,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行不行?” 王宗景与王宗德两人此刻都有些骑虎难下,真要说出城去,那也并非是他们两心甘情愿的,听着胖子在旁边丢出这么一个下台阶,两人神色都是一动。谁知就在这时,王宗德背后一个少年却是没什么眼色,抑或是对王宗德太过有信心,冷笑出声道:“怎么着,这是景少爷怕了么,如果害怕就直说好了。” “滚!”王家的两个少爷同时骂了出来,王宗景口中大骂,王宗德心里痛骂,这不长眼的跟班混蛋,回头一定得踹得远远的。 只是话已出口,更无收回之理,王宗景王宗德寒着脸,彼此瞪着对方,然后向城墙走去。 龙湖城城门处是有人看守的,平日里因为防备妖兽,大门不开,只开旁边的小扇侧门,这些看守城门的卫士实际上也算是王家的下人,毕竟这龙湖城便等于是王家的私产。不过无论是王宗景还是王宗德都没有向城门走去的意思,因为无论如何这些卫士也不敢放这两个身娇体贵的王家少爷出城的。 不过既然是王家子弟,平日又是惯会玩耍的,自然会有应对的法子,一伙人跑到城墙上,此处的看守便不如城门口处那样森严,很长的一段城墙上都看不到有卫士走动。几个人找了个僻静所在,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绑在王宗景和王宗德的身上。眼看就在放下墙去了,胖子在一旁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不停地道:“算了罢,我看就算了吧,这要是出去遇到了妖兽,那就完蛋了……” 王宗景的脸色有些苍白,心中未尝没有些许悔意,但看到身旁不远处腰间同样缠着绳子的王宗德面色惨白,嘴唇微抖,顿时心中便是一股傲气涌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一副潇洒豪迈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概,挥了挥手,道:“放!” 一声令下,绳子便放下,吊着他缓缓向城下土地落去,旁边的王宗德看去有些吃紧,然而到了最后,居然也迸发出几分硬气,一咬牙一瞪眼,恶狠狠地对旁边人吼了一句:“放!” 绳子应声而落,远处夕阳西下,黄昏已是来临了。 ※※※ 高耸的城墙上,胖子南山和其他三个少年都趴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的王宗景和王宗德慢慢站起身子,然后一前一后向前走去,穿过草丛小丘,走到那条路上,向着北面的龙湖走去。 龙湖距离此城不远,最多不过二里地,站在城墙上甚至都能看到远处那片湖泊,然而时间在此时此际不知为何好像过得飞快,似乎只在转眼之间,这天色竟然就黑了下来,在城墙上向外看去,渐渐的一片模糊,不多久,那两个人的身影就被黑暗完全淹没了。 城墙上的四个少年面面相觑,此刻大家都害怕了起来,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城墙底下却是一片寂静,一点动静也没有。 令人压抑无比的静默中,终于有一个少年颤声开口道:“好像、好像不对啊。” 小胖子趴在城墙边,脸上肌肉扭曲,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忽地一跺脚,转身就跑,冲下城墙,口中大喊道:“不行了,快去叫人帮忙!” 身后那三个少年呆了一下,也是纷纷追上,人人面带惊恐,而城外遥远而阔大的荒野远方,那隐匿黑暗中的高大群山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兽吼声,在这苍茫的夜色之中,远远地飘荡而来。 第二章 黑夜 这一夜,月黑风高,只有天际几颗星星远远亮着,散发出微弱的星光。龙湖城外,古道之上,已是一片黑暗,路旁的树林杂草,随风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幽幽虫鸣,似远似近,时断时续般地响了起来。 王宗景借着微弱的光芒,走在这条古道上,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是王宗德的身影。听着身后那感觉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充满了紧张的粗重喘息,虽然王宗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不安,但仍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嗤笑一声对身后那人道:“怎么样,害怕了末?若是害怕了说一声,咱们就回去好了。” 王宗德重重喘息了两声,咬了咬牙,却是骂道:“谁怕了,快走快走。” 王宗景呸了一声,转过投来继续向前走去,同时心里骂道:“王八蛋,看你还能撑多久!” 黑夜里,原本白天能够看到的龙湖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黑暗,没有潮汐所以也不会听到水声,只有隐约从那个方向吹来的夜风拂面而过时,才能感觉到那一丝清冷的湿润之意。又走了一段路,周围压抑的黑暗阴影中,也没有人说话,虫鸣风声此起彼伏,幽幽切切,直到看到了那一座小山丘。 乌石山,便在通向龙湖的这条古道边上,王宗景虽然并不时常来此,但生于斯长于斯,对龙湖周围基本的山川地貌还是知道的。不大的小山丘,安静地座落在路旁湖边,淡淡星光下,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从山脚开始蜿蜒向上,没入了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通向山顶。 长出了一口气,王宗景正想开口说笑两句,忽然间眉头一皱,发现有些不对劲,周围似乎有些太安静了。他心念转动间转过身子,随即便是一呆,只见身后古道之上,树影森森摇曳,风声凄切而过,却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跑了?” 王宗景愕然开口道,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向来路上查看了几个来回,这才确认了王宗德那厮果然是承受不了这城外黑暗夜色的压力,消失无踪了。 “哈哈哈哈……”王宗景心中大喜,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等老子回家以后,还不得剥了你的面皮,让你从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嚣张了。 这笑声清脆而充满欢喜,一下子飘荡开去,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很快的,王宗景的笑声也低落下来,脸上的喜悦之色也消退下去,咳嗽了两声,又看了看周围深沉的黑暗,那些高大的树木与树林间深沉的阴影,似乎摇摆之中仿佛有什么诡异的目光,正在黑暗深处凝视着他。 他心头一跳,不敢再去多想,转身就向来路跑去。 “吼……” 突然,一声低沉的兽吼,从前方路旁的小树林里响了起来,两点微微发红的幽光,在林间阴影深处亮起。王宗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只觉得一股战栗寒意从后背掠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阴影晃动,踩在林间落叶上微微迸裂的脚步声,缓缓透了出来,两团似幽火一般的光点,越来越亮。王宗景面色苍白,倒退了一步,借着天上星光,只见这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怪物尖齿獠牙,约莫有半人多高,背生白毛,状如苍狼,却远比普通狼类更加凶猛强壮,正是幽州龙湖地界上最常见几种妖兽之一的“白背妖狼”。 这白背妖狼说起来,也是昔年那场兽神大劫中遗留下来的众多妖兽之一,生性残忍凶狠,不过单以实力论倒不算是特别强大,与昔年兽神大乱中最恐怖的几种可怕妖兽相比,更是有云泥之别。但白背妖狼胜在数目众多,嗜血凶残,浩劫过后残留了不少躲都入十万大山深处,如今时常出来为害世人,危害却是甚剧。 面对着这样一只妖兽,转瞬之间,王宗景已是满头冷汗。妖狼虽说并非逆天般的强大妖兽,但爪尖牙利,力大凶狠,就是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也能轻易杀死吃掉,更何况王宗景这样不过十一岁的小儿。他虽是龙湖王家出身的子弟,但年龄毕竟太小,不过刚刚开始入门修行而已,哪怕是龙湖王家祖传的符箓之术,他如今也不过是在学最基础的描画符纹罢了。 面对这样一只强大的妖兽,王宗景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异乎寻常的恐惧涌上心头,王宗景在前方白背妖狼闪烁凶光的红眼注视下,几乎紧张到无法呼吸,然而人人皆有求生之意,他毕竟还不是那种瘫软在地的小儿,于这万分危急间,牙关猛然一咬,却是使出了混身力气转身就跑。 回去的路已然被白背妖狼挡住,此时再想冲过去那是找死,王宗景转念之间便已想得明白,如今唯一的生路只能是身后那条乌石山的小径了。只有小胖子南山口中所说得那位住在乌石山上的青云门仙长,才是此时此刻他唯一的生机。 一边狂奔而去,冲上山路,一边用尽了所有力气,王宗景对着乌黑的山顶,对着那片深沉无边的黑暗,放声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嗷……”身后,那只白背妖狼怒吼一声,两眼中凶光毕露,更夹杂着几分贪婪之意,四足翻飞追了过来。这妖狼身高体壮,四足踏地看去都有半人多高,如此发力追来,速度远远快过王宗景的步伐,没过多久,就追近了王宗景。 王宗景只觉得身后腥风大作,凶狠的兽吼声越来越近,更有那几如追命一般的脚步声如风一般追逐而来。他心头颤栗,一丝绝望之色在脸上掠过,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身后追近的白背妖狼已然发力跃起,大吼声中,飞扑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利齿尖牙在这微弱星光清冷夜色里,直向他咽喉处咬了下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从乌石山上方处猛然亮起一道白色剑芒,破空而至,带起了刺耳尖啸破空之声,如电闪,似雷击,瞬间而至,挟带无穷威势,那一个瞬间竟令满山寂静,虫鸣风声尽皆平伏,于电光火石之间,轰然一声击中了白背妖狼的身子。 这力道是如此可怖,竟然将如此凶狠强横的一只妖兽整个身躯都打飞出去,在半空中连续翻滚,直飞出数丈之远,才颓然落下。那白背妖狼遭此重击,从头到尾竟然是连一点反应都无法做出,只能在半空中绝望地仰天长嚎,须臾掉落,便就此丧命于这荒山野草丛中了。 王宗景只觉得腥风扑面,转眼又擦身而过,那股腥臭气息犹在鼻端,只隐约见白光冲天而起,灿烂夺目,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而来,又冲天而起,稍后化作一柄三尺仙剑,徐徐落下,回到从山路上放走下来的一人手中。他此番死里逃生,仍是一副呆滞表情,片刻后回过神来,猛然间只觉得手足俱软,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便瘫软在地了。 幸好,王宗景终究还有几分硬气,身子摇晃两下,居然还是硬撑住了,虽然只觉得喉咙干涩,身子仍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抬眼向山路上方看去。 只见一位灰衣老者,缓步走来,看去外表约莫六十多岁,面有皱纹,然而一双眼眸却是炯炯有神,目露精光,手中所持三尺仙剑,白光闪烁,灵气蒸腾,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走到王宗景的跟前,这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皱,带几分疑惑之色,道:“小孩,你是何人,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王宗景知道眼前这老者自然便是那位青云门来的仙长,当下也不隐瞒,把自己身份来历一一说了,包括和王宗德等人打赌才来到此处的缘由,也没落下。好不容易说完之后,那老者脸色放缓,只是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小鬼,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城外妖兽出没,何等危险,岂是你们能够如此乱来的?” 王宗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自然对这位仙长所说的话拼命点头,但随即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急道:“糟了,仙长,刚才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人,他自己先跑了,会不会也有危险?” 老者沉吟片刻,抬眼远眺,只见夜色深沉,黑暗无边无际笼罩大地,远近各处,忽地次第响起了隐隐约约地尖啸兽吼声,此起彼伏,凄厉苍凉。他脸色微微一变,哼了一声,道:“你那同宗兄弟若是跑得快的话,此刻怕是已经回到龙湖城中去了,那边无妨。要是跑得慢的,我也来不及救他了。” 王宗景吃了一惊,愕然道:“这是为何?” 老者目光向山下那片黑暗扫了一眼,淡然道:“你不知道白背妖狼这种妖兽,往往都是群居的么?” 王宗景楞了楞,忽地反应过来,身子抖了一下,仔细一听,果然感觉那些黑暗里远近不一的兽吼尖啸声,却隐隐有向乌石山这里围过来的趋势。 老者右手轻挥,那柄三尺仙剑闪烁两下,忽而消失在他手间,也不知藏到他身上哪儿去了,王宗景正诧异处,那老者已是回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口中道:“妖兽已近,今晚你便在这山中过一晚罢。待到明日,我再送你回去。” 王宗景自然是不敢说不的,耳听着黑暗中妖兽啸声逐渐靠近尖厉,连忙跟上了那位老者的步伐,同时鼓起勇气,道:“仙师,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老者也不回头,步伐悠然,这条崎岖蜿蜒的山路对他来说似乎如履平地,只听他淡淡道:“仙师二字不敢当,老夫年纪比你大上许多,本姓方,你就叫我老方好了。” 王宗景哪敢真的叫他老方,不管怎样他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有些顽劣,但从小也受过家教,当下老老实实地称呼老者为“方爷爷”,这老者也没多说什么。 乌石山乃是一座小山,并不甚高,但这条上山的小路却很崎岖,加上荒僻多年,杂草丛生,王宗景又是年纪幼小,走得颇为吃力。如此约莫走到半山多一点时,王宗景已是气喘如牛,疲惫不堪。反观方姓老者,显然道行精深,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未有,决无这个年龄普通老者的那种虚弱。 只是一老一少两个人此刻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因为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已经有数十对闪烁着幽暗凶光的眼睛,缓缓围了过来。 方老头皱了皱眉,脸上倒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只是看了看周围,冷哼了一声,道:“这窝妖狼的数目倒是不少。”说着,踏上一步,将王宗景拉到自己身后,转身面对了这群穷凶极恶的妖狼。 方老头这里气度肃然,自有股杀气飘散而出,一时却是把下方狼群震住,没有马上扑上,但白背妖狼乃是凶残妖兽,自也不会如此简单散去,狼群中一只看去特别高大强壮的妖狼忽地低吼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在侧面的一只白背妖狼猛然跃起,张牙舞爪地向方老头和王宗景扑来。 方老头眉头一挑,低喝一声:“畜生!” 手臂挥起站下,白光瞬起,正是那柄三尺仙剑再度出现,剑芒吞吐凌厉无匹,就这么当头斩下,只听妖狼哀嚎一声,竟是被倒劈了回去,血花四溅中,一道凄厉而可怕的伤口从头颅一直切到肚腹,深可见骨,倒在地上嚎叫声声,抽搐不已,末几声音低落下去,看样子是不成了。 这一手石破天惊,群狼震慑,一时间所有的妖狼都向后退了好几步,方老头冷笑一声,手持仙剑举目四望,所有的白背妖狼都不敢与之相望,只是天性贪婪残忍,虽然退后,一时也没有散去。这一幕给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在眼中,当真是又惊又佩,看着方老头和他手中那柄仙剑的目光,都忍不住有些炽热起来。 方老头等了片刻,见没有妖狼还敢上前,便也不再等待,转身牵住王宗景的手臂,便向山头走去。在他们二人身后,狼群中一阵骚动,但那只头狼低吼两声,狼群便安静了下来,仍然保持着围猎的态势,只是没狼敢再度攻击了。 王宗景看着没有妖狼再跟上来,那些可怖的妖兽身影,渐渐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同时转头向身边这位神通惊人的青云门仙长看去,在他此刻心中,委实是对这方老头钦佩之极,只觉得方老头怕是比自己王家最神通广大的家主还更厉害些也说不定,心中念头转动,便想着能否找个法子,求这位仙长将自己收入门下,哪怕只要学到了一些粗浅道法,想必便足以打遍龙湖城小孩界全无敌手,从此称王称霸,指日可待矣。 他这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跟着方老头走上了山顶,说来奇怪,有方老头牵着他的手臂行走,这一段山路他却走得轻松,没觉得有多少疲惫,反而是把刚才上山时的那点疲乏都恢复过来了。乌石山山顶之上,此刻借着夜幕苍穹上的淡淡微弱星光,果然有一座破败小庙座落于此,只是这小庙四面墙壁到处破洞,庙门也早就不见,更无牌匾,一眼看去里面黑洞洞阴森森,隐约模糊的影子有一个,想来应该是以前供奉在这庙里的神像才对。 站在这不算大的山顶处,举目远眺,视线便几乎再无遮挡,前头山下一片黑暗平坦,山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淡淡潮湿凉意,按照王宗景心中所记忆的大概方位,那便是龙湖所在,看来若是白日在此山顶上,便可将龙湖尽数揽入眼底,一览无遗了。 方老头带着王宗景走上山头,向身后看了看,神色也是微微一松,只是看他表情神色,倒也并没有将那些妖狼有多放在眼里,右手随意一挥,将仙剑收起,随即指了一下那座小庙,道:“今晚你便现在此处休息,等到天明时候,这些妖兽便会散去,我再送你回去就是。” 王宗景连忙道谢,弯腰行礼道:“多谢方爷爷。” 方老头淡淡点了点头,领着他向小庙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念头急转,却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让这位方仙师收自己为徒,正着急间,忽然方老头脚步一顿,身子停了下来,同时伸手一把拉住王宗景,沉声道:“慢着!” 王宗景吓了一跳,愕然抬头向他看去,道:“怎么了?” 方老头并没有理他,脸上原本的淡然之色,不知为何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凝重之意,目光深沉,眉头紧皱,却是死死盯住了前方那座安静伫立的小庙,看着那破败小庙内静默的黑暗,沉默许久,然后缓缓推开了王宗景,示意他退后,随即右手挥动,白光一闪,竟是又祭出了那柄白色仙剑。 王宗景看着方老头突然间如临大敌般的一举一动,心情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抬头向那座小庙中眺望了一阵,但除却一片阴影黑暗,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出来。 此刻的方老头已是面容紧绷,右手紧握仙剑横在胸前,衣襟无风自动,看去就像是一支随时就会激射而出的强弩弓箭,冷冷地盯着小庙之中的黑暗,片刻之后,冷然道:“阁下是谁,深夜而至,有何贵干?” 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瞪大了眼睛向那小庙看去,心想难道里面还有个人藏着么?只是任他如何观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庙森然而立,在这荒僻山丘之上,此时此刻,小庙周围的黑暗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任何的声息传出。方老头脸上神色越发肃穆,同时眼神也是更加凌厉,那小庙中的神秘人气息诡异,迥异常人,却有一股他平生未见之可怖杀意,缓缓渗出。 站在一旁的王宗景忽然抽了抽鼻子,从鼻端处,却是闻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血腥气息。 便在此刻,方老头一声断喝,手中仙剑光芒大盛,剑芒几乎是瞬间便长逾半丈,身动如电,以无比威猛之势冲入了小庙之中。小庙内外的黑暗瞬间一凝,便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团团围绕了过来,冲向笼罩在白光中的方老头。 从站在一旁远处观战的王宗景看来,那古怪的小庙中此刻的战斗也是他所难以理解的模样,一片黑暗之中,白色的剑芒看似锋锐无匹,纵横交错,然而黑暗无论如何就是凝而不散,退而又聚,仿佛无休无止地攻向那灿烂夺目的光辉。 一声尖锐长啸陡然而起,白光暴涨,方老头人剑合一,却是冲天而起,一下子撞破了小庙的屋顶飞至半空,而在他身后,一团浓浓黑气滚滚而来,如附骨之疽,追杀而至。 方老头落地又再度弹起,剑气纵横,气象万千,白光灼灼,直将这黑暗夜色中的山头照耀的如同白昼,而也就是在这等光耀之下,王宗景看到了正在和方老头交战的那个古怪人影,却是笼罩在一层厚厚黑气之中,人影模糊,出手狠厉,对着方老头这等厉害神通道法,非但没有落下风,反而是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方老头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手中剑芒反而越发耀眼,只是任凭自己攻势如潮,对方却是轻而易举便破解开去,然后每一次攻击都不可思议地毒辣而恰到好处,让方老头不得不救,时间稍长便左支右拙,败象渐露。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浓重了三分。 激战之中,方老头大吼一声剑芒劈下,却被那神秘人轻易躲过,反手一掌,从那黑气中陡然而出,却是正击中方老头的左肩膀处,一股诡力汹涌而至,方老头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翻了出去,这力道是如此的猛烈,甚至连站在远处的王宗景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裂之音。 黑气簇拥着神秘人席卷而过,王宗景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不知为何,当那团黑气涌过他的身边时,他感觉到有一道冰冷而奇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方老头倒飞而出,却是飞下了山顶,身后那个神秘人紧追而上,王宗景惊魂未定,忍不住又向山边跑了过去,向下眺望,这一看又是吓了一跳。原来山腰间那一群妖狼居然还没退走,数十只妖狼聚拢在一块,而方老头和神秘人直接便落入了狼群之中,顿时一片大乱。 仙剑纵横挥舞,将周围照的光亮,众多白背妖狼惊惶之下,凶性爆发,吼叫声中,开始疯狂地攻击方老头和神秘人,让站在山头的王宗景心惊肉跳。然而无论是方老头还是那个神秘人,都根本无视于周围这些可怕的生物,只是彼此争斗不休。虽然他们此刻都置身于狼群之中,然而进退之间,剑气苍茫,黑影如电,一只只妖狼扑上,转眼便是血花四溅死于非命,残肢断臂四处飞落,一股凶悍之极的杀戮之气凛然而出,王宗景甚至无法看清这些妖狼是怎么死的,只能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可怕的妖兽此刻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动物般惨遭屠戮。 终于,可怕的杀戮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号称凶悍残忍的妖狼也无法支撑下去,残存的妖狼纷纷发出哀鸣嚎叫,疯了一样向远处跑去,只求尽量远离这两个可怕的人类。而在场中,那两个人仍在激斗,但是很明显的,方老头已然被全面压制,面色涨红气喘如牛,身上已是多了四五道流淌着鲜血的伤口。 危急关头,方老头咬牙沉身,先是全力一剑将那神秘人逼退半步,随即横剑胸前,左手屈指成诀,却是在半空里点指如画,一股青气在指掌间喷涌而出,旋转开来,竟是在虚空里化作了一个青色太极图案。 青光闪闪,灵气逼人,一看便知乃是极厉害的道术。 只是这个时候,那黑气之中的神秘人身影忽地一顿,似乎看到这个青色太极图后,令他受了什么刺激,竟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吼,声音嘶哑而带着几分疯狂之意,杀意大盛。而几乎是在同时,方老头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流露出一幅不可置信地神情,像是看到了某个绝对不可能见到的东西一样。 黑气翻滚之中,伸出了一个手掌,如方老头之前所做的那样,握诀虚画,青气涌出,转眼间这黑气中的手掌之前,竟也赫然形成了一个青色太极图案,并且极其明显的,这神秘人所施展的奇术,威力更在方老头之上,但是这青色太极图便比方老头大了整整一圈。 “你……”方老头瞪眼嘶声,喊了出来,“你是谁?” 然而话音未落,对方的太极图已然冲了过来,他须眉皆张,再无退路,只得也将手中青色太极图推了出去。两面神奇而耀眼的太极图案,就在这黑暗夜色笼罩的小山上,猛然撞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去,亮的令人无法睁眼,然而这一瞬间不过是如此短暂,转眼即过,方老头祭出的青色太极图轰然而碎,强大的气流如排山倒海般喷涌而出,将他击飞出去,同时这强大的力道甚至把神秘人贴身的黑气都冲开了些许。 那巨大的青色太极图沉重而凶狠地打在了方老头的胸口,没有丝毫的余地。方老头全身大震,七窍尽数流出血来,目光却只盯在那黑气背后,嘴唇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在不久之前还是王宗景眼里近乎天下无敌的青云门仙长,便像是断线风筝一样,被打得远远飞去,划过数十丈远才噗通一声,重重地摔落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生死不知。 ※※※ 青色的光芒缓缓褪去,黑暗和血腥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重新将这座小小山丘笼罩其中。 王宗景脸色惨白,慢慢后退着,在他眼前,从山下犹如幽灵一般隐没在一团黑气中的神秘人,再次缓缓出现在乌石山的山顶。 山风冰冷,冷冷吹过。 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发软,甚至难以支撑自己站住了。牙关紧咬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可怕的身影,除此之外,他的脑海便是一阵空白。 那神秘人走了过来,在王宗景的身前停了一下,那种诡异的被目光扫过的感觉又来了一次,只是不知为何,这神秘人只是在黑气之中淡淡地哼了一声,却没有为难王宗景,而是忽地腾空而起,飞驰而过,居然是没入了前方那片黑暗之中。 王宗景今晚的境遇实在太过诡奇,胜过了他这些年所有,此时此刻,仍然还会不过神来,呆立远离半晌,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咕咚”一声,倒像是什么东西掉入了前方龙湖水中。 他呆了一下,心想该不会是那神秘人掉到湖水里去了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迅速被他自己否定了,那神秘人道行奇高,甚至连青云门的方老头都不是他的对手,又哪可能出什么意外。只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乌石山头之上,却只剩他一个人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宗景年纪不大,但聪明顽劣在一众王家子弟中可算翘楚,立刻是拔腿便跑,只是堪堪跑到山头边上,望着下方那边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却又是一阵犹豫,刚才他可是看见了,还有好几只白背妖狼逃走,神秘人会对他怎样还不好说,但是如果就此下山碰见了一只或是几只妖狼的话,他便是必死无疑了;就算白背妖狼丧胆不敢再回来,但是这夜色深沉,回龙湖城这一路上也未必不会有其他可怕的妖兽出没,不管是哪种妖兽,他这十一岁大的小孩,只怕都只有填了妖兽肚子这一条路了。 如此这般一想,王宗景又是不敢下山了,此刻他心中早已后悔万分,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去跟王宗德那王八蛋打这种莫名其妙傻到了没边的赌约,如今进退唯谷,搞不好便要死在这山头之上。 正自抱怨处,忽然远方那片黑暗里又是一声“哗哗”声传来,王宗景心头一紧,回头看去,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水中跃出溅起水花的声音啊。 果然,尽管他心中不停祈祷,但夜色中黑气闪动,果然还是那神秘人飞了回来,落在山头,王宗景低头一看,只见黑气下方的土地上,似乎有一团水渍。 他去龙湖里面干什么,这半夜三更的总不会是去洗澡吧……紧张之余,王宗景心头掠过这么一个疑问。然而留给他思索的时间并没有多久,那神秘人目光扫过这里,在王宗景身上停留了片刻,忽地身形一动,飘了过来。 王宗景大惊失色,这一次那神秘人绝对是目标明确的正对自己,联想到刚才那场激烈的厮斗,看着这阴森森藏身于黑气之中的身影,还有周围陡然间又再度浓烈的血腥气,王宗景终于忍不住心中恐惧,转身就跑。然而还未跑出两步,他便觉得身子一轻,竟然是飘了起来,那团黑气席卷而过,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束缚并携带而起,离开了这座乌石山头,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没入了夜幕之中,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 ※※※ 小小的乌石山,再度陷入了沉静,夜色凄凉,山风清冷。 忽地,一只颤抖的手臂猛然出现在那条小径上,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只手,手臂手掌间,鲜血横流,一个脆弱衰败的身子慢慢爬了上来,正是青云门的方老头。只见他此刻看去惨不忍睹,满面是血,伤痕累累,特别是胸口处凹下了一大块,骨裂肉绽,血流如注,连基本的行走都无力支撑,只能一步一步强撑着爬过来。 就这样拖着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方老头以不知从何而来的坚忍爬到了那座小庙前,看了看四周,那神秘人自然早已离开,而刚才他救下的那个王家小孩,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死是生。 方老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然,但随即咬了咬牙,大口喘息着,鼓起身子中最后一丝残余气力,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自己流淌而出的鲜血,颤抖着,在小庙前的土地上,抖抖索索歪歪扭扭地比划了一阵,随后,他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借着夜幕里微弱的星光,在小庙破败的阴影之下,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地上那两个血写的大字:苍……松…… 第三章 师徒 一丝冰凉的寒意,从脸上传了过来,王宗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股略显腐败而带着湿润的味道,首先飘入了鼻端,王宗景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眼前的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有些叶子还带着绿色,有些则已枯败,开始慢慢腐烂。茫然地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一片密林间的地上,繁茂的树冠枝叶几乎完全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有少许的光亮透过树叶的缝隙间照了下来,薄雾如烟,轻轻飘荡在林间,让这里更显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围,还有许多突出地面犹如虬龙般的树根枝干,几许古藤缠绕在怪石大树之间,野草新绿,苔藓青青。几声鸟鸣,从高高在上的树枝梢头不时传来,似低语如呢喃,轻轻叫唤着,却已是这林间唯一的声音。 淡淡的雾气,似烟如纱,在远处草木间飘荡着,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空气中弥漫中一股清新湿润的味道,王宗景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围,树叶青草的叶片上,还凝着几许晶莹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湿了一片。 似乎是不久之前,这片密林中曾下过一场雨罢。 他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显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这个感觉让王宗景喉咙有些发干。那一晚在乌石山头,突如其来的激战后他被那个神秘人掠走,飞至半空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秘人使了什么手段,令处在惊惶慌乱中拼命挣扎的王宗景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他缓缓转动身子,观察着周围环境,但心头的紧张却越发浓重,仔细回忆当晚的情况,王宗景很快记起了自己仅有的一点印象,那便是自己被神秘人带着飞走时,是背离龙湖的方向,也就是说,是向南飞的。 龙湖的南面,便是那令所有人都闻名变色的十万大山。 王宗景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事实上,每一个在幽州的孩子,只怕都是从小听着十万大山的恐怖故事长大的。此刻,幽静深邃的这片森林,在他眼中已是到处充满了危险与恐惧的地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孤身一人置身于此,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些传说中可怕的怪物,实在是极其痛苦恐惧的事。 幸好,王宗景毕竟还算是出身大族,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胜过一些,至少没有当场发疯或是痛哭乱叫,站在原地,他竭力压制着心中冒起的恐惧,大口喘息着,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低沉而轻软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实的那一层落叶,也不知道在这没有人烟的所在累积了多少岁月,一脚踩去,像是踩在绵软的布帛上,几片枯叶翻开,有三两只黑色的小虫从叶片底下爬了出来,动作迅速地跑开,很快又钻入到旁边的叶片下去了。 沙沙的脚步声,开始在林间缓慢地响起,王宗景瞪大了眼睛,全身绷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两只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握成拳头,只是走出了约莫两丈余地,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静寂,周围高大的树木犹如一个个巨人,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森林中突兀出现的少年。 雾气,似乎淡了些,看着将散未散。 前方一缕白烟轻飘移开,王宗景忽然望见似乎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不是树木,也非石头,更不是他一直恐惧害怕的妖兽,看着倒像是某个颇为庞大的雕像残部,倾倒在这密林之中,被层层杂草树木所掩盖。 他壮着胆子,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之上仍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走到近处,拨开荆棘草丛,跨过几块不小的林间石头,他终于看到这座倒在地上的残损石像,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石像所雕刻之物,并非是常见的鸟兽动物,也不是供人祭拜常见的仙佛神像,反而是一座面貌狰狞形容古怪的雕像。一眼望去,这雕像头生鬼角,怒目獠牙,血口微张望之竟似有噬人之意,且体貌也是异常恐怖,竟有四头,身负八臂,虽是倾倒于地,但一股凶煞气息竟是凛然而生,扑面而来,令王宗景身子一颤,连退了两步。 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宗景低头喘息,片刻后心神方定,这才抬头细看,随即发现这座凶神恶煞般的雕像果然已经残破,四头八臂中多有破损,石像本身也有许多处裂痕,也不知道是什么久远时代之前,被人遗弃在此处密林之中的。想到此处,王宗景忽然精神为之一振,心想既然此处有这个石像在,或许以前也是有人在此生活过的,虽说看着这石像年月深久,但或许也是一丝希望。 心中念头转动,他看着这石像便也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细细打量一下,又发现这石像雕工虽然古拙,然而刻痕苍劲,外貌逼真,虽着笔处未必繁复,却已令这神像栩栩如生,自有股威赫气度在,虽然他年纪还小,但下意识地便觉得雕出这座石像的石工,只怕必定是一位大匠。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向这座石像走了过去,等走到跟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石像的巨大,虽然是倾倒在地,但只是横着的身子高度,比王宗景的身子也高了一倍。王宗景左右张望一下,还好,这石像毕竟不是光滑绝壁,年月深久风吹雨蚀,到处都有破损的地方,他便借着这些破损处的缝隙,当做踏脚,爬了上去。 手掌抓住了这座石像,触手处,一股粗糙坚硬的感觉从手心传来,石像是灰白色的巨石所制,王宗景皱了皱眉,心想刚才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类似的这种石材,也不知道古时那些雕刻石像的人们,究竟是如何将这些巨石或者巨像移动到此处的? 就在他心中有些疑惑的时候,忽然,从石像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声。声音入耳,王宗景便是悚然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身形矫健,却是从这座石像的另一侧窜了上来,嘶吼一声,半张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临下地盯住了王宗景。 这是一只黑色妖猫,两耳尖翘,体型大如壮牛,此刻涎水从牙缝间滴落下来,一脸凶恶贪婪地盯着石像下方的那个少年。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只妖兽看着只怕比当日的白背妖狼还要厉害,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了,因为这只妖兽根本就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王宗景的情况,便再无丝毫迟疑,猛扑下来。 利齿尖牙,白光闪烁,王宗景在这生死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外跳去,然而他的动作与这种敏捷的妖兽相比真是差太远了,嘶啦一声,他背后衣物已经尽数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剧痛之下,王宗景痛苦地嚎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然后没跑两步,身后的那只妖兽已经再度扑上,任凭王宗景在死亡的恐惧下疯狂挣扎,仍然还是很快就被这只妖兽击倒在地,随后便是张开大口利齿,一口向王宗景的喉咙咬去。 王宗景此刻也顾不上如何恐惧了,下意识地就用出了最后的力气举起双手,抓住了妖兽大嘴,转眼手掌便被猫妖的利齿戳破,鲜血横流,顺着手腕流淌下来,然而纵是如此,他也仍然无法阻挡那张可怕的大嘴。 腥气铺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将要绝望的一刻,忽地这林间一静,迷雾忽止,幽幽林深处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扫过,片刻之后,林中陡便,群鸟惊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从那幽静最深处,在这幽寂林中,掠了过来,无声无息,如风吹过。 “呼……” 绝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间只觉得手上一轻,然后在他的眼前,看见了这一生也难以忘怀的一幕:黑色猫妖凶狠的表情似乎还凝固在脸上,然后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躯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缠上所撕裂,血光乍现,清光挥落,妖兽从头到尾被生生劈做两半,如烂叶枯枝一般,飞向两旁,可怕鲜红的血水,夹杂着无数古怪而带着浓烈血腥味的东西,轰然落下,顿时将他的身子从头到脚全部染成了红色,血如泉涌,流淌不止。 一个笼罩在黑气中的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子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冷冷地盯着这里。王宗景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片刻后,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缓缓低头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着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自己,还有身上横七竖八丢着落着挂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腥杂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后冲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扶住树干便是大吐特吐。 神秘人对王宗景的举动无动于衷,仍是站在那儿,一道清光缓缓飞了回来,化作柄亮若秋水般的仙剑,在他身旁闪了两下,便消失不见。随即,那笼罩他全身的黑暗之气,也开始慢慢消弭,像是钻回了这个躯体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黑气也消失的时候,在这片原始野性的森林里,在那棵看去和周围树木有些距离的大树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的男子露出了身形。 王宗景觉得这是自己这一辈子中最可怕的一次呕吐,吐到自己的腹中都开始抽搐疼痛时,他心头的那份恶心之意仍然还是浓烈无比,更不用说此刻身上从头到脚的鲜血淋淋,只是到了最后,吐无可吐只能干呕时,他终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喘息着,面色苍白地转过了身子,向身后那人看去。 身子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并没有开口道谢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经过这连番的变故后,这小小的少年无论心性还是胆量,都已经变得强韧了一些。 那棵大树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浓眉锐目之间,仿佛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威势,像是也曾手握权柄一般,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然而在本来如此威势的脸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却有半边脸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颜色,看着像是被熏熟的猪肉般难看而带些恶心,且半边脸上的肌肉,似乎还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时不时抽搐一下。 像是阴阳脸,却比阴阳脸更加难看也更加的恐怖。 但是王宗景居然没有被这张脸吓到,他的反应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男人缓步走了过来,脚踩着林间厚厚的那层落叶,沙沙作响,不知何时,曾经喧闹的森林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缓缓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这个男人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或者说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样,用一种毫无生气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龙湖城内,王家堡外表看去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内里气氛早已如凝冰一样紧张无比,数日之前发生在城外乌石山的那场意外,震动了整个王家上层。 久未出现过的数十只妖兽白背妖狼群起围攻乌石山,长房的王宗景失踪,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方老头的意外身亡,青云门派遣而来结盟的强助,居然就死在龙湖城外了! 这个事实让龙湖王家全族震动,家主王瑞武更是惊怒交集,在接到回报之后立刻调出所有人手,竭尽所能地搜寻探查,然而不要说是凶手的踪迹一点都找不到,连失踪的王宗景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得知此事后,差点崩溃,她父母早逝,从小便是和这唯一的亲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可以说是半姐半母,平日里真是疼爱无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肠寸断。只是多方搜索一无所获,王家人最终也是被迫要开始接受这个事实,着手处理善后事宜。虽然王细雨仍是不死心,数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恳求,希望能再次细查寻找,然而已经焦头烂额的王瑞武还是摇头叹息中拒绝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时此刻,王宗景的分量只怕还未必比得上方老头的死去了,不管怎么说,王宗景虽然出身长房,但父母不在,仅有一个姐姐,虽说王细雨天赋颇佳,已被安排将去青云门修行,然而眼下这姐弟俩确实没有多少根基分量。王瑞武此时更头疼的是青云门会如何看待这桩意外,事情发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将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云山传去了,而因为路途遥远,青云门的反应仍然还未过来。 哀哀的哭泣声若隐若现地从远处传来,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脸色阴沉,默然不语。那哭泣声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门来,只是王瑞武确实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无可奈何,只能又将她赶了出去。听着这伤心哭泣的声音,想想青云门或许会降临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顶。 龙湖王家虽然是新兴崛起的修道世家,青云门虽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战中连遭重创元气大伤,但二者之间的实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纵然心怀大志,但目前为止也只敢把目标放在与同是幽州几大势力的另外几家争斗上,决不敢想到能与千年大门青云有所争执。 大堂上还坐着另一个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锐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当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时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对其十分信重,更胜过族中一众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转眼看去,只见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满腹心事,便叹了口气,道:“石候,你在想什么?” 南石侯抬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想着,算算日子,青云门那边也该来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声,道:“以你看来,青云门会是如何反应,可会怪罪我们王家?” 南石侯眉头紧皱,道:“此事确实蹊跷,平心而论,与我们王家应无干系。但怕就怕方老头临死之前在小庙前写的那两个字,会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声,道:“你说的甚是,我思来想去,应该也是与我们王家无关,就算青云门来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两个字告诉他们……” 南石侯摇了摇头,王瑞武眉头一挑,道:“怎么?” 南石侯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那血书二字所说的人,咱们都是有所耳闻的,虽然这些年早已平复,但江湖传说此人与青云门昔日一场绝大内乱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属下想着,此事我们怕还是装作不知道的为好,就让他们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数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便如此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道,“对了,听说你昨晚又打你儿子了?” 南石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恨恨道:“这逆子着实混账,先是引诱景少爷去偷窥妇人洗浴,看见景少爷跟人打赌犯险又未拦下,结果捅出天大篓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这畜生。”说罢,南石侯又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王瑞武深施一礼,面带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无方,逆子不肖,实在是愧对家主,无颜在此,不如就让属下离开王家,权且……” 王瑞武一挥手,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石候,你我宾主情谊,何苦还说这些话来。那事我也问过一众小孩,确实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顽劣,也有几分是咎由自取。回头你也别再去责骂儿子了,啊?” 南石侯面带愧色,点头坐下。两人对坐无语,心中都是满怀心事,便在此刻,忽只听门外脚步声声,匆匆而来,一个王家家丁跑了进来,急道:“家主,南管家,门外来了数位道长,说是青云门的仙长呢。” 王瑞武与南石侯同时站起,异口同声道:“快请!” 顿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还是出去亲迎一下。”王瑞武点了点头,南石侯便也迈开大步,走出了这座大堂。 约莫半柱香工夫,厅外再度响起脚步声,南石侯前头引路,满面笑容地引着四位身着青云道袍的修士走了进来,王瑞武迎了上来,只见这四位都是年轻人物,只当先一人年纪大些,看去三十多岁,气度也较身后三人严谨,当下便对此人先行了一礼,四位青云弟子也是一起回礼,当先那男子开口道:“这位可是王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这几位青云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诸位道长怎么称呼?” 站在最前头的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明阳,这后头三位师侄乃是云真、云叶、云方,我等奉掌教萧真人之命前来龙湖王家,一来追查本门方师叔意外身亡之事,二来也是确认你我两家同盟,昔日王家主亲上青云与萧真人所约之事,萧真人无意有所改变,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过望,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亲自上前拉住明阳之手,道,“不瞒道兄说,贵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后,我是寝食难安,幸得如今有明阳道兄前来主持大局,如此便再无忧虑了。” 明阳道人却是摇头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实明阳并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阳身后三位年轻道人身上逐一掠过,他能够担当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领神通的,眼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这一看之下,便知晓这另外三位年轻道士虽然本领都是不错,但还未必及得上明阳道人,一时便有些错愕。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 龙湖城外,乌石山上。 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阳光和煦,温和柔软地洒落人间,占地广大的龙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蓝,倒映出蓝天白云,湖畔山石,可谓美景。远处田野苍苍,风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耸立人间,云遮雾笼,透出几分神秘。 春风吹过,荡起湖水涟漪,几只水鸟欢叫飞翔,在湖畔嬉闹玩耍,拂石而过,已到了乌石山上。 小庙破败依然,安静伫立在春阳之下,庙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间岁月。周围几许乌石,散落山头,早不见了当日血腥,只有一条若隐若现横贯山头地面的血痕,似乎还透出几分森然。 一个身影走上了乌石山头,缓缓站定,看向四周。清风从远处湖面上吹来,他衣襟飘动,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远远望去,此人剑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冷淡。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通体碧绿,豪光轻闪,望之竟似一只蛰龙低伏,似醒未醒,纵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日之时,这柄匣内仙剑也散发出无形威势,透着淡淡杀意。 血痕已淡,气息亦散,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间,顺着这条当日方老头爬过的路,缓步走去。山风吹过,他容色渐冷,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却是豪光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 没过多久,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小庙之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血迹到了此处,忽然浓烈起来,仿佛像是诉说着当日惨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后,他目光移动,看到了在小庙之前,那用血写就的两个字。 有些歪斜,有些颤抖,然而那血渍如刀,笔笔锋锐,就像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转眼间斩入了男子的眼帘。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又恢复了冷漠似冰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脚下那两个血书大字:苍……松…… 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忽地绿光大盛,如蛰龙忽醒,怒吼清啸,于匣中发出一声剑刃轻音,清锐无匹,就这般飘散开去!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乌石山头,有另一个身影从远处御剑而来,须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阳道人。只见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过地上拿到血痕时皱了皱眉,走到那男子身后,叫了一声道:“林师兄。” 林惊羽合上双目,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神色间已转平和,背上的碧绿仙剑也安静了下来。明阳道人道:“我已经见过王家家主,将来此之前萧真人交代的几件事都一一与他说好,王家主也无异议,并在府内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眼下就等师兄过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惊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走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位置,明阳道人也随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浓郁血渍和两个血写大字。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收回来时确实向林惊羽多看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从青云山动身前已经知晓此事,但此刻亲眼看见方师叔所写这两个血字,仍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当年不是都说他已死掉了么?” “看来是还活着的。”林惊羽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否则的话,萧真人应该也不会把我从祖师祠堂里叫出来,到这幽州南疆来处理这件事了。” 明阳道人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脸色看去似乎有些尴尬,眼前这位林师兄惊才绝艳,资质超群,道行据说更是极高,甚至有人偷偷议论他能够和本代掌教萧真人一较高下,多年来在青云门中已是久负盛名。只是不知为何他年纪也不算大,却到了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里去看守历代祖师灵位,直到此事发生之后,掌教萧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请这位林师兄出山,来此处理此事。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两个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青云门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中,其中的一项便是传说那个叫做苍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养林师兄长大的恩师。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开口谈论此事的时候,明阳道人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兄,要不我们先回去,王家主还在龙湖城内等我们。” 林惊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乌石山山头的边缘,举目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偌大的龙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镜,水中山林倒映,更有云飘天青,偶尔水鸟飞跃而过,带起一道水痕,溅起层层涟漪。湖光山色,说的便是如此了。 “听闻此次方师叔来到此处,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师叔却不知为何,执意要住在这乌石山上,是么?”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林惊羽的身旁,道:“不错,我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师叔当日并无告诉任何人缘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师叔的道行,也不会怕了这城外的妖兽,所以就随他了。谁知道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意外。” 林惊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丽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听说方师叔除了本门道法外,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明阳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萧真人派遣方师叔过来此地,也是看重他有这本事,咱们之所以与龙湖王家结盟,一来是为了本门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脚,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在此处找寻……那东西。” 林惊羽目光闪动,道:“明阳,你看此处地势如何?” 明阳道人不明其意,但还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后道:“小弟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应是风水极佳的所在。” 林惊羽颔首道:“我观之也是如此,或许当日方师叔到了此处,亦有同感也说不定。” 明阳道人眉头一挑,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林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这片湖光山色,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师弟,你回龙湖城与那王家主说上一句,你们四个便住在城中,另外请他将这座小庙稍加修葺,容我栖身就是了。” 明阳道人眉头皱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却是笑了笑,道:“无妨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明阳道人看了他半晌,随即点头微笑,道:“是,师弟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在身后消失,林惊羽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渐渐放远,一身衣衫站在山头上随风习习飘舞,许久之后,像是夹杂在风中难明的低语,那个男子仿佛轻轻念了一句:“师……” 不知怎么,这声音忽地就此中断,那第二个字,终究是没有再响起了。 第四章 蛇祸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实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现在,他似乎在心里也明白了什么,知道前头那男人并非是会顾及他身体的人,加上心中一点少年男儿的狠劲,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饶哀恳的话也没说,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鸟鸣,似在头顶上方的某处叫唤着,光线变幻地从树梢枝头的缝隙中照下,让王宗景脚下的路变得光影交错,黑白摇曳。古藤老树,青苔绿草,层层叠叠似无边际,悄无声息,落叶徐徐,枝梢轻摆,这林间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画卷。 如此走了许久,王宗景跳下一块大石,感觉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头的那个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靠在石块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还是咬着牙站起,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拨开旁边一处茂密树枝,果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一座破损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无论外形模样还是石像上的残破,看起来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一个石像差不多。 一样的狰狞凶恶,一样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似乎这个石像看起来破损的更厉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脚都已经从石像上掉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头那个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远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树后,王宗景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个人在林间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还是照顾到王宗景的体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当再走了约莫一炷香后,王宗景便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汗出如浆,甚至把脸上的那些妖兽血渍都冲掉了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开始闪烁飞舞,两只脚也跟灌铅似的沉重无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个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抬头看去,只见那神秘男人此刻却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那种,事实上,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座凶恶雕像外,这一路上倾倒在林间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还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让他在疲累之余也是疑惑,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会是什么人在久远的年代之前,在这种原始之地雕出了这许多奇怪的石像。 不过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显的与之前那些倾倒在树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恶石像要小许多,其次,这座石像是站立的,并没有倒在地上。不过说它小也是相对而言,那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这座石像前,仍然还要矮了不少,至于石像的模样,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凶恶狰狞状。 王宗景的目光掠过那个神秘人脸庞时,忽地一怔,只见那神秘人虽然顶着这座石像看,但眼中却有丝毫不加掩饰地厌恶之色。在石像的右侧,仔细看去,居然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只是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只见前方树林幽深寂静,不知怎么有一处很远的地方居然隐约升腾起淡淡的略带粉红颜色的气体,有点像早上所见的林间薄雾,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眼睛看着那片粉红色迷雾便有些移不开了,没有惊喜之色,倒有几分惊惶。那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剧毒瘴气了,传说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有这种剧毒瘴气,无论鸟兽人族,甚至强悍的妖兽,一旦遇见这种粉红色的气体,往往都是全身溃烂痛苦死去,几乎无药可解。 该不会是要走那一边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会,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抬脚边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却是向石像的左侧而行。 王宗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振作一下自己已经疲惫的精神,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倾倒在林间的石像了,同样的,一直让王宗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妖兽,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了。树木荆棘都是越来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难以通过,幸好前头那神秘人神通颇为厉害,常人难以通过的地方,他三下两下便清出了一条路,让王宗景省了不少劲,否则的话,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这路上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柱香工夫,两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势平坦展开,出现了一处约莫十余丈的林间空地,前头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洞口至少有五丈余宽的大山洞,以那山洞为中心,周围七八丈方圆的地界上,只有杂草,却是一根树木也无。 一丝腥臭的气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个巨大山洞中飘了出来。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山洞。 “就在这里了。”神秘人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王宗景道:“这洞中有一只厉害的妖兽,我要杀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轻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帮我。” 他转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着,看着那个山洞,咬牙道:“洞里面是什么?” “一只‘金花古蟒’,”神秘人脸色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妖兽修行多年,已通人性,虽然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关口,再进一步便可蜕皮重生道行大进,是以轻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兽又是一身蛇鳞坚硬无比,入洞太过凶险,只有将它引诱出来,先伤其七寸蛇心,散去妖兽道行,则全身妖鳞失去妖力,溃散如常,如此方能杀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个诱饵了。” 王宗景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疯狂大叫一声,要和这个男人拼命,然而到了最后,终究他也只能无比忿恨地盯着那个神秘人,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拼命,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神秘男人对这个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无动于衷,转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铜盘,上面银丝镶嵌,雕出了些奇异的符纹,扔给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过,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耳边听到那男人说道:“这东西你拿在手上,待会妖兽冲出来时,你便将它举在头顶,自然能够顶住一时半刻。记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许跑开,否则金花古蟒动作快如闪电,若是发觉不妙,转眼便缩回巢穴去了。只有趁着它发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时,我方能从旁一击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么?” 王宗景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敢跑,误我大事,回头我便抓了你,绑了再扔进这个洞穴里喂蛇,知道了罢?”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声道:“既然是诱饵,为什么你不随便抓些妖兽过来,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突然开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见这少年背靠大树,脸上带着些绝望,眼中却是凶狠愤怒,看去简直就像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将死的一只孱弱小兽,虽然已是绝境,骨子里仍然有几分野性桀骜。 “因为,除了号称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龙湖青鲤’外,”神秘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讥笑,配着他那张可怖的阴阳脸,更加的令人触目惊心,“金花古蟒最喜欢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岁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也消失不见了。 手中紧紧抓着那块铜盘,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后已然隐身藏起的那个神秘人的吩咐,他应该要走到距离洞口约莫四丈外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一旦金花古蟒冲出来吃他,便将手中铜盘举过头顶,便能暂时护住身子。 想到此处,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铜盘看了一眼,只见这面铜盘虽然上面刻画的符文颇为精妙细致,然而拿在手上却是平平无奇,丝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更不用说能够抵挡那绝对是穷凶极恶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强行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掉头逃跑却是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后仍是无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气中那股腥臭的气息便渐渐浓烈起来,王宗景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他至今不过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哪怕是出身于王氏家族,又何尝经历过这数日来天翻地覆惊心动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了汗水,浸湿了这块铜盘的边缘。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山洞的正前方,在距离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向那个黑暗的山洞里看去。 “轰!”似是一声无声却炸响在他耳边的惊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那洞窟深处,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两个巨大幽绿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细长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气中的腥臭气息,陡然浓烈起来,一声诡异的轻啸,从那黑暗的洞穴中发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铜盘。 只是那只盘踞在山洞里的恐怖妖兽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刻冲出来猎杀这送上门来的美食,那两只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里的黑暗中,冷冷地盯着洞外的这个少年。 周围,一片寂静,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里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树林外,别说妖兽,就连飞鸟也没有一只。洞内洞外,就在这片异样的寂静中对峙着。 就这样站着,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又似乎根本只是须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脑海里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可怕场景或是画面,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有那么一根弦,从头到尾就这样紧紧绷着,从自己醒来后无时无刻都面对着死亡的威胁,而这一次,虽然没有之前数次那样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残忍而无情的眼光,还有周围越来越浓烈的腥臭气息,却仿佛给了他更大的压力。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这片诡异却令人疯狂的静默对峙中霍然崩断了。 断了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有那么一刻,他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是无法自控地疯狂大叫夺路而逃,还是真的就这样彻底崩溃丧失理智地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要死了,还是要疯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开始发抖起来,惨白的脸上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空地之外,隐身于某棵大树阴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发觉到空地上站着的那个少年似乎有些不对劲,慢慢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山洞里腥风大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啸声传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一道体型巨大的金白相杂的蛇影飞扑而出,径直冲向那个孤独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转眼间已扑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没看清楚这只金花古蟒的模样,于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下意识地做出了唯一一个动作,将那块铜盘高举过顶。数丈之外的密林边缘,传出了一声轻细的叱喝声:“疾!” 铜盘一颤,紧接着一道豪光从铜盘中心亮起,迅速壮大变作一个白色光罩,将王宗景护在中间,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蛇头轰然咬下,撞在了这个白色光罩上。 光罩护体,仿佛有一层淡淡的温暖传递进来,只是王宗景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些许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头顶上方冲了下来,这力道是如此之大,让他的双脚都是一软,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径直坐了下去。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咯咯声音,夹杂了低沉的破裂声,王宗景悚然抬头,赫然只见这块铜盘的白色光罩摇摇欲坠,铜盘本身竟已是开裂出了数道裂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对的这只庞然大物,可怖妖兽。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蛇,超过一半的身子都还在山洞里面,冲出来择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尽管如此,那几乎是比一个人身子还大些的蛇头便足以将人吓死,长而强壮的蛇躯上,青白色的鳞片整齐地排列着,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铠甲,同时鳞片上还有金色花纹,特别是在巨大的蛇头部位,金色花纹更是密集,看去让这只金花古蟒越发的诡异。 此刻,金花古蟒已经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块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铜盘发出了光罩,虽然被这只巨兽要得开裂起来,光罩也摇摇欲坠,但是至少目前还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阴冷无情的蛇眼中,因为意料中的美食发生了意外的波折,掠过了一丝怒火,金花古蟒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啸声,蛇躯陡然而起,大口张开,两只可怕的獠牙从口中显露出来,对站在下方的王宗景来说,此刻那张嘴巴,黑洞洞的那个深处,实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绝对是什么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里还顾得上那个神秘人的威胁?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扑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却是想跑都不行的了。无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挣扎一般,他也只有紧紧地抓着那面破裂的铜盘,不顾一切地拼命举高着。 周围的密林一片寂静,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直到此刻也没有动手。 巨蛇的蛇头再次轰然咬下,白色的光罩连连颤抖,令人牙酸与心惊肉跳的开裂声再度响起,王宗景有些绝望地望着头顶上的这面铜盘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颤抖着,撕裂着,然后随着一声脆响而四分五裂。蛇头掠过,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间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让这个少年全身乱颤,然而下一刻,他更加惊慌地发现,只在转眼之间,自己这个巨大的右肩伤口处,开始迅速地发黑。 那是一种带着深紫般的阴沉黑色,瞬间麻痹了他整个右肩伤口,那么大的伤处,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痛过后,此刻竟然已经无法得到任何感觉。他甚至能够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样快速漫延开去,在肌肤之下,黑色从肩头的伤处涌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处,那个地方便瞬间麻木,再无知觉。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种剧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颓然倒下,只一会工夫,黑暗的颜色便窜上了他的脸庞,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连眼皮都无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着,看着自己上方那只可怕的巨蟒再次扬起了头,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终于流露出贪婪而得意的神色,长啸一声,再度仰首,就要将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着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猎物的时候,密林边缘一棵大树后,青光乍起,如风驰电骋般破空而来,在金花古蟒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入了它蛇头下七寸之处。 金花古蟒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厉啸,巨大的蛇躯整个卷曲起来,啸声中蕴含了无比怨毒,然而转眼之间,血花绽放,那最紧要的七寸之处从内部被生生捅出了一个血洞,里面剑气纵横,这短短时间内,竟不知道被那柄仙剑在蛇躯之内切割了多少下,血浆四射,状极凄惨。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空中掠了过来,正是那个神秘人,面色冷峻,只扑古蟒。金花古蟒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意图有所反应缩回洞穴,然而那蛇身上最紧要的七寸处伤口实在受创太重,整个巨大蛇躯都是摇摇欲坠,就在不久前还威风凛凛凶威赫赫至不可一世的恐怖妖兽,此刻却仿佛也和倒地的王宗景一样,在垂死挣扎而已。 神秘人一掠而至,用手一招,随着金花古蟒一声痛苦长嘶,血肉绽开,青色仙剑刺破脊背飞回了神秘人手中,而他也未给妖兽任何喘息之机,一丝杀意从他可怖的阴阳脸上掠过,青光陡然暴涨,化作开天巨剑,径直劈下。 “呜”的一声,风声过处,天地森林,似都凝固了片刻,巨大的金花古蟒蛇躯陡然僵硬,然后只见巨大的蛇头与蛇躯断裂开去,就像一块巨石,颓然飞了出去。 无边无际的殷红蛇血,从蛇颈处如洪水一般喷了出来,瞬间将倒在地上的王宗景从头到脚再度浇成了一个鲜红的血人,粘稠而带着强烈刺鼻腥味的蛇血,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王宗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已经完全麻木的身子上某些个还残存几分知觉的地方,突然又有一阵极剧烈的痛楚,犹如火烧般传来,下一刻,他便脑袋一歪,失去了全部知觉,昏过去了。 半空之中的那个神秘人看了一眼下方兀自还微微颤抖似乎还未死绝的蛇躯,还有那个被喷涌而出的蛇血所吞没的少年,冷笑一声,毫无回顾之意,身形掠起,却是直追向那个飞出的蛇头。 巨大的蛇头直接撞进了森林,巨大的力道之下,连续撞到了四五棵大树,这才颓然滚到到地上,抽搐两下之后,终于不再动弹。神秘人随即飞至,略一端详,便手持青色仙剑再度劈下,只不过这一次他明显看得出来小心了许多,力道也是控制住了,就这样连续斩下数次,金花古蟒的蛇头便几乎四分五裂,可谓是死无全尸了。 神秘人紧紧地盯着这个散裂的蛇头,也不顾这满地腥臭的血水,目光炯炯,在蛇头的血肉白骨间一阵翻找,好一会儿之后,他面上忽地掠过一丝喜色,手掌一翻,人向后退了一步,只见那手掌之上,已然多了一颗半个巴掌大小的纯白蛇珠,看去晶莹润白,微光闪烁,纵然是在这血气冲天的所在,竟也散发出一丝淡淡清香。 神秘人盯着手中这颗宝珠,心中大喜,再也不管地上的蛇头,身形拔起,目光转动,随意地在附近直接找了颗粗大的树枝落下,背靠着树干,将这颗蛇珠细细抚摸良久,片刻后自言自语道:“有了这凝聚金花古蟒三千年道行菁华的‘玉蛇珠’,或许就能压住修罗之力了罢!”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拿起晶莹白润的玉蛇珠,缓缓靠在了自己那半面暗红色的脸部肌肤上。 “嘶……” 一声倒吸凉气般的轻哼,从这个神秘人口中发了出来,他双眼紧闭,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而与此同时,玉蛇珠上的光芒却缓缓亮起,从神秘人的脸上,那些恶心可怖的暗红色肌肤内,似乎有隐隐一丝诡异的红丝,从体内深处被缓缓抽了出来,吸进了玉蛇珠内。 神秘人的身子微微一颤,看着神情模样,似乎颇为痛苦,然而他显然也是个性子坚忍的人物,除此之外便再无更多表示,纵然手上青筋暴露,也再不肯多哼一声。 如此持续了许久,神秘人忽然发出一声低哼,将玉蛇珠从自己脸上拿开,微光一阵闪烁,玉蛇珠上的光芒缓缓低落下去,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原本白润无暇的珠体内部,似乎多了一些细若游丝般的红色细线。反观神秘人,却是气色顿时好了许多,非但如此,那一张原本是阴阳脸的脸上,暗红色的色斑仅仅经过这一下,便已明显消褪了一些。 神秘人额头上汗水淋淋,但神色间却是非常高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笑,将这颗珍贵的玉蛇珠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然后便一招仙剑,御剑而起,直向远方破空而去,再不回头。 密林深处,缓缓恢复了原本的寂静,只是空气中血气纵横,腥气弥漫,特别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林间空地上,死去的巨大蛇躯颓然倒地,鲜血泉喷,在一块略显低凹的小坑处,汇聚成了一个鲜红的血洼,而就在这处蛇血坑旁,那个从头到脚鲜血淋淋的少年,孤独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点的声息。 ※※※ 他做梦了。 是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不知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被打下了传说中的冥府,要受那最惨烈的烈火焚身之苦。他在烈火中呼号喊叫,但是所有的亲人、朋友无一回应,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孤独的自己,还有的,便是可怖的熊熊漫天的火焰。 为什么不死呢? 或者说,死了不是就不该有痛苦了吗? 十一岁的少年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在心头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他便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黄昏。 森林中已经暗了下来,那些密林深处因为茂密的枝叶,黑暗来的更快些,此刻看去,许多地方已经变得漆黑,也只有这一块小小的林间空地上还光亮些。 许是因为刚刚惊醒,脑袋里仍有些迷糊,王宗景木然地向周围看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中了蛇毒全身麻木,但现在却好像能动了? 下意识地,他低头向自己身子看去,这一看又是身子一颤,鲜红的血液遍布全身,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竟然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极少数残存的小块衣料,还在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蛇血中挣扎着,其中的一小块就在他目光看到的时候,轻轻颤抖了几下,掉入鲜红的血泊中,然后诡异地散开,沉没化作乌有。 王宗景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像是深心某处陡然掠过一阵奇异的战栗,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这蛇血竟能够腐蚀衣物布料,那全身都被这蛇血淹没的自己的身体,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满地血泊,脑海中掠过了那个可怕的噩梦,那个在九幽冥府里被熊熊烈火焚烧身躯,那种痛苦直入骨髓的可怕噩梦! 他摇着头,喘着气,身子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跑开,跑离这个可怕的充满了诡异蛇血的地方,只是他刚刚支撑起身子,软弱无力的手臂便是一歪,整个身子便向旁边倒去。 低沉的一个“噗咚”声,在幽暗的林间突然响起。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水坑…… 王宗景似乎有些迷惑,甩了甩头,身体周围似乎是一片粘稠的液体,然后,他借着微光,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血坑,被斩去头颅的金花古蟒流出的无数鲜血,汇聚到这样一个低洼之处形成了血坑,将他的整个身子淹没了。 他全身猛地颤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奇怪的感觉从他的身体各处传了过来,先是微微灼痛,然后似火苗遇油,轰然而起,瞬间化作滔天烈焰,如狂野火海,铺天盖地,将这个小小身躯完全吞没。那是战栗的火焰,在每一寸肌肤上都熊熊燃烧,犹如无数把锋锐的刀刃,切进了每一寸肌肤,反复的割裂撕扯,胜过了天下所有最可怕的伤痛刑罚。 “啊!”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这片幽暗的林间喊了出来,王宗景像是发疯一般想要离开这个血坑,然而那股鲜血中诡异的犹如火焰般炽热残忍的力量,转眼间便摧毁了这个少年残存的所有力气,他无力站起,无力躲开,只能全身发抖着战栗着,被困在这片可怕的血泊中,任凭那片犹如烈焰般的鲜血,灼烧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燃烧,燃烧,燃烧! 烧尽了所有肌肤皮肉,烧进了五脏六腑,烧光了所有血液经脉,烧掉了所有的意志却依然无法死去,只能无助地在这片血泊中颤抖着,惨叫着,嘶吼着…… “啊……啊……啊……” 惨烈的嘶嚎声,在这片逐渐沉沦于黑暗的森林里,不停地回荡着,很久,很久。 第五章 求生 清晨的第一道晨光,从树枝梢头滑落下来,照在林间空地上,淡淡薄雾如纱,轻飘在树木花草间。叽叽喳喳细细的鸟鸣声,从远处枝头上传了来,清脆而悦耳,慢慢唤醒了这沉睡了一晚的山林。 几滴露珠,晶莹剔透,落在青草细长的叶片上,随着微风吹过,缓缓颤动着滑过青绿叶尖,滴落于土地上,也滴在一只伸在草丛里的手指尖。 淡淡的凉意,让这只手指颤了颤,缓缓蜷曲起来。 有些艰难地收回了手臂,躺在草丛中的少年撑起了身子,目光掠过自己的周围,很快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血坑。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坑中的蛇血依然粘稠,然而颜色则已从鲜红变暗,带了几分深沉的黑色。 凝视着那一洼红血,王宗景的眼角无法自控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开始审视自身,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消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都是被那些诡异的蛇血直接化掉的,如今的王宗景全身上下可谓是片缕皆无,光洁溜溜。 王宗景下意识地转头向周围看了看,想要找到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穿戴,至少稍微遮掩一下羞处,只是在这片原始森林中,视线所及的除了树木花草就是花草树木,看起来都无法得用。 皱着眉默然片刻,他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开始慢慢活动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怪的,想来是从出生开始就在人群中长大,从未如此赤身裸体过,虽然此刻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但晨风吹过时身上到处凉丝丝的感觉,仍然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的,他脸上就掠过一丝错愕的表情,将这种莫名的尴尬抛于脑后。 昨日金花古蟒攻击他时,曾在他右肩处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那是被巨蛇的獠牙所直接贯穿,也是同样的原因,金花古蟒的剧毒侵入了他的身体,使他全身麻木,重伤垂死。但是此刻,非但那些看起来极可怕的黑色蛇毒不见了,便是右肩上的伤口竟然也好了大半,除了一个巨大的伤疤凝结在那里,周围的肌肉有些红嫩外,便是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站在这片林间空地上沉默了很久,将昨日的一点一滴在心头过了一遍,最后徐徐转身,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已经变得有些暗红的血坑上。 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那种几乎是令人生不如死的焚身之苦,只是在脑海中回想一下,便足以让他为之战栗。王宗景咬了咬牙,将目光移开,转眼四望,只见树林幽深,树木高耸,淡淡薄雾轻轻飘荡,那密林深处也不知道藏着几许神秘,几许危险。 没有太多的犹豫和迟疑,王宗景在沉吟片刻后便走向林中。眼下的情景很明显,那个神秘人杀了金花古蟒,达到了他的目的,便再也不管王宗景了,任他在这遍布妖兽的危险森林中自生自灭,或许,昨天王宗景被金花古蟒攻击到的时候,神秘人根本就认为这个少年已经死定了罢。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王宗景走进森林的时候,在心里这样给自己鼓劲着,或许还有几分希望,能在这片广大的原始森林中找到一条出路,只要出去,也许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这样在森林中走了一会,王宗景渐渐发现了身体上的一些异样,从当日被神秘人掠到这处森林中后,他就再没吃过食物,最多不过是跟着神秘人的途中匆匆忙忙喝过几口林间溪水而已。然而直到现在,他居然也没有觉得腹中饥饿,相反的,在昨日那场惨烈厮斗乃至一整晚的可怕折磨后,他此刻的精神竟然还颇为饱满。 这又是什么古怪,他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往那个方面思索,同时,像是为了宣泄什么一样,走过一颗大树边上时,忽地大声道:“王宗景,活下去!” 说着,犹如表达自己的决心般,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大树轻轻颤了颤,巍峨不动,几片落叶从树枝梢头,徐徐落下。 王宗景向前继续走着,走了几步,身形忽然一滞,回身看了看那棵安然伫立的大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嘴唇张了张,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力气也变大了点啊。” ※※※ 走了一会,王宗景发现前头的树林中一处地方显得有些凌乱,四五棵大树像是被砸倒一样,东倒西歪地倒了下来,远远的似乎还有一阵血腥气飘来。 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个地方走了过去,同时不住地向周围观望着,尽量放轻脚步。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地方,也没发生什么危险,很快的,他便发现了这里凌乱的原因。 一个几乎被斩成碎块的巨大蛇头掉落在林间,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周围一大片树木野草,场面有些可怖,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原本可以将小孩都吓昏过去的情景,王宗景在最初的一惊之后,竟然感觉不到有什么更多的畏惧了。 甚至是当他目光接触到掉落地面上,昨天曾经给他无限恐惧的巨大蛇眼时,他的反应也是麻木而平静的,这样的反应甚至让王宗景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也许是昨晚那一场梦魇的缘故,经历过那样残忍的苦痛后,整整一个晚上浸泡在诡异的鲜血中,如今这样的场面,似乎已经不足以吓到他了。 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地血肉,昨天曾经是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巨大妖兽,转眼之间便成了满地散落的血肉,巨大的蛇头可以看出被利刃砍了许多刀,甚至连那只刺伤王宗景的可怕獠牙,也被从中砍断,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那个神秘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一身的修行神通竟是如此厉害,当日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那位青云门过来的方老仙师,如今面对如此可怕的妖兽,也仍然可以以一己之力击杀之。 或许,这个人的道行已经远远胜过了自家的那些叔伯吧。 王宗景默然出神,有些恍惚,心中缓缓浮现出当日姐姐王细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儿。或许,只有在中州青云山上那样的千年大派中,才有更加厉害的人物么?只是如果真有那样厉害的修士在,岂非就是与神仙之流无异? 如果,如果将来真的能够见识一下,就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林子边上传来一阵“索索索索”的声音,心下顿时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在自己的右前方树阴下,草丛荆棘一阵晃动,然后露出了一个身影,其形如野猪,通体乌黑,背生一排硬甲,看去犹如一幅铁铠般,顶着两只粗大獠牙,鼻子在空气中不停闻嗅着,走了过来。 入眼处,这一地血肉蛇头散乱满地,这只显然也是妖兽的怪物顿时兴奋起来,低吼两声,一下子冲了上去,咬住一块蛇肉便大嚼起来。 王宗景面上变色,但幸好这只妖兽看来还未发现他,便悄然向后退去。不料他此刻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突如其来的妖兽身上时,没注意脚下地面上还有枯枝败叶,一不小心踩上了某处,便听得脚下发出“噼啪”一声脆响,一根两尺来长的枯枝被踩成两段。 王宗景心中一沉,前头的妖兽却已惊觉,猛然抬头向这里看了过来,顿时将王宗景的身影看在眼中。 “吼!” 一声怒吼,野猪般的妖兽背后原本低伏的硬甲顿时如利剑般一片片都竖立起来,毛发皆张,对着王宗景这里发出了咆哮。王宗景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来这妖兽气势汹汹,并非善类,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很想对这只妖兽好好解释一番:你吃你的肉,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 只是还不等他讲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语,这只妖兽便如同一只狂怒的奔牛直接向他冲了过来,獠牙尖利,在林间的晨光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王宗景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用尽全身力气跳开,没想到这一跳比平日能跳出的距离远了一半多,竟然真的躲开了妖兽的攻击,王宗景自己都愣了一下。 妖兽一击不中,强大的惯性之下还冲出了一段距离,但它很快止住脚步,再次向王宗景冲来。王宗景转身就跑,在密林中左右逃窜,也幸好是在这茂密森林中,若是在平地之上,就算他体力莫名其妙增长了一些,也绝非是这种野生强悍的妖兽之敌。 借着众多树木的遮挡,王宗景暂时躲开了妖兽的攻击,然而那只妖兽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可怕的嚎叫仿佛也就在身后不远处不断响起,这连番在密林中的追逐,那只妖兽的怒火已然全部被这个狡猾的猎物所挑起,甚至连一双小眼睛中都显得有些发红狰狞,一个劲地拼命追着前头那个少年。 森林之中没有路,地势也不平坦,最重要的是,那些高大的树木下方并非是空无一物的,还有很多的青苔绿草、怪石树根甚至是大片大片的荆棘,王宗景咬着牙在林中逃命,但是没过多久,便发现自己的速度无法自控地慢了下来,好像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拉扯着自己,前头无穷无尽迎面而来的除了树还是树,到处都是荆棘尖刺,在他的身上划出了无数条血痕。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处与周围密林不同的地方,显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拼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气弥漫血肉满地,眼前却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择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绕回了那个蛇头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妖兽追了上来,带着一声凶狠的嚎叫,从背后扑了上来。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处与周围密林不同的地方,显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拼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气弥漫血肉满地,眼前却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择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绕回了那个蛇头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妖兽追了上来,带着一声凶狠的嚎叫,从背后扑了上来。 王宗景冲出树林时一颗心便是暗自沉了下去,此刻周围再无树干遮挡,妖兽的身影转眼便扑了过来,生死关头,他只来得及勉强向旁边跑去,然而妖兽无论是力量速度上都比他这个少年要强太多了,虽然他勉强闪开了妖兽尖利獠牙的攻击,但脚下一痛,却是被妖兽抬起的爪子在小腿上狠狠扫了一下,顿时痛彻心扉,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妖兽低吼一声,再度扑上,这一次王宗景倒在地上,避无可避,犹如昨日梦魇重现,他再次被可怕的妖兽扑倒,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面临生死关头了,王宗景甚至来不及去想这样悲哀的事,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甚至是一片空白,然而只有一个念头不曾舍弃:活下去! 像是本能一样,他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双手,胡乱地对着咬下的妖兽头颅砸着打着,然而这只妖兽皮厚肉糙,完全没有顾忌到王宗景的抵抗,只是残忍地低头狠狠一撞,顿时两根尖厉的獠牙便从王宗景的腹部刺了进去。 “啊……”王宗景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痛哼出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妖兽便回头抽出,顿时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洒了满地和那妖兽一头。 鲜血的滋味,似乎让这只妖兽完全兴奋了起来,再次嚎叫着扑上,王宗景有些绝望了,无论如何,他似乎也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看着那只凶狠的妖兽冲过来要咬死自己,然后呢?杀死自己再把肉身吃掉? 死无全尸? 死无葬身之地? 他喘息着,脸色煞白,然而心中这几日一直被压抑的恐惧、悲伤、愤怒、怨毒等等无数情绪,在这即将散命的一刻,忽然一起涌上了心头。 “啊!”他张口大叫,双眼瞬间瞪得滚圆,浑然已没有了一个十一岁少年的模样,有的,或许更像是这荒野密林中一只绝望的野兽垂死的怒吼。 “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他像疯了一样,再没有丝毫的畏惧,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正面对着那只妖兽,扑了上去。 “噗”,獠牙再度刺穿了他的胸口,血花迸裂,而他一手抓住了妖兽头上皮毛,一手直接向妖兽眼睛抓去,鲜血淋淋,无所不用其极,如同最原始的搏杀般残酷无情。混乱而疯狂的搏斗中,妖兽与少年都倒在了地上,但妖兽力量毕竟更大,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将少年压在身下。 只是此刻妖兽脸上也挂了彩,最厉害的便是眼睛处被这个突然疯掉一般的少年给抓出了一处大伤口,强烈的疼痛也让这只妖兽暴怒起来,此刻更是没有丝毫客气,狂吼着撞着顶着这个已经伤痕满身的少年身体。 被顶在地上的王宗景,身不由己地在剧痛流血中被向后推去,他一边吼叫着,一边拼命打着妖兽的脑袋,手掌胡乱地在地面上抓着,混乱中似乎抓到了某个尖刺的东西,看也不看,便像是拿起一块石头般直接刺向了这只妖兽。 “嘶!”,一声轻细的微响,在双方都有些疯狂的吼叫搏斗中显得微不足道,然而下一刻,却让那只妖兽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这只妖兽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踉踉跄跄地从王宗景的身上退开了去。 满面鲜血的王宗景咬着牙想要爬起,但还未起身便是一阵眩晕,半跪到了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喘息着,有些艰难地抬头向这只妖兽看去,只见妖兽的左眼眼眶处,被刺入了一个雪白而略带弯曲的锐物,王宗景看着只觉得有些眼熟,片刻后忽然记起,这却是金花古蟒那根被斩断的半截獠牙。 野猪一般的妖兽似乎承受了极重的打击,吼叫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其中不知为何还夹杂着几分恐惧,很快的,这只妖兽腿脚一软,竟然瘫倒在地上,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死里逃生的王宗景死死地瞪着前头那只妖兽,目光落在妖兽受伤的那只眼眶中,只见一股诡异的黑色从伤口处迅速蔓延,向妖兽的全身弥漫开去。 好烈的毒,好毒的牙…… 只过了一小会后,这只妖兽终于连抽搐都停了下来,双眼无力地瞪着天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一滴鲜血,从眉梢缓缓滴落,落在眼帘之前,让眼前的这个世界,充满了鲜红的血色。颓然倒地的王宗景,身上至少有五六个被刺穿的大洞,还有无数条大大小小可怕的伤口遍布全身,鲜血就像是小河一样流淌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能残留了几分意识,只是这种残留的清醒并非是一种幸福,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还有眼前血色模糊的一切,好像都在提醒着他,他正在痛苦万分地准备死去。 原始而无情的森林中,沉默的寂静又一次降临了,仿佛千百年来,周围的树木都是这样沉默地看着。 王宗景躺在地上,喘息着,十一岁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因为痛楚而有些扭曲,他的目光茫然地移动着,似乎想在临死前最后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只是,他最后看到的,却是和美好毫无关联的东西,那是不远处地面上血肉模糊的碎裂蛇头。他木然地看着那里,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这片茂密幽深的森林,看着那些高耸无言的大树,忽然间,他笑了一下:“我就、就是要活下去!”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佝偻着身子,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缓慢地挪动着身子,向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森林中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那些薄雾轻烟,也在逐渐的散去。带着血腥气息的地方,渐渐被抛在身后,光影摇曳的林中,一个少年蹒跚前行。带血的手掌,紧紧抓着一棵棵树干,支撑着残破的身子,咬牙前行。寂寥的森林,连那些鸟儿此刻也安静下来,没有风,有落叶。 好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尽管他残存的意识中总记得并不遥远,可是这仿佛真的就是他一辈子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直到,他看到了那个林间空地,看到了那个古蟒山洞,看到了那一处曾经带给他无穷痛苦折磨的血坑。 踉踉跄跄地走去,终于不支倒在地上,他便用最后的力气向前爬着,一点一点吃力地爬着,爬到了血坑的边上。 粘稠的蛇血安静地聚拢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可惜,没能倒映出他的模样啊。 王宗景已经失去所有血色的苍白脸上,盯着那个血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低低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犹如呻吟一般地说道:“活,下,去……”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在坑边咬牙一撑,然后整个身子向前倾覆,滚进了那个血坑,只听见“噗通”一声低沉的闷响,便再无声息。 那一刻,仿佛便是光阴停滞的时候。 光影散乱,林鸟惊起,微风吹过,一阵蕴含了无尽痛楚的凄厉嚎叫声,在这片森林中陡然响起:“啊……啊……啊……” 龙湖王家这几日中,原本笼罩上下的一片愁云惨雾,现在已经淡了许多,特别是青云门的数位道长来了之后,与之深谈后的家主王瑞武显然心情大好,连带着王家上下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来么,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王家最担心的便是青云门的怒火,不管怎样,青云门的那位方老头可就是死在王家地头上的。只是没想到青云门不愧是千年大派正道巨擘,那位远在青云山通天峰上的萧逸才萧真人也是明见万里,胸襟宽阔,非但没有追究王家的错,反而加派了人手到龙湖城来,据说其中还有一位极厉害的修士,足以应付各种状况。这些事让王瑞武大喜过望,王家上下也是尽皆欢喜,相形之下,另一个王家子弟失踪的事,便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王宗景的确是王家子弟,出身于如今当权的长房,然而父母早亡,自己不过只有十一岁的年纪,也并非是什么重要人物,要知道,王家这一辈的子弟,光是大大小小的男丁就有二十几个人呢,难道还差了这一个不成? 所以,到了最后,最伤心的也只有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一个人了,除此之外,平日里与王宗景玩在一块儿的小胖子南山,很是挨了老爹的几顿打,这几日都下不了床了,听说也是痛哭了一场。 当然了,王家并非是不看重王宗景,毕竟那也是王家嫡出的子弟,事情发生后也曾经大肆搜寻过,只是找遍龙湖城周边地界,就差掘地三尺了结果也没有发现王宗景的踪迹,时间稍长,人们便渐渐懈怠下来,如今除了王细雨一个人,王家上下虽未明说,但都是默认这孩子只怕是没了。 王宗景没了也就没了,他的姐姐王细雨虽是一个女子,身份地位却比弟弟重要的多,年方十六岁的她在修道上的天赋绝对是冠绝同辈,深得几位王家长辈的看重,便是这次与青云门结盟后所得的一桩好处,能派一位王家子弟前去青云修行道法,这王细雨也是排在第一位的。 是以这几日前来看望劝慰王细雨的人不少,就连家主王瑞武都抽空过来温言安慰了几句。只是王细雨自小便与这个弟弟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是极深的,真是将他当做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此番痛失幼弟,实在难以自解,心中又不甘心,甚至几次跑去哭求王瑞武再多派人手出去寻找,让王瑞武颇为头疼,到后来干脆都躲着不见她了。 就这般过了数日,王家终于是连最后一批搜寻的人也召了回来,算是正式放弃了寻找那个神秘人与王宗景的下落。当天下午,王细雨得知这个消息后,痛哭了一场,又跑去找王瑞武,王瑞武闭门不见,只是让南石侯出来好生劝慰。南石侯对这姑娘也是十分疼爱,面带苦笑,摇头叹息,说道并非家主愿意如此,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王家上下所有能用上的人手都已派出去找寻了,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王细雨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满面泪痕,背后南石侯追着她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小雨,前些日子是耽搁了,但现如今青云门诸位道长已经过来,再过两日,你也该去青云山修行了啊。” 王细雨漠然走开,留下南石侯站在原地一声长叹。 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王细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王家堡,走到龙湖城里的街道上了。一直以来她天赋高,人又漂亮,在王家里的名气很大,在这座龙湖城中也是一样,街上的行人很容易都认出了这位王家最出名的小姐,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在路上。 只是也没有人敢上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毕竟这里还是王家的地头,所以王细雨就这样在街头走了一阵,忽然心中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伤痛,掉头便向城北走去。 到了城门口,守护城门的卫士看着自然也是认得这位王家小姐,只是王细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几个卫士都有些担心,大着胆子上前劝了几句,却被心情糟透的王细雨不理不睬,直接扔了一张烈火符到地上,“轰”的一声烧了好大一团火苗出来,怕是有一人多高,差点没把这些卫士吓死。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年轻的小姐实际上还是如今王家在修道上天赋最高的人物,光凭这一手家传的符箓术法,只怕普通妖兽都不是她的对手了,这一下人人退避,谁也不敢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城而去。 王细雨出城之后一路向北,目的地倒也清楚,便是那龙湖湖畔的乌石山,伤心是极伤心的,只是王细雨心中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失去了亲弟这个现实,如今伤痛之余,也只有到这乌石山头看上几眼,其他的,又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呢? 一路之上,倒也没有妖兽跳出来骚扰,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到了乌石山头,山顶破庙仍在,石块散乱,虽然过了好几日,但仔细看去,似乎某些地方还有些深褐色的土地,不知是不是当日溅出的鲜血所染? 目光掠过地上那几块异色的土壤,王细雨心中一阵悲切,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眼眶中又是微微湿润,脑海里满是弟弟平日的笑脸与往日相聚的快乐情景,一时间竟有些不能自己。便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前头那座破败的小庙中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似有人影闪动。 王细雨身子一震,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那凶手去而复返,疾转过身,盯着那庙中人影喝道:“是谁?” 庙中人没有回答,身形似动了动,一道幽幽碧芒闪了出来,青绿明亮,一眼便知乃是不凡宝物。 竟是修道中人,王细雨心中一紧,更是肯定了几分,顿时也不知怎么心火上涌,好像这些日子来的伤悲委屈一下子冲上头顶,一声娇喝,右手两根玉指并拢如剑,夹着一张飘舞的黄色符纸,只听“咄”一声,符箓已然催动。 一股烈焰“轰”的一声从她白嫩的指尖涌了出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火球,熊熊燃烧,直冲向那座小庙,威势赫赫,令人不可小觑。与此同时,小庙中的人影身形一顿,碧绿幽光忽地收了回去,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那火球已然飞至小庙门口,然而不知怎么,突然像是遇到一堵无形的气墙般,原本气势汹汹飞驰着的大火球,突然强烈震动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空自旋转燃烧着,就是无法再进一步,过了一会,那火苗开始衰弱变小,露出了火球中心那一张烧掉大半的黄色符纸,须臾后颓然飘落在地。 王细雨大吃一惊,自她修行以来,从未见过能够如此举重若轻破掉她符箓咒术的修士,这道行当真是高深莫测,只是眼下这般情况,那庙中人的身份却更是诡异,一想到弟弟有可能就是被此人所害,王细雨顿时心中一痛,咬了咬牙,一声呼喝,玉手翻处,却是双手手指间都出现了一张符纸,分别是烈火符与寒冰符。 这便是王细雨胜过其他王家子弟的地方了,至今为止哪怕是比她岁数更大的年轻一代王家子弟,从未有能同时释放两张符箓的能力,也只有她一人能够同时控制两只符咒,只见此刻一红一白两团气体同时冒起,化作一团烈火与一柄冰箭,在王细雨咒力催持下,如离弦之箭般一前一后向那小庙冲去。 那小庙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即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小庙门口,面对飞驰而来的烈火冰箭,那人竟是视若无睹,也没有拔出背上所负碧绿仙剑的意思,身形一展,竟然是直接对着火球冰箭飞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狂风忽起,卷起衣襟如舞,白衣人几乎是在瞬间便加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强大的冲力卷起了一个巨大无形的气漩,在他身前呼啸舞动,眨眼间直接撞上了火球,一下子将原本剧烈燃烧的火球撞了开去,飞向旁边的方向。同时他的身影丝毫未停,仍是直冲而上,前方尖锐的冰箭随之激射而来,眼看就要将此人身影刺个对穿。 有些目瞪口呆的王细雨此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隐约记起了似乎有人说过青云门过来的诸位仙长中,有一人与众不同就住在这乌石山上,只是这些日子她伤心过度,根本就没去多想,此刻想起来,自己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转眼之间,冰剑已至,然而狂风呼啸,那男子身形竟似乎又快了几分,也不见他更有何多余举动,就这般简简单单只靠身体飞冲而上的力道,竟已聚出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威势,气旋如龙,嘶吼呼啸,直接将冰剑打得土崩瓦解,哗啦一声破裂成无数碎片,只残留一张烧焦符纸无力地在风中飘落。 而那如鬼神般的身影竟还不停滞,犹如怒龙一般刚猛勇烈,这短短一段距离冲刺,竟被这人冲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瞬间又冲到了王细雨的跟前。 王细雨甚至还没有看清此人的脸庞,便只觉得眼前忽地一片暗了下来,忍不住身子后退一步,惊叫了一声。 那叫声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王细雨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到脚浇了下来,一那男子出现在她身前,与她贴得极近,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掌,赫然已经捏住了她细长的脖颈。 一时屏息的王细雨,脸色苍白,她一点都不怀疑,这只手掌上蕴含的力量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断自己的颈骨。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在刚才短短时间内便能突然爆发出犹如鬼神般可怖力量的男子,并没有对她下毒手,而是凝视了她片刻,然后缓缓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淡淡道:“会使符箓,你是王家的人罢?” 王细雨在那只手掌松开的一瞬间,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仿佛近在眼前。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恢复过来,抬头看去,才发现面前这男子背负着一把碧绿长剑,相貌极是英俊,一双眼眸明亮似星,气势逼人,看去就像是一把刚厉的锐剑,但面容神色之间,却又隐现淡淡沧桑滋味,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矛盾而复杂的气质聚集在一人身上。望着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王细雨心头没来由跳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搞不好真是做错了,只得低声道:“是,我叫王细雨。” 这男子自然便是林惊羽了,此刻他眉头皱了一下,想起前几日明阳跟自己说过了一件事,看了王细雨一眼,道:“你便是那个失踪小孩的姐姐?” 王细雨倒是没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也知道自己,只是此刻听到那个失踪小孩的话语,心头又是一阵伤心,眼眶微热,在脸上也浮现出来了。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礼,便强忍着泪水低头说了一句失礼抱歉的话儿,便转身走开,想要离开此处。 只是没走几步远时,她便听到身后那男子的话声传来,道:“我听说你心痛太甚,对来劝你的长辈说了不想去青云修行的话么?” 王细雨停住了脚步,一时有些愕然迷惑,这样的话她当日伤心到了极处,的确是哭着说过几句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男子居然也会知道,此刻只听他淡然道:“我劝你还是收拾心情,早日去青云山吧。如果你想要给你弟弟报仇,以你现在的本事,是对付不了你的仇人的。” 王细雨身子一震,转头看去,只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走到山边,背对着她,正眺望那一波湖水,似乎怔怔出神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似自言自语般,声音低沉,静静地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 王细雨下山去了,当那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后,从小庙后忽然又走出了一个男子,一身道袍,正是青云门派遣到王家这里的明阳道人。他向王细雨走去的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走到林惊羽身旁,道:“林师兄,你看此女的资质如何?” 林惊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明阳道人颔首道:“唔,难怪王家要推她去青云门下修行。”顿了一下,他又开口道,“今日下午,王家出去搜寻的最后一批人也回来了,什么也没找到。” 林惊羽面上神色丝毫不动,似乎对这个结果早就猜到了,淡淡道:“那人自来谨慎多智,道行又高,哪里会这么容易被找到的。” 明阳道人叹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林师兄的面色,道:“那现下却是如何是好?” 林惊羽默然片刻,道:“我在此处等待多日,未见其人踪迹,王家搜遍龙湖地界,也是一无所获。如此看来,只怕那人掠走王家少年后,已然远遁,至于躲到何处去……” 他说到此处,目光闪烁,似乎也有些难以决断,毕竟神洲浩土如此之大,一个道行高深的修士真要想躲起来,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的? 明阳道人也是皱眉,不过片刻之后,他发现这位林师兄转过身子,却是向着龙湖南面的方向远远眺望而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遥远的南方处,迷雾重重,峰峦叠嶂,十万大山犹如沉默的巨兽,无边无际,巍峨高耸,屹立在这天地之间,神秘莫测,广大无边。 明阳道人身子一震,道:“林师兄,难道你是想……” 林惊羽远望那片神秘山脉,淡淡道:“若换了是我,最方便的法子自然便是遁入十万大山之中,生人难进,神鬼不测,又有妖兽瘴气,天险所在,如何能不往那处走?” 明阳道人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可是那十万大山如此广大,如何能找得过来?” 林惊羽摇了摇头,道:“不过多花些时日工夫罢了,若是不在此山中,自然一切休提;若是那人果然藏身于此,”他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笑容中似带着几分萧索,淡淡道,“他若果然在那山中,我却是真的,很想和他再见一面的。” 第六章 重逢 山中光阴,不知岁月,只见那斗转星移,日升日落,转眼间已过去三年。 远离中土之外,穷山恶水深处,十万大山里的某个神秘地方,茂密无比的原始森林中,古木参天,枝繁叶茂,从上方枝叶缝隙间投下的点点碎阳光线,照亮了这一片寂静的林间。 一切似乎都很安静,连风声也没有,只有偶尔从大树高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才为这片森林添上了几分生气。过了一会儿,那些鸟儿似乎也叫得累了,停下了声息,慢慢的,从森林远处似乎传来了几声低沉的吼叫,跟着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从远及近,从小到大,从缓到急,传了过来。 枝叶荆棘突然震动,远处似一道波浪汹涌冲来,杂草灌木纷纷向两侧倒去,那飞驰的奔跑声转眼间如疾风暴雨,伴随着低沉的怒吼声,轰然而至,森林的寂静瞬间打破! “啊呜!” 一声大吼,一只“黒睛赤虎”从密林深处冲了出来,飞驰而过,全然无视周围那些锋利荆棘,其速如风,其势如火,大步奔驰在密林之中。而在这支妖兽的后方,大树之上,只见一根古藤如天外惊鸿,从森林幽深处陡然出现,如飞卷至,藤上吊着一个人影,近乎赤裸,只腰间系着一块兽皮,长发凌乱披肩而散,一身肌肉处处鼓起,犹如虬结一般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 黑发之下,只见那藤上男子双眼锐利,直盯着前头妖兽,只用单手抓着藤蔓,卷过林间无数大树,风烈如刀,扑面而来。那黒睛赤虎竭力飞奔,却不如藤蔓飞快,转眼间这野人一般的男子已经冲至妖兽上方,只听得一声吼叫,男子松开手臂从那古藤上落下,借着巨大无比的惯性,直扑向黒睛赤虎。 妖兽怒吼一声,像是也用尽全力狂奔,然而那身影如电,转眼扑了过来,在这光影错乱落叶徐徐的密林之中,在那电光火石般的飞驰瞬间,竟是正好抓住了黒睛赤虎的脊背,于半空中大吼一声,伸出强壮双手,抱住虎颈,用力一扳。 整座森林,仿佛也在那刹那之间,凝固了片刻,光影幽幽,瞬间又迸发开去,轰然而响。 黒睛赤虎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般的狂吼,巨大的身躯竟是被这个男子借着冲力与强大的力量,就这么强行歪倒斜刺里冲了出去,轰的一声,重重撞在旁边一棵古树粗壮坚硬的树干之上,登时将大树撞得是颤抖不已,巨大的撞击力下一人一虎都滚翻出去,枯叶卷起,树冠颤动,一时间无数落叶纷纷如雨,森林仿佛也在颤栗,只听那嘶吼声声,就像是最原始的搏杀已然开始。 碎阳剧烈颤动着,光辉如线,照进了这片纷乱的林间。 黒睛赤虎撞得有些头晕,但本能地踉跄着站起,只是还未看清周边情况,便只见眼前仿佛无边的落叶群中,陡然一分,一个人影已强悍杀到,直扑过来。黒睛赤虎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是一口咬去。 那男子的身材看去还不到这只妖兽的一半大小,然而敏捷无比,一下便闪过了那满口利齿的大嘴,反而是挥起一拳,重重打在了黒睛赤虎的脸上,“啪”的一声低沉异响顿起,夹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之音,黒睛赤虎凶性大发,顾不得脸上剧痛,像是疯了一样对这个男子扑来,利齿尖爪,挥舞乱咬。 一人一兽用这种最原始也残酷的方式近身肉搏,斗在一起,那男子身上很快便多了好几道血痕,只是看去这些伤痕都比较浅,黒睛赤虎那些锋利无比的爪子利齿对上这个野人般的男子,竟然像是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一样。相反的,妖兽本身的情况反而越来越是糟糕,这男子的力气大的出奇,虽然手无兵器,但每一次重拳打在黒睛赤虎身上时,都让黒睛赤虎嘶吼连连,痛苦不堪,甚至连他用手掌抓上妖兽毛皮时,那些犹如铠甲般坚韧的妖兽粗皮,竟然也能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一块来,鲜血横流之际,也让这只妖兽越战越怕。 不过半柱香工夫,场面便是一边倒的模样,虽然黒睛赤虎的外形看去要比这人类男子大了一倍有余,但在这种完全原始充满野性的搏杀中,它却已是惨败的一方,口中开始发出哀鸣,不敢再战,转身想逃。然而那男子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黒睛赤虎的尾巴用力向后一扯,同时左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白森森的半截獠牙状的尖刺来,狠狠捅出,直接刺入了妖兽的喉咙。 黒睛赤虎全身大震,吼叫一声,似乎还想垂死挣扎,但那男子身子一动,已然快速无比地躲开了它临死一击,跳到远处。黒睛赤虎身子开始摇晃起来,脖颈处一个大洞,鲜血泉喷,伤口处甚至还有些发黑,末几,便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后,不甘的死去了。 那男子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用脚踢了踢黒睛赤虎的脑袋,黒睛赤虎巨大的头颅无力地摆了几下,他抬起头来,像是放松一样长出了一口气。黑发垂落,露出他的容貌,却正是三年前被意外掠至此地的少年王宗景。 三年过去,此时的王宗景便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与之前截然不同。如果按岁数计算的话,他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四,若在龙湖城王家里,也仍只是一个少年罢了。然而如今看去,他的身材异常高大,看去至少要比正常的十四岁少年高出了一个头,同时全身肌肉隆起,充满了力量,便是强壮的成年男子也绝少有如此力量体格。 这一切,其实都是拜当日金花古蟒的蛇血所赐。 当年王宗景重伤之余,掠他至此的神秘人去向不明,只将他一个少年丢在这危机重重的原始森林中,而王宗景也是几番遇险,险些死去。生死关头,他心中抱着无比强烈的求生念头,压下了心中恐惧,自沉于金花古蟒的蛇血血坑之中。 虽然不知道金花古蟒的蛇血里究竟是有怎样的古怪东西,甚至能将衣料都尽数腐蚀,王宗景每次沉入蛇血之中,都是周身如焚,犹如凌迟焚烧的酷刑一般,痛苦不堪,然而在痛苦之余,这诡异的蛇血却真的对他的伤势起了神效,将他从垂死边缘拉了回来。非但如此,他更逐渐发现在蛇血中浸泡过后,自身的伤势好转不说,周身皮肉也像是被蛇血中某种古怪东西浸润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力气越来越大,皮肤肌肉亦是逐渐变得坚韧无比。 王宗景也曾恐惧害怕过,在那种几乎非人的痛苦折磨中也曾全身战抖、哀嚎绝望,然而一个少年在这样残酷无情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想要活下去的话,他又能够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所以到了最后,他终于还是强迫自己,一次一次地浸泡入蛇血之中,虽然每一次的痛苦都如凌迟一般,但他终于还是支撑下来了。那些蛇血其实也在消耗,它们也会蒸发,也会渗入土地,王宗景知道这些蛇血只怕是自己在这片森林中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所以到了后来,他甚至将整只金花古蟒都尸解了,将能搞到的每一滴蛇血都注入血坑中,日以继夜地泡着,直到最后一滴不剩。 三年后的今天,受了蛇血浸泡的身子,显然已经与众不同,他不但远比山外的同龄人要高大,力量上也是无与伦比,竟然能够与这片十万大山里的妖兽们近身肉搏而无惧,就像刚才的黒睛赤虎一样,凶猛无比,便是那些修真门派刚入门的弟子过来对战也会觉得吃力的妖兽,他却已经可以用这种肉搏的方式将其杀死。 擦了擦身上那几道伤口,浑不在意地将那些流出的血液随手涂抹在身上,留下了一片淡淡血痕。因为蛇血浸泡的缘故,他的皮肉坚韧也是有如妖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尖锐的利爪也不过只能给他造成些轻浅的伤口罢了,对于他如此强壮并且忍受过长时间焚身凌迟般痛苦的肉身来说,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小痛。 有了这只黒睛赤虎,看来两三天不用再出来打猎了,王宗景心中这样想着,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俯身抓住这只死去妖兽的一只后腿,便拖着这只小山般的妖兽走去。 “沙沙”的拖拽声,在森林里平稳地响起,王宗景只是用一只手便拖着这只庞然大物走在林间,一路地势起伏,他却已非当日少年,走得很是轻松。 前头传来一阵“哗哗”水声,那是一条林间小溪,过了那条溪水,便离他如今住的那个蛇洞不远了。 没多久,走到了小溪旁,水势平缓,水质清澈,甚至可以看清水下的乌黑小鱼在大大小小的石头缝隙间游进游出。王宗景半蹲下身子,直接把头沉入水中,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入口处只觉得水质甘甜,一股清凉之意直入肺腑。 带着几分满意感觉,他哗啦一声抬起头来,溅起一片水花,又狠狠往脸上扑了几把水,水滴零落,将身下水面打乱,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水面恢复了平静,然后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王宗景的手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在水中那个人的脸上,只是看了再久,终究只能找到隐约的一些儿时轮廓,更多的,已经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森林中渐渐生出的冷漠。 他的嘴角动了动,对着水面扯动脸上的肌肉,想试着笑一下,然后便发现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摇了摇头,站起身子,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周围仍是有许多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小溪便如一条清澈玉带,在密林中蜿蜒流淌而过。溪水之畔,青苔遍布,条条藤蔓从树干垂落,长短不一。 王宗景目光转动,忽然走到旁边一棵数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树旁,站在这棵年月深久的古树旁,高耸的树干下他就好像一只小小的蝼蚁般。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力跳上了这个树干,随后就像身手最敏捷的猴子,轻而易举地开始向上攀爬,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穿过了无数道枝桠与粗壮枝干,甚至还有聚集在高处的淡淡白色薄雾,他就这样爬到了古树的最顶端。 从这里向下看去,距离地面只怕至少有七十余丈之高,如临悬崖,而且林间因为树木遮挡无风,到了这般高处,风势却是陡然加大,吹得树干都来回摇摆,晃晃悠悠,胆小的人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只是王宗景一手抓着已经变小变细的树干,身子则是站在一根手臂粗横生的树枝上,面无惧色,表情淡然地稳稳站着,举目眺望而去。 远处,绿色的树冠如同一片绿色波涛,蔓延开去,极其阔大,更远处,巍峨群山耸立,山脉起伏,却是形成了一个圆圈,将这片森林包围在里面,变作了一个巨大的山谷。 凝望着远处那片群山,王宗景默然地靠在随风摆动的大树之巅,黑发飘扬,心情却是有些低落。这几年来,特别是当他的肉身气力全面壮大之后,已经足以与这片森林里的妖兽所抗衡,他便开始想要走出森林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在踏遍这座森林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置身于一处死谷绝地之中,周围那些山脉无不是高耸入云难以攀爬的绝岭,非但如此,山上还有诸多剧毒瘴气与强悍妖兽遍布其上,其中甚至有一些恐怖到了极处的可怕妖兽,完全超乎了他想象之外,根本无法逃出这个巨大的死谷。 于是,他就这样被困在这个巨大山谷的森林中整整三年,直到今日,也看不到丝毫逃出去的希望。 轻轻叹息了一声,王宗景从远处群山收回了目光,随即不期然转向另一个地方,那是这片广大原始森林的中心部位,事实上,那个地方离他此处并不遥远,站在这般高处,他甚至可以远远眺望到那个森林中心的地方,虽然也是树木繁茂,但是依稀可以看到有许多巨石建筑,尽管看得出已经残败不堪,但似乎像是个古时遗留下来的遗迹。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遗迹,居然会造在这种绝地山谷之中呢?王宗景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一个联想到的结论便是自己当日看到的那些四首八臂的狰狞石像,说不定也是和这篇森林中的遗迹有所关联的,否则的话,也没办法解释了。 不过猜测归猜测,这些年来他却是一步也没有踏入那个看去不算太大的森林中央,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当日也同时看到的粉红色的瘴气,居然诡异地形成了一幕气墙,绕着那森林中央地界围城了一个圆圈,将那处与森林周围隔绝开来。 他也曾尝试过丢几只杀死的妖兽到瘴气中,然而就在他注视之下,这些皮坚肉厚的妖兽很快就开始在那些漂亮的粉红瘴气中腐烂发臭,真是比最厉害的剧毒还要更毒三分,这也让他空怀好奇之心,却也不敢轻易试探。 所以这三年来,他就是这样沉默而孤独地过着,而未来,似乎看起来也依然要如此继续下去。 风,狠狠地吹着,仿佛又大了些,树枝摇摆,如风中波涛,他随风飘荡,面色漠然,只有一双眼睛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 “沙、沙、沙……”黒睛赤虎的身子在地上拖拽着,几片枯叶翻到它的眼前又很快滚落下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森林中,显得有些瘆人。周围的大树上,偶尔会有几只松鼠小雀之类的小动物,探出头来向下方看上一眼,很快又缩了回去。 跳下一块大石,枝叶掩盖的密林深处,隐隐透出了某个倾倒石像的一角,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如今的他自然是不会再害怕这些面容凶恶的石像了,比之更可怕的妖兽他都敢与之肉搏,何况这些死物。不过这三年来他踏遍这座森林,倒是发现类似被遗弃在密林中的石像数目居然不少,分散在森林各处,少说也有几十个,不过大部分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残损品,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切。 又走了一小会,前头就是他所见过的石像中唯一完好但体型也是唯一较小的那座小石像,当年神秘人带着他走到此处,右侧便是一条隐秘通向森林中央的小径,结果他们向左侧走去,找到了金花古蟒的山洞。 漠然抬头看去,王宗景心中回想当时看到的情景,那个神秘人似乎对这里的石像很是厌恶,想必他对这些石像的来历心中有数的。就在这个念头掠过心头时,忽然王宗景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停住脚步,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前方,那一座小石像跟前,竟然多了一个人影,长身而立,背负着一柄碧绿长剑,正默默地端详着那座石像。 这是三年来王宗景第一次在森林中看到同类,刹那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就连手中抓着的妖兽,也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啪嗒”,黒睛赤虎的一只脚摔在地上,虽然声音不大,但前头的那个男人还是听到了,转过身来,登时也是一愣。 一个近乎赤裸如野人一般的男子站在密林深处,身材强壮,腰系兽皮,特别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边死去的黒睛赤虎尸身上时,两道剑眉也是微微一皱。 最初的惊愕与茫然过去后,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顿时涌上了王宗景的心头,有人来到了这里,这说明什么?显然便是眼前的这个人多半是有办法离开这座森林的,等待三年的机会,突然出现,让王宗景几乎难以抑制地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悲喜交集,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顿时就向那个男子冲了过去。 心中喊着:“带我走,带我走!”然而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王宗景突然竟又哑了下来,化作了一连串无意义的咿呀怪叫声,那男子原先见这野人突然冲来,面色激动,似有攻击意图,眉头便是一挑,似乎要做出反应,然而紧接着便看到这怪人口吐乱言,片刻后面上也浮现出惊愕迷惘的神情,在自己数尺开外,停下了脚步。 这男子看出这怪人似乎有些不对,只见他神情激动,在惊愕过后,开始双手胡乱挥动,似乎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只是口中都是怪声,无法听懂,沉吟了片刻后,白衣男子开口道:“在下青云林惊羽,请问阁下是?” 王宗景此刻却是惊惶交加,自己刚想开口求助,却不料口舌之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这三年中他一个少年,孤独而寂寞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求生,每日几乎都要面对生死存亡的那种考验,开头或许还会自言自语几句,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沉默无语,直到今日,激动之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了,舌头就像不能控制一样,只能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便在此刻,听到那白衣人开口自称“青云林惊羽”,他的心头又是一震,青云,那不就是当年来到龙湖城与他们王家结盟的千年大派青云门吗?这个人一定就是青云门的修士,一定有能力带自己离开这里! 王宗景心头愈发激动,拼命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对面那男子开始皱眉,对自己这边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模样似乎有些不耐的样子,王宗景差点急得连汗都冒出来了,便在这时,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下,猛地俯下身子,伸出手臂用力在地上一扫。 林间地面上,到处都铺着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林惊羽看着这个怪人突然俯身扫出一片空地,将一大堆树叶都扫到一旁,露出了地下带着些腐土的黑色土壤,然后,只见这怪人伸出手指,像是还想了片刻,然后用力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一个大字:王! 林惊羽一双眼眸中忽地锐芒一闪,踏上一步,盯着这个怪人。 王宗景抬起头看着他,嘴里尝试着又说了两句,然而仍旧是那种听不懂的怪声,急切地甩了甩头,凝思片刻,然后开始在这个王字下方,继续用手指在土壤中写字。 这一次写的字,笔画要比那个王字复杂一些,林惊羽盯着那人的手指,看着那一笔一画,看着那个字慢慢现出真身:宗…… 林惊羽身子一震,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陡然间气势大盛,便如同一把利剑出鞘般,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很可能就是他苦苦寻找了三年的怪人,沉声缓缓地道:“你是王宗景?” 那个如同野人一般的怪人,慢慢站起身来,看去他的嘴唇似乎也有微微的颤抖,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是在几声怪语咿呀中,他挣扎着勉强说出了第一个字:“啊、呃……是……” 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那个巨大蛇洞,至今看去仍旧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只是洞外的那只庞然大物金花古蟒,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副巨大的骸骨,不止如此,如果仔细查看周围的话,还会发现那些密林中的某些地方,堆放了不少妖兽的尸骸,这些自然就是王宗景这三年来的成果了。 林惊羽跟着王宗景来到了此处,一路之上,在说出了第一个字后,王宗景终于开始慢慢控制了自己的舌头,重新一点一滴地记起了如何说话,虽然直到现在说话中间仍然时不时会有中断卡句,发出一两个怪声的情况,但总的来说,已经比开始的时候好太多了。 也就是在这样有些古怪的交谈中,林惊羽从王宗景逐渐开始熟练说话的语句里,了解到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当听到那个神秘人部分时,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中间还追问了王宗景几句;而当他听到后面,王宗景说着自己独自一人如何在这座原始森林中挣扎求生的时候,看着这个身材强壮但实际上也只有十四岁的高大少年,他目光里已隐隐有些赞赏之意。 这一番话说下来,竟是说了好久,或许是实在太久没有说话,实在太久没有和人交流过了,王宗景在渐渐恢复了言谈能力后,这话竟然是出奇的多,像是恨不得将这几年来自己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都一股脑地告诉面前这个人,仿佛只要自己开口说着话,心中就有一种特别的舒畅。 到了最后,当王宗景再一次提到他如何追杀妖兽的时候,林惊羽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罢,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可以带你回家的。” 王宗景心头猛然一跳,不知怎么,听到这“回家”二字,眼眶便是一热,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林惊羽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微微笑着,也没打扰他,站起来在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走了几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还要在这片林子中再查看一个地方,请你稍候片刻,可好?” 王宗景连连点头,起身道:“没事,没事,你要去……呃,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了。这……片森林,我到处都去过,很熟悉的。” 林惊羽目光转动,微笑道:“我是要去森林中心那处遗迹看看。” “呃……”王宗景滞了一下,一时沉默下来,这片森林里他还就是那个地方没去过,不过很快的,他就想起一事,抬头道,“仙师,那里有瘴气,剧……呃,毒无比。”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无妨。”说着他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跟过来看看?” 不知为什么,看着林惊羽那张成熟而自信的微笑的脸,王宗景便是没来由的对他产生了一股信心,道:“好。” 当下两人看了看天色,已经将近黄昏,可见刚才王宗景那一番激动而长篇大论般的诉说是耗掉了多长的时间,不过林惊羽倒是不以为意,还是坚持说过去看看就是了,王宗景则是想着早看完说不定便能早些回家,也没反对。 两人便起身向森林中心处走去,王宗景熟悉地势,在前头带路,很快便又回到了那一处小石像旁,当目光掠过那四首八臂的狰狞头像时,王宗景心中忽然又浮现出当日那个神秘人的模样,一时有些出神。这个时候,只听身后传来林惊羽淡淡的声音,道:“这是魔教的天煞明王像,乃是一尊邪神。” 王宗景心中一震,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这尊石像一番。魔教之名数千年来名动天下,不知在这片神州浩土上掀起了几多血雨腥风,虽然从王宗景懂事的时候开始,魔教已然式微,但赫赫威名也是有传到他的耳中过。 林惊羽目光在那尊天煞明王像上扫过,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复杂而略带焦虑的神色,不过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带着王宗景走上那条几乎湮没在荆棘杂草丛中的小径,向着森林中心的地方走了过去。 远处,漂亮中带着一丝诡丽的粉红色瘴气,无声无息地在森林中飘荡着,这里的瘴气颇为奇怪,就像是一堵墙般整齐排开,只是丝丝缕缕地向上飘着,却绝不向外飘散。走到近处,便会发现在这堵瘴气墙周边,至少五尺之内都没有树木,地面上也是荒芜一片。 看着这面向左右延伸而去的瘴气,王宗景的心跳不禁快了几分,有些紧张,林惊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道:“跟着我。” 说着,便抬脚向前走去,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赶忙跟了上去,就紧跟在他背后。没走多远,便接近了粉红瘴气,王宗景正惊疑不定时,忽然只听一声轻响,却是从林惊羽身后的那柄绿色仙剑发出的,随后他便感觉有一股无形气浪涌了过来,犹如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脸畔。 林惊羽脚步不停,径直走入了瘴气之中,王宗景紧紧跟着,随即只见那些瘴气在距离他们身体三尺之外的时候,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推开一般,纷纷向旁边飘开,竟是让出了一条通道出来。 王宗景又惊又佩,目光在那柄绿色仙剑上狠狠瞪了几眼,又看了看林惊羽的后背,心想这位仙师只怕也是有大神通在身的,只是不知道若是遇到了当年那个神秘人,谁会更厉害一点呢? 他现在固然可以在这片森林中生存下去,甚至肉身强壮到可以与普通妖兽一决胜负,但是王宗景心中十分清楚,比起真正厉害的修士来说,自己当真和一直蝼蚁也差不了多少。别的不说,当年那只可怕的金花古蟒何等凶狂不可一世,便是放到今天,王宗景也自认绝非对手,但昔日那神秘人却是一剑便生生斩下了蛇头,那又是何等可怖的神通道行! 想到此处,他心中忽地一阵火热。 粉红色的瘴气剧毒无比,但这堵气墙却并不如何广阔浑厚,两人走了约莫一丈余地,便过了瘴气,来到了森林中心。 无形的气浪悄无声息地又缩了回去,王宗景也只能感觉到那一丝凉风拂面,林惊羽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此处与外部森林倒没有太多区别,树木一样繁茂生长,但是密度却比外头稀疏多了,前方林中深处,有好些残垣断壁此刻都露了出来,透着一股荒凉气息。 “走罢,过去看看。” 林惊羽说了一句,走向那处,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发现这里也有那种天煞明王的石像,而且大都完整,分布也远比外头密集,很容易便能发现一座或几座石像伫立在这森林中心处。 等他们走到林间那些遗迹房子边时,发现此处似乎是一处祭坛或是神庙模样的遗迹,或高或矮或大或小的一圈残垣断壁,明显地形成一个圆圈,如众星拱月般围住了中心一处相对完整的石砌屋子,白石为座,长宽十数丈,十几层的石阶通向盖在石座上的一座大屋。 这里显然是荒废已久,不知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侵蚀下,周围的房屋早就破败不堪,只有中间那座形似祭坛或神庙模样的屋子,反而大体完好,只是那些石头砌成的坚硬屋体外,也是一样斑驳破旧,老朽不堪了,处处都流露出一番破灭的气息。 林惊羽皱了皱眉,转头对王宗景道:“此地只怕是古时魔教妖人祭神的一处所在,邪门歪道,只怕有些古怪。我去那处祭坛上看看,你且在此处等我。” 王宗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林惊羽转身走上了那处石阶,目光锐利,盯着上方那处有些阴暗的大门内部,缓缓走了上去,在他身后,碧绿色的剑芒缓缓亮了起来。 不多时,他便消失在那处祭坛门口。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日头西下,天色渐渐昏暗,日暮下的这处遗迹,那些破损的残垣断壁和石像沉默地伫立在荒草丛中,都披上了一层有些神秘阴暗的外衣,仿佛在吐露着岁月沧桑的严酷,发出无声的叹息。 他皱了皱眉,心中倒也没觉得害怕,在这片森林中活了三年,也算是磨练出了一副坚韧心性,只是不知怎么,看着这一片苍凉遗迹,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沉默了片刻,他便从那些屋子上移开了目光,随意走去。 这片遗迹的规模并不算大,只怕还不如中土九州里普通的一个乡下村庄,王宗景无所事事地绕着中心那处祭坛走了一圈,除了在一片杂草中踩出了几个脚印,也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倒是这时候天色却黑得挺快,就这么耽搁一会儿,眼看着就黑了下来,那一座座破损的屋子,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如沉默静伏的怪兽,悄然隐身于昏暗之中。 就在这时,王宗景忽然眼角余光一凝,却是隐约看到一道微红色的光芒在祭坛西侧一处破损断壁之后忽然闪了一下。他猛转过身,心中咯噔了一下,盯着那处看了许久,但黑暗沉沉,寂静无声,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犹豫片刻,还是向那处走了过去。 脚步踩在野草上,轻柔无声,夜风轻轻吹来,拂面而过。很快的,他走到了那一处断壁前,周围一片静谧,连往日经常听到的虫鸣声此刻似乎也沉寂了下来,便在此刻,那淡淡的红色光芒忽然又在断壁后亮了一下。 王宗景一声低喝,身子陡然拔起,嗖的一下冲了过去,跳上了那半人多高的断壁,紧接着,他身子猛然一震,竟是站在石壁上怔住了。 断壁之后,是破损的一间石屋,此刻自然也早已经破败,仅剩下几面光秃破烂的墙壁,然而在一处墙角,却盘膝坐着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那张面孔更是王宗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正是昔年将他掠至这处森林的那个神秘人! 只是此刻借着昏暗的微光,这个神秘人原本有些恐怖的阴阳脸上,却已发生了变化,那半侧有些恶心恐怖的暗红色,已经褪掉了大半,如今只能隐隐看到一层微红,还顽强地附着在脸侧一小块肌肤上,至少整个人看去,已经不那么令人惊惧了。 此刻神秘人双目如冷电,向王宗景这里看了一眼,王宗景只觉得心中一寒,直冷入了心底,还不等他开口喊叫或是做出什么反应,那神秘人已然冷哼一声,紧接着一道清光浮起,如秋水横过这苍茫夜色,浮光掠影般洒落下来,直接斩向了王宗景。 剑气还未及体,王宗景便觉得那一股锐气扑面而来,几乎便割入了自己的肌肤,哪里还敢硬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倒翻出去,也幸好他如今身手动作几如妖兽一般敏捷惊人,居然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剑,噗通一声落到后方。 那清光看似如水,一剑斩下,却是瞬间将这片坚硬的石壁轰成粉碎,碎石如雨,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神秘人飘然而出,冷冷看了王宗景一眼,似乎也认出了这个顽强活下来的少年,带着少许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冷漠,也不说话,又再次祭起了仙剑。 清光一时大盛,如一轮皎洁明月在这片渐渐昏暗的遗迹中升起,将神秘人高大魁梧的身躯映衬得格外醒目,王宗景面上一时血色尽失,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这神秘人一剑怒斩金花古蟒那可怖的一幕,身子都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这光芒万丈明亮耀眼的时候,那神秘人忽地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青色仙剑缓缓收了回来,光辉也随之安静不少,随后,他的目光似有几分诧异,带着一丝复杂的惘然,望向前方那一处黑暗之中。 一丝淡淡却璀璨的碧绿光芒,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一如多年之前,那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身影。而今,这柄传说中的仙剑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剑后的人,依然是他曾熟悉的面孔。 林惊羽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手中斩龙名剑碧芒流转,照出了他那张英俊的脸,左手上抓了一块方形古旧木板,静静地走到神秘人前方。 站定,凝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良久无言。 气氛有些诡异,夜风吹来,远处树枝摇曳,黑影晃动,便如鬼魅轻舞。幽暗夜色里,寂寂冷风中,林惊羽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到了最后,终究像是千言万语都化为乌有,面色肃然,几分迷惘茫然,都压入深心,轻叹了一声,静静地道:“好久不见,师父。” 第七章 回家 斩龙剑幽幽低鸣,在这片夜色中碧芒吞吐,耀眼夺目,那缕缕幽光,甚至连站在林惊羽前头的苍松脸上都被照绿了几分。 苍松淡然地看着林惊羽,随即目光落到斩龙剑上流连片刻,又缓缓看向这个曾经的弟子,然后,他笑了一下,话语声中似有几分惆怅的欣慰,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林惊羽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他的脸,腮帮子上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 王宗景退到一旁,但那两人的话语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耳中,一时间忍不住怔住了,睁大了眼睛,有些发呆似的看着场中的两个人。 林惊羽沉默片刻,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苍松一眼,道:“你跟我回青云。” 苍松嘴角扯动了一下,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那看似讽刺的容色中,仿佛也有片刻的黯然,随后,他淡淡地道:“回去做什么?” 斩龙剑忽地发出一声清脆低啸,碧芒陡然升起又徐徐落下,似一只怒龙偶尔回顾,睥睨四方,只有那只握剑的手,在幽光中依然稳定。林惊羽抬眼看着他,仔细地看着,看着他那张脸上横生的皱纹,看着两鬓不知何时已出现的斑白。 “跟我回青云。”他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次,咬着牙,仿佛每个字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很辛苦。 苍松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怜悯,但随即烟消云散,冷笑了一声,道:“若是道玄老儿还活着,压我一头还没话说,你如今叫我回去,却是要我向萧逸才那小儿低头求饶不成?” 林惊羽脸上神情变幻,似激动,又带着几分痛苦,苍松摇了摇头,道:“算了罢,从当年我反出青云的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想过能回去了。” 林惊羽默然无语,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片刻后,他忽然道:“宗景,你上去那座祭坛里避一下。” 王宗景吃了一惊,虽然心中仍然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些惊疑不定,但眼看这里的气氛忽有僵冷之势,也不敢在这两人附近多呆,当下连忙答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几下跨上了台阶,跑进了那座高台上的大屋。 苍松向王宗景的背影瞄了一眼,随后淡然一笑,道:“你也发现了么?” 林惊羽哼了一声,神色间渐渐变得冷峻,手中斩龙剑缓缓举起,碧绿的剑芒如同觉醒的怪兽一般,一分一分地缓缓向外开始膨胀起来。 夜风忽起,渐渐呼啸加快,化作无形的漩涡,吹拂尘土,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发出低沉的怒吼声。 苍松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发丝胡须都随风飘动,看着林惊羽沐浴在夺目的碧绿剑芒中,衣襟飞舞,犹如一只怒龙正缓缓醒来,潇洒中带着些许睥睨世间的桀骜,隐约间竟和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真像啊。”他用无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像是对着只存在于自己深心中某个早已虚幻的身影,这般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他抬头,挥剑,清光舞动,剑气万道,堂皇而大气,甚至衬得他的身影也是如此高大,更无丝毫鬼魅气息,却正是千年之下名动世间的青云门真法。 林惊羽的瞳孔在碧绿剑芒中缩了一下,冷哼了一声。 两边的青碧剑光,都是越来越盛,照亮了这片黑暗中的遗迹,开始慢慢接近。 风,越来越大了。 王宗景踏入那座盖在石台上的大屋后,顿时便觉得周围猛然安静下来,同时眼前一黑,入夜之后,这大屋中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晓得这屋中情况,一时便不敢乱走。虽然林惊羽叫他进入这里躲一下,想来是查看过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这个地方能够和昔年魔教扯上关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善地。 想到此处,王宗景便干脆就呆在门口处,不再向里面走去,如此过了片刻,目光稍稍适应了这屋中黑暗,似乎隐约能看到这屋中深处的黑暗里也有一些桌台雕像模样的东西,但是视野中实在太过模糊,王宗景也没意思过去认真查看。 此刻他的心思自然还是更多地放在屋外那两个人身上,神秘人自然是不用说了,那位青云门的林惊羽看来也是个极厉害的修士,只是刚才听他们的言谈话语中,似乎这两人竟然还曾经有过一段师徒关系么? 王宗景一时脑袋中有些混乱起来,正有些迷茫处,忽然只觉得脚下坚硬厚重的石头地面,突然狠狠摇晃了一下,同时一声极锐利的啸声,猛然在屋外响起,犹如一支利箭奋然离弓,一往无回。 猝不及防之下,王宗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伸手敏捷,很快稳住了身子,赶忙便跑向大门处,抓住门墙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向外看去。 这一探身子,也就是脑袋刚刚伸出大门些许之际,突然间犹如一股洪水轰然冲来,铺天盖地的尖锐啸声与无数道剑气纵横割裂虚空的锐响,一起冲入了他的耳朵,差点就将他震的耳鼓破裂。同时目光所及之处,赫然只见那两个身影俱已不见,狂风舞动,光芒耀眼,茫茫苍穹夜幕之下,两团无比耀眼的光团已漂浮在夜空之上,一青一碧,一浅一深,在天上疾速飞旋,剑芒绚烂,照亮八方,各种匪夷所思威力奇大的道法真诀,夺天地之威,如雷鸣似电闪一般,无情地彼此攻击着。 王宗景看得眼睛发直,目瞪口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道法高人的决战,种种精深妙法,威力无匹,直令人为之屏息,目眩神迷。激战中,不时有几道明锐剑芒道法余威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到那周边密林与遗迹之中,也就是在王宗景的注视下,那些仿佛经历了千百年风霜岁月的古树石屋,突然间便像是土崩瓦解一般,在这等无上真法的威力下,纷纷倾颓倒下,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异样处,便是天空中那一场激战里,每有一道真法余威波及到他藏身的这处大屋时,无一例外的大屋都会剧烈颤动,但是不知为何,也就仅仅是猛烈摇晃一下而已,除此之外,这模样古老破败的祭坛大屋竟是颇为牢固,丝毫没有类似外边其他屋子那样崩散的迹象。 看来,林惊羽特地叫自己躲到这里,还真的是有所发现的。 此刻,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夜幕之下的激战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林惊羽犹如化身战神,进退之间威猛雄烈,仿佛每一击都有雷霆之威,令人侧目;相比之下苍松的清光虽然稍显黯淡,但那一片清澈光辉,如明月,似秋水,绵绵不绝,在林惊羽威力强横的刚猛攻势下挪移腾转,竟也未落下风,如此局面,看来双方都无法很快压倒对手。 人间俗话有刚不可久之说,只是那林惊羽如此刚猛,直到此刻,竟未曾稍退其势,反而似有愈发狂野的模样,但见得漫天碧芒,遮天蔽日,纵横天地苍穹间,如长江大河滔滔而来,简直就让人怀疑之前他那等凶猛之态,反而不过只是酝酿之时,如今气势日益增强,便在最激烈处,只听那光彩夺目的碧芒深处,忽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清啸声,漫天碧绿剑气,陡然都如长鲸吸水般收了回去,露出林惊羽的身影,还有他手中那柄剑气蒸腾,碧芒如电的斩龙剑。 那一刻,林惊羽满面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个身影,光阴静止,天地屏息,就仿佛一眼望断了过往沧桑。 片刻之后,他深深呼吸,口中颂咒,左手并指如剑,直刺苍穹,斩龙剑回转己身,横于身前,双目之中精芒大盛,甚至连面孔之上都有一丝异红掠过。 斩龙剑瞬间颤抖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碧芒如电,在剑刃之身狂躁不安地闪动着。 天地之间,狂风忽止,须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疯狂涌来。 一片异样的黑暗,突然从林惊羽身后出现,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幽暗,再无任何光影流动,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前方的苍松眉头一皱,面上有一丝惊疑掠过,飞身扑了过来,一道清光劈下,直取林惊羽的头颅。 然而那黑气只在转眼之间便蔓延而至,将林惊羽的身影完全吞没,一丝冰凉从天际散发出来,明明苍穹如墨,黑暗无边,却在一瞬间只让人觉得天际似有一轮黑月无声升起,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议的无形黑光,如置身于九幽冥府,天地俱寂,仿佛只听见那沉沉心跳声。 就在下一刻,忽地一声龙吟长啸,声动九天,无边黑暗之中但见得碧光闪耀,如无数个太阳瞬间迸发,光芒万丈,将所有的黑暗顷刻间驱除殆尽。一个身影,如震慑九天之神灵,无匹无敌,只在云霄之上,霍然出现。 林惊羽手持斩龙神剑,碧光从他身上发出,无穷无尽耀目之极,但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人剑合一,赫然化作了一道百余丈之巨大光柱,似开天巨剑,轰然而下,冲向苍松。 斩龙剑夹带万道霞光,发出轰然巨啸,气势万千,还远在高空,地面上已是尘土飞扬,沙石飞走。而随着林惊羽身子如电般射下,他周身之侧甚至因为速度太快气势太猛,火星四溅,进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天地之间,一时竟全是这无上真法的威势,无尽群山,苍茫大地,尽数匍匐。 而光影之下,苍松的那张脸忽地苍白如纸,露出似乎完全不能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嘶声喊道:“这是什么,不,不可能的……” “轰!” 巨大的轰鸣声转眼传来,这股神奇可怖的真法威力所化成的开天巨剑,直接击中了苍松,一股浩瀚无匹的伟力轰然而开,然而就算在这等恐怖的绝世真法中,那一抹清光竟也始终未散。 一道身影,飞了出去,另一道身影则是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从空中落了下来。光彩于极盛处迸发,光耀天地,好一会儿之后才徐徐黯淡,在光芒边缘,黑暗缓缓涌来,就像是天地群山,也在慢慢恢复呼吸一样。远处,那一道身影落向远方,被一团清光裹起飞驰,但依稀可以听到在清冷的夜风中,传来了那个突然变得凄厉的吼声,一字一字如对天咆哮,嘶吼着:“斩、鬼、神……” 石台大屋之上,王宗景将这一场大战看在眼中,当真是为之目眩神迷,尤其是最后林惊羽那惊天动地的“斩鬼神”真诀一出,更是天地俱寂唯我独尊,将修道之人逆天伟力发挥的淋漓尽致,远远超出了这个十四岁少年最大的想象。 只是斩鬼神威力实在太强,虽然是在天上施法,地面却也受到了波及,仅仅是一道余威,便让这座森林中央的遗迹尽数崩灭化作了废墟,连带着周围一大片森林树木和荒草荆棘都被刚猛无匹的伟力整个掀翻,尘土飞扬,硬生生在这片森林中造出了一片真正的空地。 在此等真法威力下,原先还算,勉强稳得住的祭坛大屋,一下子也变得危险起来,除了剧烈摇晃不止外,屋子四壁和脚下坚硬的石台全部都出现了龟裂,“嘎嘎嘎嘎”的异响从屋子各处角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大块大块的碎片碎石开始从屋顶落下。 王宗景在最初的剧烈震荡中一个身子不稳,整个人被向后抛去,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还没翻身,便觉得头上身上一起剧痛,无数不知道是碎石还是垃圾的大大小小杂物如落雨一般砸落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身上被砸了多少下。他心中实在是惊骇,外头那等可怖的场景,他甚至怀疑自己只要走出这间屋子立刻就会在那种可怖的威力下化为飞灰,所以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间屋子里情况好像也是越来越糟糕,无奈之下,他只得干脆把心一横,伸手抱住脑袋,任凭那些杂物砸在身上,咬牙苦忍。 这一场碎石雨下得猛烈,但幸好时间不算太长,随着身下石台的震动缓缓平息,那些掉落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终于在最后一块砸到背上之后,王宗景等待了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东西掉落下来了。 他这才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把头从双臂保护中探了出来,身后背上有好些地方传来疼痛的感觉,但周围似乎亮堂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原本漆黑的屋顶上,此刻已经破了七八个大洞出来,同时自己身边到处都是碎石硬木,有些块头还颇大,几乎快接近一人之大之高,让他看了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要不是他的身躯肉体强健非常,就这么被碎石砸上一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有余悸地爬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刚想往外走,忽然眼角余光看到那片小山也似的碎石瓦砾中,在一片阴影里闪过了一道略带暗红色的光芒,王宗景“咦”了一声,仔细向那边看了看,然后走过去在瓦砾中摸索翻弄了一阵,最后从碎石块堆底下挖出了一个大部分被掩埋的红色玉玦。 借着微光,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掌心中这块玉玦,只见这块玉玦颜色偏于暗红,色泽红润,形状古拙,似为龙形,张口舞爪,玦身雕刻有奇异花纹,也不知有何含义。最奇怪处便是这块龙形玉玦的龙睛处向内凹陷,虽是小洞,但配着龙玦形态,竟有股勃然生机隐隐散发而出,几乎像是要活过来一般,鬼斧神工,乃至于斯。 王宗景看了片刻,忽地惊醒,连忙将这块玉玦收起,向外跑去。跳出同样被碎石掩盖的大门,王宗景举目四望,一时也被周围的惨烈景象所震住。片刻之后,他便看到林惊羽坐在石阶之下,斩龙剑倒插于石阶边,他一手扶着幽光转动的斩龙剑,脸色苍白,胸口衣衫处红了一片,整个人怔怔望着远处,似乎在想些什么。 “前辈,呃。”王宗景跑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不知不觉改了口,道,“你没事罢?” 林惊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疲倦,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表情复杂,还有些微微的气喘。王宗景随即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道:“那人已经走了吗?” “他被斩鬼神剑气所伤,侵入经脉内腑,只怕是元气大伤了。”林惊羽淡淡地说着,脸上却看不到有什么喜悦之色,沉默了片刻,缓缓又道,“没了太极玄清道作为根基,他体内另有诸般异法隐伤,只怕是镇压不住了。” 王宗景听了有些迷糊,想了想也没想得明白,干脆也懒得想了,反正那神秘人被打跑了他是高兴的,便赶忙问林惊羽自己伤势如何。 林惊羽这一次却没有回答他了,一双眼睛仍是有些出神地望着苍松远遁而去的遥远夜空,王宗景想了想,又拿出了刚才在碎石堆里挖出的龙形玉玦,递给林惊羽观看,口中道:“前辈,你看,我刚才在那屋子里还找到了这个,看来挺不错的。” 只是他在旁边说着话,林惊羽似乎都没听到耳中,也没有向他手上玉玦看上一眼的意思,他只是怔怔出神,好半晌之后,他眼中忽地掠过一丝黯然,嘴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低沉着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刚才那一战,从头到尾,他用的,都只有青云门道法……” ※※※ 击败强敌,接下来本该就是带着王宗景离开这片森林,返回他盼望许久的龙湖城中。只是林惊羽和王宗景两个人却还是在这片森林里多呆了一天一夜,原因是这一战后,林惊羽也负伤了,并且伤势不轻。 苍松道人的一身道行神通绝对是非同小可,就算是斗法中只用青云门道法也是如此,何况青云道法本就是世间顶尖的精妙道术,威力奇大,不然何以名动天下?林惊羽昔日少年时被苍松道人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再加上自身天赋超人,日后更有所奇遇,这才造就了他今日一身极高深的道行;然而苍松道人修行多年,两人之中单论道行高低的话,林惊羽只怕还未必便胜过了这位前任师尊。 这一战苍松道人败走,“斩鬼神”一式真诀居功至伟,然而对方败而反噬,同样也伤到了林惊羽,这一日夜间,王宗景便看到林惊羽于调息吐纳间三次吐血,不过在此之后,他的脸色便渐渐好看起来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清晨阳光初初升起时,林惊羽便站了起来,虽然脸色看去仍有些疲惫苍白,但神情中已没有痛楚之色,对坐在一旁期待的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王宗景一跃而起。 驭剑而起,御空而行,斩龙剑碧芒闪烁中,王宗景紧紧抱住了林惊羽的身子,跟着他,直冲向蓝天深处! 狂风如刀,扑面而来,王宗景瞪大了眼睛,看着脚下的那片广大森林渐渐变小,终于化作一块绿色的土壤,巍巍群山,茫茫大地,都在脚下绵延无边。他心跳的很快,噗通噗通撞击着胸口,有些紧张有些害怕,然而更多是无穷尽的兴奋。天际之上,白云朵朵,云层如棉,又似白色波涛,缓缓起伏。 “呼……”伴随着一声锐啸,他们冲入白云深处,王宗景只觉得身边顿时一片白色茫茫,风势愈急,云气飞闪,只向自己身后飞驰而去,也不知这一飞又是多久,在又一声清啸破空而出后,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已是冲破云层,高飞至九天云霄之上。 天高地阔,云海茫茫,一缕云气跟随在他们剑芒之后,如一泓波涛随风而起,划过无尽天空,徐徐落下。天际苍穹,蔚蓝澄澈,宛如最夺目的清澈蓝宝石,映入眼帘,更有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光芒万丈,照耀天地,缓缓升起。 天地造化,雄伟美景,便在此刻,尽收眼底。 王宗景心中一阵热血沸腾,只觉得心中狂喜,激动难抑,忍不住对着这苍茫天地,大声呼喊:“啊……” 声音嘹亮,远远传出,在这天地之间,悠扬飘荡。林惊羽面带微笑,微微颔首,只是催持咒力,驭剑而行。 这一飞,居然便飞了整整三天,中间林惊羽数次落地休息,倒不是他自身灵力不够,而是要照顾王宗景的身子体力。虽说王宗景的身体在那金花古蟒的蛇血中浸泡过,强健无比,但他本身是一点道行都没有的,而九天云霄之上,罡风强冽,比在地面上寒冷许多,常人若是呆得久了,不免会有血脉冻伤之虞。 而通过这几日相处,王宗景也终于是从林惊羽口中得知,自己昔日被掠至的这个绝谷森林,竟是在十万大山的深处,从龙湖城到此处,就算是仙家道士驭剑飞行,也至少需要三日的时间,可想而知这其中究竟有多么遥远,也难怪昔日王家虽然大肆搜寻也只落得个一无所获。 说起来也是王宗景有几分幸运,这三年来林惊羽于空闲时,便驭剑往十万大山深处寻找,当然他的目的,更多的只怕还是在寻找苍松,至于当初被掠走的王宗景,任是谁都已当他不幸夭折了,只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罢了。林惊羽三年来一无所获,但他性子坚韧,心中对苍松这位昔日师尊又实在是感情复杂,这才坚持了下来,缓缓扩大搜索范围,十万大山何等辽阔,他能找到王宗景,也当真只能说是老天开眼。 如此一路飞行,过了三日,终于是飞出了这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十万大山,当远远地看到那一方熟悉的山水城郭时,王宗景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酸,虽是少年,但是这三年来他日夜盼望这一天,真的是想过了无数次了。 碧芒如电,飞驰而过,很快飞到龙湖城上空,这才减缓速度,缓缓落下。此处的龙湖王家也是修真世家,城中百姓对这等修道之士的神通行为也不算陌生,并没有群起围观或是惊慌失措等异态,但城中街巷里,也有不少的大人小孩跑出来对着天空中指指点点,笑看热闹。 王家堡三年不见,也未见有何变化,林惊羽带着王宗景落在王府之前,不管怎样,直接飞入王家堡中也是有些失礼的。这时王家里面早就得了消息,加上斩龙剑碧芒光耀,更是极醒目的标志,非但有王家人迎了出来,就是青云门派驻此地的明阳道人,也是一并走出来迎接林惊羽。 斩龙剑落至离地三尺处,微微颤动一下,便静止下来,林惊羽示意王宗景先行跳下,然后自己随手一招收起了仙剑。这时明阳道人和身边另一个王府的管事迎了过来,面带笑容,都是先向林惊羽行了一礼,随后目光略带诧异地在形如野人一般的王宗景身上打量了一番。 “林师兄,这次可是去的时日不短,辛苦了,来,先进来歇息一下罢。” 首先开口的是明阳道人,站在他身旁的是王家的一个老管事,林惊羽倒也认得,算是王家的一个旁支出身,王姓之外单名一个洪字,在这王家堡中也做了十几年。此刻,那看去约莫五十多岁的王洪也是随着明阳道人的话语微笑点头,一叠声向里谦让着,这几年来王家堡上上下下都知道家主对这几位青云门仙师可是尊重的很,特别是这位林仙师,据说更是诸位仙师中最厉害的一人,那是断然不能得罪的。 林惊羽点了点头,跟着明阳道人向王家堡里面走去,也没有即刻说明王宗景的身份,只是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和王洪说道:“王家主今日可在家中?” 王洪点了点头,笑道:“在的。仙师可是有事要和家主商议么?” 林惊羽脚下未停,沉吟片刻,道:“也好,麻烦通报家主一声,请他出来说话,也见一个人。” 明阳道人与王洪的目光同时都向跟在林惊羽身后的王宗景看了一眼,只见此人身躯强壮,然而全身上下犹如野人,只腰间系着一块兽皮,一头乱发黑糟糟的,看不出多大岁数,若是在街头路边看到这幅模样,只怕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了。 只是林惊羽既然如此说了,两人自也不会多嘴,这几年在青云门助力之下,王家的势力可是愈加兴旺,如今已是幽州最大的修真世家之一,王瑞武对这几位青云修士那也是尊重得很。 当下明阳道人不动,王洪则是先告罪了一声,快步走开想来是先去通报王瑞武了。不过在离开的时候,王洪目光再次掠过王宗景的脸庞时,心头也是有一丝迷惑,总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始终无法想起在哪儿曾经见过了。 他这里快步走开不提,林惊羽与明阳道人带着王宗景,则是一路走去,一般来说,他们与王瑞武会面议事的所在都是在王家大堂之内,众人也早就熟悉了。 一路这么走着,王宗景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神情变幻,似笑非笑,似喜似忧,不断地四下观望着,手中不知不觉已紧紧握拳。这周围的一切,如今看起来仍旧是如此熟悉,多年之前,他便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在这里玩耍、嬉闹,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似乎都留着他童年时残存的记忆。 曾几何时,在那片深山老林中,在每日危机四伏时刻都要警惕可怕妖兽出没的森林里,他也曾渴盼过回归故里,也曾几番梦回,然而到了后来他终究也是渐渐绝望,以为那不过是一个不可实现的幻梦。 而如今,他却已经再度站在此处。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中已有几分湿润。 大堂在前方两进处,三人走过了几道回廊门墙,路不算远,但一路上遇到的王家下人却不少,见了林惊羽和明阳道人,王家人大都神态恭敬,让到一旁,特别是看到王宗景的古怪模样后,有几个好奇但胆子不大的丫鬟更是离得远了些,待他们走得远了,这才聚在一起望着背影,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发出嬉笑的悦耳声音。 又走了片刻,三人穿过一道拱门,前头乃是一条砖石小径穿过庭院,往前便是大堂所在,两边更有分岔路径,通向邻院。漫步走去,院子中种满鲜花碧草,迎风绽放,中间有几只蝴蝶蹁跹起舞,更增几分美丽景色。 堪堪走到那分岔路口时,前头王洪已站在那儿,迎了上来,笑道:“家主听闻林仙师回城,很是高兴,已在大堂里等候两位了。”说完,他目光不期然又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眼中疑惑之色仍未散开。 林惊羽点了点头,对明阳和王宗景示意一下,往前走去,王宗景心中有些激动起来,这叫来家主,自然是林惊羽要向他亲自说明自己身份了,当下赶忙跟上。 只是三人还未走出几步,从右边那条小路尽头,一墙之隔的隔壁院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呼喝骂声及有些压抑的闷哼声,中间还夹杂着听起来像是拳打脚踢的声音。 林惊羽皱了皱眉,身形微微一顿,明阳道人面上也有一丝不快之色,看了王洪一眼,王洪的脸上登时也露出几分尴尬之意,侧耳听了一下,干笑了一声道:“好像是家中一些子侄正在嬉闹着,两位仙师请先去大堂,小的立刻就去喝止他们。” 说着,他便迈开大步向那个院子小跑而去,林惊羽微微摇头,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家中琐事,轮不到他管,他也根本就懒得管,正要继续前行,不料就在这时,却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王宗景面上突然露出几分异样神色,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向那隔壁院子走了过去。 林惊羽口唇微张,刚想叫他回来,但心中一动,想到此处本就是王宗景的故居,一时便没有开口,站在他身边的明阳道人则是看了林惊羽一眼,眼中有几分疑惑之色,低声道:“师兄,这是……” 林惊羽沉默片刻,道:“过去看看,详情稍后我跟你说。” 王宗景慢慢走到院落拱门前,向里看去,只见一处阔大的院子中,摆着几座假山盆景,又有十余根修竹种在院落另一侧,显得清新淡雅。只是此刻院子中围着一群少年,约莫有七八人,都是男孩,都围成一个半圈,其中一个少年正拿脚猛踹趴在地上的另一个少年,口中骂骂咧咧地道:“狗奴才,叫你干点活你还推三阻四的,想死你就说话啊,死胖子!” 地上那个少年身体肥胖,看来很是害怕这个动手的少年,匍匐于地也不敢反抗,只用手抱着脑袋,在被脚踹到身上时不时发出被痛揍的惨叫声。另一边王洪则已经走了过去,但是看他的神色对这个动手的少年显然也是有些忌惮,正低眉顺眼地劝道:“六少爷,算了罢,何必和南山这小家伙一般见识。再说此处距离大堂颇近,待会家主和南管家还要在那里与青云门仙师见面说事,你这番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于南管家面上须不好看。” 被叫做六少爷的少年嗤笑一声,面带不屑之色,但脚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向跪伏在地上的那个胖少年看了一眼,冷笑道:“死胖子,以后本少爷叫你干活,机灵点知道不?不然打死你。” 听到这位六少爷语气松动,趴在地上的那个胖少年连忙爬了起来,面带几分谄媚之色,连身上的尘土也顾不上拍,对着六少爷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六少爷瞪了他一眼,口气仍有几分不善,道:“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把今天这事告诉了你爹,那就……” 胖少年连连摇头,就连脸腮上的两块白胖肥肉都抖动起来,低头笑道:“不会,不会,今天是我做了错事,没把德少爷你吩咐的事做好,哪能还去告状呢,您放心就是了。” 六少爷哼了一声,脸上神色这才松弛下来,随即一挥手,看来是这一群少年中的领头人物,满不在乎地道:“走吧,咱们出去耍耍,这家里整天都是人的,没意思的很。” 一群少年都是答应,胖少年南山答应的声音最大,一边拍着身上灰尘,一边笑着当先引路,就像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众少年才走出几步,忽然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只见前方拱门之下,不知何时站着了一个怪人,黑发长乱披肩,身子高大,一身肌肉虬结强壮,却形同野人般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兽皮。 此刻,但见那怪人面上神情异样,眼神复杂,目光一一掠过这一众少年,中间在六少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胖少年南山身上,脸上的神情更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惊喜,又有几分惊讶。 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众少年都是一阵惊愕,站在最前头的南山也是一副诧异表情,只是很快的他的小眼睛突然瞪大,仔细端详过这个形容古怪但那副轮廓却依稀有些熟悉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踏上一步,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王宗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颤声道:“你、你、你难道是景少爷吗?” 瞬间,院落之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住了。 第八章 朋友 大堂之上,王家的家主王瑞武与林惊羽、明阳道人相对而坐,在他身边还站着心腹南石侯,王宗景则是站在下首,默然无语。至于带路进来的王洪则是已经退了出去,不过就在大堂之外的庭院中,远远的仍是围了不少人,南山等一众少年也在人群里,此刻个个脸上的惊愕之色都未褪去,不住地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向大堂之中张望。 站在人群边缘的小胖子南山,看去比三年前已经长大不少,身材好像也是又胖了一圈。此刻他的脸上神情也是最为复杂,阴晴不定,怔怔地看向那个站在大堂里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王瑞武此刻的神情脸色,也是十分的诧异,在听完林惊羽讲诉了整件事经过后,他盯着王宗景看了一会,终于是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少年身材比寻常少年高大许多,算来如今应该也不过只有十四岁,但是站在自己面前,却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了。 王瑞武乃是王家长门出身,同一辈中排行最大,所以单以家中辈分来说,王宗景还得叫他一声大伯,两人正是嫡亲的叔侄。只是多年来王家子嗣兴旺,往日王瑞武也并没有特别看重这个侄子,然而三年来都当他已死了的人突然归来,并且长大如此,他心中仍是为之一酸,用力拍了拍王宗景的肩膀,脸上掠过一丝激动之色,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回头看向南石侯,道:“石候,后面的事你看一下,早些让宗景安顿下来,这几年苦了他了。” 南石侯连忙点头答应,面上神色也是欣慰感慨,喜形于色,他唯一的儿子南山从小到大便与这位王家的九少爷最是要好,天天玩在一起,在众多王家子弟中,他最喜欢的也是王宗景。当年王宗景出事后,他也是心中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如今看到这位景少爷竟然无恙归来,他委实是真心高兴的。 这时看着事情差不多了,面色一直淡淡的林惊羽也站了起来,对王瑞武道:“王家主,人我是带回来了,此间既然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王瑞武连忙转过身来,向林惊羽拱手道谢道:“宗景此番能够得脱困厄,都是林仙师的功劳,厚恩不敢言谢,还请容我等……” 林惊羽微微一笑,截道:“家主言重了,不必如此。”说着又看向明阳道人,道,“师弟,得空你来乌石山一趟,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明阳道人也是站了起来,道:“是。” 林惊羽不再多话,对王瑞武和南石侯点了点头,便向屋外走去,途中经过王宗景身旁时,只见这少年目光向他看来,不知怎么竟有一份依恋之色,便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城外乌石山上,你若无事,也可过来。” 王宗景眼神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林惊羽微笑一下,便径直离开了此处,大堂之上,明阳道人留下来和王瑞武说话,南石侯则是过来带着王宗景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景少爷随我来,我先带你去找个房子住下,安顿好了再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看着南石侯脸上笑意,王宗景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嘴角扯动了一下,也露出了几分笑容,跟着他走了出去。大堂之外,阳光明媚,庭院中站着不少人,此刻只见那野人般的王宗景与南石侯走了出来,众人都是一阵骚动。 南石侯向人群这里看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边站着的人数不少,除了几位王家少爷外,还有不少丫鬟家丁也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南石侯哼了一声,脸色便沉了下来,走上几步瞪了众人一眼,喝道:“围在这里看什么,都没事干了吗?” 他对王宗景神态和蔼,但此番对着一众下人呵斥一句,众人却都是噤若寒蝉,个个低头疾走,转眼便散了大半,只剩下南山和那一群王家子弟站在那儿没动。 南石侯领着王宗景走了下来,在院子中间三岔路口时,拐向了与之前少年们打闹所在对面的另一侧院落,同时回头微笑道:“景少爷,这边走。” 这一句“景少爷”叫出口,旁边几个王家子弟的脸上神色都是一震,虽然之前便有几分猜测,但此番从大堂里出来又被南管家亲口证实,那眼前这个野人一般的家伙,竟然真的就是那个失踪了整整三年的王宗景了。 王宗景跟在南石侯背后走去,路过庭院中间时,目光也扫过了那些站在一旁的人,这里的大部分面孔他隐约都有几分印象残存着,特别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六少爷,自然便是当年跟他打赌的王宗德了,此刻王宗德脸上的表情也是颇为古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这个意外归来的堂弟。 王宗景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站在人群边的那个胖子脸上,感觉到王宗景的目光看来,南山嘴角动了一下,随即却是低下了头。 王宗景深深看了南山一眼,目光转回,也没说任何话,只是这般沉默地跟着南石侯去了。 进了旁边院子,南石侯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带着他一路走去,连过了三道宅院,面前现出两个绿栏红柱的长廊,廊下挖有水池,荷叶田田,锦鲤游动。两人又走上右边那一处长廊到底,前头现出一道雕花拱门,走进去一看,又是好大一片宅院连着,青砖铺地的五尺道路笔直延伸,路旁两侧空地上也都种了青翠修竹。 王宗景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有些诧异,却是记不得原来王家堡往这个方向上有这么一片宅院,看着那些屋瓦白墙都还光鲜,似乎像是新盖的院子。 果然,只听走在前头的南石侯微笑着道:“景少爷,因为最近几年王家丁口兴旺,所以家主在这里又扩建了一片院子,给家中人居住,今日你回来了,暂且便先住在这里。这里虽然离前头大堂远些,但胜在清净,你看如何?” 王宗景默然点了点头,又走了两步,忽然开口道:“南管家,当初我住的地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南石侯的身形微微一顿,但脸上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迟疑,道:“是六少爷搬去住了。” 王宗景眉头一挑,南石侯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脚步却没有停顿,带着王宗景一路走着,来到一处院落垂花门前,上前推开了红漆木门,转身对王宗景笑道:“景少爷请进,嗯,小心这里的门槛。” 两人走过垂花门,两边便是抄手游廊,当中一个三丈宽的庭院,青石在中间铺就一条四尺小径,两侧都是青草地,左边放着一口大水缸,盛着半缸清水,右边则种着一颗枝叶茂盛的梧桐,绿叶层层叠叠,一片葱郁,随风轻摆,投下好大一片树荫。 南石侯引路过去,将他带到北面正房,笑道:“景少爷,你且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剩下的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王宗景点了点头,看着南石侯,轻声道:“多谢了,南管家。” 南石侯笑而不语,只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出去。王宗景看着他快步离开,这才转身进了房间,只见这屋中布置不算奢华,但桌椅床柜俱全,清洁干净,靠窗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也整齐摆放着。窗户半开,对着屋外院子,走过去便望见那青青芳草与高大梧桐,一阵凉爽的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听着树叶“沙沙”细响声,让人心底为之一松,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一下。 到家了? 从今天开始,这里便是家么? 王宗景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这屋中一切,直到此刻,仿佛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自禁地怔怔出神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忽地虚掩的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音,南石侯的声音传了进来,道:“景少爷?” 王宗景连忙走了过去,拉开门扉,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身后跟了好些个丫鬟家丁,人人手上都捧着东西,有的是衣衫裤子,有的是毛巾干布,还有的家丁直接扛着木桶清水,南石侯对着他笑道:“来,先好好洗一下,然后换上干净衣服。” 这不洗没感觉,真要仔细清洗身子了,王宗景洗着洗着,自己都有些尴尬,一大桶清水居然都没把身子洗干净,足足用掉了三大桶,这才算是从头到脚彻底清净了。随后一众丫鬟小厮们又围了过来,倒水的倒水,穿衣的伺候穿衣,还有人过来请他坐下,拿出了剪子木梳,给他那一头乱发好好修剪起来。 这一番忙乱人影穿梭,直是让王宗景有些眼花缭乱的错觉,其实当初少年时他在这王家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世家子弟嘛,都是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他只是木然随着旁人摆弄,心中却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但是不管怎样,一番努力后,众人散开,重新向王宗景看去时,包括南石侯在内,都是眼前一亮。眼前之人,再无半点邋遢肮脏的模样,头发乌黑,浓眉星目,一套灰蓝长衫穿在身上,衬着他远比同龄人要高大的身材,面容沉毅,略带些那种久历风霜的健康铜色,甚至还能在脸畔脖子上隐约看见几道已经变淡但显然是被抓裂的伤痕,与王家堡中那些娇生惯养世家子弟的白皙脸蛋截然不同。 旁边早有一个丫鬟拿过一面铜镜,递给王宗景,同时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奇怪的景少爷身上隐隐传来一股充满力量的奇怪感觉,有几分像是充满野性凶狠桀骜的野兽,一时脸色微白,退了开去。 王宗景拿过铜镜,向镜中倒影看了一会。旁边,南石侯打发那些下人将东西都收拾干净退了下去,然后转身对王宗景笑道:“景少爷,这段日子先住在这儿,你看可好?”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甚好。” 南石侯微笑道:“那你先休息着,待到吃饭时候我再过来。回头我再给你派几个下人过来伺候,有什么事你吩咐他们就是,或者叫他们找我也成。” 王宗景点了点头,南石侯便拱手告辞而去。忙忙乱乱好一阵子,随着南石侯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这屋中院落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王宗景面对着这个安静的屋子,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随意在屋中走了几个几步,看看这里,翻翻那边,忽然一拍手,却是“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糟了,怎么会忘了问姐姐呢?” 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回归故里让人感慨万千,心乱如麻,居然连这都忘记了,不过幸好来日方长,待会南石侯也要再过来的,到时候问他就是了。记得三年前姐姐王细雨就曾经说过青云拜师的事,如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在中州青云山上修行了吧。 不知道姐姐现在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王宗景在心中想着,王细雨从小开始在王家堡中便是独占鳌头的人物,家中长辈都是青睐有加,此番去了青云山,想必也会是出众的人物罢。不过他转念一想,脑海中却又浮起林惊羽和那个神秘人苍松的模样,心中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那青云门想必是极厉害的地方,出来的人物都有如此惊人神通,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也未必就只有姐姐一人了。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时,这座院子远处的垂花门边,突然有一个细小的脚步声传来,在微风中几乎细不可闻,然而站在屋里的王宗景却忽然眉头一皱,几如野兽一般立刻感知到了什么,走到书桌旁,从窗外上向外看去,顿时便是一怔。 小胖子南山正面色复杂地站在垂花门下,脸上神情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只是这正挣扎时候,突然看到王宗景的身影出现在窗后,南山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转身跑开,但身子才动,便听后面传来王宗景的一声叫唤:“小山。” 南山的身子忽然一滞,呆立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过身子,慢慢走了进来。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时,他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此刻经过梳洗后已经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王宗景,迎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忽然间神色一黯,又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涩地叫了一句:“景少爷。” 王宗景看着这个自己儿时最要好也是最亲密的朋友,神情有些复杂,但过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好久不见了。” 不知怎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却是数日之前在那片森林遗迹中,林惊羽与苍松道人对峙时所说的那一句话。 南山垂手而立,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小草,眼中隐约夹杂的几分愧疚,低声道:“你、你这几年过得怎样,有没有受苦?” 话刚说出口,南山立刻就后悔了,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摔上两个耳光,今天王宗景回来时候那一身落魄邋遢的模样,根本就连龙湖城里最脏最臭的乞丐都不如,可想而知这些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又吃了多么大的苦头。 南山只觉得心头莫名紧了一下,偷偷抬眼向王宗景看去,果然只见王宗景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像是被勾起了某些回忆,眼角微微抽搐,面色漠然中,还有几分若有所失的茫然。但是到了最后,站在窗户后面的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个胖少年身上时,终究还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嘴角边浮起一道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还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王宗景已经回到王家三天了,只是在回家最初的激动过后,王宗景却渐渐感到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 床铺太软,他睡不着,最后还是掀翻被褥躺在硬木床板上才觉得舒服了些;院子太小,四面围墙,哪怕他走出门去,依然也是一层层堵在眼前的白墙,想尽情跑上一会都没法子;人太多,树太少,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丫鬟家丁看到他的身影往往都会绕路走开,也只有南石侯与南山父子二人,有时会过来跟他说几句。 整日悠闲,再没有那种危机四伏时刻如临深渊的感觉,就像是一直背负的大石陡然消失了,可是不知怎么,当他怔怔站在这个寂寞空荡的院子中晒着太阳发呆时,心中却是茫然若失。 南石侯是整个龙湖王家的总管,事务繁杂,除了最初过来看了两次,后面便少来了。南山倒是每日都会过来一会,最开始这个小胖子似乎还对当年自己没有阻止王宗景出城而有些内疚,呐呐不肯多言,只是王宗景心中没有怪他,两人说了几次话,南山这才慢慢放开了心怀,少年人那股心性又冒了出来,本来儿时他们两个就是一块长大的好友,性子是颇为相投的,久别重逢,解开心解,很快又熟络起来,也就是从南山的口中,王宗景大概知道了这三年来王家发生的一些事。 得到了青云门强助的龙湖王家,这几年势力扩张的相当快,如今在幽州地界,已经跻身于四个最强大的修真门阀之列。而在王家内部之中,长房依然当权强势,二房那边却是在这两年与其他势力的争斗中接连死掉了几个实力派人物,衰败之势已现。与此相对的,却是王家四房开始崛起,最显目的标志人物,便是出身于王家四房的王瑞征。 此人是这两年才突然崛起的人物,从辈分上与家主王瑞武同属一辈,但年纪却整整小了三十岁,今天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他在王家祖传的符箓术法上造诣极深,天赋又高,这两年连续立下大功,迅速被家主提拔起来,如今已算是龙湖王家里的第三号人物,权势极大。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以前一直被打压的王家四房可算是扬眉吐气,长房那是不敢惹的,但是在二房三房的子弟面前,王家四房出身的子弟那就开始有些傲气了。 风吹梧桐,树叶摇晃,王宗景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挑了挑眉,道:“原来你说的这个王瑞征,便是王宗德的小叔么?” 南山坐在他旁边,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是,嫡亲的叔侄呢,所以你没见这些日子来德少爷在家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谁都不放在他眼里了。” 王宗景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回来那天,正好看到他们在打你了,怎么回事?” 南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干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王宗景拍拍他的肩膀,道:“跟我说说吧,又没什么干系。” 南山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咱们这一群人里面,谁都知道小时候你跟他是对头,三天两头的吵闹打架,那些都是常事。只是你是长房的,又有个厉害的姐姐,所以向来压着他。后来你出事了,正好没过多久,他叔叔又开始冒出来,时间一长,咱们这小一辈孩子里,德少爷渐渐就变成一个领头的了。” 胖子笑了笑,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家里面谁都知道,我自小都是和你玩在一起的,哪怕小时候跟他们打架,我们两个也是一起上的。” 王宗景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上肌肉微微扯动了一下。 “德少爷看我有些不顺眼,我心里很清楚,可是没办法,我姓南不姓王,我和我爹一样,将来也要靠着王家过日子。而且那时候所有的小孩都跟了德少爷,我不想硬撑,也撑不住。”小胖子抬头看了看天上和煦的阳光,小眼睛眯了起来,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脸皮就厚,也会装憨,所以我就拼命地巴结德少爷,想方设法让他收我做个小跟班,有什么事我就尽力帮他做,有什么黑锅要我顶我也就顶下来了,所以到了现在,我总算勉强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了吧。”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是他那样当众打你……” 南山摇了摇头,道:“德少爷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往事,便会对我有些看不顺眼,找借口打骂也是难免了。不过他还算有分寸,最多踹我力气大些,也不会搞到我断手断脚下不了床的地步。我既然当初要巴结他,这些打骂咬咬牙也就忍下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向王宗景,嘴巴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到了最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子,强笑了一下,低声道:“景少爷,如今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胖子离开了,看着身影有些萧索,小小年纪背影却有些驼,王宗景在院子中望着这个儿时最好的朋友慢慢走了出去,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三年前胖子还比他高一些,如今回来他却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三年的光阴过去,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一样了。 胸口像是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而有些艰于呼吸,一阵烦躁涌上心头,他伸开手臂扩展了几次胸口,原地跳了几下,却似乎也没压下心中烦闷。抬头一看,目光落在了院子中那棵高大笔直的青翠梧桐树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当手掌接触到树皮的那一刻,他身子微微一颤,似乎又回到那座充满野性和危险的原始森林中。他手脚并用,比猿猴还要更加敏捷地向上爬去,这棵梧桐树高逾五丈,树干挺直,树皮青翠,叶片青绿,上有缺口形如大花,层层叠叠便如一把青玉大伞般葱郁漂亮。 王宗景向上不停地爬着,一直爬到了树顶,攀住枝桠,转身看去,只觉得眼前顿时霍然开朗,原先那些房屋白墙此刻都已落在脚下,放眼看去,王家堡规模庞大的宅院尽收眼底,屋宅连绵,楼阁次第,很有几分兴旺气势。抬头眺望,便觉得原先拘在一处小小院落中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顿时变得开阔无比,偌大晴空,万里无云,天色蔚蓝,让人心胸顿时为之一阔。一阵大风吹来,梧桐树随风摇摆,树枝摇动,带着他也来回摇晃不止,然而王宗景却是半点惧色也无,任凭脚下梧桐摇曳,只是迎着风,有些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清新空气,好半晌才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清风拂面,心情也好像凉爽了许多,王宗景一时也不想下去,便抓着树干眺望着周围景色,不知怎么,像只猴子般爬在树上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更加舒服一些。只是他正举目四望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看向下方某处,却是自己这片新盖宅院外头的那条青砖路上,南山离开他这里后向前头走去,本来已经快走到那处长廊了,谁知便在这时,从另一个拱门内一下子走出了五六个少年,将他团团围住,王宗景目光锐利,认出那领头的少年正是王宗德,顿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远处,那一群少年将南山围在中间,此处本就僻静,偶有路过的下人看到这幅情景,也都是纷纷掉头就走,远离此处。远远看去,只见王宗德面带冷笑,对南山呵斥了几句,似乎在询问他什么,小胖子则是换了一副笑脸,看来又在装憨,带了几分谄媚神色回答着,同时不停摇着头,似乎在否认着什么。 只是王宗德今天看去似乎火气很大,问了几句之后,好像对南山的回答不满,怒骂一声便是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直接就踢在了小胖子的肚子上,顿时南山脸上的五官便皱了起来,捂住肚子跪到地上,头也低垂了下去。站在周围的那些王家少年们顿时都是发出了一阵哈哈笑声。 梧桐树上,王宗景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那一处,抓着树干枝桠的手掌,慢慢握紧,随后忽然手指一松,整个人便往下方滑了下去。 院落之外长廊边上,南山身上的衣服已经又多了好几个脚印,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一只被折磨的小猪般慢慢抽搐着身子。周围的少年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王宗德听在耳中,更是多了几分得意,同时看着南山的眼神里厌恶之色也越发浓烈,恨声道:“我早就看出你这肥猪不老实,怎么着,那臭小子一回来,你就要紧贴过去吗?” 南山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勉力抬起头来,苦笑了一声,道:“德少爷,你误会了,今天是我爹让我带点东西给景少爷的,没……” “景少爷你个头!”一声呵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黑乎乎的鞋底,“噗”的一声,胖子猝不及防没有躲开,一脚正踢在脸上,顿时人向旁边倒去,同时口鼻流血,形状凄惨。 “如今只有你德少爷在这里,什么景少爷,你心里其实还想着靠上他,准备以后再跟我作对是吧?” 南山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脸上疼痛,一个劲的摇头不迭,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王宗德“呸”了一声,恶狠狠道:“闭嘴,又是这句话,当我好骗是不是。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今天就要好好再教训你一次!” 旁边几个少年都是同时哄笑,然后纷纷捋起袖子,看来都是熟门熟路的模样,这种事也不是干过一次两次了。王宗德更是有些兴奋起来,嘴里狞笑着,第一个向小胖子冲过去,然后又是一抬脚踹向他的脸。 南山心中有些害怕,今天的情景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王宗德下脚特别狠,只是周围这么多人,都是王宗德的手下,平日惯常是跟着他一起欺负人的,就算要反抗,他也决然不是对手,只得咬了咬牙,一把抱住了脑袋,蜷缩起身子,任凭众人打骂,希望他们打累了能放他一马。 只是正当他闭眼咬牙准备苦忍时,周围那些满含轻蔑讽刺的哄笑声却忽然戛然而止,预料中王宗德的那一脚,也没有踢在他的身上。南山有些诧异地抬头一看,一下子便怔住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子站在自己身旁,正是王宗景,此刻伸出一只右手捞住了王宗德踢来的那只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王宗德只觉得脚掌上像是被一只铁箍紧紧扣住了一样,隐约生疼,同时王宗景那双沉默的目光里,不知怎么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没来由的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慌。旁边其他几个王家少年也都是愣住了,一时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终于还是王宗德反应过来,同时怒火大盛,指着王宗景骂道:“你给老子滚开!” 王宗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抬,松开了手掌,王宗德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支撑身体的单腿难以保持平衡,踉跄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没站在,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这一下丢脸丢得大了,王宗德的脸顿时气得通红,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只见那边王宗景已经把南山扶起,小胖子脸上神情复杂,呐呐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想找死是吧?”王宗德恶狠狠地盯着王宗景,心中怒火高涨,连眼睛都有些红了,其实说起来多年前那些儿时打架的事,要说真有多大的仇也算不上,最多也不过是王宗德看他们两人不顺眼罢了。只是如今年岁渐渐长大,特别是这两年来随着四房崛起,他在小孩群中呼风唤雨耀武扬威惯了的,突然被这么搞了一下,还是被当年一直欺压自己一头的死对头王宗景搞了一下,这心头脸面上顿时都是过不去了。 南山看到王宗德那副模样,心中一沉,暗叫糟糕,刚想设法阻挡一下,王宗德已经不管不顾冲了上来,直接挥拳就向王宗景脸上打去,如今王宗景也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了,但王宗德并没有丝毫畏惧之处,反而恨声道:“我打死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 王宗景瞳孔微缩,侧身一让,已经躲过了王宗德这一拳,同时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去,正中他的腰胯之上,但是这一脚比起刚才王宗德踹南山的力道,那威力完全是天壤之别,只是一脚过去,王宗德登时整个人便飞了出去,伴随着王宗德有些惊慌的惨叫,一声大响,“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撞在了旁边白墙上,然后颓然掉下,压坏了墙下一片花草,狼狈不堪,同时口中哼哼不停,龇牙咧嘴的模样,看来是痛的狠了。 周围的少年,包括小胖子南山在内,瞬间全部傻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都只能呆呆地看着王宗德倒在地上半晌也没爬起来。 “哼!”王宗景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厮,转头对南山道:“我们走。” 南山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句,但刚迈出脚步忽然又觉得有些心虚,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两个少年也是反应过来,面露凶恶之色正想上前,王宗景向他们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然而那一股无形却凶狠几如野兽般的气势,登时便将这几个少年震住,无人再敢乱动。 王宗景也不去理会他们,过去拉了小胖子,道:“走。” 南山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去,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然而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忽地身后传来一声爆裂之声,隐约一股热浪传来。 王宗景与南山同时转身看去,只见王宗德一脸恨意,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们一样,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看着身子仍有些歪斜,显然那一脚威力仍在。不过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右手之上,只见他手中夹着一张黄色符纸,正催动咒力,一股火苗从那黄色符纸上猛地冒了出来,发出噼啪爆裂之声,形成了一个火球,并且越来越大。 南山的胖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失声道:“‘烈火符’……德少爷,你别乱来!” 王宗德此刻的脸色就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地的野兽般凶狠,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两人,狞笑道:“你以为力气大就了不起吗?你也是王家的人,不会忘了咱们老祖宗传下的符箓术吧,今天就让你尝一下烈火烧身的味道。” 此刻不止是南山,连王宗德身边几个少年都是面露惊惧之色,向后退去,同时有人对王宗德大声叫道:“六哥,你快收起烈火符,会出人命的,到时候家主怪罪下来怎么办?” “滚!”王宗德怒吼一声,对着王宗景狞笑道,“反正到时候有我小叔在,最多不过禁足一段日子罢了。臭小子,居然敢踢我,今天就让你活活烧死!” 南山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如今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恍惚中他似乎又记起了当年城墙上一众少年起哄的那一幕,只是三年过后,他似乎依然还是无能为力。 王宗景盯着在半空中渐渐变大熊熊燃烧的火球,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对王宗德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种家传的符箓奇术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属于修行道法中的一种。与周围的少年不同,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真正厉害的道术是何等的可怕,拥有何等恐怖的逆天伟力,从他在森林遗迹中见过那两个人惊天动地的斗法之后,他心中对修行道法便充满了敬畏之意。 不过,他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轻轻推开了南山,然后一个人盯着王宗德和他手上越来越大的火球,身子慢慢往下低伏了一些,双脚也错落分开,南山怔怔地退到一旁看着他,忽然间心中一阵悸动,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在荒野深山中饥饿掠食的凶狠野兽。 沉默而坚忍。 火苗从黄色的符纸上不断涌出,火焰越发猛烈,似乎随时都能将周围一切烧成灰烬,王宗德脸上骄狂之色更加浓烈,虽然都是王家子弟,但天赋有高有低,传授符箓术法的师承上也不尽相同,在这一圈少年里,他算是唯一一个能够勉强操持符箓术法的人了,同时他那位实力天赋都很强悍的小叔王瑞征也颇为疼惜这个侄子,这才将一般不给这些少年的烈火符都私下给了他几张。 “去死罢!”王宗德此刻更无他念,只想着将面前这个可恶之极的家伙用火狠狠烧灼一番,最好能让他全身着火痛苦地满地打滚,趴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求饶,那才是最好的结果。右臂一挥,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之意,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眼看火球就要随着手臂舞动时,突然,就在他刚刚抬起右手,肩头微动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子就像是一支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让周围这些少年几乎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疾风忽起又落,王宗景已然冲到了王宗德的跟前。 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自然是让王宗德大吃一惊,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宗景已经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一扭。 瞬间,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从王宗德的口里迸发出来,他的手臂此刻就像是脆弱无比的软糖,直接被王宗景那如铁一般的手拧成了麻花状,非但如此,几乎是下意识一般,王宗景的身子自动做出了后续的攻击反应,就像是在那个危机四伏一旦冲突便生死相搏全力以赴的森林中,他欺身直进,右手握拳直接狠狠打在了王宗德的下颔上,顿时一阵爆裂骨碎声传了出来,在周围众少年毛骨悚然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王宗德痛苦惨叫着再度飞了起来,同时那张黄色的烈火符脱手而出,空中火焰摇晃两下,尽数熄灭,重新变化成一张黄色符纸飘落下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忽地飞起,以更快的速度瞬间追了上去,将王宗德的身体扑在地上,犹如凶狠的妖兽桀骜无匹,一把将他扯住,狠狠掼在地上,然后返身骑上,挥起拳头,如疾风暴雨般,狠狠打了下去。 血花四溅,骨碎声声,所有的人都吓傻了,吓呆了,没有人能够动弹,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最后终于还是小胖子南山悚然惊醒,疯了一样冲了上去,拼命抓住王宗景的身子向后拉扯,同时回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那些少年大吼道:“你们傻啊,快过来拉他,这、这是真的要出人命啦!” 周围少年们这才惊醒,顿时一个个扑了过来劝架拉扯,同时有个机灵的用尽吃奶的劲冲上长廊,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一路带着哭音大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 第九章 水底 王家堡大堂前,落在宽敞庭院里的阳光依旧明媚和煦,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然而在院子前头的大堂里,此刻的温度却好像低到了极处,纵然是有众多的人站在屋中,似乎也依然有让人冻僵般的沉默气氛飘荡着。 没有人说话,一大群人或远或近地站着,目光都停留在大堂中间的地面上,那个似乎已经不成人样的王宗德身上。此刻整座大堂上唯一的声音,便是他的呻吟声。 龙湖王家目前还在王家堡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到这里了,看着地上那个王宗德的惨样,人人哑口无言。上半身血迹斑斑,左右臂都是诡异地歪折扭曲,显然是断了,身上还有多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伤口;不过这些还比不上他的脸上伤势,污血之下,王宗德的整张脸都已经浮肿起来,到处都是青紫颜色,看去几乎比原来的面孔大了一倍,下颔破裂,眼角流血,那些浮肿的肌肉几乎已经把他的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还有多处看来是被硬拳直接打破的伤势,伤口不规则的皮肉爆开,令人触目惊心。 王瑞武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的南石侯面带一缕忧色,不时看向堂下。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除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王宗德,还有小胖子南山与那一众王家少年,此刻他们都是面色苍白,跪在地上,只有王宗景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神情冷淡。他的目光缓缓在周围这群人脸上掠过,那里面有不少他还记得的面孔,三年前他还年少时候,也曾经管这些人叫过叔叔伯伯的,只是如今彼此之间,似乎都觉得很是陌生。 王瑞武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身子挺拔,细目薄唇,此刻看着场中王宗德那副惨状,眼角微微抽搐,面有怒色,但强行压抑着没有爆发出来。王宗景目光扫过时,在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人便应该是王瑞征了,王宗德的嫡亲小叔,如果按王家族谱排辈的话,他应该还要叫这人一声十六叔才对。 只是此刻谁都是沉默着,众人的目光在地上跪着的少年和站着的王宗景身上来回移动,不时有人偷偷瞄上王瑞武一眼。 南山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心里很害怕,事实上今天这事虽是由他而起,但真要追究也怪不到他头上,尽管明白这一点,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转眼,看到王宗景依然有些桀骜不驯地站在身后,他更是吓坏了。王家堡中,特别是年轻这一辈的少年小孩,谁不是最怕王瑞武,从来也无人胆敢忤逆于他,此刻连忙拉了拉王宗景的裤脚,待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便示意他赶紧跪下。 王宗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南山与周围那些跪着的小孩一眼,当他刚刚踏入这座大堂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时,儿时的某些记忆似乎在脑海中也飘起过,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与南山一起跪下。可是不知怎么,就像是一股异样的情绪回荡在胸口,在其他少年忙不迭纷纷跪下的时候,他的膝盖却不肯弯下。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周围那些开始慢慢变得惊讶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没有畏惧也没有害怕,就是那样沉默地站着,恍惚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那座古老野性的森林里,孤独一人。 王瑞武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冷冷地看着堂下站着的王宗景,对其他跪着的少年根本都懒得看上一眼。多年以来,这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倨傲而不肯下跪的后辈,当目光掠过王宗景那双仍然带着血迹的手掌拳头时,王瑞武忽然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呼”的一声站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群有些骚动,王瑞武执掌王家多年,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王家从昔年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小族,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家族之中,从没有人胆敢挑战这个老人的权威,当他偶发雷霆之威时,也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站在一旁的南石侯脸色微变,他跟随王瑞武多年,看得出此刻王瑞武心中已然大怒,只怕是王宗景已然触怒了他,只是这般场合,他也不太好开口说话,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在一旁盯着,心念及此,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王瑞征面色阴沉,目光也落在王瑞武身上,随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王瑞征也是转头看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了片刻,又同时沉默地转开了。 就在这气氛僵硬,王瑞武沉着脸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从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啼哭哀嚎,一个中年妇人冲了进来,手上抓着一块白色丝巾,泪流满面,口中叫道:“阿德,阿德,你怎样了?” 话音未落,这妇人便已看到被摆在大堂中间地上的王宗德,还有他从头到脚那一副惨状,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嚎叫,几乎不像人音,扑了过去,放声大哭,同时咬牙切齿道:“阿德,阿德,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你打成这样了,是哪个狗才干的,娘要跟他拼了!” 大堂之上一片静默,没有人开口说话,王瑞武仍是一副铁青脸色,而站在他身后的王瑞征则是脸色微变,慢慢走了过来。 那妇人泪眼中转头一看,只见旁边跪着一排少年,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站着,面色冷淡,她得到消息跑来此处时,下人已经大概说了一些情况,是以登时便反应了过来,大喊了一声,便向王宗景扑了过去,伸出手指如爪,就向他脸上挠去。 “啊……”一看这场中突然激化,周围人群登时发出一阵惊呼,毕竟大部分都是姓王的,平日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有人欲上前劝架,倒是另一头王瑞征看到这番样子,脚步一滞,却是停下了身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王宗景站在那儿,自然也注意到这妇人的举动,也认出了这女人便是王宗德的娘亲孙玉凤,平日里最是宠爱这个儿子,特别是王宗德的爹过世后,更是拿王宗德当做了心肝宝贝般疼惜,此刻但见她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他也没什么意思与这种基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争斗,便是退后了两步。 只是孙玉凤此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哪里还顾忌那么多,也根本不管王宗景是否避让,冲上来就是乱抓乱挠,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粉碎,急切中,甚至还完全不顾脸面地张口去咬王宗景的胳膊。 王宗景眉头紧皱,也没还手,连退了好几步,但孙玉凤大声号泣,嘴巴里叫着“我跟你拼了”、“你把我也打死吧”诸如此类的话,不停地追打着他。远处,王瑞征的脸上冷笑之意愈浓,毫无出言阻止之意,而王瑞武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这女人跟疯婆子一样,丢得不止是她自己的脸,幸好今日在这里没有什么外人,否则的话龙湖王家的脸面也得丢光了。 “够了!”王瑞武一声断喝,带着几分不耐烦。 王宗景站住了脚步,不再后退,孙玉凤也是身子一顿,然而回头一看儿子的惨样,登时又发作起来,冲着王宗景抓去,这一次非但凶狠,还有些恶毒,直接在哭泣声中用长指甲的手指插向王宗景的眼睛。 王瑞武眉头一挑,站在他身后的南石侯则是冷哼了一声,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物,目光如炬,哪里能看不出来孙玉凤在干什么,王瑞武心中已然有些着恼,正想阻止处,忽然周围人一阵惊呼,只见前头王宗景脑袋一偏,让过了孙玉凤的手指,面沉如水,一只右臂却是疾探而出,一把抓住了孙玉凤细长的脖子,就这样单手抬起,硬生生将这女人的身子整个从地上拎了起来。 “呀!”一声尖叫,从孙玉凤口中发出又半道而止,她脸色发白,双脚拼命蹬着,然而王宗景便如铁柱一般毫无知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一下全场大乱,不少人当场就叱喝出声,王瑞征更是脸色大变,立刻前扑,一下子就掠至跟前,然而目光瞄到王宗景的那只大手上,只怕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拧断孙玉凤的脖子,哪里还敢乱动,只能在他数尺之外停住脚步,瞠目大喝道:“畜生,快放下大嫂!” 旁边南石侯也是惊吓不轻,这孙玉凤打王宗景也就罢了,但要是王宗景再次伤害到这女人,事情就当真毫无转圜余地了,此刻也是急急冲上前去,满面焦急地吼了一句:“景少爷,快放人,别乱来啊。” 跪在地上的一众少年与南山又一次是目瞪口呆,转头怔怔看着这里,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是周围的所有杂音王宗景此刻似乎都没听在耳中,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手中这个女人,就像森林里的恶狼抓着一只兔子般盯着她看,那目光冰冷而有杀意,让在半空中拼命张口呼吸挣扎的孙玉凤全身冰冷。 “还不放手!” 突然,一声大喝压住所有声音,声若惊雷,瞬间震住了所有人,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王瑞武气得脸色由青转白,一掌将身边的红木方桌直接给拍裂了。大堂之上,一片寂静,王宗景默默地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将孙玉凤放了下来,松开了手。 孙玉凤大声咳嗽声,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王瑞征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挡在身后,然后横眉冷目满是恨意地看着王宗景,怒喝一声,踏上一步,手中已多了一张青色符纸。 王宗景瞳孔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那符箓还未催动,大堂之上便似乎刮起道道阴风,符纸之上的奇异符纹一一亮起,眼看就要发动。便在这时,忽然一个身影闪了出来,挡在王宗景身前,却是南石侯。 王瑞征手臂一沉,细眼射出两道寒光,冷冷道:“怎么,南管家居然还要包庇这畜生么?” 南石候皱了皱眉,道:“十六爷,你误会了,只是眼下事情还没问清楚……” 王瑞征大怒道:“还要问什么,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阿德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这畜生竟然还敢这样对大嫂,如果不好好教训一下他,这畜生岂非是要翻天了么!” 南石侯盯着他手指间那道青色符纸,面色凝重,但嘴上仍是用一种平稳的口气道:“十六爷稍安勿躁,石候无意与你为敌。只是眼下,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以目光向王瑞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似有深意。 王瑞征脸色微变,胸口急速起伏了几下,终于还是恨恨一跺脚,将青色符纸收起,转身扶着孙玉凤退到王宗德身边。孙玉凤看到儿子一身伤势,顿时又哭出声来,扑到他的身上捶胸顿足号泣不已。 王宗景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一幕,忽地掉头就走,旁边的人一时错愕,下意识地让开了路,居然就让他这般轻易地走出了大堂,转眼不见了人影。南石侯被他吓了一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连忙转头向王瑞武看去,只见王家家主此刻脸色似乎已经从白转黑了,眼看就要处于爆发的边缘。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南石侯心想今日之事只怕无法善了了,微微摇头,转身对仍然跪在地下的南山道:“小山,快去把景少爷叫回来,不管怎样,一定也要看住他了。” 小胖子呆了一下,连忙爬起身,点头大声答应,然后向大堂外快步跑了出去。 南石侯又看了一眼王瑞武,只见他依然黑着脸,但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对周围众人朗声道:“诸位,此事不小,须得细加盘问,家主自有决断,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今天便请诸位先散了吧。” 王家众人面面相觑,但王瑞武积威之下,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能次第离开了大堂。 叫来下人搬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王宗德抬了下去,王瑞征一脸怒意不甘地打算跟着大嫂走去,忽然只听到王瑞武在身后叫了一声:“瑞征,你等一下。” 王瑞征站住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大堂上诸人散去,眼下只有王瑞武和南石侯站在那里,三个人面对而立,大堂上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还有什么事,大哥?”王瑞征面色难看,语气也不好听。 王瑞武并没有马上说话,刚才那一副怒气濒临爆发的模样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此刻看了一眼王瑞征,忽然道:“宗德手中的那张‘烈火符’,是你给他的?” 王瑞征脸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道:“是我给他的,但那是阿德资质不错,已能使用符箓,身为王家子弟,我给他也是为了防身。” 王瑞武目光一闪,脸色似有些冷,道:“那你给他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讲过这东西是严禁对王家人用的?” 王瑞征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南石侯在旁边一看气氛似有僵住的模样,皱了皱眉,打了个哈哈走上来打圆场,道:“家主,十六爷,大家都是亲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坐下好好谈,好好谈。”说着搬来椅子请王瑞武坐下,又亲自动手端来茶水递给他们两个,转身过来给王瑞征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坐下。 王瑞征默然在下首坐下,看了一眼南石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王瑞武坐在那里,脸色也没有好看多少,目光落在王瑞征身上,停了片刻,又冷笑一声道:“宗德年纪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今日也厉害了啊,当众掏出‘鬼阴符’,这是打算大开杀戒了吗?” 王瑞征面上肌肉抖了一下,头慢慢低了下去,王瑞武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更是恼怒,把手中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哼一声,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家主了!”说罢,也不等王瑞征的回答,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南石侯皱着眉站在一旁,待王瑞武走出大堂后,这才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道:“十六爷,家主已经走了。” 王瑞征脸色木然,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南石侯,拱了拱手,道:“瑞征行事冲动,多谢南管家从中缓颊了。” 南石侯苦笑一声,道:“家主特意留下您,待无人时方才说这些话,也是从心底看重十六爷,您莫往心底去。” 王瑞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出去,南石侯从背后看着他的身影,眼中忧色愈发重了。 ※※※ 南山追出门外,却已看不见王宗景的身影,心中一急,向王宗景住的院子跑去,但没跑两步忽又停住脚步,想了想抓过旁边站着的一个家丁问了一句,得知王宗景却是向王家堡外面走去了。 南山连忙向大门方向跑去,只是这一路上疾跑,等跑到王家大门口时,只见门外大道上行人穿梭,来来往往,却是看不到王宗景的身影了。他站在门口苦着脸,狠狠一跺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宗景从王家离开,门口的守卫还不知道大堂上发生的事,也差不多都认得这位刚回来不久的王家少爷,当下还打了个招呼,乐呵呵地放了人出去。王宗景走到大街上信步走去,心中烦闷,回来这些天心里的不适,到现在达到了一个顶点。 街头上人来人往,龙湖城似乎比三年前还更热闹了些,那些街道巷子也几乎没怎么改变,让王宗景看在眼中多了几分亲切,从小到大,他便是在这里玩耍长大的。就这么走着走着,忽然前头某个巷子看着有些眼熟,他站住身子回忆了一会,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容,却是当年他和南山一起去偷看人家刘寡妇洗澡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如今时隔三年,刘寡妇还住在这里不,还是和当年一眼漂亮吗? 回来之后,南山与他说话开始时常带了几分拘谨,也就是熟络之后才渐渐放开,但是时间并不算长,所以还真的没聊到这位当年的“罪魁祸首”。王宗景站在街角,往那巷口看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里已是接近龙湖城的北门,缓步走着,王宗景心中仍然有些烦躁,他虽然离开三年,但毕竟还是知晓人情世故,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闯了祸,等回去王家之后,只怕等待自己的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早知道这样,干脆就不回来了!”他有些心烦意乱地这么想着,随即却又觉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牢骚话,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北城门已在前方,两边便是高大坚固的城墙。 他的目光落到城墙之上,一时有些恍惚,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想起三年前他便是从这里出城的,所以才有了后面那许多事,正有些出神处,忽然心中一动,却是想起当日林惊羽临走时说过的话。 此念一生,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了,王宗景心里一下子突然就很想见到林惊羽,想跟他说说话,好像那个男人比起王家一众人来更让他有几分亲切之意。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口守卫的人,他迟疑了片刻,没有向城门走去,而是如同三年前一样走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还是没什么人走动,春日暖洋洋的阳光有些慵懒地照在城头,将他的身子拉出一个歪斜的影子。王宗景走到城墙边,向下看了看,小时候觉得很是高大的城墙,如今看起来依然很高,约莫有五六丈高,他沉吟了片刻,向后退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左右张望一眼,随即一声低喝,却是快步向墙边冲去。 转眼即到城墙边上,王宗景脚上猛地发力,顿时矫健的身影犹如一只飞鸟般掠起,飞跃城墙跳了出去。他张开双臂,身形在半空中舒展开来,骤然猛烈的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身子向下方迅速掉落着。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王宗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惧神色,只是手脚猛地一缩,整个身子骤然团了起来,借着这股冲力抱身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便如一块石子般向前翻滚出去,连续滚了几圈,这才化掉了那股力道,然后一跃而起,掉头看了一眼那道高耸的城墙,他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城外的道路上。 龙湖畔,乌石山,除了城外不时出没的凶恶妖兽,这条道路既好认也不难走,王宗景对这里更是记忆深刻,几乎都不用认路,便自然而然地走向那处地方。 道路两侧,不时有小片树林,荒草田野,偶尔能看到一两间房屋旧宅,也都是破败不堪,废弃多年了。自从昔年兽妖大乱后,残余的妖兽肆虐幽州,城池之外便少有人居住了。王宗景一路走去,心情却是与三年前截然不同,最多不过是随意看看周围路边景色,对于那些可能出现的妖兽却没有什么担心。 不过事情也就是这么巧,这么一段不算太长的道路上,当年他碰到了一只妖兽,今天走了一半多路程时,只听前头一声低吼,小树林里“索索”响了下,也跳出来一只妖兽,挡在他的前头,两眼凶光毕露,瞪着他开始龇牙咧嘴。 王宗景皱眉认真一看,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眼前这只妖兽,居然也是一只白背妖狼。 张开血盆大口,白背妖狼盯着眼前这个猎物,虽然对此人居然没有逃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对即将到口美食的渴望,吼叫一声,便扑了上来。 王宗景盯着这只妖兽,脸色如常,身子绷紧,却并没有后退。白背妖狼虽然凶恶,但实力在妖兽之中并不算强,这三年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王宗景与之挣扎搏斗的妖兽,可比这里要强悍太多了。 转眼之间,白背妖狼已经扑到跟前,张开大嘴露出尖利长牙,就像王宗景要去,王宗景身子一动,已经是往旁边让开,然后径直扑上,却是也像一只强健凶狠的妖兽一般,直接扑在了白背妖狼的后背上,伸出双手直接勒住了白背妖狼的脖子,用力一扳,白背妖狼顿时便被一股大力给摔到了地上。 妖兽发出一声嘶吼,爪子挥舞去抓王宗景,但王宗景贴在它的身后,手上猛然用力,“嘿”的一声,隔着衣服似也能见到那手臂后背上的肌肉陡然贲起,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发出,勒着狼脖狠狠一转,只听“咔”的一声闷响,白背妖狼顿时全身颤抖,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王宗景松开手臂,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看着白背妖狼在地上苟延残喘地抽搐了最后几下,随后默然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很久之后,突然他好像才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身上,然后伸出手在衣物上到处拍了拍,将那些尘土拍掉。 ※※※ 继续走了没有多久,便看到了前方那一个大湖和湖边的乌石小山,山川景色,看去依然也是如故。王宗景心中有些感慨,一路顺着山路走了上去,看着两旁景色,心中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山顶的小庙倒是看得出来经过了一番修缮,那些破洞破门什么的,都已经被细心修补替换了,想来也是因为林惊羽在此居住,王家不敢怠慢。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在小庙外站住,开口道:“前辈,我是王宗景,今日是来拜访您了。” 小庙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回答,王宗景有些意外,又提高声音道说了一遍,只是那里面静默如故。王宗景皱了皱眉,心道莫非出去了?看着那小庙门也没关上,半开半闭,便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先敲了敲门板,等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 小庙之中,原先的那座破烂神像已经不见,想必是翻修时候被王家人直接搬走了,屋里也经过了一番重新布置,简单整洁,一床一桌一凳,便是如此了,此刻一眼看去,屋中却是空无一人,林惊羽果然不在这里。 兴冲冲一路跑来,结果找了个空,王宗景走出小庙,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也没那个意思马上回城,便随意走到山边,眺望着山脚下那一片水波澹澹的湖面,清风徐来,吹拂脸上,带着几分清凉之意,倒是让心中烦躁舒缓了许多。 他干脆便在这山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心想就算回城那也是一堆烦心事,还不如就在这里等那位林前辈回来算了。阳光明媚,照着湖光山色,照在他的身上,显得特别的温柔。 谁知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天色渐黑,明月升起的时候,林惊羽居然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到底跑哪儿去了。王宗景有些悻悻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苦笑摇头。目光飘去,只见一轮明月正从东方升起,几许星光挂在天际微微闪烁,但都比不上光亮皎洁的月光,月华散落,夜色中的龙湖水波粼粼,倒影着月影轻轻飘荡,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王宗景看得出神,心中忽然一阵冲动,像是被关在城中三日便觉得全身发痒不痛快一般,看看周围一片寂静无人,咧嘴一笑,猛地便向山下龙湖边跑去,边跑边脱衣衫,待到他跑到湖边时,已经只剩下一条贴身小裤,一股清新自然的水气息扑面而来,他怪叫一声,将手上衣服随意一抛,然后凌空跃起,“噗通”一声跳入了湖水中。 “哗啦哗啦”的水花声一阵阵回荡开来,王宗景尽情开怀地在偌大的水面上奋力游去,清澈的湖水簇拥着他强壮的身体,如无数温柔的手托着他的身躯,一道道涟漪从他身旁荡漾开去,将这片平静的湖面化作一条涌动的波涛。 天际月光如水,轻轻洒落,苍穹深邃而高远,天地间幽静空旷,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开怀欢笑,尽情玩耍。 游到湖中心时,王宗景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明月星光,忽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下方潜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深邃的墨色,但是很快的月光从头顶落下,透过水面照入水中,视野变得清晰开阔起来,在王宗景眼前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美丽区域。 这是一个水底的世界,清冷月光从水面照下,经过湖水的折射照耀在水底,波光粼粼,幽影摇曳,白色松软的沙子铺在湖底平缓的地面上,绿色而细长的水草成丛地生长在沙土中,随着水面下无形的水波流动,细长的水草叶子就像被风儿吹拂一样缓缓摆动着,犹如一座小小倒立的水下森林。 耳边有细微清脆的水声,如水波流动的悠扬乐声,不时有大小不一的透明水泡在前方更加宽阔的水域白沙间升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向湖水上方飘去。 水草丛中,随处可见手指般细小的鱼儿动作迅捷地在湖水中游来游去,有的时候会有十几条组成一个小小鱼群,在美丽清澈的水里畅游着,忽而分散,忽而聚拢。对于王宗景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它们也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而像是很好奇一般,在王宗景强壮的身子边缘打转。 王宗景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抓一把,却只见那些鱼儿滑不溜手,尾巴摆动间便躲开了去,一下子散了开去,游到了远处,又缓缓聚拢在一起。王宗景也不去管它们,潜到水底,双足在地上的沙石间用力一蹬,顿时整个人在水中向前滑了出去,当水波滑过他的脸畔而他的身子就像一只鱼儿般自由地在水中翻转前进时,绕过水草、追逐鱼儿,王宗景便觉得似乎什么烦心事都已忘却在心头之外了。 过了一会,他又慢慢停了下来,沉下身子,安静地坐在水底白沙上。柔软的细沙掠过肌肤边缘,带着细腻的一丝凉意。在那片森林中经过金花古蟒蛇血的浸泡后,他的肉身便发生了很大改变,非但强壮坚韧,便是在这水中憋气的时间,也远比常人要更久得多,直到此刻,他似乎也没有觉得气闷。 坐在湖水中,他抬头看去,只见从水面之上透下无数道光柱,轻轻摇动,如梦似幻,照亮了这片幽静的水底世界,一轮冷月挂在天际,几分清冷,又有几分温柔,安静地凝视着他。他抬头望着那片月光,怔怔出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悠扬幽远的细细水波声,若有若无地响在耳边。 便在此时,王宗景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暗了一下,一片阴影笼罩了过来。 他猛然抬头,从水底向上方望去。 那一眼,似乎便印入了心间。 皎洁的月光从湖面上洒落下来,透进水中,化作了无数道成束般美丽的光柱,将这水下世界打扮的如梦幻一般晶莹剔透,而在此刻,在那片白色美丽皎洁无暇的光辉里,有一个美丽的身影缓缓潜了下来。 黑色的秀发在水中轻轻飘荡,水波温柔地掠过她的脸庞,月光中,她黑色的眼瞳犹如深邃之海,光辉里,那容颜竟似令人无法呼吸。青白色的长袍包裹着她的身体,在水流的冲刷下贴紧了白皙丰腴的肌肤,犹如神州浩土古老传说里的沧海龙女,她如此优雅美丽地潜入水中,慢慢靠近了王宗景,然后在他头顶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一张动人心魄的脸,仿佛就在王宗景的眼前,王宗景怔怔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眼波盈盈如水,她看了看王宗景,随后嘴角边露出了一丝仿佛略带狡黠的笑意,伸出一根白皙而纤细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那好像是个噤声的手势吗? 王宗景不知道。 月光之下,深深水底,那如梦如幻光影摇曳波光粼粼的寂静世界中,一男一女无声地对视着。 那一眼,那一刻,也仿佛变成了让时间凝固的永恒瞬间。 第十章 亲友 身形轻转,仿佛水波托着她的身躯,这个神秘美丽的女子在水中滑了出去,细细的暗流涌来,让王宗景知道那并非只是一个幻觉。只是看着那个美丽身影似要远去,他心中忽有不舍,身子一动站了起来,便想追去,然而便在此刻,忽地一阵气闷,连脑袋里都是一阵眩晕,却是憋气太久已然快不行了。 他的体质虽然异于常人,但终究不是神仙也没有正经修炼过道术,所以就算可以憋气久些,但终究还是不能一直呆在水下。无奈之下,王宗景用力一蹬脚,身子迅速向水面上方浮去,但这过程中他的眼光却一直看向那无声向湖水深处游去的那个女子。 那身影,在月光里便如仙子一般,渺若惊鸿,飘然远去。 “哗啦”一声,强壮的身子冲出水面,他张大了嘴,像是狠狠地吞咽了一下,随后迫不及待地再度潜入水中。 水波晃动,月光醉人,但此刻这梦幻诱人的景色王宗景都没在意,只是四处张望着想再看到那个身影,然而就是这么片刻耽搁,那个神秘女子便已消失在湖水深处,再无踪迹。 月光清冷,水波微动,白沙绿草间,王宗景茫然而立,听着仿佛回荡在遥远处的幽幽水声轻轻低鸣着,他似也有些惘然。 ※※※ 游出水面走上湖岸的时候,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只见一轮明月高悬中天,也是夜深时候。水珠从他发隙鬓角边流淌而下,滚过他全身强壮的身子,淋淋而下。他微皱着眉,拾起扔在一旁的衣物,沉默了一下,还是向乌石山上走去。 夜色幽远,夜风渐凉,只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意,很快就走上了山顶,只是刚刚踏足乌石小山山头的那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却是看到一个男子身影站在那座小庙之前,抬头看天。 正是林惊羽。 他心中一阵喜悦掠过,忍不住便大步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前辈。” 林惊羽转头看来,怔了一下,奇道:“是你?这么迟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站在那儿,衣襟飘动,负手而立,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幽光转动,更是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眶。他心中猛地一阵冲动,跑上前去,站在林惊羽面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然后大声说道:“前辈,请你收我为徒好不好,我想跟随你修习道术!” 林惊羽看着王宗景,眼神中倒没什么惊讶之色,脸上也带着几分淡淡笑意,并没有答复他的请求,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微笑道:“怎么了,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个?” 王宗景抬头看去,只见林惊羽笑容温和,心中便是一暖,当下也不隐瞒,将白天发生的事清楚明白地说了一遍,末了沉默了片刻,又道:“前辈,我是真心向道,请你收我为徒吧。” 说着他便向林惊羽跪了下去,白日之间在王家那许多人的威压和王瑞武积威之下,他都没有下跪的意思,这个时候却是心甘情愿地跪下。只是林惊羽很快便拉住了他,王宗景一身惊人蛮力,但在林惊羽那看似轻易的一手搀扶下,竟然如小山一般稳固不动,令他心中一惊后随即更是一片火热,拜师的愿望更加炽热。 林惊羽将他拉起,沉默了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而且,”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龙湖王家本身也是修真世家,家传的符箓术法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独树一帜,颇有独到之处,你出身王家长门嫡系,想要修真何必舍近求远?” 王宗景看着林惊羽,没有任何的迟疑犹豫,道:“我见过您的青云道法,还有那个苍松道人的神通,我想要学最好的!” 这最后几字当真说得是斩钉截铁,毫不动摇,若是王瑞武此刻站在这里,只怕脸色要黑得和锅底一般了。只是林惊羽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温和,然而眉目之间那淡淡傲然之色,却又哪里有半分谦逊退避之色了,怕是那一缕睥睨世间的强大自信,就差说一句“没错,你说的很对。” 只是林惊羽终究还是没有像某些说书故事里的高人一般,将这个诚心向道的王宗景收入门下,而是淡淡地道:“我性子懒散,没有收徒的打算,你不要再说了。” 王宗景心中一阵失望,面上也流露了出来,王家之中他虽然有许多血亲,但家族太大,昔年父母早亡之后,除了姐姐王细雨外,其他人和他并不算是很亲密,如今此番隔了三年再度回归,更是觉得如隔了道墙般的陌生。他也曾请住在王家堡的明阳道人代为向如今正在青云山上修道的王细雨捎话,明阳道人满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也明言对他说过,一来青云山离幽州龙湖太远,消息往来得要一段日子;二来青云门规所限,王细雨修行未成,也不能随意下山。 是以王宗景除了真心仰慕青云道法之外,其实想要拜在青云门下的念头中,也有几分期望能够离开王家前去青云,去见一见自己在这世间最亲的那位姐姐的想法。 只是看着林惊羽的话头,却是婉言相拒了,王宗景默默站起,一言不发。林惊羽看着他的脸色,面色淡然,也是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王宗景心头挣扎,最后还是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举动来,默默向林惊羽行了一礼,转身走去。 约莫走出五六步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那个男人淡淡的声音,道:“我虽然不收徒,但你若是一定想要拜入青云门下,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王宗景全身一震,猛地转身,面露喜色对着林惊羽道:“前辈,当真?” 林惊羽微微一笑,道:“本代掌教是萧逸才萧真人,自从他执掌青云后,对祖传规制做了很大变动,可算是极有魄力的人物。其中一项便是每隔五年青云门即大开山门,收录一批天下少年英才,调教之后择优而取,只是……”说到这里,林惊羽少有的眉头微皱,顿了一下,道,“只是这中间限制严苛,竞争极是惨烈,你可……” “我愿意。”不等他话说完,王宗景已然大声说道。 林惊羽微笑摇头,道:“具体事宜,你回王家找明阳去仔细询问吧。” 王宗景连连点头,当下道谢告辞而去。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远去,林惊羽面上淡淡的笑意渐渐隐没,抬头望天,只见那一轮冷月明亮挂在夜幕苍穹之中,散发着皎洁月光。 那少年方才的模样,不知为何仿佛似曾相识,他凝视着那片清冷月光,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昔年自己初上青云时,苍松道人看着自己的心情,是和今天他的心情一样的么? ※※※ 这回去时已是深夜,但一路上居然平平安安,一只妖兽也没遇见,只是到了龙湖城下时,那城门自然是早就关闭了。 叫是不容易叫开的,王宗景想了片刻,干脆也不去叫门了,就在城门外找了棵高大粗壮的树木,蹭蹭蹭爬了上去,然后就这样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打着盹过了一夜,这样的睡觉法子昔日在那片森林中也是寻常,他早就习惯了。 当夜晚过去,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落在龙湖城头时,守门的卫士刚刚打开城门,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跑了进来,顿时吃了一惊,不过看清来人的容貌后,他也没去阻挡。进城之后,王宗景也没去别处,直接便回了王家堡。 这时候天色还早,绝大多数人都还在梦乡,不过一众看门采买的下人们自然是已经起床了。王宗景从大门口处直接走了进去,看门的家丁没去拦他,但看着他的眼神却与昨日放他出去时大不一样了,想必是昨天那件事如今已经传遍了王家上下。 不过王宗景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也没做出幡然醒悟状跑到王瑞武门前跪地负荆请罪的姿态,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院。跨过那道垂花门时,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见庭院之中,梧桐树下,小胖子南山背靠树干坐在草地上,脑袋耷拉在胸口,呼吸均匀,却是坐在那儿睡着了。 王宗景慢慢走了过去,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南山,刚想伸手去叫醒他,但很快又停下了动作,在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了片刻,心下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回了屋子,到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起来,便打算走出去给南山盖上。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见门外庭院中响起一阵脚步的声音,随后南石侯有些低沉的声音在门外梧桐树旁响了起来,听着他低声叫了两句:“小山,小山?” 沉睡中的南山一个激灵醒来,好像有些迷糊,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的样子,愕然道:“爹,你怎么来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转头看去,正好从门缝间隙中可以看到南家父子两人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只见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叹了口气,道:“你在这里等景少爷,等了一整晚吗?” 南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远方发白的天色,点了点头。 王宗景在屋内微微摇头,心中却也有些感动,便想走出去和他们父子二人说话,且不论南山对他的情谊,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是多方维护于他,这份情他得领了。只是才迈出脚步,王宗景便发现自己手上还抱着被褥,现在显然是用不着了,摇头笑了笑,转过身走到床边丢下,这才要走出房门。 “今天,家主会叫你过去问话,就是为了昨日景少爷与德少爷打架的事,你知道么?” 忽然,南石侯的声音从庭院中传了过来,王宗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 南山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该怎么说话,你心里有数吗?” 南山又是点头,道:“知道,孩儿一定照实对家主说明事情经过,昨日确实是德少爷打我,景少爷看不过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后他们两人打斗起来,也是德少爷先动得手,最后更是先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爷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动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样,小胖子始终还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张胖脸上表情却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坚定到诧异到疑惑到愕然,王宗景将他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中,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爹,怎么了?”小胖子干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生涩,低声问道。 南石侯依旧沉默着,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轻轻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经被家主叫过去一一询问了,他们说的和你刚才说的话,正好相反。” 房子里面,王宗景瞳孔缩了一下,慢慢握紧了拳头,而屋外梧桐树下,南山脸上的肌肉则是抽搐了一下,脸色迅速苍白起来,但是不知怎么,他此刻更在乎的看起来反而是自己的父亲,死死地盯着南石侯,他张了几次口,才艰难无比地涩声问道:“爹,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深藏的疼爱,隔了好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小山,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的。” 南山默然无语,只是怔怔地看着父亲。 “从小时候开始,特别是景少爷失踪的这三年以来,你在王家这里的日子过得不好,经常被人欺负,但是你从来都是自己忍下了,一次都没有告诉我。”南石侯看着他,声音依旧沉稳,但语气中仿佛也夹了一丝惆怅,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难做,我也明白,你是知道我们父子两人的处境,所以什么都忍下来了。” 南山显然没有料到父亲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叫了一声:“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绝没有你这种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让你一个小孩子苦忍,究竟对你好不好?我这样一个当爹的,让自己儿子吃这样的苦,那我又算什么?” “爹,别说了,我没事的。”不知为何,南山小胖子的声音呢忽然有些哽咽,轻轻叫了一声。 南石侯幽幽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微微摇头,仿佛也觉得很累,但过了片刻,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再度睁开眼睛时,眼神便又变得锐利起来:“小山,今天面见家主时,你换个说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轻抖了一下,脸上浮现起一丝哀色,慢慢低垂下头,道:“可是,景少爷他是,是为了救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维护景少爷?可是今天的情势已经变了,十六爷已然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他以为是家主借此事故意敲打他,想要借机打压四房势力,是以昨日他拉拢了王家二房、三房一批人,打算在今日会商此事时发难,定要惩治景少爷。” 南山愕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石侯轻叹了一声,道:“眼下此事已经牵涉到王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家主虽然积威深重,但这几年来压制诸房,底下人早有不满,三房四房那是不用说了,就算是二房也是这两年死去一些人势力大衰,也有人风言风语说是当初二房实力太强威胁到长房,家主借外人之手削弱威胁的。”他脸色漠然,似乎对如此激烈的内斗早已习惯,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道,“王家内争日趋激烈,家主年纪已大,遍观下一代继位之人,年轻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征一人而已,景少爷的姐姐王细雨虽然天赋过人,但毕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这位置,也不能只靠修道资质的,权谋心术,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儿子,道:“以我看来,虽然家主地位眼下仍是稳固,但长远来看,王家家主之外,终究也只会落在十六爷手中。”他摇着头,沉着声,看着南山,道,“你不要惹祸上身。” 南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不知是否因为熬夜没睡好的缘故,血丝隐现,脸上神情激动中带着一丝苍凉,紧咬着牙,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巴张了又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答应的字。 南石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儿子,眼角余光向屋子那一侧扫了一眼,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爷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三年前他失踪的时候,整个王家的人除了他的亲姐姐,也只有你一个人偷偷为他哭过。” 门扉之后,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颤。 “可是,除了景少爷之外,你还有为父,还有你娘,还有咱们南家一家子的人。景少爷不管怎么说,也是姓王的,他们就算责罚于他,想来也不会如何过份,但是我们父子南家,若是惹怒了王家未来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忍受欺负,为了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我们一家在王家堡这里更好的活下去?” “是,爹也想过,这种让儿子憋屈的日子不要过了,咱们离开王家出去自立门户。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世道艰险,当年未得家主提拔时,我与你娘过的是颠沛流离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种苦处直令人不堪回首,我又怎能随意再破门而出,让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声带着哭音的喊叫,打断了南石侯的话语,南山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却是紧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然后他握紧了拳,低垂着头,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儿明白了!” 看着泪珠从白胖的脸颊上流过,看着儿子煞白的脸色,南石侯眼中也是掠过一丝黯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后走出了这个院子。 微风轻轻吹过,梧桐枝叶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衬着小院之中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面上泪痕未干,如失魂落魄一般,许久方才木然转身,缓缓走了出去,在跨出垂花门时,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却像是恍然不觉一般,呆呆爬起,一步一步离开了。 晨风吹过,凉意渐起,这样一个春日的清晨中,凉风里,仿佛也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与几位师弟住在王家堡中,平日里地位尊崇,王家特地划给了他们一个单门独院的清静大宅供他们平日居住修行。这些年来,青云门对龙湖王家助力甚大,龙湖王家除了每年对青云山有所供奉外,对明阳道人等青云一众人也是很尊重的。 青云诸人居住的大宅在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因着修道人喜静不喜闹,也离前堂大街比较远,平日里明阳道人等青云门人倒也不讲究什么吃穿享用,就连王家派过来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婉拒了。所以当王宗景趁着晨光来到这里的时候,左近都看不到一个下人,一片寂静中,院门打开,入眼处院子里碧草修竹,清新淡雅,一人身着道袍,站在院中竹下,闭目而立,深吸轻呼,却正是明阳道人在做着吐纳功课。 王宗景站在院门处,一时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只是这一耽搁,那里头明阳道人已经察觉,转头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原来是景少爷,请进来罢。” 王宗景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此处的宅院比他居住的地方要大了数倍,光是这庭院便看得出花了不少功夫,可见龙湖王家对青云门诸人的确是十分看重的,不过明阳道人也没什么架子,脸色温和,看着王宗景过来,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便问他的来意。 王宗景也没犹豫什么,便将自己跑去乌石山拜见林惊羽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林惊羽让他回来向明阳请教如何拜入青云门下的法子。明阳道人听了倒是一怔,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宗景,沉吟片刻,重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原来你是想问这个,那也没什么,你听我跟你仔细说一说。” 王宗景连忙道谢,便站在这里仔细听明阳道人讲诉起来。 青云门乃是千年大派,中土九州正道修真门阀中顶尖的豪门巨擘,那名气自然是天下皆知,在收徒这一条上,以往是青云七脉中的前辈师长行走天下时若是发现良才美质,这便带回来教导收入门下。只是当今掌教萧逸才萧真人接掌青云之后,正值昔年魔教与兽妖大劫连番动乱之际,天下大乱,青云一门虽然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但也是在劫数中元气大伤,菁英死伤惨重,几乎就要与其他几个大派同样沉沦下去。 但是那位萧逸才萧真人的确是一代人杰,腹有雄才,心怀伟略,在痛定思痛之后,毅然更改青云祖制,数十年来大刀阔斧不停变革,牵涉到诸多方面,几乎令青云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的不说,首先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萧逸才力排众议,将青云门祖传下来的七支分脉合而为一。单是这一条,昔年在青云门中便是掀起过滔天巨浪,这其中无数纠葛纷争,那自然是不必多言了,不过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按照萧真人心意变革,青云门如今已是上下一体,成为一个比原来有些松散的道门更加强力的门派。 说到这里,其实萧真人这个了不得的大手笔,也有几分是拜那几场大乱劫数所赐,青云门一众长辈元老高手,几乎都在那几场大劫动乱中陨落殆尽。劫乱过后,年轻一代青云弟子纷纷上位,萧逸才这才能连结纵横,苦口婆心权谋心术连番上阵,晓以利害许以利益,取得了其它几支实力强大的分脉首座同意,终于压下了门内的反对声音,行此绝大变革之事。由此之后,青云门气象为之一新,萧真人又有大才,加上青云这一代传人中实在是颇有一些英杰人才天赋超绝之辈,如此数十年下来,青云门如浴火重生,势力再度大盛,虽不敢说是傲视天下独领风骚,然而与众多新崛起的豪门大派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不过这些门中往事秘辛,明阳道人自然也不会跟王宗景这样一个少年细细描述,只是简单说了些门中规矩,重点的还是说那“青云试”。所谓青云试,也是昔年青云大变革中做出的一项变动,即青云门每隔五年,便大开山门收录天下英才少年,凡有资质天赋身家清白者尽可前去,由青云门师长初审后先收录于山麓之下,传下些基础道术法门,如此一年后再举行一场规矩森严之考试,也就是如今名动天下的“青云试”,从中择优选取少数弟子正式收录青云门下。 王宗景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最后青云试毕,能收录青云门下者几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五年前那一次,约莫有五百人拜入山门,一年后青云试,正式收录门下的有四十人。” “嘶……”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云试竟然如此严苛,超过了他最坏的想象还要多得多,算下来收录进去的人数甚至还不到十中取一,看来这青云门的山门门槛,果然还是天下顶尖的豪门巨擘,当真是难如登天。 明阳道人道:“世人都道良师难求,但我等修道中人,真要找到一个天资禀赋超绝出众的弟子,也是艰难,往昔那种师长云游天下的法子,实在是太过看重机缘运气了。反倒是如今这青云试定下后,数十年间收录了不少天赋极高的弟子,一改往日气象,所以说,本门萧真人实在是雄才伟略,雄才伟略啊。” 说到这里,明阳道人忍不住点头赞叹,面露钦佩之色,显然对那位青云山通天峰上的萧真人是真心敬服。 王宗景站在那儿想着,忽又想起一事,抬头向明阳道人问道:“道长,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三年前我还在王家时候,记得家姐王细雨也提到过青云试,不知她后来……” 明阳道人微笑道:“你姐姐是龙湖王家推荐而去的,青云王家昔日结盟,你姐姐天资又高,所以昔日是掌教真人特下法旨,免试直接入门的。”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这样啊。” 明阳道人道:“不错,其实并非只有你们龙湖王家,如今与青云门交好的世家大族,遍布九州,其中也会有一些类似的情形,自然有一些世家子弟会比常人更容易些便入了青云门下,当然,这类人是不多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修真世家希望门下弟子拜入青云门下,所以这五年一次的打开山门收取弟子中,为了争取最后一点进入青云门下的资格人数,这类世家子弟也是越来越多了。你如果想要走这条路,心底可得想好了,天下英才无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一定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命好,出身豪门,路自然要比你好走的多。”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宗景,淡淡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此番前去走这条前途未仆的路,只怕龙湖王家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持了罢,那也就是和许多出身凡俗,没钱没权没背景的贫苦少年一样了。” 王宗景嘴角扯动了一下,看了看明阳道人,看来昨日那一场祸事传得沸沸扬扬,居然连青云门诸人也都知晓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坚韧,也没什么灰心丧气的模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道长教我。” 明阳道人微笑道:“无妨。” 王宗景还想再请教一些事,正欲开口,忽然只听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景少爷。”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南石侯站在门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里,沉默了片刻后,道:“景少爷,家主与家中诸位长辈都在大堂中,现在请景少爷过去,商议一下关于昨日之事的处置。” 王宗景脸色冷了下来,但并无发怒之色,有的只是一股厌倦,淡淡地道:“知道了。”说着,他转头对明阳道人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长教诲,宗景改日再来拜访。”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你去罢。” 王宗景跟着南石侯走去了,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明阳道人又在院子中站立了片刻,然后走回到靠西面的一处厢房中,推门进去,屋内摆设简朴,靠墙处地上摆放着三只蒲团,此刻身负长剑的林惊羽却是正盘膝坐在中间那蒲团之上,闭目无语。 明阳道人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他走了。” 林惊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明阳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昨日之事只怕有些麻烦,听说王家四房有人不愿息事宁人,意图借机生事。” 林惊羽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明阳道人,明阳道人苦笑了一声,道:“这是王家家事,咱们不好说话的。” 林惊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忽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墨玉小瓶,递给明阳道人,淡淡道:“这是‘血玉膏’,你拿过去,帮那孩子一下。” 明阳道人目光在那墨玉小瓶上略一停留,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好罢。” 第十一章 暗助 与昨日相比,王家堡大堂里的人少了很多,看去约莫只有七八个人,除了年岁最轻的王瑞征之外,其余的大都是五六十岁德高望重的王家前辈。倒是大堂之外的庭院中站了不少人,王家四房都有人在,但无关人等大都站得较远观望着,牵涉到此事的人则被安排在门外等候。 昨日打架的众少年,都是一副待罪之身的模样站在大堂门外,只是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王宗景一个人站在左边,其余的少年则全部站在右边。每隔一会儿,南石侯会从大堂里出来叫上一个少年进去,在众多王家前辈面前问话,过一会再换一个,如此循环。 王宗景独自一人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大堂里依稀传来低沉的问话答语,对面站着的少年们脸色肃然但看过来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敌意。屋内屋外,气氛似乎都很冷,就连远处那些围观的王家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又一个少年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南石侯面色凝重,目光在王宗景脸上略一停留,便移开了去,虽然沉声道:“小山,你进来。” 一直站在远处与那些王家少年也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小胖子,听到父亲的叫唤后身子不知为何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低声答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王宗景目光向他看去,只是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看去似乎憔悴的很,连眼眶中都似乎布满血丝,不晓得是不是整夜没睡。 经过王宗景身边时,南山迟疑了一下,脖颈微动似乎想要转头看来,然而他的动作很快便僵硬住了,咬了咬牙,没有看向王宗景,而是一直向前走进了大堂。 王宗景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些复杂的表情。 低沉模糊的话语声再一次从大堂中传了出来,右边的少年们此刻看去都有些紧张,纷纷侧耳仔细倾听着,似乎特别关注南山的回答,只是那声音毕竟太过低沉,他们也只能听到偶尔大些声的只言片语。至于王宗景则仍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站在那儿,也没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屋内的问答。 春日的阳光温和地落下,洒落在这个宽敞的庭院中,鲜花盛放,碧草青青。 忽地,那大堂中的某个声音突然一下子提高了声调,像是大声呵斥了几句,又似在严厉责问,这一下子让站在门外的众人都骚动起来,人人都向大堂里看去,气氛似乎也顿时紧张起来,不过那声音很快也安静了下去,大堂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这一次的询问时间,明显比之前那些少年要久得多。 终于,在感觉有些漫长的时间后,随着最后两声低语结束,南山慢慢走了出来。庭院中所有人包括王宗景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这个看去十分憔悴甚至有些虚弱面色苍白的小胖子脸上,南山则是低垂着头,慢慢跨出了门槛。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气,当经过那个高大的身影旁边时,南山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去,看到王宗景也正凝视着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似有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脸色惨白地走过王宗景的身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向那边一众少年的位置走去。 王家少年们都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笑意,气氛也顿时轻松了起来,有的人还笑嘻嘻地过来,拍了一下南山的肩膀脑袋。而南山就像是个木头人般,没有多少知觉,任凭他人拍打笑问着,只是低头缓缓走去。 便在此刻,忽然众人听到对面的那个人叫了一声:“小山,你过来。” 众少年一时愕然,而南山则是身子一僵,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脸色淡淡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又重复了一句:“小山,站我旁边来。” 小胖子一直垂落在身侧的两只手瞬间抓紧,腮帮子上的肌肉也鼓了一下,像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知怎么,看着前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像是不由自主一般,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慢慢走到这个儿时最好的朋友身旁,低着头。 王宗景没有再说什么了,对面那些少年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也恍若不觉,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屋檐之外,天际蔚蓝,几朵白云悠悠飘荡,天高地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身边,传来一个低落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南山低垂着头,只是盯着地面,没有看他。 王宗景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别说了。” 南山的身子颤了一下。 大堂之中刚才似乎有些争执,但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南石侯又走出来叫了另一个少年进去,不过从这时开始,问话的速度又再一次加快了,这些少年进入大堂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反而多有冷冷地向王宗景这里看上几眼的表情。 场面似乎又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南山漠然地听着一个个少年进进出出,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眩晕,好像快要支撑不住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山,你想离开这里吗?” 南山身子一震,抬头看去,只见王宗景依旧望着屋檐之外的那片青天,用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静静地低声道:“我们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顿了一下,王宗景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向往,几分期望,转过头来,看着南山,那目光似乎直射入他的心底,轻声道:“我们去青云!” “青云……” 南山犹如梦呓一般重复说了一遍,脸上的神情像是夹杂了无数道的滋味,愧疚、惊诧,不可思议与突如其来的一股伤悲。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然后便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所有的少年都被叫进去问过了话,只是落下了王宗景一人,所以等他进入大堂的时候,所有人也都跟了进来,王家前辈长老们的决断已经做出来了。 一把大椅摆在正中,家主王瑞武脸色有些阴沉的坐在上面,两边是依次排开的座次,王家诸位前辈分坐两边,脸色淡淡的王瑞征也在其中,目光偶尔看过来时,隐约能见到他眼中那股不明显的兴奋之色。 “宗景,你可知错?” 这是众人到达后,王瑞武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有人觉得意外,大家面色或漠然,或微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看向那个孤身站在堂下的少年,只是等来的只有沉默。 王瑞武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南石侯继续说下去。南石侯咳嗽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同时目光向旁边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瑞征淡淡笑了一下,微微颔首,似乎对南管家的表现十分满意。 “景少爷,经过家中诸位的商议,已然就昨日你殴打四房德少爷一事作出裁断,此事是你的错,因小事而生怨,不顾血亲而下手狠毒,已然触犯王家家规。诸位长老以为,对此不仁悖逆之事,自当严厉惩处。罪罚如下:其一,当众以家规铁棍,重打三十……” 此言一出,顿时堂下一阵耸动,王家规矩森严,用于处置违反家规的铁棍乃是生铁所铸,沉重坚硬,轻易不会动用,便是偶然处罚也最多只能打上四五棍,常人根本是经不起如此酷刑的,皮开肉绽那都是小事,多挨几下便很容易要了人命。但是此时南石侯居然开口说是三十棍,这等于便是直接要王宗景的命了。 跪在一旁的南山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看着似乎就要跳起来说些什么,但背后忽然有一只伸过来将他按下,他回头一看,却是面无表情的王宗景,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南山嘴角扯动,拼命咬着牙,却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南石侯的声音还在继续:“其二,罚其一年用度;其三,罚去祠堂……”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嘶哑,不过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心思听了,这后面洋洋洒洒一大篇,又有什么用处,那三十铁棍下来,人都死绝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宗景的身上,却只见他依然面色漠然,像是南石侯口中所说的处罚并不是针对着他一样。 终于,南石侯的话讲完了,大堂之中一片寂静,沉默了片刻后,王瑞征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便开始行刑罢。” 话音未落,忽地只见堂下一个小胖子猛地跳起,泪流满面,大声叫道:“你们、你们这样子……就不怕以后细雨姐知道吗?” 此言一出,大堂上顿时又是一片安静,颇有几位老人皱起了眉头,王宗景的那位姐姐王细雨离开王家已经三年,但人家那是拜在青云门下,这些年来听说也是深得青云门的看重,道行精进。而王细雨对昔年这唯一亲弟的疼爱那是王家上下皆知的,真要闹起来,也是一个麻烦。 南石侯脸色微变,瞪了儿子一眼,喝道:“住口,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跪下!” 旁边的王瑞征则是冷笑一声,环顾周围,道:“王细雨也是我们王家的女儿,自然也是要守王家的家规,何况她如今已然拜入青云门下,一个晚辈,就算是青云门下,也管不了我们王家的家事罢,否则的话,这青云门也未免太过嚣张了。” “咦,这是怎么了?”突然,从大堂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众人转眼看去,却是一身道袍面带淡淡笑意的明阳道人走了进来,微笑中却带了几分傲气,淡然道,“怎么我刚来这里,就听到有人说我们青云门太过嚣张了呢?” 扒开瓶塞,轻抖墨玉小瓶,过了片刻一股鲜红的药膏缓缓流了出来,芳香扑鼻,顿时一股药香味飘满了整间卧室。 明阳道人用手接住红色药膏,坐在床沿,床上躺着的便是那个被揍惨了的王宗德,此刻衣服褪下,正有一阵没一阵地低哼着,明阳道人仔细看了看他脸上身上伤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血玉膏向伤口上抹去,同时口中道:“这血玉膏乃是青云灵药,是本门中最擅此道的曾书书曾长老精心炼制而成,内含多种仙山灵药,对此等血肉内外伤势,最是有效。” 在他身后,屋中还站着三人,两男一女,女的是王宗德的娘亲孙玉凤,男人则是王瑞武与王瑞征。孙玉凤此刻满脸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不住点头,偶尔还拿着手绢擦眼泪,但那股高兴表情还是显露出来了,至于两位王家的男人,面色便都有些微妙,一声不吭地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明阳道人医治王宗德。 一瓶血玉膏并没有多少,但明阳道人搓揉之下,还是均匀地涂在了王宗德身上大部分伤口上,随着那药香挥发的越来越浓,原本还在痛哼的王宗德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没过多久,居然闭上了双眼睡着了。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旁边孙玉凤喜极而泣,对明阳道人谢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这孩子昨晚一宿都痛得没睡着了。” 明阳道人微笑道:“血玉膏除了痊愈伤势恢复血气外,对镇痛亦有几分功效。我刚才也看过德少爷的身子,伤处虽多,但多还是皮肉外伤,涂抹了血玉膏后,想必是无碍的,夫人放心就是。” 孙玉凤连连点头,明阳道人转头对屋中另外两位男子看了一眼,道:“我们出去说话吧,莫要打扰了德少爷休息。” 王瑞武与王瑞征都是点头,三人一起走了出来,走到了庭院中站住,两人对望一眼,王瑞武咳嗽一声,道:“道长,适才曾有言语说有话对我们二人讲,不知有何事?” 明阳道人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掠过,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贫道也不过就是替林师兄出面,替景少爷向两位求个情罢了。” 王瑞征的脸色猛地一沉,王瑞武也是瞳孔微微一缩,沉默了片刻,王瑞武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前辈怎么也会对这宗景感兴趣了?” 明阳道人微笑道:“家主说笑了,林师兄并无他意。只是景少爷失踪整整三年,前几日才由林师兄从深山老林里亲自带回来的,终归也算是有些许缘分情谊在。不过林师兄也知晓此事毕竟乃是王家家事,不愿多言,才命贫道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能帮上一些忙,另外也顺便求个情,请王家主从轻发落景少爷,毕竟他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日子还长,烦请二位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王瑞武沉默不语,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是嘴角扯动一下,转头向王瑞征看去,王瑞征感觉到他有些刻意看来的目光,心中一阵忿恨,然而他毕竟也不是冲动少年的年纪,对家中底细事务都是一清二楚,深知青云门对王家的重要性,不可轻易得罪。更何况在他心底深处还有更深远长久的打算,未来日子里那把王家家主的宝座,也在他谋划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便更不能与青云门强硬对抗。 心中这么想着,王瑞征脸上神色便缓和了下来,也不看王瑞武,对着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道长慈悲,瑞征感佩,前头虽有愤怒之言,也是心痛宗德侄儿伤重,并无他意。此事其实已由家主召集家中诸位长老共同商议决断,瑞征一切都听家主的。” 王瑞武眉头一皱,见明阳道人转头看来,心中冷笑一声,淡淡道:“既然是青云林前辈开口求情,又得蒙道长出手救治宗德,此事自然是有得商量了。” 明阳道人顿时开颜,抚掌笑道:“如此甚好,来来来,二位请,若不嫌弃贫道居所的清茶粗淡,便去那里品茶片刻如何?” 王家两个男人都是点了点头,脸色微妙复杂,也不知他们心中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最后还是都跟着明阳道人去了。 ※※※ 这一日总觉得有些漫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王宗景站在自己的小小庭院中,看着四方围墙之外的天空缓缓暗了下来,黄昏将去,黑夜降临。 他的心情颇有几分压抑,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收了回来,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胖子,带了几分无奈与失望,道:“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走?” 南山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走,景少爷,我爹娘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他们。” 王宗景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南山沉默了片刻,道:“景少爷,既然家主和十六爷都看在青云门明阳道长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你也算是逃过一劫,不如……” 王宗景截道:“我是要走的。” 南山愣了一下,看着王宗景脸上坚决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过了一会才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快的话,明天吧。” 南山吃了一惊,抬头愕然道:“这么急?就这一晚的工夫,哪里能做好准备,还要收拾行李什么的?”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嘴边微露嘲讽之意,笑了笑,道:“无妨,我的行李很简单的。” 南山腮帮子紧了一下,欲言又止,垂在身旁的两只手悄然握紧,王宗景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笑意,道:“没关系,等我将来有本事了,一定回来看你。” 南山嘴角抿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一丝苦笑,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王宗景叹了口气,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罢。如今这王家堡里乱糟糟的,跟我在一起久了,对你也不是好事,日后我走的时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南山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缓缓点了点头,面上掠过一丝挣扎犹豫之色,最后像是下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伸手到怀中摸出一本薄皮黄页小书来,递给王宗景,道:“这个给你。” 王宗景有些诧异,接过来随手翻开几页,目光忽地一凝,面露愕然,抬头看向南山,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这不是我们王家的‘符箓术’么?” “我爹追随瑞武家主多年,深得家主信任,所以王家祖传的符箓术也传了一些下来,不过这里面自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符箓六品,这书中记的不过都是些最粗浅的基础,像那些符纹符阵,说不定景少爷你小时候都已经学过了。真正有用的符箓术法,其中也只有三个,也只是威力最小的一品符箓。”南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面上的神色也十分复杂,似乎还带了几分迟疑,“可是我想如今这王家里,不会再有人教你了,所以我就从我爹那里偷了一份过来。” 王宗景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又将这本小书塞回南山的手上,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要。” 南山愣了一下,只听王宗景淡淡道:“你向来谨慎,何必做这种落人把柄之事。符箓之术我若想学,此去青云,还有细雨姐姐在,到时我求她一番,想来她也会教授于我的。” 南山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那我走了。” 说罢,转身走去,看着那个背影,王宗景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小山,其实你也会用符箓术法的,是不是?” 南山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回头,王宗景盯着他的背影,静静地道:“你从小性子便谨慎认真,你爹又这般疼爱你,不会不把这些符箓术法传给你的。以你的性子,当日如果真的动手起来,王宗德那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小儿,只怕在这符箓术上的造诣,还未必是你的对手,是不是?” 南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最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了,王宗景默默地看着那个少年好友的离去,眼中掠过一丝恍惚,似乎那个身影,终究也有了几分陌生。 天色,终于是完全黑了下来。 同一片夜空下,王家堡的另一个方向,青云门诸人居住的庭院中,林惊羽与明阳道人对坐于某间厢房的蒲团上,听着明阳道人将今天日间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惊羽便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明阳道人微笑道:“那王家小子何其有幸,居然能得林师兄这么暗中照顾,可惜他至今仍是不知情由,不然此刻定然是已经过来拜谢师兄了。” 林惊羽淡淡道:“此事不必再提,随他去吧。我与他也算有些缘分,但眼下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以后的事便看他自己的机缘。”停顿了一下,他目光转向明阳道人,脸上神色郑重了起来,道,“倒是你差不多也该回山一趟了。” 明阳道人脸色也多了几分凝重,道:“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微微皱眉,道:“这些日子来,我已将城外龙湖细细搜索了数次,仍然找不到传说中那枚‘青龙蛋’的踪迹,想来是掌教师兄得到的消息有所差错,又或是已被人捷足先登。你且回山一趟,将这里的情形禀报于他,请掌教真人决断。”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林惊羽显然话还没有说话,沉吟了片刻后,却又是拿出了一件事物,递给明阳道人,道:“还有一件更要紧之事,你将此物收好,回山之后,找无人时单独亲手送交掌教真人。” 明阳道人见林惊羽说的郑重,不敢轻忽,小心接过,仔细一看,却是一块方形的古旧木板,边角早已磨损残旧,板面上已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但仍是可以清楚看到木板上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笔画简朴,苍劲有力,看去似兽非兽,却带了几分苍莽古拙之意,显见是年月深久的事物。 明阳道人皱起眉头,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这是……” “这是我当日在十万大山深处的原始密林,于某处古巫族的祭坛之内发现的,”林惊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但不知怎么却总觉得像是压抑着什么,只听他沉默片刻后又继续道,“只是木板上的图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怕是和昔年魔教的图腾脱不了干系。” “魔教!”明阳道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惊羽道:“古巫一族早已湮灭,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昔年兽神大劫中,却有几分古巫族的影子,此事本是秘辛,但本门几位长老都是知晓的。再加上魔教关系不小,虽然如今式微,但也不可小觑,慎重起见你还是回山好好向掌教真人禀告一下。” 明阳道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道:“是。” 伸手接过这块古旧木板,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上面的图案两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也有几分为了缓和这房中有些沉重的气氛,微笑道:“说起来,我倒记得当年掌教真人年轻时据说曾经伪装身份,暗中潜入过魔教之中,如此看来,这有关魔教之事,本门上下,自然是再无人能比掌教真人更熟悉的了,将此物交给他正是再好不过。” 林惊羽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慢慢点了点头,只是他眼中异芒一闪而过,也不知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青云门中,对魔教最熟悉的人么…… 那又是谁! 第十二章 庐阳 翌日清晨,日头还未升起,空气仍带着几分夜晚的湿润凉意,王宗景从王家堡里走了出来,在大门处的台阶上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悬挂于头顶上的金字牌匾,看着那三个熟悉的鎏金大字,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出神,过了片刻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就这样顺着门外大街一路而行,再不回头。 幽州在神洲中土九州中,位于南方,紧靠天险绝地十万大山,而即将展开的这一次前途莫测吉凶不知的旅程,王宗景的目的地则是名动天下的青云山,位在中土九州中居中的中州。传说那里山灵水秀富饶无比,洞天福地无数,修真寻仙之风冠绝天下,昔日几番大劫后,中州也是首先恢复元气的地方。 繁华世界,万丈红尘,似乎就要马上在眼前一一展开,这是王宗景大踏步跨出龙湖城城门时,心中忽然涌起的一股异样感觉。 城外古老的大路如过往无数岁月中一样安静地向远处延伸而去,苍翠茂密的树林伫立在古道两侧,多了些许凉意但仿佛也多了几分自由的轻风吹拂过脸庞,王宗景站在古道的起点上,忽地伸开双手,如活动筋骨一般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嘴边流露而出。 迈步行去。 这一年,这一天,王宗景十四岁,有一身好筋骨,有一颗好奇心,身无长物,无所畏惧,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无处不可去,豪情壮志,油然而生,迎着轻风,大步而行。 因为是向北,途中便要经过乌石山和山下的龙湖,当王宗景走过山下时有少许犹豫,但随即还是放弃了上山的念头,前路漫漫,若是他日有成,在青云山那里再与那位令他心中很是敬重的林惊羽见面就是。走过乌石山,便能看到龙湖那片波光鳞鳞的水面,王宗景心里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个夜晚,水底深处,那位带着几分诡异却又美丽如妖魅的神秘女子,只不知如今她又在哪里,又或者,她只不过是自己一时痴梦么? 他心中沉吟,沿古道而行,心头几番念头流转,却终究无法将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从心头抹去,到得后来,干脆也懒得多想了,反正不管是人是妖,哪怕是山精鬼魅一流,自己这一去青云,天下神州如此广袤,只怕也再无相见的机会。便在这时,王宗景忽然听见头顶之上传来一阵清锐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道白光于天空划过,速度极快,向北而去。 这些日子来他终究也接触了世道人间,很快便认出那正是修道中人驭剑飞行,那速度自然是飞快无比,想当初十万大山里的原始密林距离龙湖城何等遥远,林惊羽也只花了三日便将他带了回来。 望着那道迅速远去的白色光芒,王宗景眼中流露出羡慕渴望的神情,站在人烟稀少的古道上,在远近树木荆棘密布的树林里,浑然不惧怕也许会突然出现的凶狠妖兽,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道从王宗景头顶掠过的白色光芒,却是从龙湖城中掠起的,驭剑飞行的人物,正是青云门的明阳道人。他一路疾驰,自然没有注意到身下犹如蝼蚁般的王宗景,此刻他满心所想的,自然便是要赶紧回到青云山去。 神州广袤,这一路路途颇为遥远,纵然明阳道人修道有成,驭剑飞行速度飞快,但也是在七日之后才回到了中州青云山。 青云七峰,俊秀挺拔,尤其是那主峰通天,更是高耸入云,传说站在峰顶远望而去,日月星斗皆在脚下,云涛滚滚,瑞气蒸腾,正是人间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也是数千年来青云一门的重心所在。 自古以来,无数英才俊杰在这里叱咤风云,不知发生过多少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故事,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故事人物仿佛都已成为了传说,在通天峰上每一棵古树每一片落叶每一寸土壤的间隙里,悄悄流传着。 过云海,上虹桥,碧水寒潭白玉阶,通天峰上玉清殿。 明阳道人面色虔诚,在三清圣像前的香案上取了细香,点燃之后三拜而起,插入香炉,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宽阔大殿的另一侧,面色恭敬,对着那一位身着墨绿道袍,负手立于窗前,正抬眼远眺窗外,看那云霞蒸腾涛生涛灭的那个人,道:“掌教师兄,我回来了。” 道袍无声微动,那人转过身子,那一刻一股山风从他身侧猛然吹进窗子,“呜”的一声盘旋而动,仿佛天地山峰忽地一震,云海生涛,卷起三尺波浪,让人衣物猎猎飞舞,有出尘临云之心,有俯览天下之意。 但见得他微微一笑,在窗前风中,道:“辛苦了,明阳。” ※※※ 幽州境内,王宗景仍在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算算日子,这已经是他离开龙湖城的第九天了,只是这般靠着两条腿行走的速度,自然也是快不到哪儿去的,所以直到今日,他依然没有走出幽州地界。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是餐风露宿,虽然途中也有路过几座小城,但王宗景都没有入城投宿的念头,渴饮山泉,饿猎鸟兽,却也是逍遥自在,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当初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的模样。 这荒郊野外行走的,途中自然也遇见过妖兽,不过比起过往那片森林里的妖兽来说,这些从十万大山里流窜出来的妖兽,凶狠是凶狠的,却大都不算如何强大,王宗景多数都能轻易对付了。而且随着他一路向北,离那片神秘莫测的十万大山越来越远,途中出没的妖兽也逐渐变少,到了这两日,更是基本看不到了,与此同时,在他脚下这片已经可以算是北幽州的地界上,虽然大多数人依然居住于城池之中,但城外道路上的人烟则是明显多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人口兴旺结寨而居的大村落。 站在古道路口,王宗景远远眺望前方,已能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耸立于前,看去规模不小,要比自己家乡的龙湖城大上很多。王宗景在心里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悟,正好前头一条小岔路上转过来几个挑着担子的村夫,他紧赶几步走上前,向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微笑问道:“大叔,请问一下前头这座城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村夫身强力壮,面有风尘,肩头挑着满满两筐东西,看去都是吃用之物,不知是不是挑到那城中去兜卖的。听到王宗景的问话,这村夫脾气倒是不错,呵呵一笑,脚步不停,口中道:“小兄弟,第一次来这里么,前头那可是几百里地界上最大的庐阳城啊。” “果然是这里。”王宗景在心里默默跟了一句,当下笑着谢过,回头望向那座巍然耸立的城池,一时有些出神。 庐阳城,并非只是在那村夫口中说的方圆几百里地界上最大的一座城池,事实上,放眼幽州地界,庐阳城也算得上是最繁华鼎盛的几座城池之一,所以就算是当初还是少年蜗居于龙湖城里的王宗景来说,也曾经听说过这座城池,还有这座城中名声显赫的那一个强大世家:名剑楼苏氏。 对于龙湖王家来说,很多年来庐阳城里的苏氏一族,都是不可仰视的庞然大物,这个世家的历史远比龙湖王家要来的久远,过往也曾出现过名动一方的英杰人物,风光一时,哪怕到了今日,名剑楼苏家也仍然是在幽州地界上呼风唤雨,与位于幽州西北白莲山上的“莲心寺”,并称幽州最强大的两个修真门阀。 不过这种平衡在最近这几年来已经有了隐隐的变化,变数便是幽州境内有几个原有的小势力在迅速崛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原本毫不起眼,龟缩于幽州南部边陲的龙湖王家,在这十年间突然强势崛起,而且传说其后更有中州青云山的影子,令幽州诸势力震撼惊诧之余,不得不小心对待。时到今日,龙湖王家虽然名头实力上距离两大势力还有些差距,但势头极猛,环顾整个幽州,隐隐然已有跻身第三大修真势力的迹象了。 只是这些事此刻想来,却与王宗景感觉有些遥远了,他也不会多想,离开龙湖城这么些日子,他心里却感觉与那个家族有些陌生了。 一路走去,越靠近庐阳城,这城下道路两侧的小路岔道也就越多,相应的目光所及处,过往行人也很快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中,倒有不少是像之前问路的那位村夫一般,是挑着各种货物进城的农夫乡民,笑谈话声悠然传来,在那座高耸城墙之下,绘出一副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悠闲俗世图卷。 城墙很高,比龙湖城还要高上许多,相应的,庐阳城的城门也更加的气派,三丈余高大拱门门扉洞开,站在城下便觉得头顶忽地一暗,那是入了门洞,再走上约莫十几步,过了城门,便到了庐阳城中。 一股喧闹之声,热闹气息,瞬间便迎面而来了。 拥挤的城中街道,行人穿梭来往,密密麻麻,穿行于大街小巷,路旁屋宇高低不平,次第起伏,民居商铺随处可见,有人谈笑有人叫卖,有人叫喊有人低语,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还有几个调皮小儿笑着闹着在街头打闹奔跑,手提竹马小枝,欢快地从面前跑过。 抬起头远眺一下,庐阳城东侧远处一座形如利剑刺天的百丈高楼便映入眼帘,不用说,那便是这城中首屈一指的修真名门,名剑楼苏家所在之地了。远远看去,那楼犹如利剑倒悬,直刺向天,虽非真个精铁坚钢所造,却亦有一股锋锐之气散发而出。多少年来,这座外形奇特豪迈的名楼便是庐阳城里最醒目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众人名剑楼的威望实力。同样的,也正是因为这座高楼在幽州是在太过有名,所以人们在称呼苏氏世家时除了有时叫做“庐阳苏家”外,更多时候,反而是直接叫“名剑楼苏家“。 身为龙湖王家出身的王宗景,对那座楼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敬仰崇敬的心意,不过那楼确实是霸气醒目,他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与此同时,王宗景的眼角余光处也看到了庐阳城的上空,不时有醒目的各色光芒掠过天际,显然便是修真界中的高人来往于此。相比于龙湖城来说,庐阳城显然更加兴盛,修仙气息也浓烈了许多,哪怕是在街头行走,也能不时看到些修真人士,除了名剑楼的门下子弟外,也有不少外地过来的修士行走漫步于街头。 王宗景收回目光,信步走去,这一次进庐阳城他既非投宿也非补给,当然更不是想来观光名胜风景。他来这城中的唯一理由,便是这庐阳城地处要冲,想要继续北行,便得穿过此城才是最便捷的道路,否则便要翻山越岭绕上好大一个圈子。 走在这喧闹街头,王宗景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与自己周围的人群保持着一些距离,或许是那三年深山独居的痕迹,至今仍不能挥散而去,总觉得这热闹人群与自己格格不入。 心头有了这异样感觉,他不免有些茫然,正在这时,忽地街道前头传来一阵大声呼喝,中间夹着几声斥骂,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倒有一大堆人呼啦啦拥了过去,忙乱之中,他只听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说着:“怎么回事,好像是苏家的五少爷?” “是啊,那边不就是一个无路可走的卖身丫头吗,苏家的五少爷怎么会去找她的麻烦?” 再多的,便听不见了,只见人群围拢过去,很快在前头聚起了一个大圈,王宗景皱了皱眉,看着那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微微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没打算理会那里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议论纷闹声很快平息了下来,大概围观的人们都在看热闹吧,所以当王宗景走过人群边上时,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冷冷叱喝道:“贱人,你是故意在这里当街出丑,存心给我们苏家难看的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转过头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只是以他耳目之灵敏,却并未听到那男子斥骂的对象有任何回话,也不晓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王宗景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继续前行,毕竟与己无关。与此同时,不知道是否是异样的沉默反而是更激怒了骂人的男子,叱喝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听着像是那男人极为生气,同时对他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的痛恨,有许多难听语句,也飘了出来。 “你一脸臭像盯着我干嘛,小贱人,有种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诉你,你娘这个贱妇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开眼!” “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怎么着,我就这样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他娘的,本少爷倒要看看这贱妇死了是怎样的丑样,你给我滚开……啊!” “小贱人,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阵骚乱,有人开始惊叫起来,中间更有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的呼喊,一阵杂乱的异响过后,忽地那男子声音陡然高起,大喝了一声,似乎像是爆发了一样,人群中顿时大乱,人推人人挤人,纷纷向两侧手忙脚乱地退开,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翻滚着正好落下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这突如其来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便避让开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黑影重重掉落在地上,他低头一看,顿时为之一愣,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黑乎乎飞出来的东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烂肮脏的草席裹起的女子尸身,望去脸色惨白无血色,似乎已经死去不短时日了。几乎是在同时,人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一把扑在地上的女尸身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住了那个死去女子的身子。 周围的人群顿时让开,王宗景倒是没有动,这一死一活的两个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脸上有些肮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颜色,身上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旧裂口,只是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好的丝绸。此刻,但见这小女孩紧紧抱住地上的女子尸身,牙关紧咬,眼角隐见泪光,嘴唇与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想来是心情激荡受了极大的刺激,但不知为何,纵然是到了这般境地,指节紧握发白,嘴唇隐见血痕,她却依然是一声不吭,隐隐中带着几分残酷的坚狠之意,让昔日在原始森林里见惯了凶狠妖兽的王宗景,猛然间也是心中一震,仿佛是见到了一只忿恨低吼走投无路的妖兽。 小女孩头发也是杂乱的,黑发缝隙间穿了几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动,转头向原先人群中看去,果然便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张破纸上,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字。 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周围围观的人群纷纷避让。他径直便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目光扫过地上,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之色,这中间他眼光从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扫而过,也没在意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只狠狠盯了那小女孩两眼,随后忽然大声对周围人群道:“你们听好了,这小贱人乃是被我们苏家赶出来的孽种,那死女人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肮脏事,谁要是帮她,便是跟我们苏家作对,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说罢,冷笑了两声之后,这苏家的五少爷便扬长而去,周围人群远远围观着这里,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人再靠过来。 有些寒意的风,吹过了这街头,卷起了那肮脏破烂的草席一角,微微颤动着。 “嘤嘤嘤嘤……”一阵极度压抑低得难以听见的啜泣声,从那微微颤动的肩膀下传了出来,若不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几乎也是难以听见,当此时,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上来有劝慰帮忙的意思,看来这苏家在庐阳城中,果然是势力煊赫。 只是,这些年来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不知亲手杀死了多少妖兽。人若是时常看见了死亡,哪怕见惯了的是妖兽痛苦死去的那种种时刻,心肠便也会不知不觉地变硬。人间的情感或许对他有所触动,却并未能让王宗景像故事里的侠义之士般仗义出手,他甚至连面上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像大多数人一样,缓缓退开。 地上的小女孩这个时候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污尘之下的脸看着更显凄惨,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要再次将母亲的尸身包裹起来。这里正是街道的中间,来往行人极多,但见到了这番场景,人人都绕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强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围,显然若是将尸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间是不行的,转眼处看到街道一侧有个小巷子,里面一棵歪脖子老树,也没多深,约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墙挡住去路,巷子里也没什么杂物,多是些随风飘落的枯叶。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着娘亲身子向那边移去。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气,更不用说看她这幅穷酸困苦模样,也不晓得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饭吃,总之她在这里用尽气力,也只不过才挪动了她娘亲身子三尺之地,离那巷子还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还有些人说着些风凉话,也有人苦笑离去,众目睽睽,人们淡漠地看着街头这彷徨无助的一个少女,没有人出去帮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转过头,望着街头远处的人群,咬紧了牙,苍白了脸庞,忽地跪了下去,对着人群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垂着头,不肯起身。 从头到尾,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奇怪的气氛,却好像谁都懂她的意思。 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站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了,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等情境下自己不愿伸手帮忙就算了,如果还是冷眼旁观如看笑话一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脚步声渐次响起,却是纷纷远去了,头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听着这一片杂乱的声音,终于像是彻底绝望一样,慢慢转过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娘亲身子,然后又试图再一次地去移动她。 “我来吧。” 忽然,一个平淡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去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颇为健壮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看了她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便低下身子将那破旧草席一卷,双手一抄,登时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尸身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看着王宗景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会等她开口,反正刚才那一幕前后他都看在眼里了,眼下便干脆利落地走向街道边的那个小巷,小女孩紧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大男孩,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个没风墙角处将草席包裹着的尸身轻轻放下,然后转过身来,正好面对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紧张,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双手紧抓着衣襟,低声道:“多谢,多谢你。” 王宗景默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便想走了,只是这身形转动间,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歪脖子老树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却是绕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去颇有气势,只是一张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之色,气色灰败,俨然已没有几分生气,望之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可怕,偏生这副面孔王宗景却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经改变过他命运的苍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惊,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凉气猛地从脑后升腾而起,若是别的修士也还罢了,苍松道人于他来说却犹如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加之曾经亲眼见过这位道人惊天动地的神通,较之林惊羽都不遑多让,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根本就顾不上其他,就连旁边的小女孩似乎还要诉说什么感激话语,也是一点都顾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吓了一跳,却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惊到的。看着那个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就像一只受惊的豹子般猛然冲出了这个小巷,瞬间大步奔驰消失在街道远处时,她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后才突然听到一声低沉闷响,她愕然转头看去,却是只见那个小巷子里不知何时,地上却是倒下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暗红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并开始微微抽搐,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又过了片刻后,那人面上红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现,看去犹如一股热血就要爆裂开似的,片刻之后,那男人发出了一声低吼,隐约听着像是叫着“修罗”二字,片刻之后,他整个身子便僵硬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 第十三章 算命 人影闪烁,惊叫不断,王宗景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之下,放开了全力奔跑,顿时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掀起一片哗然骚动。他体质强健远胜常人,有些人来不及闪避的,便只有被碰得东倒西歪的下场,总算他还没失去理智,逃命中尽量躲避人群,这才没有一路人仰马翻,不过饶是如此,也如同蛟龙入海般折腾的不轻。 眼看堪堪冲过长街,将要拐入另一条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现出两个身影,正背对着王宗景奔来的方向缓步慢走着,好像还在说话,闻听身后动静,那两人一起转身。王宗景却是转眼冲到跟前,脚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冲了上去。他心中一紧,正想勉力向旁边让开一点时,前头一个个头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声,却不像适才众多行人一般避让不迭,而是伸出一只右手,挡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只是这仓促之间他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甚至都没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没有巨响也没有惊天动地火星四溅的景象,在普通人看来那仿佛只是时间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对王宗景来说,他只觉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狠狠地砸上去之后一股强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弹了回来,甚至比他自己感觉的力量还要更强大一些。 在这个紧要关头,普通人或许便会落得一个断骨吐血的下场,但王宗景却是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将身子转了半圈,抱头团身,以一侧身子迎上了这股力道,随后便被弹了出去,像一个小球般翻滚了几下,尘土飞扬中,却是终于卸掉了这股力道。 前头那人又“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奇,站住了脚步没动。王宗景眉头微皱着站了起来,向身子上略微查看一下,感觉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想起前面那两人,心下便是一凛,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见前头阻挡自己的那个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着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却是生了一副凶恶丑陋的面容,黝黑脸色下小眼闪闪,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几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来并非是个好人。 只是眼下好人恶人且不论,这个男人却绝对是实力胜过自己多多的厉害人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旧的道袍,身后背着一个颇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一双眼睛虽小,透着却是带些凌厉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吗!” 果然不是善类啊,一出口话语就是冲的很,加上一脸没好气凶恶模样,十足十的恶人形象就是这位了。王宗景干笑一声,却是不敢多呆,虽然相比之下那位苍松道人的外表形象比这狗脸男子绝对要强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惧苍松的程度也绝对是要胜过面前这男子多多。当下王宗景低头也不多话,只含糊说了句对不住便想继续溜走,那狗脸男人看在眼里,嘴巴一歪,却也没有真如恶霸一般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而是骂骂咧咧几句,哼哼道:“算你识相,也不知道干什么,又没人追你,跑这么快赶着投胎么?” 王宗景低头走路,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顿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果然只见热闹的长街之上行人们大都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刚才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至于他所害怕的那位苍松道人,却是踪影全无。 居然没追上来? 王宗景倒是呆了一下,站在那边有些疑惑不解,不过这显然是好事不是坏事,他松了一口气,但想来这地方并非久留之地,还是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请留步。” 王宗景转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刚才那个狗脸男子一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看来有些烦躁,与此同时,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一把将这狗脸男子推开,露出了站在狗脸男子身后的另一个人影。 青天下,大街上,人群中,一阵微风欢快吹过,卷起几片落叶碎屑,悠然而去,人影叠叠,俗世红尘那繁华处,笑呵呵一位老者缓步而来,鹤发童颜,清雅飘逸,慈眉善目,须发如雪,真个是神仙一流,迥异众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但见得这老者气度不凡,洒脱不羁,右手轻卷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绿竹竿,上挂着三尺白布,书了四个大字,更是气势俨然: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礼,道:“老丈,是你叫我吗?” “正是。”那神仙气度一般的老者对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似在这一眼之间已然成竹在胸,对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我看你气宇轩昂,非是池中之物啊。只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凶星临头,且面上三纹乱了两纹,眉势微挫,又主运道不佳,当早日化解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静,方可窥探天机,你与我素不相识,却能在街头偶遇,便与我有几分缘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说几句么?” 王宗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话,听着像是要跟自己长谈的模样吧,可是眼下这后头还不知晓到底有没有摆脱苍松道人呢,哪里有时间浪费在这儿。想到这里,他便要敷衍两句脚底抹油,却不料旁边那狗脸男子看了王宗景一脸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也似的同伴,不知怎么好像心气不顺了,冷笑一声,却是对王宗景喊了一句:“喂,你听不懂吗?” 王宗景还真没明白,摇了摇头。 狗脸道人哼了一声,干脆利落地道:“他是说,让他来给你看相罢,一次四两银子。” “咄!” 老者登时把脸一沉,瞪了那狗脸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乱语!” 那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翻了个白眼,老头转过头来,脸色和蔼,道:“小哥,看个相吧,老夫有家传秘术,天机神相,行走江湖几百年,从未看错,这‘仙人指路’四个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赠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只要十两银子哦。”老者笑呵呵地说道。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我没钱。” 老者面色一僵,还待劝说两句,王宗景倒也干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道:“没了,一文钱都没。” 那老者掉头就走,狗脸男子跟在他后面,却是皱着眉头道:“喂,老头,你看相不是只要四两银子么,怎么现在涨到十两了?” 那老头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这年头什么都在涨价,房价地价米价菜价,价价都涨,只有咱们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涨,再这么下去,我们就得饿肚子了你知道不?” 狗脸男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两人是慢慢走远了,只依稀听到那老头还在念叨着什么:“唉,现在的少年真是一个比一个贼了,难骗的很。想当年老夫去骗那青云的傻小子,只说一句狗屎运,轻轻松松就……” 话语声渐渐低落,后面的便听不见了,只是那青云二字,却让王宗景有些意外,愕然了片刻,只是随即还是被苍松道人的威胁所取代,迟疑片刻后终于还是紧赶几步,快速地离开了这条长街,对于那个人,他是真的从心底十分畏惧的。 ※※※ 跑过了几条街,路上不断仔细查看来路和周围,到最后王宗景终于确定下来,那个突然出现的苍松道人并没有追上来。 渐渐镇定下来后,王宗景随便找了个偏僻不起眼的街头角落,扒拉过一块石头也不嫌脏什么的,坐在上头,凝神思索。当初在龙湖城中,他是知道林惊羽仍然还在不停地追索着这位与他关系匪浅的师傅踪迹,只是没想到苍松道人竟然没有逃到神秘的十万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庐阳城中,难怪林惊羽一直找不到他。 只是刚才这一场偶遇,到底是祸是福,王宗景却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愿自然是能离这个人有多远就离多远,但是几番思量之后,虽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然能够望见庐阳城高大的北城门,但是他最后还是强压下了心中那份冲动,安静地缩在角落之中,看着街头人来人往,等待着。 城外的人肯定远比城内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这样径直出城,苍松道人万一追来的话,很容易便被他发现,相比之下,庐阳城中行人如蚁,反而是更好的藏身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时出城的话,便要安全得多了。 在那片原始森林里的三年,王宗景学到的除了与妖兽搏杀时血淋淋的诀窍,也有为了活命而坚狠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时候是为了猎杀食物,有的时候,也是为了躲避强敌,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换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静地看着街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这还是他从那片森林里回来之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人群聚居的街头,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容,看着俗世万千的风情。 日头,缓缓向西落去,到了下午,从远方天际还飘了一片厚厚的黑云,挡住了早上还算明媚的日头,让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街头也开始起了凉风。随着天色变化,这有些煎熬的一天,终于临近了黄昏。 一辆破旧的牛车,一个五十多岁瘦小的老头,推着车在街头走过,一路上行人纷纷退避,神色中带了几分厌恶。王宗景目光掠过,并没有在那辆破牛车上多停留,随即落到了那看着肮脏的老头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面色木然呆滞,两眼有些红肿。 王宗景登时一怔,认出了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娘亲,同时被赶出苏家的可怜人,只是不知道她怎么看起来会跟着这个老头走了,王宗景心中念头转动,很快想起了一事,仔细看了看周围和小女孩的身后,一切都很正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饶是如此,他还是等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老头带着小女孩走出了老远,他才终于确定苍松道人并非跟在小女孩身后,这才走了出来,向着小女孩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辆牛车走得不算慢,但一个老头一个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宗景步伐矫健,还是很快追上了他们。看了一眼周围人群,王宗景不动声色地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个激灵,转头看来,起初愣了一下,但随即认出了王宗景,脸上泛起一丝惊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跟着这个老头走着?” 小女孩面上掠过一丝伤痛,指了一下前头那辆牛车,低声带着几分哽咽,道:“我娘亲在那车上。” 王宗景一怔,转头向牛车上看了一眼,果然见那破旧牛车上放着一卷草席,可不正是包裹着小姑娘娘亲尸身的那一卷。惊愕之下,他追问了几句,这才明白原来这瘦小肮脏的老头乃是这庐阳城中的收尸人,专一便是收拢无人认领的尸骸,运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这种事的人,自来都是被人嫌弃晦气低贱,所以刚才街上行人看到这辆牛车,便是纷纷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泪,但牙关咬的紧紧的,强忍着没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没钱安葬我娘,连买口棺材都没法子,这人说再不能等我了,不然这尸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话,就要发臭腐败,怕是会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无语,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转眼看去,对着王宗景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是两道清泪从眼眶缓缓滑落,在有些肮脏的小脸上滑出了两道白皙的泪痕。 正在这时,前头那个瘦小的老土回头对着这里喊了一句:“快点,快点,时候可是不早了,待会天黑城门一关,这可就是进不来了。” 王宗景心中一凛,心想倒是忘记了这城门关闭的时间,心念微动间,便干脆就跟着这两人一起向北边的城门走了去,同时他带了几分小心,低声对那小姑娘问道:“嗯,小姑娘,我有个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擦去了泪痕,也让污尘再次掩盖了小脸,低声道:“我叫苏小怜。” 王宗景顿了一下,道:“小怜姑娘,有件事我问你一下,刚才,嗯,就是在前头那小巷子里,不是突然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么,他到哪儿去了?” 苏小怜向前头那老头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 王宗景大吃一惊,愕然道:“什么?” 苏小怜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那老道士突然就倒在地上,全身抖了一阵,就再没动静了。后来就是他,”她指了一下收尸人,低声道,“就是他过来收走了的,本来他还想同时收走我娘,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求了又求,他最后才答应等到日头下山,然后就把那个老道士先拉走了。” 王宗景一阵茫然,回想昔日,那苍松道人在他眼中虽然令人畏惧,但那一身神通绝对是他生平仅见,也只有林惊羽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然而无论如何没想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竟然就这般死了么? 他心中当真是难以置信,只是看苏小怜的表情言语,又哪有半分虚饰伪言,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那收尸人身边,低声向他求问了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所从事的贱业使然,收尸人的脾气很是古怪,对王宗景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差不多都快走出城门时,他才不耐烦地应付了王宗景几句,倒是承认了有这事,凑巧的是他将苍松道人的尸身运到城外的地方,和这一趟运送苏小怜娘亲去的地方相同,事实上,那个地方在庐阳城附近也就那么一处,人人皆知,人人厌恶。 乱葬岗。 ※※※ 出了城门,眼看着天上乌云渐厚,天色愈发昏暗下来,看着有点要下雨的模样,收尸人老头脸色也比之前又难看了三分,回头叱喝一声,赶着牛车明显加快了脚步,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格老子的,还不赶快些,可不要真拖到了天黑,那鬼地方……啊呸呸!” 连着呸了好几声,收尸人老头不停低语着,径直向前赶路,王宗景跟在苏小怜身旁,按理说眼下出了城他便应该继续北上,再不关他的事了,只是他心中实在是惊疑不定,实在是难以相信苍松道人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就这般稀奇古怪地死掉了。 或者,应该也跟过去仔细看看? 将来若是在青云山与那位林惊羽前辈再见的话,他可是一直在寻找苍松的,总不能就一句死了来打发人吧。 他心中有些犹疑不定,脚步不自禁地先跟着苏小怜走去,苏小怜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沉默地走着。 乱葬岗在庐阳城外西北四里地的一座小山头上,收尸人老头一路紧赶慢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神色间有些紧张。就这么走了一阵,天色更黑,风势渐急,隐隐看到了那座倚靠着另一座高山脚下的小山头,远远眺望,只见山上多石少木,杂草丛生,一条小径从山脚蜿蜒向上,几颗老树伸展枯枝,带了几分凄凉的风声里,不时传来凄厉的叫声,掠起些许黑色影子,却是栖息于此的黑色老鸦,对着苍凉天地凄凉山头,“呱呱”而鸣。 风声萧萧,寂寞寒凉,苏小怜身子抖了一下,脸色刷地白了。随着走近那座小山头,三人附近早就没了其他人影,王宗景心下倒有了几分后悔不该来到此处,仔细看去,只见山上山下,杂草丛中,多是横七竖八歪倒的碑石棺木,衬着这昏暗天色,还真有几分糁人。 “快快快,”收尸人脸色非常的难看,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早点埋了早好早走,老子今天真是昏了头,怎么就答应了你这个小丫头!” 说着他快步走到牛车边,却是从车上取出了一把铁锹,一把短斧,看来这便是他的工具了。苏小怜在身后看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是少了几分血色,连带着身子也摇晃了几下,咬着牙,低声自语着。 那声音低沉而痛苦,也幸亏王宗景耳朵极灵,居然听到了几句,却是苏小怜对着娘亲在说着,翻来覆去都是女儿不孝,连棺木都不能给娘亲准备好的言语,让人闻之断肠,辛酸无比。 王宗景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几句,忽然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去,却只见那座小山岗下不远处一棵老树旁,也转出了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带了几分惊诧的“咦”声。 “居然是你!” 那边的两人,便是在那庐阳城中想要给他算命的老者和狗脸道人,那老头手中依然拿着仙人指路的布幡,气度飘然,好认的很。他也同时看到了王宗景站在这儿,不由得奇道:“怎么是你,你来这乱葬岗做什么?” 王宗景一时无语,心想自己跟到此处还真有点糊涂和莫名其妙,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回答,那边的老者却是笑了一声,道:“小哥,看在你我也算有缘的份上,老夫劝你不要上去了。此地阴气甚重,地势又在山阴之尾,三阴聚拢之处,又合阴煞之像,最易生那阴灵妖魅,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修道中人,还是不要上去了罢。万一运气不佳,便是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老头便向远处走去,留下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觑,而一旁另一个狗脸道人,不知怎么却有些着急起来,追上那老头抓住他的袖子,道:“什么,居然是这样的险地,那你怎么还让她自个儿上去了?” 老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少废话,要是能拦住她的话,我不会拦么。”说着连连摇头,看来深为痛心的模样,叹道,“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天下无数光明大道她不学,偏偏受人蛊惑,修了那乱七八糟古里古怪的鬼道,成天地就喜欢往这种阴魂鬼地钻,真是……这以后可怎么得了哦!” 说着叹息连连,一脸不甘的模样,不过他旁边的狗脸道人显然对这老头的牢骚丝毫没放在心上,一张凶神恶煞般的丑脸转过身去远眺,望着那片渐渐黑沉下来的小山岗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要是金瓶儿在就好了,偏偏她……”狗脸道人低声自语了一句,只是声音到了后面有些含糊,听不清了。 第十四章 失踪 收尸人站在前头,将那老头的话听在耳中,脸色越发难看了,拿着铁锹斧头,再伸手用力一翻,将牛车上的尸身扛到了肩上,便大步向小山上的乱葬岗走去。 苏小怜跟在他的后面,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低声道:“山上不干净,你别上去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却见苏小怜说完之后便走上了山脚小径,愕然片刻,却知道只怕是她有点误会了。他这一路跟过来,还真没有几分是为了苏小怜这小姑娘的缘故,实在是因为苍松道人对他来说颇有干系。只是眼下看来,苏小怜似已将他认为是难得的好人,心存感激了。 王宗景心中有些尴尬,但嘴上却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现在大喊着叫出来,小姑娘你莫要自作多情,我其实是为了看另一个死人来的…… 就这么迟疑愕然片刻后,苏小怜已是跟着收尸人上了山,乱葬岗凄凉荒芜,没有多少高大树木,但路旁山野上杂草丛生,加之小径弯曲,天色也渐黑了,那两人走了一阵,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也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王宗景站在山脚下,抬眼向小山岗上看了一会,不知怎么总觉得时间突然过了很久,而山上却一直没有动静。天色渐渐的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色之中,这山岗上似有阴风阵阵,缓缓而起,老鸦凄鸣,枯枝摆动,渐渐的有“呜呜”之声由小变大,传了过来。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薄雾,如轻烟一般,从那山岗深处,悄然升腾而起。 “咦?” 一声带着几分诧异的轻呼从他身后传来,王宗景转头看去,却是那老头和狗脸道人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望着那山岗之上,狗脸道人看着有些担忧,那老头脸色好些,但也有些凝重。 “这里怎么会有‘鬼雾’,不能啊。”那道骨仙风的老头似在自言自语,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色,道,“此地虽有阴煞之像,但看这风水并非至阴之地,纵有鬼物也只不过是些阴灵小妖,怎么会出现鬼雾呢?” 王宗景心头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忍不住问道:“老丈,这鬼雾很厉害吗?” 老头点了点头,道:“只有年深月久,道行已成的鬼怪,方能成此鬼雾,一般来说都不好对付。哼,庐阳城里那些废物也好意思自夸什么修真名门,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有了成精鬼物,这些家伙都不知晓,和蠢猪有什么分别。” 王宗景滞了一下,没想到这骗人算命的老头口气居然这么大,指责那庐阳城里的两大修真名门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不过眼下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反而是有些担心起来。这乱葬岗上既然出人意料的有些厉害的鬼物,那苏小怜也跟着收尸人上了山,岂不是很危险? 正在他心念转动考虑要不要去把苏小怜叫下山来的同时,忽只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声音尖厉,山脚下三人都是同时变色,没过多久,便只听山上一阵急促脚步声,杂草翻腾人影闪动,却是有个人惊慌失措半跑半摔地冲了下来,正是那个收尸人。 王宗景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便抓住了收尸人的衣襟,只见这瘦小的老头面色苍白,嘴唇微抖,两眼睁得大大的,面带恐惧之色,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事物一般,口中不停地说着:“鬼、鬼、山上有鬼……” 王宗景悚然一惊,一时间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如果那山上有的是极厉害的恐怖妖兽,或许他的感觉还好一些,只是这鬼魂阴晦之物在世俗中人眼中向来神秘可怕,而他正经的也没真正修过什么道术,对这种世人厌之恶之的脏东西也同样是茫然之余带着几分畏惧。 收尸人看来受到的惊吓不小,再不肯在此地多呆片刻,抢过牛车就要离开,王宗景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经过三年生死挣扎,心性毕竟远比常人坚韧,片刻后已经回复过来,急忙又上前抓住了他,大声道:“那小姑娘呢,她怎样了?” 收尸人挣扎了两下,不料王宗景的手上力气大的出奇,便如铁箍一般紧紧抓住了他,挣脱不得,只得大声道:“我挖好了坑把她娘放下去,是她自己说要陪她娘亲多呆一会,再多说几句话,我才自己下来的。” 王宗景怒道:“什么,你居然让她一个小女孩自己呆在那山上?” 收尸人脸色涨红,手上还在挣扎,道:“这关我甚事,都是那小姑娘自己说的。” 王宗景哼了一声,丢开了收尸人的手臂,收尸人手忙脚乱地牵了牛车,亡命一般奔逃而去,转眼便跑得远了。王宗景从山脚向山上看去,只见那股薄雾如轻烟一般在山岗上飘浮着,同时原本黑暗的山头深处,缓缓亮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微光,一闪一闪,似人眼眸一般,阴沉地扫视着什么。 阴风阵阵,从那山头吹了下来,仿佛还带着些凄厉的低吼狞笑。 残枝枯叶,似也在风中嗦嗦发抖。 就在王宗景犹豫不决是否要冲上山去找苏小怜时,这片刻之间,山岗之上又有异变,原本漆黑的山头上因为出现了那诡异闪烁的微光而能见一二,便在此时,借着那微弱的光芒,在山脚下的三人同时看到一个苗条的身材突然出现在那阴风最盛的山顶处。 王宗景大吃一惊,险些便喊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山顶上不可见的某物似乎也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陡然发怒,阴风大盛,鬼哭之声瞬间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原本弥漫的轻烟薄雾也顿时如无数长鞭触手般倒卷而回,扑向那个隐约看着是个女子的身影。 是苏小怜么?这是王宗景的第一个反应,然而就算以他目光之敏锐,此刻视线被鬼雾遮挡后也一时难以分辨清楚,只见在阴风呼啸鬼雾狂舞的那个山头,隐约可见的女子身影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畏惧之态,顶着阴风双手挥舞了几下,看去倒像是结了几个古怪的手印,登时阴风声势便弱了许多,随即右臂一震,一道颇为明亮的红光亮起,一座三尺来高七层小塔被祭了出来,悬空浮于那女子头顶之上,只须臾之间,那小塔中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熊熊烈火猛然迸发而出,带着一声甚至在山脚都隐约能感觉到的威猛轰鸣,热浪向四面八方汹涌而去,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头。 原本鬼气森森的小山岗上,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那些阴森鬼气瞬间一扫而空。奇怪的是这看着无比灼热可怖的火焰,却并未烧着山头的一草一木,但那火光里,却分明传来了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中间夹着一个最大声的叫喊,带着几分惊惶战栗,传了下来:“啊……饶命,上仙饶命啊!” 王宗景在山脚下看得一阵头皮发麻,这法宝这道术,声势委实非同小可,再联想到昔日林惊羽与苍松道人在原始森林中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大战,他心中一阵向往,对那传说中的青云道门,不禁又多了几分仰慕渴望。 火焰席卷山头,犹如一片火海,映红了好大一块地方,在火海的最中心,那座七层小塔便如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耀眼之极。火光中,不时有面目狰狞的恶灵现身而出,但很快都在灼热火焰中痛苦嚎叫着消亡,化作丝丝缕缕的白色阴气,被一股无形之力向那座小塔给扯了过去,吸入了小塔最低的一层。又过了一会,随着火芒燃烧,只听得一声巨吼,火光中现出了最大的一个鬼影,远比其他阴魂鬼物要更加强大,看去身高虚影高达五丈,青面獠牙,目若巨碗,望之可怖,但此刻这鬼物脸上却满是恐惧之意,在火海中看去痛苦不堪,偌大的身躯挣扎了几下却仍然无法摆脱那诡异的火海后,这恶鬼突然猛地向小塔之下那个苗条渺小的身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不止。 “哼。”那带着炽热的风中隐约传来一声冷哼,“算你识相。” 火海之中的红色小塔陡然一震,如同无形之令,顿时漫天火光收起,如长鲸吸水一般。绝望的尖叫瞬间充斥了夜色中的黑暗,那身躯庞大的恶鬼同样面露痛苦之色,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为之一松,片刻之后,这恶鬼被一阵汹涌火焰吞没,拉扯至半空同时身躯急速缩小,情形诡异,最后化作了一个灰蒙蒙的小人样,却是被扯入了小塔的第五层中。 至此,这乱葬岗上烟消云散,森森鬼气一扫而空,除了荒凉依旧外,夜色下倒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王宗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仍只见乌云低垂夜幕深沉,什么都未改变。 “这小丫头抓鬼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站在他旁边的老头看着像是松了口气,口中啧啧两声,道:“想不到如今连‘青面鬼’这样的鬼物,她都能抓得如此轻松。” “那是,那是。”跟着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狗脸道人,此刻看去这位白日间被叫做野狗的道人,脸上满是笑意,居然连生来就是丑陋凶恶的脸也和善了许多,看他凝望那座山岗之上的神情,说是温和喜悦也不为过,倒是极罕见的事情。 王宗景向那小山头上又眺望了片刻,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苏小怜的安危,迟疑片刻之后,便欲向小山上头跑去。他这里身形甫动,却被旁边的老者看在眼中,道:“你别乱来,这乱葬岗上鬼物甚多,虽然被我那孙女清扫了一下,但万一有些漏网之鱼,你又不懂道术,岂不是去送死?” 王宗景一怔停身,正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忽然从身后那小山路径处传来一个清脆声音,啐了一声道:“胡说!在我这‘灭灵塔’下,业火如海,正是所有妖灵恶魂的克星,加上我布下的‘摄魂阵’困住整座山头,连跑都跑不掉一个,哪可能有什么漏网之鱼?” 一个苗条的青衣女子,从黑暗中悠然走出,柳眉明眸,相貌颇美,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裳微动,这一刻分明并未有明月星光,只是王宗景却忽然觉得周围好像亮了许多,就像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天生便是有些光芒动人,能够照亮左近的。 他一时竟忘了说话,只看那女子左手擎一座墨玉塔,外表深沉如墨,塔内却是隐有微弱火芒闪动,一股淡淡奇异的威压,隔了老远都能隐约感觉得到。想来这便是刚才大展神通的法宝灭灵塔了罢,王宗景忍不住盯着那小塔多看了两眼。而在一旁的老者听了孙女的话,却似乎老脸有些下不来,气呼呼道:“你说什么!” 那青衣女子目光在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一声娇笑,也没回答老头的话,只嗤笑一声,笑嘻嘻地道:“你以为我是你么?” 老头大怒,刚要说话,却只听旁边野狗道人的声音传来:“没错,没错!” 话音未落,野狗道人身形如电,眨眼间已然闪到那女子身边,喜笑颜开,殷勤无比地嘘寒问暖,真个是关怀备至,与对那鹤骨仙风的老头态度截然不同,直是天差地别,而那美貌女子巧笑嫣然,对野狗道人也是态度温和,笑脸应对,把站在一旁的老头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干瞪眼。 王宗景定了定神,走上两步,向那青衣女子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不,前辈,请问你刚才在山上时,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约莫只有十岁出头的,她死了娘亲,是刚刚才上山的。” 那青衣女子怔了一下,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却是摇头道:“没有啊,刚才那山上乱葬岗中,并未有活人在。” 王宗景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 夜色已深,乌云如幕,远处高大的庐阳城城墙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依然耸立在黑暗之中。 这座无名的小山岗下,那老头和野狗道人以及最后出现的青衣女子,都站在山脚下等待着什么,三人中看去也只有野狗道人似乎稍微性急些,不时转头向那座小山岗上看上几眼,至于老头与青衣女子,则都是耐性十足,面不改色地低声说着话,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山岗上人影一闪,王宗景面带了几分疑惑与失望,慢慢走了下来。 那老头微微一笑,道:“怎样,可找到了?” 王宗景默默摇头,迟疑了一下,道:“活人是没见到,但若说是出了意外被阴灵所害,我找遍了整座山头却也没找到她的尸身,怎么,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呢?” 那女子与老者对视了一眼,老头微微摇了摇头,青衣女子皱了一下秀气的眉,似乎有些并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倒是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野狗道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小子,你和那小姑娘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也不像是她的亲戚。” 王宗景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然又闭上了嘴,发现自己还真的说不上与苏小怜有什么关系,非朋非友,无亲无故,除了知晓她的名字外,他对这个命苦的小女孩几乎就是一无所知了。愕然中带着几分茫然,他苦笑了一声,道:“萍水相逢而已。” “嗯?”那青衣女子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小哥你倒是个好心人。” 王宗景讪笑两声,目光不期然落到那灭灵塔上,此刻这宗法宝已经是站在青衣女子身旁的野狗道人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了,显然是殷勤效劳抢着干这苦力活。仿佛是突然间心中一动,想到了某事,王宗景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起来,犹豫片刻后向那青衣女子道:“前辈……” 那青衣女子摆了摆手,没好气地道:“别叫我前辈啦,没地把我喊老了。我叫小环,这位道长道号是野狗,他是我爷爷,名叫周一仙,你直接叫我们名字就行了。” “唔……小环前辈,呃不,小环姑娘,请教你一件事啊,你刚才在乱葬岗上用这灭灵塔收了青面鬼外,还灭杀了不少妖灵鬼魂,我听说人死为鬼,鬼亦有几分灵智的,不知……” “你错了。”小环摇了摇头,截断了他的话,道,“那是世人一叶障目,不晓得鬼道真情。人死有灵或为鬼,然而十之八九只在最初很短时日有些许灵智记忆,再往后便是陷入混沌,茫茫然不知所以。这世间鬼物有灵智者不外乎三事:其一,方死之人化为新鬼,然不过短短数日矣;其二,死时有极大执念者,或机缘巧合成一方鬼雄,可得灵智,然此类鬼物也是极少,且一定地界范围中必定只有一只鬼雄,如这乱葬岗上,便只有青面鬼一只而已,其余阴灵鬼物都是受它控制作恶,毫无灵智的傀儡罢了。” 王宗景听得这闻所未闻的奇事,只觉得大开眼界,忍不住追问道:“那第三种呢?” 小环微微一笑,道:“第三种么,那就更少见了,却是天地之间有几种极珍罕的神物法宝,能够摄魂定魄,将死去之人魂魄聚拢不散,如此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只是此种异事,太过玄奥飘渺,就算偶然而成,却也有违天道,对活人也好,将死之人也罢,也未必就是好事了……” 话语说到后来,小环的面色渐渐凝重,目光也有些飘忽,不知是否想起了某些事,声音渐渐变小,面上带出了几分默然怀念。 旁边,周一仙与野狗道人同时都是眉头一皱。 王宗景却是没听得太明白,不过这些也不是他想问的重点,当下咳嗽了一声,却是道:“那刚才……你施法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这山头上有一二新鬼……” 小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微笑道:“没有的,你且放心。其实以我看,你那位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多半是不在这山上了,或许是被人救走了也说不定。” 王宗景呆立半晌,到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个听起来不算太靠谱的解释。他与苏小怜素不相识,今日不过是真正的萍水相逢江湖偶遇,自然也不可能会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反正就这样吧,算是在心里有个交代也就是了,当下长出了一口气,便谢过小环等人,准备辞别继续北上。 那边周一仙与小环对这身材强壮的少年印象倒是不坏,分别之际周一仙还与王宗景多说笑了几句,从他口中王宗景得知他们似乎还有南下之意,便开口提醒他们道:“你们往南走的话,可是要小心了,那里靠近十万大山,这些年来经常有凶恶妖兽从山里流窜出来伤人的。” 小环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我们有一个很厉害的保镖呢。”说着,对着野狗道人笑了一下,野狗道人闷哼一声,挺胸收肚子,威猛凶恶状。 周一仙对野狗道人翻了个白眼,顺口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青云山。” “嗯?”那边的三个人,忽然几乎是同时开口,带了几分诧异的声音。 片刻之后,他们的脸上仿佛都有几分奇异说不清的表情,周一仙与野狗且不说了,小环姑娘的脸上,却是现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过了片刻,她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道:“你,也是去参加‘青云试’的么?” 王宗景点头道:“是。” 小环沉默了一会,秀美的脸庞上忽地涌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低声道:“如果、如果你将来有幸,真的能入了青云门,请帮我留意找一个人,对他说:小环依然还记得他。那个人姓张,名叫……” “嗯哼!”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打断了小环的话,王宗景转头看去,却只见周一仙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而另一侧的野狗道人,不知为何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小环又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像是苦笑一般,几许自嘲,几许落寞,却是掉头就走:“罢了,罢了,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夜风清凉,吹动她衣裳微动,悄然走远。 周一仙瞪了一眼王宗景,也不说话,转头跟了上去,王宗景正有些糊涂时候,眼前一暗,却是野狗道人欺身靠近,面目狰狞愤怒,死死盯着王宗景,也不知道是讨厌王宗景还是厌恶另一个人,从牙缝里透出几个字来:“臭小子,别多事啊,不然老子冲上青云山宰了你,还把你大卸八块!” 王宗景一时愕然,还没反应过来,野狗道人也已经转身走了,前头只听周一仙却是皱了眉头,一边走一边带了几分讥笑对野狗道人道:“你这货,也不过就是背后横,真遇到那个人在他面前时,一时半会便怂了。” “呸!”却是野狗道人没好气地啐了周一仙一句,冷笑道,“你也只会说风凉话,也不想想那人是谁,你倒是告诉我,当年那姓张的手持‘诛仙剑’时,天底下有几个人在他面前不怂的?” 周一仙呆了一下,伸手抓了抓头上白发,半晌后苦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哼!”野狗道人一声冷哼,然而看去丝毫没有因为斗嘴赢了一次而有所喜悦,相反的,似乎因为这个心情反而更加糟糕,一路大步如飞,向着小环走去的方向追去了。 只有王宗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带着几分迷惑,低声自语道:“青云山上,一个姓张的男人……” “那又是谁?” 第十五章 松林 又是一个清凉微风吹过,带着几分湿润微寒的清晨。 远方天际的太阳渐渐探出了头,万丈光芒洒向天穹大地,照亮了人世间。平凡的俗世中,人们闻鸡而起,炊烟袅袅,安静了一夜的树林中,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开始响了起来,迎接着这新的一天。 树枝梢头,扶树远眺,远处的庐阳城仿佛沐浴在初升太阳的光辉之中,披上了一层炫目的金色华衣,它耸立在那里,沉默而安静地站着,除此之外,谁又知道昨日在那城墙内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呢? 名剑高楼,巍然耸立,哪怕在如此之远的郊外,王宗景也看的清楚,他凝望着那一座威武霸气的高楼,静静地看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跳下了睡了一夜的树枝,随手扫去身上的尘土,还有些许清晨从枝叶间滴落的晨露水珠,拍拍屁股,转身走去。 青天之下,一人独行。 一路跋山涉水,一路风雨兼程,看尽了青山碧水,走过了繁华红尘。 这一年六月,走过了漫长旅途、风尘仆仆的王宗景,终于看到了那一座巍峨雄伟,傲立于天地苍穹间绵延万里的阔大山脉,两千年来名动天下,留下了无数传说的青云山。 看山跑死马,从第一眼看到那座巍峨山脉,到走近青云山的中间,王宗景又花去了十天时间,只是每一日在行走的路途中,看着那片憧憬中的青山缓缓变大,渐渐靠近,却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心情,让王宗景忘记了疲惫。 到了青云山这里,便已是中土神州上的繁华地界,远胜于幽州边陲之地,路上人烟茂密,大小城池接踵而至,城池之外的村庄小镇亦是星罗棋布,宽大的道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若不是青云山脉实在太过巨大醒目,断然没有搞错方向的危险,王宗景这第一次来到中州的人要是顺着脚下路径行走,十有八九倒可能给拐到其他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不过走在这样繁华热闹的地界上,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打听消息变得十分容易。不消多说,青云山脉周边这好大一片方圆地界上,几乎都是尊崇青云崇仰道教的民众,道观随处可见,供奉的三清圣像亦是香火鼎盛,与此同时,青云门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那绝对是树大根深,就没有人不晓得青云门的。 所以一路上,王宗景总是很轻松地就打听到了前往青云山的道路,一路前行,在六月十三日这一天,离开了距离青云山最近的一座大城河阳城又走了半日后,他站在山脚古道上,依稀看到了前方山麓下那一座威风凛凛、气派宏大的山门。 ※※※ 六月的青云山,已算是进入了夏天,艳阳高照的午后,阳光灼热地播洒下来,带了几分刺眼,让古道上显得燥热难当。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走在路上,王宗景环顾前后,除了远处隐约有两三个冒着烈日仍在田里干活的农夫身影外,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踪迹。 他身子强健远胜常人,哪怕这一段漫长旅途走下来,也不过只是面有风尘之色而已,这一点燥热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此刻脚下这条古道两旁生长了许多高大松树,连结成片,树荫诱人,他犹豫片刻,便向树林中走去,打算休息一下。 前头日子里他在途中也打听过了,这青云门五年一度的盛事“青云试”,是放在七月才开始的。不过若是早一日到青云的话,至少也能早一时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姐姐,看着路程,就算是休息一时半会,天黑前到那山门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一片松林看去已生长多年,林中松木大都高大茂盛,苍翠的松枝如虬龙般曲折蜿蜒,茂密无比,挡住了头顶上那一轮烈日。王宗景走到林中,顿时只觉得一股清凉迎面而来,早先的闷热转眼消失无踪,那股微凉的林间清风吹过,似乎身上每个毛孔都松了一口气般,让人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转眼四顾,正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休息时,忽听着这片静谧的松林深处传来细微的流水声,夹杂在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里,几乎听闻不见,也幸好是他从十万大山原始森林中锤炼出来的聪敏听力,才勉强捕捉到了这一丝水声。 在这闷热夏天的午后,若是有一捧清凉泉水扑洒于面上,洗去尘土汗滴,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快意舒畅啊。王宗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就向松林深处走去了。 树影深深,鸟鸣幽幽,偶尔有一只松鼠从树干枝头跳过,抓一枚松子,藏身于枝叶中。水声,从细不可闻渐渐大了,听着似一弯清泉,“叮叮咚咚”的滴水声悠扬地荡漾在这片幽静林间。踩着地上掉落的厚实枯叶,王宗景循声而去,末几一块大石现于眼前,空气中更多了几分湿润水气,那泉水流淌之声,也顿时大了起来,似乎就在石头背后。 王宗景笑了一下,踏步而前,转过大石,顿时只觉得眼前一亮,一片林间空地上,一眼清泉正喷涌而出,聚成半亩左右的清澈小潭,水波荡漾,掠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轻轻的向周围飘去。潭水清浅,连水下大大小小的鹅软石也能清晰看到,池潭边上,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小草甸,草色青青,嫩绿诱人,前后左右皆是高大树木,松枝伸展,将照向这里的日光也遮挡了去,只留下几许阴凉,淡淡幽意。 不过此时此刻,印入王宗景眼帘的,却并不是只有这一幅幽美景色。就在那青草地上,大石的另一边,居然还躺着一人一狗一猴,让他吃了一惊。 这三者之中,最醒目的当属那一只狗,体型巨大,一眼看去几乎和小牯牛差不太多,当真是王宗景生平所见最大的一只大狗,除此之外,此狗毛色鲜亮柔和,通体纯黄,眼睛上方眉骨处有两团黑点,算是唯一的异色,让人一眼看去,便会生出此狗必定不是一般土狗的感觉! 此时此刻,这只黄色大狗正侧躺于柔软草地上,惬意地把身子埋在嫩绿青草丛中,闭着双眼睡着。在这只大黄狗的后腿处,同样倒地睡觉的是一只灰毛猴子,看去比普通猴子体型略微大些,双目额上,还有一道细长灰痕,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出奇地方了。 同样是躺着睡觉,灰毛猴子便明显不像大黄狗那样老实,头埋在青草中,双手却抓住了大黄狗的尾巴,有时拿捏一下,有时又伸手在身上这里抓抓,那里挠挠,过一会儿还会摸摸脑袋,只是看着脸上神情,也是舒畅的很。 剩下的,便是最后一个人了。 这却是一个尚在幼稚的男童,约莫只有三、四岁模样,看去虎头虎脑,只留着板寸短发,圆脸圆手圆脚圆肚皮,光了上身,只穿一条裤兜,圆胖的身子在一旁大黄狗巨大的身躯衬托之下,更显得小了。只是他年纪幼小,睡的姿势却是霸气凛然,体型巨大可比妖兽般的大黄狗,他直接将软绵绵的狗肚子拿来当做了枕头,同时四脚八叉,大开大合,占的位置比谁都大,白白胖胖的一只左脚翘起,还搭在了灰毛猴子的脑袋上,短短的小脚趾头,微微蜷曲,不知是不是被猴毛弄的有些痒。 王宗景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在这幽静深林处,居然会遇到这样奇怪的小孩猴狗,也不知是这附近哪里人家的小孩,居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玩耍,不过这个林间池潭,却也果然是一个夏日避暑的好所在,或许是这小孩无意中发现的罢。他绕开两步,走向那一处泉眼池潭,蹲下身子,伸手到水里洗了两下,然后双手一捧,连泼了好几把水到脸上,顿时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从面上渗透进来,像是融进了骨子中,将仅有残存的一丝闷热都彻底驱散无踪,忍不住发出舒畅的一声长叹,恨不得干脆跳进去好好洗个澡。 心念一动,他便有些忍耐不住,反正此地偏僻,他往日在原始森林中也是随便惯了的,便想要下水漱洗一番,不过就在这时,他这里的动静却是惊醒了另一边。灰毛猴子最是警醒,几乎是在王宗景靠近水潭时便发觉有异,抬了抬头,睁开了眼睛,随后大黄狗也是两只耳朵一竖,嘴里发出“吭哧吭哧”几声,转头看来。 三者之中,也只有那个幼稚男童睡得踏实无比,仍然呼呼大睡,头枕狗腹,脚架猴头,大大咧咧带着几分可笑可爱的嚣张睡着。灰毛猴子抓住了男童的脚,移动了一下,把他的脚放到了旁边草地上,然后坐起身子,向王宗景这里看了看,似乎有些好奇,却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没有下水,不过仍然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强健筋肉,只是身前背后颇多伤痕,有些更在致命处,横亘身躯,令人触目惊心。以衣浸水,沉于水中,再拿起擦拭身子,水珠哗啦啦四处飞溅,清凉无比。 这里一阵折腾,传了过去,终于是把那小男孩给吵醒了,圆圆的脑袋转了转,嘴巴里吧唧吧唧几声,不晓得是口渴还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东西,张开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慢慢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还没睡醒,小男孩的目光看着有些呆滞,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灵动,左右看了看,在王宗景身上也停留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好奇,特别是当他看到王宗景那一身伤痕时,眼睛也瞪大了一些。 懒洋洋坐了起来,小男孩发了一会儿呆,在他身后,大黄狗也爬了起来,用脑袋在男孩的背上蹭了好几下,看着很亲热的样子。小男孩咧嘴笑了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比他脑袋要大得多的狗头脖颈,一阵乱揉,然后跳起来也是一溜小跑到水潭边上,看了王宗景一眼,便俯下身子直接在那泉眼中喝水。 王宗景手势顿了一下,看了看那小孩,一时有些赫然,也没好意思再用这水洗身子,好在也洗的差不多了,自己又在下游,想来问题不大,便拧干了衣服站起身来,转头看看周围,最后还是走到那块大石头便,将衣服搭在上头,让着林风吹着,想必不用多久便能阴干了。 大黄狗爬了起来,身旁的灰毛猴子身手敏捷,一个跳跃跳了黄狗背上,稳如泰山一般蹲坐着,抓耳挠腮,不时还低头在大黄狗鲜亮黄毛中翻找几下。大黄狗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一站起来,更见其身躯巨大,直有半人多高,简直是有些吓人了。不过看去这大狗倒不算如何凶恶,片刻后向仍在池潭边上的小男孩走了过去,在王宗景有些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这一次它仍然还是拿头去轻轻蹭小男孩的脚。 “吱吱吱吱……”却是狗背上的灰毛猴子叫嚷了两声。 小男孩转过头来,把黄狗的大头推开,结果大黄狗似乎有些渴求,不屈不挠地又蹭了过来,看那模样,倒有几分死皮赖脸的怪样。小男孩推开了三四次,大黄狗都坚韧不拔地继续蹭他,同时舌头微吐,狗尾巴摇个不停,一副讨好的模样。 王宗景看着古怪,又有些好笑,同时注意到之前小男孩身上还背了一个小袋子,红绳为带斜背在身上,袋身半旧,那布料看着有些泛蓝,隐约有些淡金色的光芒隐隐透出,不细看与普通的布袋也没什么两样。大概是刚才睡觉时压在了身下,所以一时没有看到。从王宗景这里看去,布袋微鼓,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而那只大黄狗的目光不时便掠过这个布袋,似乎对其非常的感兴趣。 “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叫唤了两声。 小男孩没好气地转过身来,嘴里低声嘟囔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抓过背在身后的小布袋,用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去摸索一阵,片刻之后拿出来时,手上居然已经多了一块热乎乎香喷喷的肉骨头。 大黄狗瞬间激动起来,尾巴摇得更欢了,小男孩却没有给它,看了看手中的肉骨头,倒是先放到自己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肉下来。大黄狗呆了一下,“呜呜”悲鸣两声,绕着小男孩转着圈,脑袋不停蹭着他,眼睛只盯着那一大块肉骨头。 王宗景看着这幅情景,先是失笑摇头,然而片刻之后,忽地脸上笑意一僵,眼中透出几分惊疑之色,那小男孩身上背着的小布袋也就手掌大小,按理说根本装不下这么一大块肉骨头啊,并且岂有装在布袋中许久拿出仍是热腾腾的道理,这却是怎么回事? 前头,小男孩咬了两口肉,随手一伸,把肉骨头递到大黄狗面前,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大黄,只能咬一口哦。” 大黄狗双眼大亮,登时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咬了下去,差点把小男孩的手都给吞到嘴里。那小男孩却依然紧紧抓着肉骨头,翻了个白眼,左手一拍狗头,恼怒道:“一口,一口!” 大黄狗咬了好大一口,这才悻悻然松口,趴在地上开始咀嚼起来,小男孩干脆也坐在他的旁边,背靠着它,抓着肉骨头啃着,咬上几口,就递到大狗嘴边让它也咬上一口,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没几个回合,偌大一块肉骨头便没剩几根肉丝了。 小男孩看了一眼手中骨头,随手一扔,大黄狗身形如电,嗖地一声蹿了出去,将丢在半空的肉骨头叼了回来,让原本坐在狗背上的灰毛猴子差点都跌了下去,然后慢慢跑了回来,依旧趴在小男孩的身边,看去爱不释手的模样,将肉骨头放在自己的跟前,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舌头不停地舔着。 小男孩走到池潭边洗了洗手,又随意抹了一把脸,转身过来的时候,原先有些油腻的脸上顿时又恢复成了一副粉雕玉琢白胖可爱的模样,胖嘟嘟的两边笑脸,真叫人想上去捏两下,拧两下。 王宗景站在大石头边,目光在小男孩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布袋上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旁边那两只绝对与众不同的猴狗,迟疑了一下,正想是不是开口问问的时候,却只听那小男孩反而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喂,你是谁啊?”说完顿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却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去青云山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这小孩应该就是住在这附近人家的孩子了,看着他小小年纪挺可爱的模样,他心中也颇有几分喜欢,便笑着道:“这地方如此偏僻,说不定有什么野兽出没,你一个小孩子家的,以后还是别一个人跑过来了,不然出了意外怎么办?” 那小男孩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怕呢。” 王宗景失笑,摇头不语,在大石头便随意坐了下来,那小男孩也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着似乎对他那满身伤痕很感兴趣,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疤?” 王宗景低头看了看身上,道:“被妖兽抓的呗。” “啊,妖兽!”不说这个还好,一听“妖兽”两个字,这小男孩顿时双眼一亮,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见过妖兽吗?” “见过啊。”王宗景耸了耸肩,心想这前三年里,我也等于是和整片森林里无数妖兽一起活过来的了。 “妖兽是什么样子的,你跟我说说好不好?”那小男孩更加兴奋了,居然搓了搓手,喜笑颜开道,“我从小就被关在家里,从没见过妖兽呢。” 王宗景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也就是生在中州太平盛世的小孩子,从未见过妖兽之患。换了是那幽州边陲之地,妖兽二字却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可怕事物,妖兽之患,若非生于长于幽州之地,亦或是去过幽州的人,是很难想象得到那种将所有人都困局城池之中的险恶的。 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天真好奇的眼神,王宗景也没想过说什么败兴的话,毕竟心里还是有些喜欢这个看起来活泼开朗的小男孩,当下便回想了一下,挑了记忆中在那片原始森林里的几种妖兽给小男孩说了说。 交谈之中,他也顺便问了问这小男孩的来历,得知小男孩名叫“小鼎”,这一猴一狗都是他家里养的,问到他家住何方时,小鼎顺手指了指青云山的方向,看来果然是住在这附近人家的孩子了。 这一会听下来,小鼎显然是大长见识,对王宗景口中所说的那些凶恶可怕的妖兽非但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而越听越是兴奋,不住伸手比划着,细细询问,甚至详细到那种妖兽有多高多大,那种妖兽有几个爪子,爪子又有多长,亦或是那种妖兽吼叫声是什么样子等等等等,把王宗景也搞的有些头大起来。 末了,小鼎往王宗景身边草地上一屁股坐下,面上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道:“原来南边十万大山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厉害的妖兽啊。”说到此处,他忽然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却是转过头去对着跟在后面的大黄狗与灰毛猴子道:“大黄,小灰,咱们山上的灵尊算不算妖兽啊?我看它长得古里古怪,凶得很,好多人都怕它,肯定也是妖兽罢?” 大黄狗没反应,注意力仍在面前的肉骨头上,倒是被叫做“小灰”的灰毛猴子抓了抓脑袋,看来动脑筋想了想,然后“吱吱吱吱”叫嚷了一通,连连点头。 小鼎顿时得意起来,道:“我就说嘛,灵尊那肯定不是好的,娘也真是的,每次路过碧水寒潭边,都要我对它行礼干嘛。回头咱们偷偷去把它给收拾了。” 小灰正在翻弄大黄皮毛的手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盯着小鼎看了一眼。 第十六章 数数 王宗景也没太搞清楚状况,心里正想着小鼎嘴上说的灵尊又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家养了另外一只宠物,听起来个头还不小,他看看趴在地上的大黄,心想莫非是比这只狗还要大的一只猪么…… 那果然是古里古怪,想必也是凶得很的。 小鼎却是全然没注意灰毛猴子的表情,转过头看着王宗景笑嘻嘻地道:“你再说点嘛,多给我说几个妖兽好不,呃,你叫什么,我都忘了问你了?” 王宗景笑了笑,看着这么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坐在自己身边,还光着上身,想起这林间阴凉便有些担心,笑道:“我叫王宗景,你叫我王大哥就好了。这里凉,你没带衣服来穿吗?小心着凉了。” 小鼎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道:“没事,我不怕冷。”说着又凑到王宗景的身边,满脸渴望地道:“说嘛,说嘛。” 说着,他眼角余光又看到王宗景身上累累伤疤,忽地想到什么,道:“啊,你说这些伤疤都是被妖兽抓的,那你是不是跟妖兽打过架啊?” “打架?”尽管知道这不过是无知小儿的话语,但是王宗景还是一阵无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三年在十万大山原始森林中挣扎求生的经历,不知为何,尽管是自己已经经历过的往事,但是回忆起某些惊心动魄生死关头的画面,他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哪里是什么打架能够形容的,那分明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厮杀搏斗,为了活命,能够想到的最凶恶最恶毒最阴狠的手段,每一只妖兽与他,都一样毫不客气地用了出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头看了看小鼎那张天真可爱的脸庞,抿了抿嘴,然后微微一笑,脸上神情柔和下来,微笑道:“是啊,是我在跟妖兽打架中受的伤。” “厉害!”小鼎一拍手,赞叹道,脸上流露出钦佩之色,看来对王宗景这份经历十分敬仰,王宗景笑着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看天色,这絮絮叨叨好一会,站起身拿起晒在石头上的衣服,果然已经大部分阴干,剩下少许仍有些湿意的地方,他也不在乎,就这么往身上一套穿了上去,然后对小鼎道:“好了,我要继续上路了,你也记得早点回家罢。” 小鼎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事,我跟你一起走好了,正好顺路。” 说着掉头对后面喊了一声,道:“大黄,小灰,走啦我们回家了。” 一猴一狗同时抬起头来,片刻后大黄狗懒洋洋地站起,小灰则还是坐在狗背上,跟着前头小鼎的身影,一路离开了这处泉眼池潭。 从松林走回大道的这段路上,小鼎又缠着王宗景说了好几种妖兽,只听得是两眼放光,让王宗景都有些无语,怎么会有这么喜欢妖兽的孩子呢? 小鼎听到后面,特别是对一种名叫被王宗景自己胡乱取名叫做“暴龙兽”的妖兽尤其感兴趣,追问个不停,甚至还问王宗景是否与这种身材巨大堪比小山,性情残暴堪称那片森林之王的妖兽“打过架”? 王宗景站在古道之上,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虽然能够在那片森林中生存下来,也能和一些凶猛妖兽相抗衡,但是暴龙兽绝对是远胜过普通妖兽的可怕存在,哪怕自己经过金花古蟒蛇血淬炼过的强健身躯,也未必能当得下那可怖妖兽的一咬之力。事实上在那片森林里,还是有些极其可怕的妖兽存在的,王宗景也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开它们,否则也未必就能活到今天。 或许,也只有像林惊羽前辈那样修道之士,有惊天动地的大神通后,才能降服那等可怕的妖兽罢。 他抬头远眺,那一片雄伟的青山,就在前方,高耸入云,如擎天巨柱一般,傲视人间。 日头向西,阳光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炎热,王宗景和小鼎顺着古道向青云山走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同时大部分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那片雄伟山势间。 随着两人渐渐接近青云山,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宗景放眼看去,见其中也不乏有风尘仆仆的远行之人,面上带着兴奋喜悦,眼睛只盯着青云高山,有的人嘴里还低声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地大步前行。 天穹高远,青天无垠,蔚蓝的天际澄澈的有种透明的感觉,巍峨高山拔地而起,连绵起伏,依稀已看到满山青翠,古木成林。白云如纱,细柔如丝带般盘旋于半山之际,将那高处山峰遮挡大部,只隐约露出巨大无比的山峰轮廓,直插入天。 鹤鸣声声,瑞气蒸腾,无数庄严殿宇、亭台楼阁,都在山间烟霞间半隐半现出来,便是仙家之境,修真福地。 走了好一会儿,王宗景发现小鼎带着大黄小灰居然还跟在身边,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不由得诧异道:“你不是住在这附近吗,怎么还不回家,这都快到青云山山门了?” 小鼎摆了摆手,一指青云山,道:“我家住山上呢。” 王宗景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再次打量了这小鬼一番,愕然道:“你是青云门里的人啊?” 小鼎想了一下,道:“是吧。”顿了顿,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露出几分了然于胸的笑意,问道:“王大哥,你莫非也是想参加青云试的?” 王宗景对着这么个小男孩,自然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爽快地点了点头,随口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鼎有些得意,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最近这些日子里来了好多人,都是要参加青云试的。” 王宗景心头一跳,忍不住追问道:“来参加青云试的人很多么,大概有多少来着?” 小鼎愣了一下,嘴里发出“唔”的一声,想了想,伸出右手展开白白胖胖五个小指头,看了看,又伸出左手,展开了胖胖白白五个小指头,目光停留片刻,似乎还没解决。他皱起了眉头,嘴里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嘟嚷声,把两只手一起翻了过来,好像十个手指不够用了,随即他忽然抬头,对着旁边叫道:“小灰,把手举起来。” 灰毛猴子瞪眼挠头,不过尾巴摆动两下后,还是很听话地双手猛地高举过顶,像两根竹竿似的。小鼎看了看猴子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眉头还是皱着,嘟起了嘴,又叫道:“小灰,把脚举起来。” 灰毛猴子顿时傻眼了,“吱吱吱吱”叫了几声,又想了一下,把屁股在大黄背上坐踏实了,两只脚颤巍巍也抬了起来,看起来滑稽的很。 王宗景在一旁看的险些笑出声来,正想说话,只见小鼎面上神情倒有些急切了,看来还没算出结果,一指那只大黄狗,道:“大黄,把手举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真是听话,听到小主人一声令下,一点犹豫都不带的,顿时“呼”的一声人立而起,后腿支撑身子,两只前腿居然就像人一样伸了出来。那巨大的身躯突然起来,甚至比王宗景还要高上不少,哪里还像是一只狗,说是狗熊倒没差的。 “嘭!”,几乎是在同时,众人只听旁边一声闷响,随后传来“吱吱吱吱”乱叫声,却是大黄站了起来,小灰本来是高举着双手双脚保持着古怪姿势了,这下却哪里还能保持平衡,登时就从狗背上摔了下去,吧唧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鼎抓了抓自己滚圆的脑壳,也没去管旁边哼哼唧唧的猴子,干脆就只看自己手掌,然后把十根小手指看一遍,翻过来,又看一遍,再翻过来,看一次,翻一遍,看一次,又翻一遍…… 看看翻翻,翻翻看看,一遍两遍三四遍,五遍六遍七八遍,翻翻翻翻翻翻翻…… 王宗景差点被他那小手翻得眼都花了,脑门出汗,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小手,苦笑道:“这到底有多少人啊?” “好多好多的。”小鼎看来也挺委屈。 王宗景点了点头,面色沉痛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翻了,呃不对,你不用数了……” 正说话间,忽地在二人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呜呜”的尖啸声,王宗景抬头看去,只见数道乌光飞驰而来,飞越过自己头顶之后,很快又减缓了速度,光芒摇曳晃动,随后散去,落在自己与小鼎身前约莫数丈开外之地,现出五六个身影来。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领头的看模样是两个老头,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英俊,女的也生的颇美,看去脸型有几分相似,倒像是兄妹。 王宗景看他们神色之间,也有几分疲惫之色,像是也赶了不短的一段路程,心中便是一动,暗想这该不会也是来参加青云试的人物吧?他自己犹记得当日明阳道人曾经对他简单说过青云试的情况,知道如今青云试名气日益壮大,天下间不少名门世家都有意将自己子弟送入青云,一来子孙有个前程,而来家族也能交好青云,万一有事,或许便是靠山。 这几人能够驭剑飞行,就算不是那两个年轻男女所为,想必也一定是出身于某个修真世家了,王宗景看着心里隐隐有些发虚,同时不知怎么,他目光掠过那边人群时,却忽然觉得其中某个人有些眼熟。 是那个年轻的男子,他很快锁定了那个人的面孔,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或许是自己认错了吧。 王宗景心里有些疑惑,有些出神。在他旁边的小鼎看来倒是见多识广,对这驭剑飞行落于面前,于世俗凡人看来犹如神仙一般的形迹丝毫不动声色,只看了两眼,便扯了扯王宗景衣衫继续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那边人群之中,那位少女抬头眺望远处青山,轻声道:“这就是青云山啊。” 在她旁边,那年轻男子则是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对其中一位老头道:“三叔,此处分明离青云山门还有一段距离,怎么不飞过去?” 被他叫做三叔的老者摇了摇头,但面色和蔼,道:“文康,此处不比家中了,青云门名动天下,乃是神州浩土修真界中一大巨擎,咱们若是直飞山门,未免有些不敬。” 那叫做文康的年轻男子有些愕然,面上还有一丝不服气的神色,道:“就算咱们名剑楼苏家的名声比不上青云门,但也不用敬畏青云门到这种地步罢?” 名剑楼,苏家! 走在古道另一侧的王宗景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某处记忆瞬间点亮,转头看去,果然这一次仔细看了一眼后,便认出这年轻男子正是当日自己在庐阳城中见过的那位苏家五少爷,连带着,那一个孤苦伶仃、神秘失踪的小女孩苏小怜的身影,也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掉转过头来,继续走自己的路,但是那边苏家的几个人也开始向青云山门走去,同时那苏家三叔的话语声也传了过来:“文康,你要记住,我们庐阳苏家在幽州境内,那自然是响当当的名号,不用看别人的面子,但到了中州地界,特别是青云山这里,便不算什么了。否则的话,家主何必又要将你和六小姐一并送过来参加青云试?” 那边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王宗景耳目异于常人,还是大致都听得清楚,此刻他心中忽然一动,却是想到一事,在幽州那边,青云门分明是暗中襄助龙湖王家的,但是此番庐阳苏家这老牌势力突然趁着五年一度的青云试机会,将门下子弟送到青云山来,或许其中除了争取拜入青云山门外,还有其他深意。 苏文康这个时候看起来倒是没了当日在庐阳城中所见到的那股戾气,被长辈教诲之后,点头答应一声,也老老实实向前走路而行,倒是在他旁边的那位苏家六小姐看了一会青云山雄伟山势后,目光落到前头,登时眼前一亮,紧走两步,笑道:“啊,你们看,那只狗好大的个头。” 苏文康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也是笑道:“还真是,这么大的黄狗真是少见,清妹,你想要不,若是想要我帮你向他们买下来可好?” 王宗景转头向小鼎看了一眼,只见小男孩哼了一声,显然算不上有多开心,不过也没任性发作就是了。 那位苏家六小姐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眼下正事还没办呢,再说了,万一真能拜入青云门下,修习道法还来不及,整天身边带着一只大黄狗,那也不像话啊。” 旁边站着另一位苏家老人点了点头,道:“六小姐所言极是。” 前头的小鼎歪了歪嘴,又是一声冷哼,随口叫道:“大黄,过来。” 大黄狗“汪汪”两声跑到他的身边,用脑袋蹭了他小身子两下,小鼎抓着大黄的脖颈,一个翻身自己也爬到了狗背上,跨坐着叫了一声,道:“快点走,烦死了。” 大黄汪的一声,大步向前跑去,小灰则是趴坐在小鼎身后,四处张望着。 王宗景摇头失笑,这小孩子还真是丝毫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感觉,当下也没叫他,就这么随意走去。此处距离青云山门不算太远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王宗景和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名剑楼苏家诸人,便已经走到了青云山山门之下。 千年名门,便在眼前。 本来在王宗景心目中,也曾经猜想过这青云山门会是怎样,也许奢华无比,也许气势非凡,或是宫殿楼宇,或是高墙大门,然而走到眼前,他却发现自己的猜测完全错了。 青云山门,远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既不奢华也非楼宇门栏,巍峨屹立的高山之下,赫然树立着一块五十余丈之高巨石,巨石一面如刀削剑劈一般,竟是被生生劈出了光滑平整犹如镜面般的一块石面,上面龙飞凤舞,也不知是用何等兵刃凿刻上两个大字:青云! 这两个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直似要冲破石面破空而去,又似天龙巨兽,傲视人间,自有股桀骜不群之气,登时便将青云门这千年名门的气度气势,衬托得淋淋尽致,让人心生到此处当有渺小之感。 巨石雄立于山前,两侧皆有山道,此刻山门之前聚集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是身着青云道袍的青云门弟子,守在山门之前,忙碌的不可开交。 王宗景甫到此地,一时也有些茫然,当初林惊羽和明阳道人也只是叫他来这里试试运气,并没有说明此刻该当如何,或许自己应该先想法子找到姐姐才对罢?他正在这里想着,忽然只听前头一声叫唤,却是小鼎的声音,道:“王大哥,过来过来。” 王宗景抬头一看,只见小鼎仍然骑在大黄背上,正站在那块巨石底下,对着自己招手呢。 一片陌生中,见到一个熟人总是有几分亲切,王宗景笑着走过去,道:“你怎么还在这呢?” 小鼎咧嘴一笑,道:“我想你是一个人来的,怕是有些事不晓得,就等你喽。你想参加青云试,就要去那边了。”说着手一指,王宗景顺着看去,却是山门前人群积聚最多的地方,看着约莫有大几十人,正围成一圈,不过并不如何喧闹,秩序井然的样子。 “那边是专门收录青云试弟子的地方,首先要有人查过你的资质根骨,还有你身世清白,呃对了,你在青云门中有认识的人不?” 王宗景一怔,道:“怎么了?” 小鼎笑嘻嘻地道:“如果有认识的人帮你保荐一下,你就不用在那边白白等待了,只要有些基本的天资根骨,便能进去第二回的查验哦。” 王宗景皱眉道:“有很多次查验么?” 小鼎耸了耸肩,道:“没法子,人太多了,我听有的师兄说,就是多设几道关卡,专门刷掉一些人的。”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姐姐正在青云门内,名叫王细雨,小鼎你认得不?” 小鼎歪了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道:“没听说过。” 王宗景挠了挠头,心想这可不好办了,正想还有没有其他法子的时候,却忽然见小鼎从大黄背上跳了下来,一步三摇地跑到巨石边远些的地方,那里有数位青云门弟子正在守卫一条上山的道路。那些青云门弟子看到小鼎跑了过来,一个个都是笑了起来,道:“小鼎,你又跑出去玩啦?” 小鼎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问道:“唔,你们知道不知道山上有个师姐叫做王细雨的?” 几位青云门弟子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奇道:“知道啊,王师妹天资聪慧,颇得曾长老的喜爱呢。” 小鼎大喜,转头招呼王宗景过来,道:“这个王大哥就是王师姐的弟弟,说是来找她的,你们帮着通报一下罢。” 几位青云门弟子都是一惊,王宗景也走了过来,心情微微有些激动,刚才的话他都听在耳中,似乎这几年自己这位姐姐在青云门中还过得不错,至少名气不小了。 向王宗景打量一番之后,其中一位青云弟子走了出来,面露笑容,道:“你就是王师妹的弟弟么?” 王宗景不敢怠慢,道:“是,我与姐姐分别已有三年,请道长帮个忙转告于她,请姐姐下山相见。” 那青云弟子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你且在此稍候,我这就上山去找王师妹。” 旁边的小鼎笑嘻嘻的道:“这下你就好了。” 王宗景对这小男孩倒是真心感激,点头笑道:“多谢你了啊。” 小鼎招了招手,叫大黄跑过来,一个翻身又跨坐上去,然后回头笑道:“王大哥,那你慢慢等吧,我先回家了哦。” 王宗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小鼎就骑着大黄,带着小灰从那几个青云弟子身边穿过,踏上山道,悠哉悠哉地走上了青云山,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山道拐角的树林背后。 第十七章 姐弟 小鼎离去之后,山脚之下巨石旁边,刚才说话的那位青云弟子转头对王宗景微笑道:“还未请教大名?” 王宗景说了名字,道:“麻烦道长了。” 那青云弟子看去二十五六岁,背负长剑,一身青云道袍在身,看去露出一股精练之气,闻言笑道:“没什么麻烦的,算起来细雨师妹与我都是拜在同一师尊门下,我复姓欧阳,名剑秋,平日与细雨师妹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你且在此稍待,我这就上山去找她。”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多谢。” 欧阳剑秋又看了看远处,笑道:“你若是无事,去那边看看也成,那里都是神洲各地前来青云山,希望参加青云试的人。”说罢,转头对旁边几位师兄弟打了个招呼,随后剑诀一引,只听一声清脆剑鸣,从他身后的剑匣中传了出来,一道清光闪烁,缓缓而起,如有人虚空悬引,剑刃出鞘横亘于欧阳剑秋胸前。 这里一番动静,登时也惊动了附近不少人,都是转眼看来,不少明显是前来拜师的少年眼中,都射出了羡慕渴望的神情。欧阳剑秋对王宗景微微一笑,随后一跃而上这悬浮于身前的宝剑,袖袍一甩,更添了几分潇洒之意,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只听“嗖”的一声,便飞驰而去,直飞向那巨大山峰,不一会之后,便化作一道清光消失于茫茫白云之间。 周围的人早就赞叹惊呼声响成一片,那几位守卫山道的青云弟子也都是面有得色,流露出几分自豪之意,王宗景站得近,便听到其中一人笑着道:“看来欧阳师兄的道行又有精进,这一手驭剑之术比起上月,更是越发潇洒,掌控自如了。” 在他旁边另一位身材瘦长的青云弟子晒道:“你懂什么,欧阳师兄之所以如此勤奋,那也是不得已的。” 旁边几人都是大奇,围了过来,纷纷笑道:“居然还有什么隐秘事不成,快说,快说。” 那瘦长脸的青云弟子方欲开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咳嗽了两声,看了周围一眼,没有做声,其余几人怔了一下,转头看来,只见周围果然还站着几个人,其中站得最近的,便是王宗景了。 王宗景一时也有些尴尬,自然也不会再傻站在这里,当下略一施礼,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掉头,张望了一下,却是慢步向远处人群那边走去。身后,那几个青云弟子看看周围没人了,便有人笑道:“竹子,还不快说?” 被叫做竹子的那人自然便是刚才那位身材瘦长的青云弟子,走开了一段距离但耳目聪敏异于常人的王宗景还是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回想一下,果然那人瘦瘦高高,倒和日常所见的竹子颇有几分神似,一时好奇心起,脚步也放慢了些,暗中竖起耳朵,听着后面那些青云弟子的说话。 只听那竹子“呸”了一声,看来对那位叫他“绰号”的家伙表示了不满,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随后笑道:“莫非你们不知,欧阳师兄对王细雨王师妹,可是倾慕的很呐?” “咦?”旁边几个青云弟子都是发出带了几分诧异的轻呼,道:“竟有此事?” “可不是。”竹子笑道,“这事虽未传开,但也有些人看出来了,欧阳师兄常借故去找王师妹,说话聊天办事什么的,三天两头就往王师妹那边跑。说起来,王细雨师妹虽然入门比我等稍迟,但天资聪慧,那是被曾长老都亲口夸奖过的,特别是这一两年来,王师妹道行突飞猛进,在曾长老门下诸位弟子中跻身前列,欧阳师兄虽然道法高强,想必也是有些担心被王师妹后来居上罢。” “原来如此。”周围的青云弟子都是发出一阵低笑,而在远处的王宗景却是一阵无语,不过随即心中也有几分欣慰,暗想自己这位亲生姐姐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出挑,不管在哪儿都显得出色,不由得在心里又增添了几分思念之意,恨不得马上就与王细雨相见。 只是仰首望山,这座青云山脉中的主峰大的惊人,雄伟无比,人在山脚之下甚至看不到山峰高处,只到半山腰间,便被浓密飘渺的白云所遮挡,而在白云之上,只隐隐约约望见极其高峻险峭的山峰耸立着,纵然是以刚才欧阳剑秋的驭剑速度,只怕也不能须臾之间便回。 无奈之下,王宗景还是压下了心头那一份思念渴望,沉吟片刻后,又信步向参加青云试的人群走去,心里也有些好奇,这大名鼎鼎的青云试,究竟要怎样才能参加的呢? 放眼看去,那边人群聚集在青云山门约莫十五丈外的一处空地上,看去有大几十人人头攒动地围成一个圈,有些热闹带了几分喧嚣,周围还零零散散站着些人,有的背靠树干,有的干脆席地而坐,但脸色却都不好看了,往往一脸失望痛苦之意,甚至有的人眼含热泪,哭了出来。 王宗景正奇怪处,想紧走几步挤进人群看仔细时,忽地眼前一花,在那人群之中,仿佛有一个带了几分眼熟的背影掠过。王宗景一时愕然,立刻定眼仔细看去,却只见人群中皆是陌生脸庞,哪有一个是他相识的人? 莫非是眼花了?王宗景皱着眉摇了摇头,心中仔细一想,也是觉得不大可能,刚才那个背影给他的印象是瘦小苗条,倒有几分像是当日在庐阳城中见到的苏小怜,只是那一个在乱葬岗上诡异失踪的小姑娘,却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青云山呢? 王宗景甩了甩头,将这个有些不着调的念头甩出脑袋,快步走上前去,来到人群外侧时,便听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地传了出来,道:“经络太细,根骨不强,不宜修道……下一位罢。” 话音未落,便只听人群中发出一声带了失望的惊呼,随即倒有数人发声恳求,然而任凭言语如何恳切,那苍老的声音依然是不容置疑地道:“不宜修道,下一位罢。” 人群中无声无息地让开了一条小道,两位看着衣衫崭新颇有富贵气的夫妇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少年,三人脸上都有深深失望之意,只是终究是没什么法子的,只能带了无限失落,离开了青云山门。 看到此处,王宗景心里也有几分领悟,此处当是对参加青云试的外人进行的一道查验关口,想必自己也是要过这一关的。一念及此,王宗景心中却也有些紧张起来,他出身于幽州龙湖王家,也算是自小便接触到了修真之道,只是当年自己出事的时候年龄并不算大,加上又是贪玩的年纪,就没怎么认真修行过家传道术,自然也不会有人评论过他是否适合修道。哪怕是出行之前,那两位青云门的前辈林惊羽和明阳道长,也许是没在意吧,居然也没对他的资质有过任何评价,如今这前程命运,看来却要掌握在那人群之中的某位青云门前辈口中了。 他这里一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正待细想处,忽然只觉得自己胸口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倒似擂鼓一般,让他为之一窒,像是打在了肋骨上一般,吓了自己一跳,随即王宗景愕然至于不由得失笑,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心想哪有如此紧张的道理? 谁知就在这时,像是跟他作对一般,那胸口心脏竟然又是猛烈跳了起来,“咚”、“咚”、“咚”,连震了三次,王宗景脸色一沉,察觉出了异样,站住了脚步屏息呆了片刻,忽地伸手到怀中一阵摸索,片刻之后,却是从内衣贴身处,摸出了一块颜色暗红的龙形玉玦来,正是当初在十万大山深处那片原始森林里的古老祭坛上,他无意中得到的古怪事物。 从得到这块龙形玉玦后,此物便没有丝毫异状,永远都是那一副死板板暗红色的模样,若非王宗景觉得这块玉玦形状还算过得去,东西又不算重,只怕也早就丢了去。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将此物随手放在贴身衣物袋中,都有几分忘却了,想不到却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异状。 被他抓在手上的这块红色玉玦,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原本暗红色的龙身亮了一些,色泽也变得透明,拿在手中看去,竟仿佛有一股浅浅红色的血液,在玉玦之中隐隐流淌着,带了几分诡异之态。 王宗景正愕然处,忽只听人群之中那苍老的声音淡淡道:“资质不错,拿了这块牌子,去里面罢。”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羡慕的轻呼,显然有一个幸运儿过关了,几乎是与此同时,王宗景手中的龙形玉玦也忽然光泽一暗,陡然安静了下来,微光散去,又重新恢复成了原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王宗景眉头一皱,将手中玉玦拿起细细查看,没有任何发现后干脆又举得更高一些,对着仍然明亮的日头举过头顶,眯着眼睛又是一番查看,却仍然还是一无所获,这玉玦就像是从来没有任何变化一般,死气沉沉。 王宗景慢慢将这玉玦收了起来,心中是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古怪的事,正当他绞尽脑汁时,忽然只觉得肩头被人一拍,随后一个带了三分兴奋三分期待三分痛楚,还有一丝哽咽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小弟?” 王宗景身子一震,转头看去,人群里那些喧嚣杂音一时远去,只见身后三尺之外,站着一位女子,秀眉明眸含泪欲泣,却又紧咬贝齿强忍着,一脸激动,那熟悉的面容,虽多了几分成熟美丽,却不是王细雨又是谁? 王宗景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嗡”的一声,瞬间凝固了一般,心里一时转过万千念头,这些年来多少黑夜白天里的思念,却到了今时今日才有了这一次的相会,千言万语,终究到了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呼唤:“姐……” 王细雨眼角轻颤,泪珠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悄然滑落下来。她走上前来,双手微微颤抖着伸过来,仿佛一点都不认识这个弟弟一样,从他的额头开始,慢慢抚摸着他那张早已不在幼稚的脸,已经变得坚韧粗糙的男子肌肤,从手心传来了那种陌生的感觉,却让她的泪仿佛流淌的更多更快。 用力一拉,将王宗景抱在怀中,王细雨哽咽着,流着泪,喃喃地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姐……”王宗景心怀激荡,仿佛也忘了其他的言语。 过了好一会,王细雨才像突然醒悟一般,擦去了眼角泪珠,向左右看了看,只见周围人群中颇有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便拉着王宗景离开人群,走回到青云山山门那一侧,而手掌中仍是紧抓着王宗景的手不放,颇有几分害怕他再失踪跑掉的感觉。 站在山门巨石一侧的那几位青云门弟子都是走了过来,包括那位欧阳剑秋,也已经回到了这里,此刻但见他越众而出,微笑道:“恭喜王师妹,你们姐弟久别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王细雨两只眼仍有几分微红,情绪也还未完全平伏下来,用手轻抹了抹脸庞,这才带了几分感激之色,对欧阳剑秋道:“多谢欧阳师兄。” 欧阳剑秋微微一笑,道:“师妹,既然王兄弟远道而来,也不好光站在这儿,不如先上山吧。有话回去再说岂不更好。”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正是。”说着又向周围几位青云弟子道了一声谢,然后拉了王宗景便欲走,不料王宗景却扯了扯她的手,有几分赫然道:“姐姐,稍等一下,我还想去那边。”说罢,伸手往青云试人群处指了一下。 王细雨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用手轻拍额头,展颜笑道:“真是的,你看我居然把这事都给忘了。”说着,她牵了王宗景的手便往那边走去,同时口中道,“前些日子明阳师叔也跟我说过了你会来青云山参加青云试的消息,我便一直记着呢。” 王宗景心头掠过明阳道人的容貌,同时也想起了那位林惊羽前辈,口中道:“原来他都跟你说了啊?”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从龙湖王家传回消息,说你被林师叔从十万大山里救回来的时候,我就想什么都不管立刻回去看你的,但是没多久明阳师叔便也回山,找到我说了这些事,还明言说你已然动身前来青云山,若是我自行回幽州,只怕反而错过了你。所以我才不得不在这山上等着你来,唉,明阳师叔也真是的,当初要是他直接把你带回青云山,那该多好,也免得我心急如焚地等了这么多时日。” 王宗景倒是一点都不在乎,笑道:“那哪能再麻烦明阳道长了,再说我一个人也可以过来的,没事。” 王细雨转头向弟弟看去,只见当年失踪时候还不过是个仍带了几分调皮的孩子,如今的个头却已然比自己都稍高一些,身材强健,就连肌肤也已经从昔年的少年白皙,变成了明显经历过风吹雨打的淡淡铜色。 这些年,在那片深山里…… 王细雨甩了甩头,将那个有些心酸的念头甩掉,如今再不是伤怀的时候了,她望着王宗景的侧脸微微笑着,眼眶里却又忍不住有了一丝晶莹水气。 王宗景本待直接向那处人群走去,不料只走到了半路,便被王细雨拉着拐了个弯,绕过人群,进了东北向的另一条山道,王宗景有些诧异,看那条山道倒是颇为宽敞,足有两丈余宽,只是路径并不向这山上去,反是依着山势平缓通向另一处远方,不远处便是穿入了一片茂密苍翠的树林中。 “姐,青云试不是还要查验我的资质根骨么?”王宗景转头问道,“我看那些人都在那里呢?” 王细雨微微一笑,嘴角轻抿,带了几分狡黠,轻笑道:“傻弟弟,难道姐姐还会害你不成,怎么说我也在青云门里呆了三年了,听我的。” 王宗景自然不会去怀疑这可算是自己在世间最亲近的人,便跟着王细雨走去,一路之上,王细雨倒也没瞒他,跟他简单说了一番。 这些年来“青云试”名气越来越大,特别是今年这次,前来青云山想要拜入青云山门的年轻人更是极多,时至今日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余人,而且这还是距离青云试正式开始仍有大半个月的情况下。青云门对此也是有些措手不及,当下只能加派人手,一来看护山门,二来也多派人手查验。 “一千五百多人?”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露出了几分苦意,心想当日在龙湖城中时听明阳道人所说的人数已然觉得众多,没想到这一次更是可怕。 王细雨拍拍他的肩膀,道:“人是比往日多了许多,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其中在几道查验关头上,也会刷掉许多人的。” 山道平缓,没入树林之中,姐弟两并肩走入林中,只觉得头顶微微一暗,清凉气息迎面而来,周围也一下子静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走着,除了一部分身着青云门道袍的弟子外,也有不少明显是前来参加青云试的外人,此刻大都兴高采烈地向前走着。王宗景很快注意到这些外人的手中大都拿着一面木牌,上面似有字迹图案,只是面积不算太大,也看不清是些什么。 联想到不久前自己在人群外曾听到的一席话,王宗景心中一动,转头向王细雨问道:“这些人莫非都是刚才过了第一关的?”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是。不过那只是第一关,后头还有两道关卡呢。” 王宗景有些紧张起来,道:“是什么?” “在外面山门处的,大致只是粗粗查验一番,看你是否有基础的根骨天资,若是差不太多有基本天赋的,便会放进来,不行的也就劝退回去了。”王细雨看向前方,低声道,“还有两道关口,其一是更进一步,由本门长老逐一细察这些参加青云试的人体脉经络,同时也会细察他们是否曾经修过道法异术。没修行过道法的,或是修过道法但是出身于名门世家正道出身的,那也无妨,只要不与我们青云道法冲突便可,否则的话,纵然是资质再好根骨再强,也不会容他们参加青云试拜入山门的。” 王宗景默然片刻,像是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低声道:“这是怕邪道奸细么?”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关口便是要求家世清白了,这一关也极是严厉,除了那些出身世家的人,就算是平民百姓,往往细问之后也会再暗中派人去详查的。不过你却是不用怕,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找过一位在这里查验的师伯了,现在就带你去找他,我们龙湖王家和青云门也算有些交情,我又在门中修道三年,所以只要你过了天赋那关,便算是入围青云试了。” 王宗景长出了一口气,心下也松了不少,果然有一位好姐姐真是省事省心,对着王细雨更是添了几分亲切之意,那心情便随着脸上神情表露出来,王细雨心细,看到了王宗景脸上神情,啐笑道:“傻样,快走了。” 王宗景一耸肩,不知怎么,过往这几年,哪怕是从十万大山那片森林里被救回龙湖王家时,他也一直都觉得与这周遭格格不入,直到了此刻,在王细雨这宜嗔宜喜的姐姐面前,他才终于能放开了心扉,从心底里由衷地笑了出来。紧走几步,他追上了王细雨的脚步,低声道:“多谢你,姐。” 王细雨转头看了他一眼,贝齿轻咬红唇,片刻后轻叹了一声,拉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手心里重重握了一下。 这条山道平缓着向前延伸,路途不算太近,不过一路上环境清幽,清风徐来,鸟鸣清脆,倒也让人有几分惬意。约莫走了半盏茶时间后,王宗景跟着王细雨绕过一条拐角,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走入了青云山脉山麓下的一处巨大山坳中,两边山脉缓缓隆起,一边是满山树木成林,一边则是半山树林半山草甸,其中许多大大小小的山石树立在山坡草甸上,迎风耸立。 山坳之下,有一片占地极大的宅院,高墙青瓦,远远望去在这里聚集了一百多人,黑压压一片,却是比山门之外更热闹了许多。 “看到那处‘青云别院’了么?”王细雨指了一下那片宅院,道:“那里就是专门修成给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居住修道所用的宅院,能通过三道关卡查验的,便能进去了,否则只能被劝回。” 王宗景凝神望去,果然只见那片宅院的大门洞开,气势不凡,门楣上更挂了一张大匾,写着“青云别院”四个大字。 “走吧,我们去找彭昌师伯。”王细雨的脸上这个时候,也略微有些紧张起来,拉着王宗景快步走了过去,在人群中转了好几处,王宗景走马观花地看了看,果然看见有好几位气度不凡的青云前辈在这里,面对排成长队的少年少女们细细查看查问着。 走了一会,王细雨眼前忽地一亮,看到前头有个老者负手站在人群外不远,面色淡然,连忙带着王宗景快步走了过去,对着老者行了一礼,笑道:“彭师伯,你老好啊。” 那老者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笑意,笑道:“是你这小丫头啊,怎么今天跑这里来了,你师父还好么?” 王细雨将王宗景拉到自己身边,微笑道:“您是他的师兄,还能不晓得师父他现在在干什么吗?”说着回头对王宗景道,“这位是彭昌彭师伯,是青云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快来见礼。” 那老者哈哈一笑,神色倒是爽朗,摇头笑道:“那家伙,多半又是在搞些乱七八糟的古怪东西了。罢了,不管他去,咦,这少年……唔,便是你前些日子对我说的龙湖王家的弟弟罢。” 王细雨点了点头,神色恭谨,道:“是的,彭师伯,他便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名叫王宗景,大致情况我前些日子都跟您说了,这几年他吃了不少苦,若是有幸能拜入青云山门,往后我也能看着他,不用再两地分离了。还请师伯成全。” 彭昌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王宗景一番,道:“嗯,不过还是要看看天资如何,若是资质根骨不行,也不好勉强的。” 王细雨连忙道:“这是自然,请师伯查验他一番。” 彭昌走到王宗景的身前,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把手伸出来。” 王宗景心中有一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递了出去,老者一只手握住了王宗景的手心,微微一紧,王宗景便觉得有一股淡淡清冷之气,忽然从掌心处渗了进来,快速通过手臂经脉,流向周身各处。 “嗯?” 忽地,这位彭长老眉头一皱,两眼中精光闪过,目光深深,却是盯住了王宗景的脸庞,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出来。这有些异样的表情,登时让王细雨与王宗景都有些紧张起来,王细雨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彭师伯,怎么了?” 第十八章 别院 彭昌眉头微皱着,沉吟片刻,在王宗景和王细雨姐弟二人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中,凝视着王宗景,沉声道:“他体内的经脉根骨,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王细雨吃了一惊,连忙道:“有什么问题不成,师伯,可会耽误修道么?” 彭昌放开了王宗景的手掌,凝神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你这位弟弟体内的经脉根骨大异常人,强健无比,并且全身气血旺盛之极,倒像是吃过什么大补之物。于修行道术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干碍,身强气盛,反是有益的。只是,常人断不会有此异象,如此强壮之躯,老夫昔日只在凶猛妖兽身上见过。” 说罢,他目视王宗景,道:“小兄弟,你莫非有过什么奇特际遇么?”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见姐姐王细雨也转眼看来,当下苦笑一声,便将自己这三年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彭昌在听到那个神秘黑衣人是苍松时,脸色也微变了一下,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最后听完王宗景的遭遇后,他思索良久,最后点头道:“老夫昔年也曾读过《神魔志异》残卷,记得其中记载过‘金花古蟒’此种异兽秉性凶残嗜杀,然一身血肉皆为大补之物,能强血脉,壮气血,看来果然如此。”说着他转眼看向王细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若果然如此,将来你这位弟弟在修道之上说不定还有几分机缘,路能走得更顺畅些。” 王细雨登时大喜,脸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还兀自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抓着彭昌的袖子,惊喜交集地道:“那……师伯,您是说我弟弟已经算是通过您这里查验了罢?” 彭昌微笑道:“正是。”说着伸手从怀中抽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牌,道,“回头带上这块铜牌,去别院入口处,自然会有人领着他安顿下来的,然后便等着下月初一,青云试正式开始的时候便是。” 王宗景心头一松,面带恭谨行礼道:“多谢前辈。”王细雨在一旁也是笑容满面,连连道谢。 彭昌摆了摆手,转身欲走,但又想到什么回身再看了王宗景一眼,面色微微严肃了一些,道:“虽然老夫刚才曾说过你根骨资质会比常人稍好,你却不可自傲。要知道这世间历来不乏英杰,奇人异士在所多见,特别是青云试如今名闻天下,每一次都会聚集不少奇才,未必便比你差了。特别是那些名门世家子弟,资质天赋都是极出挑的,于家族助力上,更是远胜过你。日后青云试毕,能留下的那少许人中,你是否能名列其中,如今还是未定之数,你可明白?” 王宗景心头一凛,旁边王细雨已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还不快谢过彭师伯教诲。” 王宗景见彭昌脸色淡淡,却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敢怠慢,连忙低声道:“多谢前辈教诲,宗景明白了,定不敢于修道上有丝毫懈怠。” 彭昌微微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二人目送这位长辈离开,随后对视一眼,王细雨面色流露出几分激动,欣喜之色更是难以遮掩,上前轻轻拉住王宗景的手臂,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又带了几分哽咽,道:“太好了,宗景,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王宗景也是心情激荡,重重点头,同时心中亦是欣喜无限,往昔渴求多时的青云道门,眼看着今日似乎就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一条闪烁着金色光辉的门缝,剩下的,大概便看自己是否能够挤得进去了。在这一刻,王宗景这十四岁的少年心中,满心无数念头,都是兴奋地给自己立下无数誓言,一定要好好修道,一定要拜入青云山门。 王细雨擦了一下眼角,重新露出笑容,然后拉了王宗景向原路走去,微笑道:“来,姐姐带你上山,去看一看这名闻天下的青云仙境。” 王宗景怔了一下,奇道:“咱们不是应该先去青云别院安顿下来吗?” 王细雨脚下一顿,以手扶额:“这……我真是高兴得都糊涂了,居然连这事都不记得,嘻嘻,走,我带你过去。” 说罢,带着王宗景拐了个弯,从一处人群边绕了过去,向那青云别院的大门处走去,没过一会便到了大门口处,只见“青云别院”四个大字的牌匾之下,大门处内外站了七八位青云弟子,有男有女,看去差不多都在二十多岁摸样,神色间看着都比较轻松,一边看着外面人群,一边彼此聊天,有的女弟子还发出吃吃笑声。 同时青云别院中也不时有几个并没有身穿青云道袍的年轻人或是少年走出来,通过大门向外面或张望或四处闲逛,这些青云弟子也没有阻挡的意思,看那模样,这些从青云别院出来的人,应该就是更早之前就已经通过查验准备参加青云试的人了。 看到王细雨带着王宗景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处的好几位青云弟子都是转头看来,其中有两位看着还是与王细雨颇为熟悉的,笑着打了个招呼,其中一位相貌颇美的女弟子笑道:“王师妹,今天可没轮到你当值,怎么却跑到这里来了?” 王细雨看来与她熟识,闻言笑道:“柳芸师姐,好久不见,我可不是想你了么?” 那位柳师姐嘻嘻一笑,目光落在跟在王细雨身后的王宗景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道:“咦,这位是谁啊?” 王细雨微笑道:“他是我弟弟,名叫王宗景,今次也算有几分运气,过了查验那一关,以后就要在这青云别院中修行了。日后诸位师兄师姐看在小妹面上,还请多多照顾他一下。” “哦……”此言一出,登时好些青云弟子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柳芸微笑道:“恭喜恭喜,王小弟真是一表人才啊,不知今年贵庚了?” 王宗景在众人注视下倒也没有怯场,笑道:“十四。” “咦?”几个青云弟子都是微微一怔,柳芸也是多看了他一眼,带了几分诧异,对王细雨笑道:“王师妹,你弟弟这身材可真够高的,我还以为至少都十七八岁了呢。” 王细雨笑而不语,正在这时,从青云别院里头一处小道上拐出了一位男子,身着青云弟子服,身材高大,看去比王宗景要高半个头,方脸浓眉,脸色淡淡而带了一丝威严,走到了别院大门处。 一众青云弟子见到此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看来此人身份在诸青云弟子中不低,但是众人倒也并未因为见到他脸色凝重而有了畏惧,反而好几位都是笑着跟他打招呼:“穆师兄,你来了啊。” 这位穆师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诸人,最后落在王细雨和她身后的王宗景身上,王细雨踏前一步,笑着叫了一声,道:“穆师兄。”随后转头对王宗景道,“弟弟,快来见过穆怀正穆师兄。” 王宗景从众人反应中也看出这位穆师兄地位不低,当下走上前低头行礼道:“见过穆师兄。” 穆怀正点了点头,看向王细雨,眼有询问之色,道:“你弟弟?” 王细雨笑眯眯地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穆怀正点了点头,道:“铜牌给我看看。” 王宗景连忙将手中得自彭昌的那块铜牌递了过去,穆怀正接过看了两眼,道:“不错,你可以进去了。”说着顿了一下,又道,“青云试还未开始,是以这些日子会宽松些,你若想看看这周围景致,便叫你姐姐带你去。但是青云试开始之后,便当严守规矩,不可懈怠,明白么?” 王宗景答应了一声,穆怀正随手将这块铜牌递回给他,又看了一眼王细雨,道:“王师妹,你平日也有在这里当值过,便由你带他进去罢。” 王细雨点头道:“好的。” 穆怀正负了手,迈了方步在门口站了片刻,看了看门外人群,随后便走了出去。他这一走,别院大门处的气氛便活跃起来,王细雨与柳芸等人说笑几句,便招呼王宗景向里走去。 青云别院从外头看去便觉得占地极大,走在其中身临其境,王宗景只觉得这处地方比自己事先想象的还要更大许多。走入别院大门,先入眼帘的乃是一面鹤鸣灵山画壁,连绵群山中流云飞瀑,古松清泉,天际一轮旭日初升,照出万丈光芒,数只仙鹤仰首飞天,神色栩栩如生,仿佛当真便能听见那清脆的鹤鸣之音。 绕过画壁,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七条大道分别向不同方向延伸而去,没条道路两侧都是一个个方形的庭院,不时有人从那些庭院中进进出出。王细雨拿过那块铜牌,翻过来看了看,见上头刻着“乙,廿三,火”等数个小字,便带着王宗景走上了从左边数起第二条道,同时口中道:“小弟,你记住了,从今天起这块铜牌便是你在青云别院这里的铭牌,此处有七条大道,从左首数起是甲乙丙丁戊己庚等为记,这牌上所载‘廿三’数,便是你所居住的庭院,是这条道上的第廿三处院子。每处院子都有五间房,以五行区分,皆为金木水火土,你所住的,便是‘火’字号房。可记住了?” 王宗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道:“记住了。” 这一路随着王细雨走去,但见道路两侧庭院之门或开或闭,从几处开门的庭院外向内看去,只见院内多植松柳,草色青嫩,隐约还可见抄手游廊环绕,飞檐寂寂,看去颇显幽雅。青云山顶殿宇楼阁如何尚不可知,单论这青云别院里的气派,已有胜过家乡龙湖王家堡的气势了。 王宗景又走了一段,忍不住对王细雨道:“姐,这里不过是一处别院,青云门怎地都修建的如此奢华大气?” 王细雨微微一笑,道:“傻弟弟,你还没见过真正气派非凡的地方呢,待会带你去通天峰上看看,你便晓得了。”顿了一下,她环顾左右,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之意,道,“你可知青云门在此地已有两千余年,远的不敢说,单是这青云山脉方圆千里之内的,无不是道家信徒,士绅富豪诚心捐奉的财物,这些年来早就堆积如山了,修盖这一处别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宗景心中震撼了一下,对青云门那崇仰之心,登时又深了一分。 又走过数间庭院,王宗景与王细雨差不多是同时停下脚步,侧前方一处庭院门楣上,方方正正可着廿三字样,门扉虚掩着,也不晓得里面是否有人。王细雨回头对王宗景微微一笑,道:“就是这里了。”话音未落,便只见王宗景已经当先向院子中走去,她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推开虚掩的院门,王宗景走了进去,庭院颇大,光是中庭那块草地上,便有数丈方圆,一左一右各种了一棵柳树,柳枝依依,倒垂而下,颜色青嫩,惹人爱怜,随风轻轻摆动。树下摆了一块圆形石桌,旁边还有四个石墩,夏日阳光下,这里却是多了几分阴凉之意。庭院边上便是抄手游廊,环绕了这院子一圈,飞檐青瓦,朱红圆柱,望之颇有古风,日头西斜,光影消长,在那阑干石路上,留下了淡淡残影,幽寂无声。 五处门扉,按着五行方位散落在这院子中,清楚地写着金木水火土等字样,王宗景凝神一看,只见火字房在左侧前方,当下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猛然间一阵激动。 这种感觉来的有些古怪而莫名其妙,但又是异样的真切,哪怕当初是他回到龙湖城王家堡时,走入那个崭新的屋子时,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王细雨站在庭院之中,柳树之下,并没有跟过去,她望着弟弟那已经变得高大的背影,眼神中满是爱怜与欢喜之意,没过多久,王宗景走了出来,回身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王细雨微微一笑,道:“怎样?” 王宗景面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微笑道:“东西不多,但尽够了,我很喜欢。” 王细雨凝视着他,良久之后,伸出手拉住王宗景的手臂,低声道:“小弟,家里的事,明阳师叔回来后已经都告诉我了,我心中也有愤懑不满,不过之后我也想通了,这世上只有咱们姐弟二人,才是最亲近的骨肉,那王家其他人若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看,那也随他们去,难道我们还求他们不成么?” 王宗景重重点头,道:“没错。” 王细雨抬起了头,虽然这一年算起年纪,她仍是还不到二十的少女,然而此刻看她那张秀美脸上,在这个正是女子一生最美丽的季节里,她柔美之中已多了几分英气,淡淡地道:“从此以后,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便是了。天地之大,我们靠着自己,勤修道法,好好过这一生,又有什么好怕的?” 王宗景心头一阵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王细雨的手。 芊芊素手,仿佛从那白皙指尖处,也传来了一丝温柔温暖的感觉。 王细雨看着他,将王宗景的神情尽收眼底,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不过随后轻轻擦拭了一下,露出笑颜,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本来还想着带你去通天峰上看看风景的,你知道么,这青云山可是天下闻名的灵山福地,风景绝美,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青云六景’。不过现在天色已迟,你今天也是远道而来,还是先休息一下,明日我再来看你,带你上山,好好看一看这仙家洞天,好不?” 王宗景自然无有不允,点头答应下来,王细雨便让他回去休息,不过王宗景和小时候那般嬉笑两声后,还是坚持送了王细雨出门,王细雨劝不住他,反正路也不长,姐弟二人便一路又走了出来。 这一路上王细雨又将这青云别院里一些日常须注意处,给王宗景细细说了一遍,王宗景都一一记下了,很快他们又走到了青云别院大门处,柳芸等一众青云弟子仍然还站在那儿当值,王细雨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准备与王宗景辞别。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青云别院门外处传来一声大喝,听那声音中带了几分惊愕,又有几分强烈的憎恨之意,远远传了过来:“小贱人,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这青云别院虽然近日里因为前来拜山的人数众多而略显喧闹,但青云门的名头在那里,所有人都是恭敬谨慎,从未有如此公然争闹之声,一时间连柳芸等青云弟子都怔住了。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走出门去,向那呼喝争闹声传来处望去,王细雨也是微皱着眉头向那边走去,在她身后,王宗景的脸色却是在愕然过后掠过一阵阴沉,那声音听着虽然颇远,却清晰有力,而与旁边众人不同的是,他听在耳中却觉得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叱喝之声,只怕就是那位庐阳苏家派遣过来准备拜入青云山门的苏家五公子苏文康的声音。 而被苏文康口口声声骂的犹如神憎鬼厌般的人,那又是谁? 难道竟是失踪的苏小怜不成?难道之前自己在青云山门处看到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竟然真的没有看错吗? 王宗景心中念头急转,脚下不由得也下意识地快了几步,向前走去。 这个时候聚集在青云别院门口的人已比前头少了许多,不过被这么一个吵闹,前方却是又聚集了一小片人群出来,柳芸等青云弟子走过来的时候,人群已是围拢,看不清内里情况,只听着里头传来斥骂声中甚至还带着几声轻微的打斗声,王宗景心头忽地一阵怒意生出,大步上前便向前挤去,口中大声道:“让让,让让。” 他身强体壮,气力极大,没费多大劲便挤开了一条通道,后头王细雨柳芸等青云弟子也跟了进来,走到人群中间王宗景仔细一看,果然只见那位苏家五公子额冒青筋,正对着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小姑娘打骂,在他旁边那位苏家六姑娘苏文清正自皱着眉头,不停劝着这位发怒的哥哥,想要拉住他。而其他苏家的人,包括两位老者和那个中年人,都是面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毫无劝阻之意。 那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看着身影有些熟悉,偶尔抬起头来,那张倔强悲愤,却又紧咬牙关苦忍的小脸,此刻在没有污泥遮挡,显得白皙而俏丽,虽然年纪尚小,却隐然已可见是未来的美人胚子,却正是昔日在庐阳城外乱葬岗上神秘失踪的苏小怜。 王宗景看着这一幕,眼见那苏文康痛骂两句,举起手又要打下去,心头登时一阵怒意上涌,忍不住就要踏步上前,却只听人群中一声断喝:“住手!” 一个高大身影从众人眼前晃过,转眼便出现在苏文康的身前,随意伸出右手一挡,登时只见苏文康面上变色,打下的手臂如被火烧了一般,瞬间弹了回去,抱手向后跳了一步。 王宗景愕然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周围王细雨与柳芸等青云弟子已然纷纷开口道:“穆师兄。” 来人正是那位身材魁梧方脸浓眉的穆怀正,此刻他那张方脸上带了几分怒气,看了伏在地下的苏小怜一眼,又转眼向苏文康看去,冷冷道:“你是何人,胆敢在青云山下恃强凌弱?” 王宗景抢上一步,蹲下身子将苏小怜扶了起来,苏小怜转头正欲道谢,忽然看清了王宗景的脸,身子一震,面上露出诧异之色,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低声道:“是你?” 王宗景心中本有许多话想问她,但如今也无从问起,只得苦笑一声,将她身子拉起,随后低声道:“别怕。”然后有意无意间,却是用身子挡住了苏小怜半边身形,将她拦在自己身后。 苏小怜从背后向王宗景看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中杂着几分莫名惘然的复杂之色,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十九章 庭院 苏文康负痛踉跄而退,一旁的苏文清一时愕然,而不久前还站在一边淡然不语的苏家三人都是脸上变色,抢上来首先扶住了苏文康,其中一人刚想发怒,抬头却只见穆怀正一身青云弟子的道袍,脸色微变,却是把话吞了回去。 只是他这里忍了下来,那苏五公子苏文康却是年轻气盛,看起来又是个性急的,此番突然吃了一个小亏,退了两步之后登时勃然大怒,怒吼道:“你又是谁,敢来管我的闲事?” 穆怀正眉头一皱,一张脸似乎又黑了几分,凛然道:“你在青云别院外公然欺辱弱小,是欺我青云门无人么?” 苏文康张嘴就要骂回去,但眼前人影一晃,却是妹妹苏文清挡在了面前,这姑娘容貌颇美,肌肤微丰,腮如新荔,鼻似凝脂,眉目间温婉可亲,让人一见之下便有几分好感,此刻却是拦住了苏文康的话头,微微涨红了脸,对穆怀正道:“这位师兄,对不住了,实在是我这位哥哥性子急躁,又见了平生最恼恨之人,这才一时冲昏了头脑,绝非有意冲撞山门,更无丝毫蔑视青云仙门的意思,还请师兄海涵。” 此言一出,加上苏文清一副诚恳脸色,本身又颇为美丽,穆怀正原本黑着的脸也缓和了几分,哼了一声,不再去看苏文康,而是多望了苏文清一眼,苏文清点了点头,道:“我们都是庐阳苏家的子弟,今次前来也正是为了参加青云试,若非对青云门心怀敬重,我们又怎么会来到此处呢?还请师兄明鉴。” 穆怀正微微点头,神色又松了一些,随后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望见穆怀正的目光转来,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身子,苏小怜的身影便露了出来,穆怀正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姑娘,皱眉问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氏,来此为何?” 苏小怜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了看穆怀正那高大的身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来参加青云试的,想要拜入青云仙门……” “呸!”旁边传来一声唾弃声,却是苏文康一脸怒容,站在一旁恨恨不已。 穆怀正神色一冷,向那边盯了一眼,苏文清连忙挡住这个暴躁的哥哥,脸上浮起带着歉意的笑容,对着穆怀正带着恳求之意笑了一下,穆怀正转过头来,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出身哪里?” 苏小怜犹豫了一下,目光却是游离中向苏文康那边看了一眼,苏文康仍是一副怒容,而苏文清则是脸色淡淡,仿佛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苏小怜嘴角轻轻抿了一下,然后徐徐抬头,望向穆怀正,容色一正,朗声道:“我姓苏,名叫苏小怜,出身于幽州庐阳的名剑楼苏家。” 此言一出,登时周围人群一片哗然,除了早就心中有数的王宗景,人人脸上皆露出异色,而在另一头,苏文清脸色微变,倒也没多说什么,但苏文康顿时暴跳如雷,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苏文清,对着苏小怜怒喝道:“贱人,你休要胡扯!你早就跟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娘亲被我们苏家赶出去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敢如此玷辱我们苏家名声?” 苏小怜牙关紧咬,脸色却苍白之极,王宗景从侧面看去,见她拿瘦弱身躯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太过伤心还是太过愤怒所致,只是说完刚才的话后,苏小怜便沉默不语,任凭苏文康在那边暴跳如雷口出污语,也是强忍着没有回口。 穆怀正听到苏小怜报上来历后也是怔了一下,正诧异间,却只听苏文康在那边跳脚,辱骂言语不堪入耳,心头怒意登时又生,对着苏文康喝道:“住口,你也是想要拜入青云山门的人,如此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苏文康被他一喝,加上苏文清一直拉扯他的手臂,这才恨恨收声,面上却仍有悻悻之色,看起来不甘不愿。穆怀正目光转动,忽地眉头一凝,却是看到苏小怜手中抓着一块木牌有些熟悉,他默然片刻,却是转头看向苏氏兄妹,沉声道:“你们刚才说,这小姑娘是被你们苏家赶出来的?” 苏文康冷笑道:“正是。” 穆怀正道:“那在此之前,她的确是在你们苏家生养,从小在你们苏家长大的了,对不对?” 苏文康窒了一下,面上肌肉扭曲,恨恨转过头去,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苏文清叹了口气,道:“是的。” 穆怀正双眉一扬,朗声道:“既然如此,这小姑娘便算是出身来历清白,只要她果然有天资根骨,适合修道,便能参加青云试。” 此言一出,苏小怜身子一颤,王宗景也是心头大喜,而苏家那边,苏文清眉头登时皱起,苏文康却是像吃了炮仗一样,登时一跳三丈高,怒道:“什么,她这样的小贱人,怎么能够参加青云试,她根本就没资格!” 穆怀正冷笑一声,道:“本派青云试如今名闻天下,最根本处便是靠的‘公正’二字,她既然出身来历清楚明白,便是合了青云门的规矩,我们青云门,可不用看你们苏家的面子来决定是不是收哪个人。” 说罢,也不管苏文康那边如何反应,穆怀正便转身看着苏小怜,对她正色道:“小姑娘,我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苏小怜神色间有些激动,点了点头。 只是穆怀正随即脸色一正,沉声又道:“不过小姑娘,我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你身世来历算是说清楚了,但是最要紧的,还是看你自身资质能够适宜修道,若是没有这份根骨资质,那我青云门也不能收你,你可明白?” 苏小怜深深呼吸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决绝之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穆怀正走前几步,来到她的面前,道:“伸出手来。” 苏小怜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些迟疑,甚至眼角余光中还有些一闪而过的惊惶,但是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咬紧了牙,慢慢伸出了手臂。 远处,苏家兄妹并肩站着,原本恼怒不已的苏文康这个时候突然“呸”了一声,随后又“嘿嘿”冷笑两声,语带嘲讽道:“也罢,我就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质天赋,当初我可是记得咱们苏家也有人给你查验过根骨,当时那一句经脉阴晦不可修行道术的断语,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看你今天又能怎样?” 站在他旁边的苏文清拉了他一下,低声道:“哥哥,少说两句罢。” 苏文康看起来对这个妹妹倒是还颇为看重,闻言冷笑一声,终于是闭口不言。 场中人的目光,随即都落在了伸手握住苏小怜手掌的穆怀正脸上,只见他双目微闭,脸上神色与身体动作,都与之前彭昌查验王宗景根骨时一模一样,苏小怜脸色看去有些苍白,一双眼睛是紧紧盯着穆怀正,站在一旁的王宗景心里也莫名其妙有些紧张起来,这番神情却落在站在一旁的王细雨眼中,让她眉头微皱,转头过去又看了看苏小怜。 穆怀正神色凝重,握着苏小怜白皙的小手,过了好一会仍未说话,站在一旁的王宗景正有些焦急处,忽然只觉得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姐姐王细雨,只听王细雨低声道:“过来。” 说着,将王宗景拉过来站得远些了,王细雨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你认得这个小姑娘?”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了看王细雨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心想反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低声将在庐阳城中遇到苏小怜的事简单说了几句,随后道:“我也就是看她可怜,想顺手帮一下,谁知道她后面突然就不见了,呃……” 话说了一半,王宗景忽地脸色一变,却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自己胸口,王细雨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他的身子,愕然道:“小弟,你怎么了?” 王宗景却是觉得胸口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就像是之前在青云山门处那里的古怪情形一般,只是这一次的异样却是来的更凶更猛也更加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心头猛跳,几乎让他失声喊了出来。 不过说也奇怪,他这里的异状来的凶猛突然,去的也是古怪突兀,持续不过数息时间,这令人诧异的异状便突然消失,他胸口的心跳也顿时恢复了正常。 这须臾之间的变化,快得几乎是转瞬即逝,若非那股心跳剧痛的感觉仍旧残留了一些在身体上,连王宗景自己都差点以为是幻觉了。摸着胸口已然平复的心脏,他脸色微变,自己心中也是迷惑不解,带了几分惊疑,但面对着王细雨担心的神色,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的。” 王细雨兀自不放心,又追问了两句,见王宗景果然没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便在这时,只听场中穆怀正一声沉重呼吸,放开了苏小怜的手掌,凝神思索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朗声道:“苏姑娘,你体内经脉的确有阴晦之像,但仍能行气走脉,纳天地灵气入体,根骨也算不错,所以准你通过查验,参加青云试。” “什么!”远处的苏文康目瞪口呆,连骂人的话一时都说不出来了,在他身边的苏文清倒还能控制自己情绪,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苏小怜。 周围围观的人群都发出惊叹之声,其中多有羡慕之色的,而王宗景则是快步走过去,对苏小怜笑道:“恭喜你。” 苏小怜贝齿紧咬着唇,许久似乎才相信这一刻并非是幻觉,一双手捧在胸口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穆怀正深深鞠了一躬,带了几分哽咽声音,道:“多谢,多谢师兄。” 说罢抬起头来,又看到旁边王宗景带了喜悦的笑脸,苏小怜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但最后还是被一股感激所取代,低声道:“也多谢你了。” 王宗景哈哈一笑,摆手不语。 另一侧,穆怀正转过头来,看着苏家兄妹,淡淡地道:“二位,本人名叫穆怀正,是青云门长老宋大仁宋师座下弟子,若二位对我今日作为有所不服的话,尽可向门中诸位长辈元老提告,在下问心无愧,断然不会阻挠的。” 苏文康脸上怒意大盛,开口就欲说话,但转眼间就被苏文清拉到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回过头来,看着穆怀正,静静地道:“穆师兄说哪里话,今日之事,我们当然相信穆师兄的判断,想必是昔日家中某人忙乱中做出了错误判词。多余的话我们也不多说了,以后参加青云试时,我们兄妹二人定然会谨慎遵守青云门规,绝不生事。” 穆怀正目光微凝,在苏文清那张漂亮秀美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了。” ※※※ 人群渐渐散去,穆怀正转头叫过柳芸,低声和她说了几句,柳芸点点头,随后走过去拉着苏小怜,带着她向青云别院走去。另一边苏氏兄妹的神色都不好看,苏文清倒还罢了,没有太多情绪显露在面上,苏文康则是面色铁青,盯着苏小怜的背影嘴里低声骂着什么。 王细雨拉着王宗景离开了此处,走到一旁,看了一眼苏氏兄妹那里,转头对王宗景道:“小弟,之前你与庐阳名剑楼苏家有什么过节么?”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没有的,我当日确实只是路过。” 王细雨看了他一眼,道:“如此最好,那是别人的家事,你莫要随意出头,明白么?” 王宗景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王细雨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过来找来,然后带你上山,去看一看这人间仙境,青云绝景,也好让你开眼界长见识,说不定还能坚定你的向道之心呢。” 王宗景咧嘴一笑,道:“姐,你放心,我向道之心定然是坚不可摧的。” 王细雨噗嗤一声笑出来,却是从王宗景此刻的神情间依稀看到往日那个还依赖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的旧影,心中悄然柔软了几分,点了点头,轻声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王宗景回身向青云别院走去,经过这么一会耽搁,柳芸领着苏小怜早就走得没影了,也不晓得将那小姑娘带到了别院何处。此刻青云别院大门口处,苏家兄妹站在那儿,与另外三个苏家人说着话,看样子倒像是道别。王宗景从姐姐口中也听说了一些这里的规矩,除了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外,非青云门下的其他人等,是不被允许进入青云别院的。 走过苏氏兄妹身边时,果然听到那两位苏家老人在轻声叮嘱两个年轻人一些日常话语,苏文康苏文清兄妹都是轻轻点头,低声答应着。王宗景也未多看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交情,便走进了青云别院。 乙道廿三院。 重新走入这个庭院时,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两棵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柳树,垂柳依依,柳条青青,恰好一阵清风拂过,无数青翠便温柔无限地飘动着,让人心灵瞬间为之一清,仿佛连呼吸的空气也清新了几分。 走到园中,站于树下,王宗景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周围另外的四间房依然静悄悄的,似乎还没有等候到它们的主人,也不知将来会是怎样的人,一起居住在这小小庭院中呢? 王宗景转身走去,踏着青青小草,回到火字房外,伸手推开了房门。 再一次回到这间屋子时,里面的一切仍然和刚才他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一样,家具都是用松木或青竹所制,简单朴素,却自有股大气和亲切,闻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木香,王宗景只觉得心中便再无更多渴求之处了,只盼着早日可以开始修行道术,向着那心中期望的方向,开始前行。 走到放在墙角有半人多高的松木衣柜前,打开还能看到几处松节疤痕的柜门,王宗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放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什么珍贵之物,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还有一个略有些弯曲弧度的白色尖齿,约莫有半个小臂长,白森森有些阴寒的光泽下,隐约还能见到淡淡的一缕幽蓝。 这是当年金花古蟒死后残留下的一枚獠牙,上面附有剧毒,也许是因为王宗景曾经在蛇血中浸泡过,所以这獠牙上的毒素对他居然并无反应,反倒是在这三年中,他靠着这枚毒牙与那片原始森林中的妖兽搏杀中,很是毒杀了一些强横妖兽。只是天长日久后,这枚獠牙上的毒素已然锐减,再没有昔日见血封喉的奇效,便是獠牙本身,也出现了许多道细细裂痕。不过这东西也算是陪伴王宗景三年时光了,而且除了这枚獠牙,王宗景也没有从那片森林中带出什么来,此时此刻,抚摸了几下这支獠牙,王宗景眼神有些飘忽,往昔点点记忆,似乎又有些浮上心头。 正有些出神处,忽然从房门外庭院入口处,传来了一声细微的推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细脚步,王宗景心中一动,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扉向外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此刻已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柳树青青,随风轻摆,她正站在树下背身而立,衣裳微动,于寂静处凝眸,白皙手指牵过一支细细柳条,仿佛也正打量着这小小一方天地。忽而听到窗扉轻响,似惊动了这温柔背影,她转身回望而来,那一刻风儿忽起,柳枝飘舞,仿佛天上人间都是一片绿意盎然,青青颜色,深深映入了眼帘心底。 这画面是极美的,那女子容颜,也同样美丽动人,明眸闪动间,她目光幽深而温柔,看在了王宗景的身上。 王宗景有片刻的恍惚,一时的茫然,这院中树下的美丽女子,却正是苏文清。 苏文清看了王宗景一眼,目光中似也有几分意外,青云别院门外那场相争,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而王宗景上前扶起苏小怜还隐隐有维护之意,苏文清在一旁也都看在眼中,此刻相见,却也是意外之事。不过她的神色目光里并没有任何敌意,就那么深深凝视了王宗景一眼后,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于漫天飘舞的青青柳枝中,似是温柔的打了一个招呼。 王宗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文清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略一停顿,便径直走向了正对着火字房的另一侧,推开了刻着“水”字样的房门,走了进去,随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院子中柳树依依,草色青青,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第二十章 雄峰 忙乱的一天悄然过去,不过直到夜色降临月上柳梢时,这个庭院中也没有再进来过人。进了水字房的苏文清进屋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庭院幽幽,这个晚上除了从那片青草地上传来轻轻的虫鸣声外,便只剩下了一片静谧。 这一夜,王宗景睡得很好,很踏实,没有丝毫认床难眠的毛病,平坦坚硬散发着淡淡松香的松木床,正是他所喜爱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口洒进屋中时,整个房间似乎也一下子亮堂起来,带了些许慵懒的气息。王宗景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披上单衣,走到窗户边上,用力一推,窗扉顿时向外弹开了去,一股清新而略带湿润的风儿瞬间吹拂到他的脸上,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感。 青青垂柳,在院子中安静地伫立着,放眼看去,这个院子里的其他“金木土”三个房间,仍然还是门窗紧闭,并没有新人入住的迹象。王宗景目光转动,随后却看到水字房上,房门仍是关着,但那一扇对着院子的窗扉,却已经打开了,隐约中还看到一个窈窕身影在房中走动着。 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退了回来,在自己屋中舒臂扭腰,活动了一阵,然后坐到屋中那张圆桌旁,目光落在桌上一个半巴掌大小黄色圆口葫芦上,拔开木塞,一股淡淡的药香气味便飘了出来。 这葫芦中有二十枚丹药,名唤“辟谷丹”,却是昨日分别时王细雨给他的。按照王细雨的说法,这种丹药乃是青云门丹房所制,常人服食一粒便可一日不饥,且久服之后,对身体有益无害,延年益寿亦不在话下。日后青云试七月正是开始时,每一位参加青云试的弟子,青云门都会按月发下辟谷丹,于修道上虽不能说有太多助益,但比起吃五谷杂粮还是好上许多的。 王宗景把葫芦倾斜,未几便看见从葫芦口中滚出一粒乳白色小丸,看去不过小指头大小,一股药香随之飘入鼻端,王宗景看了片刻便张嘴吞下,随即仔细感觉腹中情况,只是等了半晌,却似乎丝毫没有异样情况发生,身子还是那般的身子,既没有肚子难受,也没有出现传说中那种服食仙丹全身飘飘欲仙之类的古怪现象。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倒是没觉得肚子会饿了。 这或许便是有些作用了罢,王宗景在心里这么想着,起身看了看周围,本想开门出去走走,但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屋中。昨日王细雨说得明明白白,今天会来带王宗景上青云山去开开眼界,见识那人间福地,仙家胜景。老实说,王宗景还真是颇为向往,所以眼下便干脆又躺回了床上,等待着王细雨的到来。 昨日王细雨说的清楚,是早上前来,只是躺在床上的王宗景左等右等,等着日头渐高,等到别院他处人声渐起,等到眼看着就要日上三竿了,王细雨却还是没有到来。 王宗景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倒说不上是等得不耐烦了,在那片杀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挣扎求生度过三年,除了将昔日那点漫不经心的童真全部抹掉锤炼出了一幅坚韧性子外,也练就了他足够多的耐性。在那片森林中,为了等待一个足够好的机会去猎杀一只强大妖兽,他往往可以等待数日之久,因为很多时候在生死搏杀中,一个失算就意味着丧命。 眼下的情况自然远不能和那种血腥搏杀相提并论,想来多半也是王细雨有事耽搁了,不过等待总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王宗景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后,便走向房门用力一拉门扉,然后走了出去。 庭院中这时已洒落了一地明媚阳光,回廊轻转通向大门,依稀可以听到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王宗景侧耳倾听着,不晓得今日又会有多少人来到这里,一起为了能够拜入青云山门的一点小小希望而憧憬努力着。 信步走到庭院之中,青草地上,柳树垂下万千丝绦,王宗景用手抚摸着结实的树干,从掌心处传来一股粗糙的感觉,却让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亲切,双手双脚好像都有些痒痒起来,忍不住都想爬上树干去。 便在这时,忽只听身后一声低响,却是从院子大门处传来的声音,王宗景心中一喜,掉头看去,口中一句“姐姐”正想叫出来,片刻后却是一怔,但只见这座院子的大门处门被推开,现出一个人影并非王细雨,反而是一个长身而立的男子,剑眉星目,相貌英俊,只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压在心间,不得开颜。 那男子目光随即也看到了王宗景,只是他的反应便远不如昨日苏文清那样礼貌大方,只是冷冷看了王宗景一眼后,便转开了视线,走了进来。王宗景微微皱眉,感觉这年轻男子似乎并不是好打交道的人,便也没有上去招呼,只看着那年轻男子略微打量了一番这个院子,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大步走去,径直走到刻有“金”字房的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嘭”,一声低沉闷响,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王宗景瞧了那门框窗户片刻,回过头来,忽又一怔,只见水字房窗边,苏文清的身影不知何时也站在房内窗下,目光淡淡地看着金字房的方向,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她好像感觉到王宗景的目光,转头看来,王宗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对着她点了点头。 微风吹过,柳枝在身边轻轻摆动,让地上的影子也有些寂寞地晃动着。 苏文清微微一笑,却是开口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王宗景眉头微扬,道:“不敢当,在下姓王,名宗景。” 苏文清“嗯”了一声,伸出一只左手轻轻扶住窗栏,微笑道:“虽不知将来如何,但这一年里想必是都要在这里为邻,日后还请王公子多加教诲了。”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满姑娘,在下如今不过是一介莽汉,对修道空有向往之心,实际却是一无所知的,不比姑娘家学渊博,将来只怕反而是我要多多请教你才是。” 苏文清看着他,扶在窗栏木枝上的白皙手指微微收紧,随即轻轻翘起,如轻盈雀儿般在窗台上一下一下地弹动着,脸上淡淡笑意不减,看着别有一股美人倚窗的风韵,低低笑了一声,道:“王公子,你却是怎么知晓我是家学渊博的呢?” 王宗景迎着她的目光,并没有退缩之意,笑了笑,道:“昨日在青云别院外,在下看到贵兄妹了。” 苏文清微微点头,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昨日之事对她而言,也并未在神色间有所影响,反而是一双明眸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后,忽然道:“请问,公子可是幽州人氏么?” 王宗景心中一凛,道:“苏姑娘何出此言?” 苏文清微笑道:“庐阳苏家虽有几分名气,也只在幽州境内罢了,放眼天下,幽州边陲之地,庐阳苏家实算不得什么,但看公子所言,却是对苏家颇有了解,想必当是幽州出身的罢?” 王宗景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女子一眼,苏文清之聪慧机敏,不过只言片语间便隐见不凡,果然这青云试中英才云集,不容小觑。 那一头,苏文清笑而不语,看着王宗景,王宗景也不扭捏,哈哈一笑,坦然而言:“苏姑娘好生厉害,不满姑娘,在下出身正是幽州,乃是龙湖王家的子弟。” “嗯,龙湖王家?”苏文清这一次倒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片刻后微微点头,却是重新露出了笑颜,道:“想不到居然这么巧,在这小小院落里还能遇见一位老乡,真是让人高兴。” “是啊,真是太巧了。” 苏文清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道:“能与公子相识,文清实感欣悦,不过今日还有几封家书要写,容文清先告退。”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姑娘请便。” 苏文清微微一笑,从窗口走开了去,随手掩上了半边窗扉,只留下那闺房一线白墙,从窗口处露了出来。王宗景挑了挑眉,移开了目光,在园中柳树下走了两圈后,便也回房去了。 ※※※ 这一等便过了晌午,王细雨居然还是没有来,王宗景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只是这初来乍到的,他也不愿跑出去找那些青云门弟子随便乱问,心中犹豫一阵后,还是决定就这样呆在屋中继续等着罢。 等待中的时间似乎过得总是特别的缓慢,屋外的日头一点一点地倾斜,王宗景百无聊赖地在屋中这里翻翻,那里坐坐,又或是趴在窗前看着园中柳树的树影轻轻摇动。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约莫申时二刻,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王宗景忽地再次听到屋外院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精神登时为之一振,不过也生怕是另外参加青云试的新人入住这院子,便没敢喊出声来,赶忙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见抄手游廊下,一个苗条身影面带笑意,美丽容颜如沐春风,温柔亲切,却不是王细雨又是谁? 总算是来了! 王宗景哈哈一笑,跑过去打开房门,王细雨看了他一眼,笑道:“等急了罢?” 王宗景挠头笑道:“没事,不急,不急。” 王细雨嘻嘻一笑,伸手拉住他的手向外走去,道:“来,我带你上山去看看。” 王宗景答应一声,随手关好房门,便跟着姐姐走去,同时口中问道:“姐,今天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么?”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是啊,本来我一早就想下来找你的,谁知师傅突然要开炉炼丹,炼的还是极难炼的一种丹药,名唤‘三清丹’,叫了好多弟子过去看炉送药,我也脱不了身,所以拖到了现在。” 王宗景跟着她走出院门,下了台阶,来到那条大道上,一路缓步向青云别院的大门处走去,同时笑道:“听起来好像那丹药很厉害的样子。” 王细雨道:“那是自然,‘三清丹’可是咱们青云门老祖宗传下来的极品灵丹之一,要耗用三十六中珍奇灵药不说,炼丹时候的炉火温度也要随药物变动而随时变化,难炼的很,听说就算是我们青云门内,现有的三清丹也只有五颗而已。” 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这么稀罕,那姐姐你那位师傅一定也是炼丹大师了罢?” 王细雨点头,笑道:“不错,青云门内藏龙卧虎,我师尊曾书书于道法造诣虽然高深,却也不能独占鳌头。不过他学识渊博,最爱杂学,特别是在炼丹一道上最有天分,如今是公认的青云门内炼丹第一人了。” 王宗景心生羡慕,悠然神往,道:“那想必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了吧……” 王细雨的脸上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被弟弟这句话给噎住了,想笑又没好意思笑出声来,强忍住了。只听王宗景感叹了一句,又随口问道:“姐,那今早你师傅所炼的三清丹,开炉之后炼出了几颗啊?” 王细雨漂亮的眼睫毛动了动,嗤笑一声,看了看左右,凑近王宗景低声道:“没,炼丹失败了,开炉后全是药渣,一颗都没有的。” “什么?”王宗景吓了一跳,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细雨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啦,你那是什么表情。”说着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道,“你还真以为我说的三清丹是那种江湖骗子卖的大力丸么,要是那么好炼成的话,两千年下来,青云门怎么会只有五颗?” 王宗景带了几分诧异,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师傅曾长老是如今青云门第一的炼丹大师么?” 王细雨耸了耸肩,道:“是啊,但是我可没说他能和青云门以前的炼丹大师们本领一样的啊。” 王宗景:“……” “呃,对了,万一以后你有机会见到我那么师尊,可千万不能提炼丹这些事,知道不?”王细雨走着走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王宗景叮嘱了一句,道,“我那位师傅啊,什么都好,人也随和,就是死要面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想要炼成三清丹,好让自己跻身青云道门史上有数的炼丹大师之列,不过……嘿嘿,你是没看到啊,今天开炉炼丹失败之后,我师傅那副跳脚的神情,在丹房之内是着急上火大吼大叫,就差没有指天骂地了。” 王宗景沉默无语,心想那位曾长老看来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啊。 不知不觉走到了青云别院门口,今日此处仍是站了不少青云弟子,不过与昨日不同,看来是换了一波人当值,只是王细雨走过去后,还是颇为熟稔地和其中二三人打了招呼,那边也都是纷纷笑着招呼,神情亲切,看来王细雨在青云门中交游颇为广阔。 走出别院大门,屋外还是聚集了不少前来参加青云试的年轻人,不过看人数感觉比昨日少了些。王细雨向左右看来看,带着王宗景走到一个僻静处,微微一笑,道:“小弟,准备好了,我们要上山了哦。” 王宗景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间身子一震,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踏上一步,盯着王细雨那张秀美脸庞,笑道:“姐,莫非、莫非你已经能够……” 王细雨浅浅一笑,但神色之间却自有一丝淡淡自傲之气,右手伸出捏出剑诀,口中低声念诵了几句,片刻之后,只见一道清光从她手间陡然亮起,渐渐明亮,越变越大,最终化作了一柄闪烁清光的三尺长剑,横于胸前。 “我们姐弟两个人,只要坚定向道之心,刻苦修炼,”王细雨看着王宗景,一字字地道,“一定是不会输给其他人的!” 王宗景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潮涌起,看着王细雨那带着期望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细雨微微一笑,如雨后花开,娇美无限,柔声道:“我们走罢。” 说着,身形一动,已然是飘上了仙剑,那柄清光长剑虚浮于半空之中,看去似乎脆弱不能承物,但王细雨上去之后,剑身只不过略微一沉,随即便恢复了原样。 她站稳身子,回身嫣然一笑,伸出手递给王宗景,道:“来吧,小弟。” 这里虽然在别院之外的僻静处,但前头毕竟人数不少,王细雨施法召出仙剑法宝时,便有不少人注意到纷纷看了过来,待到她飘身而上,登时便是有些轰动了,好些人都慢慢走了过来,眼中满是热切羡慕之意。 王宗景也注意到了一些周围的情况,当下不敢拖拉,而且昔日林惊羽在把他带出十万大山时候,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心中倒也没有太多畏惧之意,便拉住王细雨柔弱无骨般的小手,一纵身跳了上去。 单论体重,如今的他比之苗条的王细雨可是重的太多了,然而仙家法宝毕竟不同凡响,虽然是承载两人,也不过是晃动的比刚才剧烈了一些,很快又恢复了平衡。 王细雨微微一笑,道:“抓紧我,准备走了。” 王宗景点头答应了一声,手臂甫动,却又是犹豫了一下,王细雨若有所觉,回头白了他一眼,啐笑道:“傻子,你是我弟弟,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王宗景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傻了,当下身子前移,双手抱住了王细雨纤细的腰肢。王细雨一声轻叱,剑指一划,登时只见清光仙剑光华大盛,璀璨夺目中,剑尖微抬,仿佛蓄力片刻后,便在一声清锐破空声中,“嗖”的一声向上飞去。 别院之外,一片惊呼之声,远远传来,王宗景只觉得狂风阵阵,迎面吹来,周围事物都在迅速向下沉去,不断变小,眼前那座巨大的青山则是依然屹立,衣衫猎猎飘舞,脚下仙剑飞驰,虽然不是第一次乘上飞剑,但王宗景仍然有些心虚,只觉得脚下无根,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前靠了靠。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弟弟些许的紧张,王细雨轻轻拍了拍王宗景扶在她腰间的手,犹如昔日儿时,她带着几分怜爱安慰幼小的弟弟。 狂风拂面,王宗景的心跳渐渐平复,慢慢适应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汹涌铺面狂烈的风中,他似乎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从他双臂怀抱之中那位温柔女子身上传来的,手掌缝隙间,隔着衣裳,仿佛也能感觉到身体淡淡的柔软,带着几分熟悉的亲切。 一如儿时,父母离去之后,漫长夜里他所能感觉到的唯一的温暖。 “姐。”王宗景忽然低下了头,在王细雨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嗯?”王细雨一边仔细操控着飞剑向上空飞去,一边似觉得耳边有些麻痒,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了?” “这几年,我好想你的。” 王细雨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臂,然后目视前方,望着那越来越近,已经飞上青天迎面而来的白色云朵,慢慢露出了笑容。 那一片仿佛带着透明的白,映入了眼帘,随风鼓荡,王宗景在烈烈风中,忽地兴起,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倒把王细雨吓了一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随后轻笑一声,手臂一震,仙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如闪电般飞驰而去,尖锐啸声破空而至,“嘶”地一声,冲入云海。 转瞬之间,两人已被茫茫白色云气所包围,视线不过周围三丈,但王细雨显然已经颇有经验,带着王宗景一路飞驰,驾轻就熟地在云海中穿梭,王宗景极力睁开双眼向四周望去,着眼处却几乎都是云气,偶尔间能见到庞大无匹的那座青山一角,或怪岩峥嵘,或绝壁如镜,又或是古松虬结,如巨人展臂一般,而转眼之间,这些景物便如惊鸿一般,消逝在云海波涛之中,再不复见。 这一处云海中,云气竟是异常浓厚,王宗景随着王细雨飞驰半晌,只觉得飞剑一直往上快速飞驰,却直到此刻也未飞出云层,远远胜过了昔日在十万大山处林惊羽带着他飞驰的那片云层,除此之外,隐匿在云气之中那座巍峨耸立的山峰,却竟然也是直到此刻也仿佛不见顶一般,兀自绵绵不绝地向上方延伸着,仿佛真的是通往九天之上,神仙居处。 正在他神思飞扬时候,忽地只听王细雨一声疾喝,同时道:“小弟,留意了。” 声音未落,王宗景便只觉得眼前忽地光芒大亮,那飞剑已然冲出云海,瞬间只见那天地苍穹浩瀚无边,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眼前,天色澄蓝,碧空如洗,一座巍峨雄峰耸立天地之间,刺破云层,直达高空,如一柄亘古利剑,傲视天地,睥睨世间,仿佛与生俱来的桀骜之气,千万年下,从不曾褪去半分。 青云山! 通天峰! 第二十一章 光暗 仙剑在半空中缓缓减速,靠近了那座耸立于茫茫云海中的巨大山峰,悠扬钟声,从山峰深处远远传来,回荡在天地之间;有瑞兽仙鹤,嬉闹飞翔,巨木森森,古藤缭绕,目光所及远处,更有一道彩虹横贯天地,闪烁出七彩光辉,美轮美奂。此情此景,未见有半点红尘气,但只得人间神仙境。 随着仙剑载着二人徐徐落下,王宗景看到下方出现了一处极大的平台,隐约可见地面全用白色玉石铺就,在日光之下折射出温和的光芒,平台边缘,白玉栏杆悄然而立,平台之中,还有九座大鼎,以九宫方位放置于上,丝丝缕缕的透明轻烟飘起,凝而不散,从老远处便能闻到那清香气息。 更有远处茫茫云层的云气,恰好便挡在这巨大平台一线,山风鼓荡吹拂中,无穷无尽的洁白云气便飘了过来,将这片台子堪堪淹没,人行其上,白色云气便没过了脚踝处,如行走于云中,似神仙中人一般。山峰雄峙,天地巍然,茫茫云海劲风吹动,云气荡漾如波涛翻滚,一波波一浪浪,仿佛永无穷尽。 王宗景直看得目眩神迷,这等天地绝景,仙家胜境,俗世之中却哪能看到几回?此时此刻,但只恨双目太少,眼界太窄,不能将这天地造化俊秀美景,一一收录心中才是。王细雨驾驭仙剑,从天落下,一阵清光摇曳后,仙剑消失于她手腕之间,两人已站在这座巨大平台之上。 茫茫云气在脚下吹拂而过,仿佛有一丝温和的冰凉气息,也从脚踝处悄然传来,若不下脚下平台上传来坚实厚重的感觉,当真便让人有异样的空虚之感。王细雨微笑着环顾四周,然后看向王宗景,道:“小弟,这一处,便是天下闻名的‘青云六景’中的一处,名唤‘云海’。” 王宗景连连点头,放眼看去,但见这“云海”上仙气蒸腾,气势非凡,不时有青云门弟子三三两两走过,云气之中,望之也似神仙中人一般;前头九座大鼎,每一座都有数人之高大,威严耸立,更为此处仙家境地添上了几分庄严肃穆之意。 王细雨带着他缓缓而行,走在这云海之中,看着王宗景犹如一个小孩般举目四望,脸上满是惊奇赞叹之色,心中有些好笑,却转念想起昔年自己初到此地时,又何尝不是为这等天地神奇景致所惊叹不已。此刻看着弟弟,她也有几分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微微一笑,她指着这座雄伟山峰,道:“咱们现下所立身处的这座山峰,名叫‘通天峰’,是青云山脉的最高峰,同时也是青云门的重心所在,门中重地,尽数在此。除此之外,青云山脉名动天下,共有七座雄伟灵峰,除最高最大的通天峰外,另外六座山峰分别是:龙首、风回、大竹、小竹、朝阳和落霞,你看那边。”说着,王细雨手指云海之外的远方,王宗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海茫茫,遥远处果然还有五座方位不一高低不齐的巨大山峰,突出云层,巍然耸立。 “那五座山峰,便是青云七峰中的龙首、风回、大竹、小竹和朝阳,还有一座山峰落霞峰,却是在西侧,”王细雨转了个身子,指了指通天峰高耸的山体,笑道,“被通天峰挡住了,咱们这里是看不见的。”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眼看去,只见此处云海美景,心中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正在这时只见前头云海中走来一人,笑意温和,道:“你果然来了。” 王家姐弟看去,来人却是一个熟人,乃是当日曾经去过龙湖王家的明阳道人,二人都是一怔,随即连忙见礼,王细雨笑着叫了一声,道:“师叔。” 明阳道人笑着应过,转眼看向王宗景,道:“听说你也通过查验,准备参加青云试了?” 王宗景点头答应道:“是。” 明阳道人微笑道:“这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但是青云试中英才无数,想要在一年之后留在这里,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还需一番磨练,你好自为之,当日林师兄对你颇为看好,你可不要让他失望了。” 王宗景心中一动,道:“林前辈他也回来了吗?” 明阳道人摇了摇头,道:“林师兄还未回山,不过以我估计也就是这最近几天的事情了。” 王宗景“哦”了一声,还未开口,忽只听旁边王细雨插了一句问道:“明阳师叔,你说的这位林师兄,莫非就是林惊羽林师叔么?”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正是。”说着又向王宗景打了个招呼,道,“我还有些事要去见掌教真人,你们慢慢逛啊。”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王细雨一眼,道:“细雨,你带着弟弟随便看看,不过本门的规矩你可不要忘了啊。” 王细雨嘻嘻一笑,道:“我记得了,师叔,你放心就是。” 明阳道人洒然一笑,转身离去,王宗景在旁边有些好奇地问道:“姐,什么规矩?” 王细雨拉着他向前走去,笑道:“还能有什么规矩,就是有些地方可以随便闲逛,有些地方就不能带你去看了呗,至少在你没入门之前,那是不能去的。” 王宗景醒悟过来,刚想说些什么,便只见王细雨忽地手指前方,微笑道:“小弟你看,那一处如长虹经天的奇景,便是咱们青云山有名的‘虹桥’了,也在青云六景之列。” 王宗景一抬头,举目望去,果然只见自己在云海中不知不觉走过了一段路,前方已到了平台某处边缘,却有一座石桥如天外飞鸿,一端搭在云海边缘,另一端横贯虚空,飘向远处山峰。山风吹过,云气蒸腾,那石桥望之竟无丝毫支撑之物,矫矫如龙,穿行云中,直欲是破空飞去;更有那桥上清水,如溪水一般从石桥两侧轻轻流淌而下,日光照耀下,折射出七色彩虹,盘旋于桥身之上,一眼看去,这座巨大石桥犹如一支巨大彩虹一般,横贯天地,美丽无方。 天地之间,却是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造化胜景! 王宗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看着,心潮起伏,王细雨也是向那虹桥望上了几眼,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微笑道:“虹桥之上,便是本门掌教真人与诸位长老所在的玉清殿所在,那里不是你现在能去的,以后再说吧。” 王宗景点了点头,脸上却难免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王细雨看在眼中,笑骂道:“贪心的小子,别说是上虹桥了,你可知道,就是这云海之上,也不是山下那些参加青云试的弟子随随便便就能上来看的。也就是你姐姐我人在青云三年,又事先打过了招呼,这才能带你上来看看。” 王宗景恍然大悟,笑道:“多谢姐姐,看来我还是沾你的光了。” 王细雨“嘿”地笑了一声,道:“走罢,我再带你看些好看的景物。” 姐弟二人便这样就在这青云山头信步闲逛,王细雨心情颇好,一路笑谈,指点景致,说些青云门内轶事典故,也让王宗景听得是津津有味,时间便在这谈笑中悄然而过,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 从一处山道走下,眼看云海又在前方不远处,王细雨修道有成,王宗景身体强健,两人都还是精神奕奕,并无丝毫疲惫之态。与此同时,王宗景正听到姐姐不知怎么挑起的话头,对他说着如今青云门内的情况:“……小弟,前头我已对你说了,当年几场浩劫之后,青云门老一辈的高手死的死伤的伤,时至今日,几乎便没剩下几位了,便是还活着的师祖,如今也不再关注门中大事。而掌教萧真人当年力排众议,行那七脉合一的大事后,便在青云门内专设了‘长老会’,如今门派大事,往往都由长老会商议决定的。” 说到此处,王细雨压低了声音,道:“据说这名列长老会的人,都是昔年青云各脉担任首座的厉害人物,萧真人当年为行大事,不得不做出一些这样的让步。” 王宗景心中震动,本以为青云掌教真人便是天下无双的人物,想不到同门中亦有实力强横的人物,让掌教真人也不得不有些忌惮。王细雨伸出手掌,一个个手指压了过去:“诸位长老中,排名第一的自然还是掌教萧真人,第二位是当年出身龙首峰一脉的齐昊齐长老,第三位的是出身小竹峰的陆雪琪陆长老,第四位的是出身风回峰的曾书书曾长老,呃,也就是我的师傅啦。” 王宗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姐姐,想不到你师傅是这么大的来头。” 王细雨略有些得意,道:“还算可以啦,可惜这几日我师傅炼丹失败,心情正是焦躁时候,不算是好时机,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若是对了他老人家的眼缘,说不定也能送你一场造化呢。” 王宗景连连点头,心中想象了一番那位曾书书曾长老会是怎样的一副伟岸光辉正义凛然仙风道骨的神仙摸样,随后又问道:“呃,姐姐,那长老会中还有三位长老,又是什么人?” 王细雨对他翻了个白眼,道:“谁告诉你还有三个人了?” 王宗景一怔,奇道:“听你刚才说的,难道不是七脉合一之后,每一脉都在长老会中占了一个位置么?” 王细雨沉默了一下,道:“没有的,除了我刚才说的四位长老,如今长老会中也只剩下一位了,是出身于大竹峰的宋大仁宋长老。”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似乎也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曾听一位师兄说过当年往事,据说多年前七脉刚刚合一,长老会初立时,倒的确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一共是七位长老,每一脉占了一位,只是这些年来人物凋零,朝阳、落霞两脉传下来的弟子中,并无特别出众的人才,而昔日长老因故逝世后,便再也没有增补进去。” 王宗景默默无语,目光凝视着前头越来越近的云海,黄昏光影中,那些洁白的云气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轻轻翻滚着。这些长老废立的事,应该便算是青云门内过往秘辛了,如今说来平淡,但遥想当年,却令人不禁在心中暗暗揣测当日平和表面之下,或许也有异样的波云诡谲吧。 王细雨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对你说这些事还是太早了一些,日后你在山下修行,只管一心修炼就是了,其他事莫要多管,明白么?”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王细雨一拍手,像是要把这无意中说到的沉重气氛给赶走,然后笑着看了看天色,道:“快走快走,天色马上就要黑了,我再带你去看通天峰上最后一处名列‘青云六景’的地方。” 王宗景随她走去,忍不住问道:“姐姐,那青云六景除了我已经见过的‘云海’、‘虹桥’,究竟还有什么?” 王细雨快步而行,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还有‘翠坪’、‘竹涛’、‘月台’和‘飞霞’,竹涛在大竹峰上,月台是小竹峰的景物,飞霞自然是落霞峰的,现在我们要去的,就是通天峰上最后一处漂亮景物:翠坪。” ※※※ 青云山下,青云别院中,随着天色渐晚,白日聚集的门口的人群已是大都散去,这一天又有不少年轻人满怀喜悦踏进了青云别院,但是抱恨离开的人数更多,不过也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喧闹了一天的别院入口处,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几个仍在当真驻守的青云弟子轻松地低声聊天说笑着,从别院中不时走出来一些面带好奇的少年男女,有些犹豫地走出别院门口,开始在四周闲逛起来。 对于这些人,青云弟子并未有阻挡之意,最多不过是看上几眼,便转头过去继续聊天了。 按照青云试的规矩,参加查验的弟子最多不能超过十七岁,否则年龄太大的话,未免失了可造余地,所以在这些踏进青云别院的弟子中,年纪小的少年少女占了绝大多数。不过尽管如此,如今只有十一岁,再过一月多就要十二岁的苏小怜,依然是显得幼稚弱小的一位。 此刻,她低垂着头,跟随在几个似乎是刚刚认识,彼此正兴高采烈地聊天说话的少年身后,慢慢地向大门口走去,门口的青云弟子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很轻松地就放了他们出去。本来么,青云试还未开始,而这些都只不过是十多岁的小孩,管那么紧做什么? 出了别院,苏小怜很快离开了人群,脸上的神色看去有些木然阴沉,与周围那些因为通过考验而兴奋不已的孩子们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人缓缓走去,偶尔抬头看看左右环境,慢慢走到了来时那条林荫遮蔽的大道上。 茂密的林荫道上,白天遮挡了灼热的阳光留下的是一片凉爽,到了晚上夜幕将临时,这里便比外头更加的黑暗,所以少有人在这个时候走动,很快的,幽深的林荫道上便只剩下苏小怜一个人的身影,幽幽地走在昏暗的树影之下。 静谧之中,少女的脚步声忽然变得响亮起来,虽然苏小怜并没有加重脚步,但是那一声声原来低落的脚步声,此刻却是慢慢回荡在密林之中,“嗒、嗒、嗒”地回响着,轻轻飘荡了出去。 一道幽光,忽地从密林深处闪了一下,几乎是与此同时,苏小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 幽光寂寂,凝而不散,如黑暗中的一只妖兽眼眸,冷冷地向这里看了一眼,又等待了片刻,然后轻轻地飘了过来。苏小怜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这片幽光,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仿佛也开始苍白起来,但不知为何,仍是强忍着坚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幽光缓缓逼近,在离苏小怜数尺之外停了下来,忽而熄灭,片刻之后周围树枝轻动,却是黑暗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看去几乎比苏小怜高上一倍,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 一股诡异的气息,似带有几分死亡腐臭的滋味传了过来,苏小怜的身子似乎颤抖的更厉害了,微弱的光线中,隐约能看到她紧张地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肉中。 “你还好罢?” 黑暗的阴影里,那个黑影缓缓开口,却是听起来关心的话语,只是在周围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苏小怜胸膛起伏,急促地呼吸着,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我很好,通过了查验。” “嗯,”黑影中的人似乎对这个答复并没有什么惊奇或是惊喜的情绪,只是随便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后,只听他开口道:“让我看看那张图。” 苏小怜的身子又是剧烈颤抖了一下,牙齿仿佛是下意识一般紧紧咬住了嘴唇,那张虽然年幼但已然颇具风情的小脸上多了几分恐惧出来,只是她还是慢慢地转过身去,在这片幽深的黑暗中,缓缓伸出双手,在胸前一阵摸索后,却赫然是将背部的衣裳褪了一半下来,露出光洁白皙的背部。 黑暗里的幽光,仿佛又猛然闪烁了一下,片刻之后,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诡异气息,忽地轻涌而来,原本光滑无比的少女肌肤上,猛然间闪过一阵妖艳般的暗红之光,一点点一丝丝,从背后的肌肤透露出来,仿佛那源泉正是身体血肉的最深处,此刻慢慢散发出光彩。 红光一点点多了起来,从最初的小点渐渐连接成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似无形鬼笔,在少女光洁的肌肤上画出一幅诡异的图案,渐渐成形,慢慢凝聚,到最后赫然是一副狰狞可怕的鬼怪图案,阴森可怖。 黑影中人盯着这幅诡异鬼图,沉默了好一会,道:“这幅‘修罗噬鬼图’已然融入血肉,再也脱不掉了。” 苏小怜默默地穿好衣裳,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脸色依然苍白的有些吓人。 林间幽静,无风无声,那黑影中人的声音听起来也似乎有些空旷飘忽,毫无生气:“你天生阴晦体质,灵气不能入体,无法修道,普天之下,也唯有此种出自南疆古巫一族的秘术,方能为你于身躯血脉间强开经络,聚拢灵气,只是这其中代价如何,我当日都已经对你说的清清楚楚了,你可还记得?” 苏小怜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带着几分苦涩,低声道:“是。”随后她忽然猛地抬头,看着那团黑影,大声道,“可是你当日也说过的,只要我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你或许会有法子救我!” “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那黑影中人冷笑了一声,道,“在那青云门中,有一件古往今来神鬼莫测的重宝,名叫‘诛仙古剑’。据我所知,此剑乃是这世间唯一能克制修罗之力的异物。你若想早日脱离这修罗阴鬼夜夜噬心之苦,便埋头苦修罢,若是老天开眼,你有那万中无一的机缘大造化,居然在青云门中出人头地了,到了那时,不但你大仇可报,拿到诛仙剑于我,我便自有法子替你除去了修罗噬身之苦。” 苏小怜身子晃了一下,仿佛一时呆住了。 黑影中人冷冷一笑,道:“你心怀深怨,要为母复仇,这才走上今日之路,日后如何,谁也不得而知。不过当初你答应我的条件,可不要忘了。”他的身躯似乎转动了一下,缓缓抬头,那藏匿于黑暗中的目光,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古木树荫,凝视着那一座横亘天地的雄伟巨山,淡淡地道,“拜入青云,去替我伺机找一个人,无论是谁说他死了,你都不要相信,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那个人,名叫万剑一。” 第二十二章 父母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残阳光芒在天际晚霞边恋恋不舍地缠绵片刻后,终于还是尽数消散,归于黑暗。夜幕笼罩天地,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漫天星斗也缓缓出现,明亮闪烁。站在这通天峰上,这一刻便觉得仿佛那些星星皆在咫尺之间,伸手或可摘下,却又沉醉于这俗世未见的佳期美景,不忍不舍。 穿过了云海,一路向西边走去,夜色如轻纱,月光似水,追在身前身后。山道曲折,小径幽幽,但只见山道两旁古木参天,松柏繁茂,从枝叶缝隙间落下点点星光,凝聚成如梦似幻般的幽美光点,在森林中欢快地跳动着。才走了数丈之远,周围便忽然沉静下来,渺渺云海已消失于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古老森林中一种幽静感觉。又走了一小段,树林更加茂密,幽暗的灌木丛中传来轻轻虫鸣声,头顶上方粗壮的树干枝叶里,偶尔还会出现几只小小松鼠,手中或抓着松果,小小的脑袋歪过来,悄悄带着几分好奇注视着树下行走的人们。 脚下的小道多以圆石铺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白玉碎石,看去和云海那处的白玉石料十分相似,不知是不是昔年青云先辈们修筑这片灵山仙境时留下了多余石料,用在这条小径上。姐弟两人顺着这条小径向前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忽只见原本狭窄的林间小径前头豁然开朗,两侧树木稀疏起来,道路一下子变得颇为宽敞,片刻之后,他们已走到了那小道尽头,王宗景放眼望去,一时屏住了呼吸。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极为广阔而山势平缓向下的巨大山坡,从他们立脚之处开始,青草茵茵如翠玉,向远方无穷无尽地漫延出去,颜色青亮的似乎要流淌出来一般。整座山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苍翠一片,竟如一块通透美丽的翡翠一般,令人心胸为之一震。 山脊草甸上,山风徐徐从远处吹来,翡翠坪上的青草如波涛一般,起伏不定,就连吹过身旁的轻风中也带了这里青草的芳香,微微青涩却甘美的感觉,如轻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到来的人们。在草坪的最远处,山间的云气凝结在那里,洁白无暇,轻轻飘荡着,让远山与草坪平添了几分朦胧色彩。夜色之下,月华星光中,整个翡翠坪看去,此刻竟是如此的安静美丽,令人再无丝毫俗世杂念,浑然忘我,只陶醉于这超出想象的美丽景色之中。 “翠坪、翠坪,真的就像是一块翡翠啊。”王宗景忍不住这样感叹道,目光贪婪地看着这一片幽美景色,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王细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拉着他向下走去,当双足没入翠坪草海时,有一种柔软的感觉从脚底传了上来,仿佛踏入了温柔清澈的水中。 明月升起,挂在中天,从这里看去,便觉得那月儿特别的圆,特别的亮,还有漫天星光,此刻也似带了些顽皮,不停地眨着眼睛,让点点星光如璀璨宝石,在美丽的夜空中闪烁着。 不知哪里的远处,似在朦胧薄雾轻纱的背后,远远还传来了几声奇特的狗吠声,让眼前的这一幕美景,更多了几分出世的味道。王宗景与王细雨走到翠坪里边,挑了处平缓地方,王细雨坐了下来,王宗景却是一股脑把身子四仰八叉地甩到地上,大大咧咧地躺着,当身体像是陷入水中一般没入了草海中时,周围全是那股清香的青草味道,几根细细草枝,掠过脸庞肌肤,带着些许麻痒。 “好舒服啊。”王宗景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一脸满足的模样。 王细雨看着他,眼光中满是怜爱,然后抱膝坐在他的身旁,把头轻轻靠在脚边,看着这夜幕苍穹上美丽的月色星光,也不再说话了,眼神渐渐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就在姐弟二人享受着这异常安静悠闲的平静时光时,忽然在草甸下头,翠屏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狗吠声,中间杂着几声尖细的“吱吱吱吱”叫嚷声,随后便是一个还显稚嫩的男孩声音,大声叫道:“快跑,快跑!” “咦?”王细雨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抬头看去,这翠坪名列“青云六景”,乃是青云山著名的风景所在,平日里也有不少青云弟子来此,所以并不算是偏僻所在,但是此时夜色已黑,人便少了许多,刚才这一路走来,便没有遇见有其他人。却是想不到反而是在这翠坪深处,居然还有人在,而且听那声音,居然还是个小孩。 原本躺在王细雨身边的王宗景这时也是坐了起来,只是他脸上神情有些愕然,那远远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耳熟,特别是还有几声狗吠猴叫声,更让他心底浮现出了一丝怪异感觉。 “呼呼”之声,很快便接近传来,烟雾飘散,一个小小身影大步跑来,身后跟着一只大黄狗,狗背上蹲坐着一只灰毛猴子似乎正在咧嘴大笑。王宗景凝神看去,那小男孩圆头圆脑眉清目秀,胖嘟嘟笑嘻嘻可爱无比,身上斜背了一只旧布口袋,随意撇在背后,却不正是当日自己在山下那片松林中见到的小鼎? 此刻但见小鼎一溜烟使劲跑来,脸上倒没太多紧张之意,反而有几分戏谑,王宗景与王细雨二人正诧异时,忽然又望见从小鼎背后跑来另一个小身影,却是一个小女孩,看着比小鼎还略小些,黑发小辫,面容秀美,长得如粉雕玉琢一般,虽是年纪小小,却漂亮的不像话,让人看了一眼似有吃了一颗糖的感觉,从心间泛起一丝甘美甜意出来。 此刻,却只见那小女孩面带几分紧张焦急之色,踉踉跄跄用力跑着,一边追着小鼎,一边大声叫道:“小鼎哥哥,小鼎哥哥,等等我啊。” 小鼎脚下不停,回头却做了个鬼脸,作势吓唬大笑道:“哎呀呀呀,快跑快跑,那下面有鬼追上来啦!看,她还穿着白衣服,飘……” “啊!”小女孩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脸色苍白,连半点回头张望的胆子都没有,只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拼命向小鼎跑去,同时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小鼎哥哥,等我,等我……” 这一追倒是一下子拉近了两人距离,小鼎跳了一下,却是对旁边半吐舌头神态轻松跟着跑的大黄狗叫道:“大黄,吓她,吓她!” 大黄狗尾巴摇晃一下,却是没什么反应,小鼎大怒,跑过去“啪”的一声,用胖乎乎的小手在大黄毛茸茸的大狗头上一拍,怒道:“笨狗,快吓她一下。” 大黄身子一抖,像是反应了过来,顿时龇牙咧嘴,巨大的狗躯霍地转过身来,对后面追来的小女孩怒目而视,张大狗嘴露出尖利獠牙,嘴里还发出低沉可怕的“呜呜呜呜”声,一副凶神恶煞的摸样,配合那庞大身躯看起来还当真令人头皮发麻,就是趴在狗背上的灰毛猴子,似乎也有点助纣为虐般大作凶恶鬼脸,对着小女孩追来的方向手舞足蹈做出攻击姿态。 谁知那小女孩虽然胆小怕鬼,对上了大黄居然反而毫无畏惧之意,仍是一溜烟径直跑来,同时只眨了眨清亮明澈的大眼睛撇了大黄小灰一眼,便“嗖”的一声,轻轻松松地从大黄面前跑了过去,让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黄狗与猴子,瞬间石化了一般,呆在原地保持了那副古怪摸样好久也没动弹。 “笨狗,你还敢再没用一些吗!”前头传来小鼎恼羞成怒的叫声。 大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然后对着前边的小女孩“汪汪汪汪汪”地狂吠起来,看样子也是要重整旗鼓,找回身为青云山第一得道老狗的尊严,不料才叫了两声,前头那小女孩忽地转过身来,伸出小手一指大黄,大声说道:“大黄,你再凶我,明天我就叫娘亲过来,用‘琥珀朱绫’把你绑了挂在虹桥上吹风!” “呜……” 这一声呵斥如玉旨天音,瞬间就把威风凛凛的大黄狗击溃,立刻闭嘴不说,嘴里几声哀鸣后大黄低头俯身,狗尾巴摇得飞快,凑到小女孩身边,用狗头蹭个不停,一副亲热无比的样子,要多热切有多热切,仿佛这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山坡之上,王宗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又是哪里来的小朋友,太厉害了吧。 草甸下边,小鼎显然没料到大黄这土狗居然如此的没骨气,差点把小鼻子都气歪了,眼看着那小女孩有些得意地转过身又追上了自己,干脆也不跑了,叉腰大声道:“齐小萱,你老是追着我干嘛!” 被他叫做齐小萱的小女孩这时跑到了小鼎身边,脸上又露出几分害怕之意,拉住小鼎的一只袖子回头偷偷张望了一眼,道:“小鼎哥哥,我、我怕鬼……” 小鼎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是吓你的。咱们青云山上哪来的鬼,就算有也早就被那些整天闲得没事的叔叔伯伯干掉了。” 只是小萱看着仍然有些紧张,站在草丛中靠的小鼎很紧,一直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着,同时低声道:“小鼎哥哥,咱们还是走吧,出来玩好久了,我娘说不定会担心的。” 小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怕就怕么,还说什么你娘担心?” 小萱被他这么一说,不晓得是不是心里委屈,粉嫩嫩漂亮的小脸上,嘴角一扁,似乎要哭出来了。 小鼎一看她这幅模样,似乎也是头大,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我们回去了,你别哭嘛。”说着毛手毛脚地伸出一只胖手,在小萱白嫩精致的小脸上不知是揉还是擦地抹了两下,好像是想替她擦眼泪的摸样。小萱登时便向后跳了一步,拍拍小脸皱眉道:“你的手脏死了,不许摸我的脸。” “不摸就不摸,你以为我爱摸啊!”小鼎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拉了小萱的手,便向翠坪上方走去,看来是要离开这里了。 月光之下,一对粉雕玉琢纯真可爱的小孩子牵手并肩而行,草海幽幽,风吹而过,掠起他们的衣衫轻轻飘舞,黄狗灰猴,悠闲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波波青草化作的水涛在夜风中美丽地起伏着,星光灿烂,如诗如画。 小鼎走了几步,忽然看见草甸前头山坡上站着两个人,仔细一看,嘴里“咦”了一声,却是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王大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王宗景看着小鼎那副可爱模样,心中也是一阵喜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那圆滚滚的脑袋,笑道:“我是随我姐姐上来的,顺便看看这青云山的景色。” 小鼎转头一看,“哦”一声道:“原来这就是你姐姐啊,我说呢,以前好像也见过,不过也没说话,不认得的,要不那天我就直接给你通报了。” 王宗景笑道:“没事,这不是找到了么。” 站在王宗景背后的王细雨走了过来,看了小鼎一眼,随即转头有些诧异地对王宗景问道:“小弟,你怎么会认得小鼎?” “在山下认识的啊。”王宗景把当日缘由简单说了一遍,这时旁边的小萱也走了过来,与小鼎不同的是,她看起来居然和王细雨认识,笑嘻嘻走到王细雨身边,道:“细雨姐姐。” “哎,小萱真乖。”王细雨脸上顿时笑颜绽放,看来非但和小萱熟稔,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弯腰蹲下,对小萱问道:“小萱,都这么迟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玩呢?” 小萱指了一下站在王宗景身边的小鼎,道:“是小鼎哥哥说带我到翡翠坪这里来玩的,可是到了下面以后,他又说、又突然说下来有鬼,我、我、我就……”说着说着,原本看去没事的小女孩突然好像又触动心怀,委屈伤心地嘴角一抽一抽,似乎又要哭了出来。 王细雨连忙把小萱拉过来,轻轻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小萱乖,没事的,没事的,那是小鼎骗你的,这青云山上从来都没有鬼的。” 小萱眼角噙着淡淡泪光,带了几分抽噎,道:“真、真的么?” 王细雨重重点头,微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好了,小萱不哭了罢。” 旁边,小鼎却是嗤笑了一声,大声叫道:“爱哭鬼!” 小萱没理他,伸手抹了抹眼泪,王细雨站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对小鼎道:“小鼎,你怎么能这样捉弄小萱,她比你小呢?” 小鼎嘟嚷两句,却是走过去站到小萱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也不说话。 小萱低头,谁知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小鼎哥哥说话,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道:“小鼎哥哥,你老是看我干什么?” 小鼎眼珠子转了两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小萱,要不这样,明天我再带你去另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可好玩了,有……”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向王宗景与王细雨这边看了一眼,却是把脑袋凑到小萱的耳朵旁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神秘极了。 小萱听完之后,看模样先是一呆,然后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小小脸上花容失色,连连摇头,一叠声道:“不行,不行,那地方……” “不许说!”小鼎大声打断了她,小萱立刻掩口,但两只大眼睛还是有些无辜带点可怜地看着小鼎,小鼎抓了抓头,道:“算了,明天再说,唉,女孩子就是麻烦!” 说完,他转头过来,对喊道:“王大哥,你现在住哪儿,有空我去找你玩哦。” 王宗景看着那有趣的两个小孩,心里也是喜欢,闻言笑道:“我在山下的青云别院中,住的是乙道廿三院火字房。” 小鼎“哦”了一声,随后醒悟过来,笑道:“啊,你通过查验,可以参加青云试了?” 王宗景点头,微笑道:“不错。” 小鼎想了一下,道:“我也想去。”然后皱起小小眉头,忽然转过头对着小萱问道,“小萱,要不我们也一起去参加青云试罢?” 王宗景与王细雨都是一怔,小萱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小女孩醒悟过来,立刻把头摇的似拨浪鼓一样,道:“不好,不好,那边人太多了,再说小鼎哥哥,我们还太小呢。” 小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什么太小?门里的那些师叔师伯每个见了我,都眉开眼笑说我是天赋异禀绝世奇才的。不行,我得去试试。” 说着一跺脚,看来决心已定,这时站在王宗景身边的王细雨不知为何轻轻发笑,掩口不语。王宗景就站在姐姐身边,第一个便发现了姐姐的异样,低声问道:“怎么了?” 王细雨欲言又止,正好这时前头小鼎开口对这边道:“王大哥,我们先走了。回头我去求求我娘,让她答应我去参加青云试啊?” 王宗景呆了一下,苦笑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对着小鼎挥手,随口道:“好啊,我等你来。” 小鼎哈哈一笑,拉着小萱的手就往翠坪上方走去,小萱看他一眼,却是笑嘻嘻地道:“小鼎哥哥,我觉得你娘一定不肯让你去的。” 小鼎一个踉跄,居然没有开口反驳,只是伸手面带苦恼之色,习惯性地又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过了一会忽然道:“没事,我明天去求我爹。” 小萱撇了撇嘴,道:“切,那有什么用,我听我娘说过了,你爹好没用的,整天什么事全听你娘的话,她都看不下去了。” 小鼎嗤笑一声,看起来一副你太无知的表情,神秘兮兮地道:“你懂什么?我还能不晓得么,我娘亲平日虽然不爱说话,但心里最重我爹了,我觉得她喜欢我爹比喜欢我还多一些……呃,该怎么说呢,反正我也不晓得,就是那么个意思了。真正只要我爹开口说话了,我娘一定会听他的,唔,我得去求我爹!” 小萱:“……是这样啊,那我回家再问问我娘。” 小鼎:“你问你娘做什么?” 小萱:“我问她到底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我爹多一些。” 小鼎:“……” 两小拉着手,一边说着一边走远,站在翠坪草甸上的王细雨收回目光,看了王宗景一眼,微笑道:“你还不晓得他们两个人的来历罢?” 王宗景好奇心起,摇头道:“我确实还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父母,也是这青云门中的么?”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是,那小姑娘名叫齐小萱,她爹便是刚才我对你说过的如今青云门内,位高权重的第二号大人物,齐昊齐长老。小萱的娘名叫田灵儿,听说昔年是出身于本门大竹峰一脉,是前任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祖师的独生女儿,一身道行也是极高的,在门中颇有名气。” 王宗景“嘶”了一声,忍不住多看了那漂亮的小姑娘一眼,又转头对王细雨问道:“那小鼎呢,他父母又是什么人?” 王细雨脸上浮起了一丝敬仰崇拜之色,低声道:“小鼎的来历也不小的,他的娘亲,便是我前头跟你说过的出身于青云山小竹峰的陆雪琪陆长老,如今在青云门中,陆师叔声名赫赫,非但道行精深,声望足可与齐昊长老相提并论,并且貌美如花,数十年来都是门中上下一致公认的青云门第一美人。” 王宗景心头震撼,想不到这两个小朋友家世来头居然都这么大,只是不知为何,在听着王细雨说着这些名声赫赫的青云长老会大人物时,他心中似乎有个莫名其妙一闪而过的古怪念头,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林惊羽,为什么,为什么那位道行神通绝对都是超凡脱俗的林前辈,却居然不在长老会之列呢? 王宗景摇了摇头,把这个有些莫名的念头甩出脑袋,不管事情原因究竟怎样,总不是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该去考虑的,倒是下一刻,他心中颇有几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啊,那小鼎他爹呢,莫非也是青云门的哪一位大人物么?” 王细雨一直微笑的脸庞上,第一次浮起了一丝尴尬和疑惑,沉默了片刻后,她似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这事我也是听说的,奇怪的很,陆师叔是如此出众乃至名动天下的奇女子,但是小鼎的爹却是声名丝毫不显,甚至都很少有人见过他。” 王宗景大奇,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细雨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听说,小鼎他的父亲,好像是住在大竹峰上的一个厨子。” 第二十三章 新邻 六月的青云山下,大部分的日子都是沐浴在越来越灼热的阳光中,人来人往,无数从神洲浩土各地,怀抱着修仙梦想的少年男女们都来到这里。有的人来了又失望地离去,有的人则兴高采烈地留下,踏进了那座似乎是承载梦想的青云别院。 夏日炎炎中,日子进入了七月。 名闻天下的青云试,终于也随之正式拉开了帷幕。 原本是宽松甚至带了些松散的青云山门,就在七月初一这一日,陡然间换了模样,那些面带笑意轻松谈笑的青云弟子个个面色肃然,人手也多了数倍,无关人等尽数被请出了青云山麓之外,更多的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则是在青云别院中,分别被聚集起来。 炎热的空气中,似乎开始弥漫着一丝沉重的肃穆之意。 规矩,一条条清晰明确地念了出来,情况,一点点清楚地展现,没有丝毫隐瞒,在青云别院里不同的地方,在众多被聚集在一起的年轻面孔与目光中,青云试的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展开。 没有任何青云长老前辈过来训话、动员、鼓励,没有任何壮丽、气派、鼓舞人心的场面,在如今的这个青云门中,那些事仿佛都已消散于过往云烟,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宗景知道了自己所应该知道的一切:这一年,得到资格参加青云试的少年,一共九百一十三人;这一年,青云门在青云试结束之后,将收录四十人为门下弟子;这一年,没有任何的师长会传授道法修行,只赐一本基础法诀自行修炼;这一年,所有弟子只能在青云别院周围一定范围内走动,不得远离;这一年…… 王宗景走在人流之中,周围满是兴奋的少年热切的声音,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手上,都紧紧抓着一本黄色封皮的书卷,封面上写着“清风诀”三字。用刚才过来宣告的青云门那位师兄的话来说,这套功法乃是青云门中一位祖师传下的基础道法,最适合年纪尚幼的少年修习,能强身固元,修炼有成后再修习传说中的那套青云门根本大法“太极玄清道”,便有事半功倍的奇效。 与周围那些雀跃激动满心欢喜的少年比起来,王宗景看着会显得冷静一些,只是偶尔看一眼手中的那本清风诀,他脸上也会流露出一丝笑意,透露出心中的几分喜悦。一路之上,已经有不少人迫不及待的翻书观阅,更多的人则是脚步匆匆,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看那模样,便是早上片刻开始研习这清风诀也是好的。 一年光阴,有时候看来真是短暂的很,虽然青云门早已明确说过,当青云试期满之后,除了着重看弟子们中修习清风诀的成就高低外,还有一场特殊的最后关卡要考验所有的弟子,不过无论怎样,能将清风诀修行到最好的地步,那决然是错不了的。 想到此处,王宗景的心中念头,倒也和其他人差不了多少,脚下情不自禁也快了一些。青云别院占地极大,入门处那七条大道一直向内延伸,占据了一大片的山坳,两侧高墙,也是修到了山体之上。别院之中,七条大道两侧的庭院层层叠叠,依次排列过去,足足占据了整座别院四分之三的位置。只有在青云别院最靠近后山的地方,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从后山那片茂密的森林中流淌下一条清澈小溪,蜿蜒流过院子,穿过高墙下方,又悄无声息地流向不知名处。 这一片后山空地多栽修竹松柏,亦有奇花异草迎风怒放,清雅美丽处比之俗世间豪门大族的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是个修炼之余散心的好去处。再往后的地方,便是山势陡然而起变为险峻的山壁,数丈高的石壁上除了几棵矮松,便是光溜溜的石头难以踏脚,到了山壁上方,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脊,那里古木森森,巨树相叠,又是一片茂盛的密林。 王宗景紧走几步,拐上了那条乙道,他所住的廿三院正在乙道的中间处,从后院花园过去还要走一段路,正当他夹在人流中准备回去时,忽然只听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句:“你,你等一下……” 王宗景回身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体苗条的小姑娘,居然是多日不见的苏小怜。说起来,自从当日来到青云别院那一天,在那场勉强算是苏家人的纷争中见过苏小怜后,王宗景未尝没有想再找到她的念头,只是那日苏小怜被领走之后,这十几日间居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王宗景也不晓得她究竟住在这青云别院中的哪一处,随着日子过去,这念头也慢慢淡了。谁知今天这个时候,居然还是苏小怜首先看到了他,王宗景心中也有些高兴,走过去笑道:“是你啊,苏姑娘。” 苏小怜抬头看着王宗景,笑了一下,神色间也有几分喜悦。只是她脸上的气色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似乎并不是甚好,这一眼看去便觉得脸色有些苍白,眉目之间那股沉郁之气,比当初相遇时好像还深了几分,还有便是眼角眉间,隐约有一丝疲倦乏色,倒像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王宗景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询问,苏小怜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我还不知道公子你的名字呢?” 王宗景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几次相遇都有些仓促,居然都没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当下笑道:“我姓王,名叫宗景。” 苏小怜低声念了一遍,随后抬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王大哥,你好几次都帮我,谢谢你了。” 王宗景摆手失笑,看了看周围都是人,便示意苏小怜两人一起走到道旁僻静处,随后笑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对了,苏姑娘,当初在庐阳城外,你怎么突然就……” “王大哥,”苏小怜忽地开声,打断了王宗景的问话,脸上掠过一丝挣扎之色,随即低声道:“那事有些曲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待日后有机会时,我再细细说与你听,好不好?” 王宗景有些愕然,但是看着苏小怜的脸色,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随你,不过苏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是生病了么?” 苏小怜似乎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片刻之后,不无苦涩地笑了一下,道:“我、我是最近睡觉没睡好,所以脸色有些难看吧。” “哈。”王宗景倒是不疑有他,摇头笑道:“你莫非是还不习惯这里么,这就没法子了,我可帮不了你。要不说你们女孩子家比较娇气呢,你看我皮糙肉厚的,到哪里都是倒头就睡,从来就没有睡不好过。” 苏小怜忍不住“扑哧”一声掩口而笑,被王宗景那自嘲的话逗得笑了出来,这一笑却是竟有几分妩媚从她容色之间悄然流淌出来。苏小怜原本就是个容貌颇佳的美人胚子,只是年纪尚小还未长开,正是含苞欲放的时候,这一笑之下,却竟有几分隐约的倾城之色,让王宗景看在眼中,竟是为之一呆。 笑过之后,苏小怜看着心情似乎也有些转好,眉目间舒展开少许,沉郁之气稍去,望着王宗景道:“王大哥,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就是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王宗景笑道:“哦,我也有在找你啊。” 苏小怜看了他一眼,贝齿轻咬下唇,随后微笑道:“是吗?” 王宗景点头道:“这青云别院真大,眼下人又是最多的时候,难怪我们碰不上。我住在乙道这里的廿三院火字房,你呢?” 苏小怜“哦”了一声,道:“难怪我碰不上你,我住在最后边的辛道上,是十七院,也是火字房呢。”说着,她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笑意,流连不去,似乎这小小的巧合也让她有些高兴。 王宗景点了点头,心情也是不错,笑道:“那你以后常来找我玩罢,什么时候来都行,呃,”说到一半,他忽然窒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露出一丝尴尬之色,看了苏小怜一眼。 苏小怜也是个细心敏感的女子,一下便看了出来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王大哥。”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在我那个院子里,还住了庐阳苏家的一个人,是苏文清苏姑娘。” 苏小怜脸色顿时一僵,似乎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但是片刻后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王大哥,这跟你没有丝毫干系,你不用放在心上的。日后小妹若是有闲暇时,或会上门打扰探望,你不要嫌弃就是了。不过如果王大哥你是想要一心修炼不愿别人打扰,小妹也能体谅……” 王宗景一摆手,道:“哪里又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都在修炼的,没事,没事,你想来尽管过来玩就是了。” 苏小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以后我再找机会去见王大哥罢,现在便不耽误你了,小妹告辞。” 望着苏小怜渐渐远去,从背后看着她的身影似乎有些单薄,不知怎么,王宗景眼前老是浮现出她眉宇之间本不该在她这年纪该有的沉郁之色,那一张初见妩媚的面容下,是不是也有什么难以挥去的伤心事呢? 王宗景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转身大步行去,一路顺着大道走回了廿三院,院门半开着,他两步跳上台阶,走了进去,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仍然还是庭院中两株青青柳树,此刻依然是随风拂动着青嫩枝条,院子之中,没有外头的喧闹,很是安静。其他几处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着,独有水字房处窗扉敞开,苏文清不知何时已先回到房中,此刻正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手中书卷。 王宗景眼尖,一眼看去,那书卷黄皮薄纸,想来应该就是刚赐下的“清风诀”。 听到院中脚步声,苏文清转头看来,见王宗景站在庭院之中,便是微微一笑,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那笑容温婉平和,便如那手中书卷的名字一般,如一股清风幽幽吹来,让人心境为之一平。 王宗景回以一笑,随后掉头向自己屋子走去,这段日子间,廿三院这里除了他与苏文清外,还住进了两人,第一个就是当日他曾见过的沉默少年,性子似乎颇为孤僻,很少露面,过了这半个来月,王宗景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中,也不过就碰见了四五次,算是混个脸熟,知道了他名叫仇雕泗;还有一位是后来过了数日才进入青云别院的少年,住进了土字房,却是一个比王宗景大了一岁的小胖子,身高比王宗景矮了一头,肚子却比王宗景大了两三圈的奇特身材,名叫巴熊。 相比起仇雕泗来说,巴熊的性子便好得太多了,热情随和,一来廿三院还没放下行李,便笑呵呵地挨个上门拜访几位邻居,顺便还塞了几样据说是他家乡北方凉州那里的特产。除了仇雕泗性子古怪,就隔了门应付两声,王宗景与苏文清两人都很快与巴熊熟稔了起来,一来二去也能说笑攀谈了。苏文清性子随和,但毕竟身为女子,有些隔阂,所以这院子之中到现在,倒是以王宗景和巴熊两人交情最好,碰面都会说上几句。 不过这个时候,仇雕泗的金字房与巴熊的土字房都还是关着门窗,也不知他们两人回来了没有,王宗景向他们的房屋处扫了一眼,便打算回去自己的屋子。就在他走了两步时候,忽然间却似乎是隐隐从院子外的某处,传来了几声狗吠声。 王宗景脚下一顿,有些诧异地侧耳听了听,这一下却又没有动静,莫非是自己听错了么?要知道青云试开始之后,青云别院里的规矩便严格起来,一般是看不到有人蓄养禽兽宠物的。不过刚才那一刻,他心中也隐隐掠过一个念头,当日在通天峰上小鼎曾说过也想来参加青云试,虽然那不过是小儿之言,但联想到小鼎的家世,也未必便没可能。 不过到底还是不会让这个小孩如此胡闹吧,王宗景心里这么想着,摇头苦笑了一下,走回自己的火字房门口,正要伸手去推房门。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只听庭院门口一下子热闹声音传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吱……” 王宗景身子一僵,伸出的手也顿在半空,片刻后转过身来,脸上似带了几分苦笑之意,凝神看去,果然只见这廿三院的大门口处,大黄小灰呼的一声窜了进来,然后便是圆脑袋胖乎乎背着一个小布袋的小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王宗景站在那儿,登时喜出望外,招手道:“王大哥,王大哥。” 王宗景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目光,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鼎,迟疑了片刻,才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小鼎,你怎么会来这里,该不会、不会是真的你要……” “我也要参加青云试了。”小鼎很得意,很嚣张,很大声地回答了他。 “咦?”院子另一侧,坐在窗前的苏文清也注意到了这边,听到小鼎的话后,也是愕然带着几分诧异看了过来,一双妙目打量着这个看去顶多也就四岁多的小男孩,几乎是与此同时,金字房的窗户也忽地打开,那个性格孤僻永远沉着一张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一大笔钱似的仇雕泗也探出头来,紧皱着眉头向这里望了过来,随后目光落在小鼎身上,眼角微微扭曲了一下,却是发出一声冷哼,“嘭”的一声又用力将窗子关上了。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客热情的表现,一时院子中有些安静,片刻后苏文清轻咳一声,对着王宗景和小鼎笑了一下,也起身离开了窗前。王宗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金字房那里,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不管怎样他心中对小鼎这孩子还是颇有好感的,而他自己的性子,小时候顽劣不说,便是后来被掠至十万大山中挣扎求生了三年,整日与那些凶横暴戾的妖兽搏杀,又哪里会是平和软弱的? 不过眼下终究还到不了撕破脸皮的程度,何况这青云别院中的规矩,也是清楚无误地禁止私斗,王宗景也是淡淡看了那边一眼,便将心头不快压了下去,转头看向小鼎时,脸上已浮起了一丝笑意。 小鼎也是个聪慧的孩子,此刻抬头看了看王宗景,带了几分愕然道:“王大哥,那人是不喜欢我么?” 王宗景淡淡一笑,蹲了下来,却是笑道:“没事,你跟他又不认识,不用理会他。倒是你真的要来参加青云试么?”他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带了几分笑意,道,“你娘还真的同意你这么胡闹啊?” 小鼎嗤笑一声,面带有几分得意之色地道:“谁说我胡闹了,我可是认真的。那天过后我回家说了这事,我娘果然是不肯的,还把我训斥了几句。”说到此处,小鼎下意识地脑袋一缩,看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生平最怕的便是那位据说性子清冷的母亲了。 “不过呢,小人自有妙计……”小鼎看着得意洋洋,正要说下去时,王宗景却是听了一怔,奇道:“什么小人自有妙计?呃……你是不是想说‘山人自有妙计’?” 小鼎一窒,看起来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圆脑袋,哈哈一笑,道:“唔唔,就是那样了,我有妙计不是,我就去找了我爹。我爹开始也说我是胡闹,不过我多求了他几次,他就心软了,本来么,这里还不就是青云山的地方,哪里都是青云弟子,还怕我出什么事不成?所以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看了小鼎一眼,心想姐姐口中那位陆雪琪陆师叔是何等人物,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娘亲那边呢,她不是没答应么?” 小鼎一挥手,看着浑不在意地道:“没事,我爹答应就成了。我还不知道么,只要我爹抓住娘的手……喂,大黄,你干什么呢?” 他这里突然目视前方,叫了一句,王宗景回头看去,只见毛色鲜亮身躯巨大的大黄在院子里跑了一圈,这时溜达到一棵柳树下,东嗅嗅西闻闻,然后抬起一只后脚,却是对着树根尿了。 小鼎跑了过去,一拍大黄的脑袋,看来有些不满意,抱怨道:“大黄,以后我要住这里呢,你不许在这里尿尿,不然臭死了。” 大黄把屁股往地上一坐,嘴里“呜呜”叫了两声,却是斜着眼睛看了小鼎一眼,小鼎倒好像明白他的意思,摸着脑袋想了片刻,随后还是摇头道:“不行,还是不要在这里尿尿,以后你想尿尿的时候,就跑到其他院子里尿了再回来,知道不?” 大黄与一直蹲在旁边嘴里“吱吱吱吱”叫着,这时正在翻检狗毛的猴子小灰,明显都是同时一呆,向小鼎看了过来,片刻后,大黄嘴里嘟囔了几声,低下了狗头,看来是被小鼎打败了。 小鼎笑嘻嘻回头看着王宗景,道:“王大哥,我前些日子就跟穆师兄说过了,让他给我在你这个院子里留一间房,现在是有的罢?” 王宗景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院子里一直空着木字房没人住进来,原来是小鼎跟人打过了招呼,想必他口中那位穆师兄便是时常在青云别院这里转悠,身份不低的穆怀正穆师兄了。这小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谁都得卖他面子,王宗景苦笑一声,向木字房那里指了一下,道:“有一间空房的,是木字房。” 小鼎欢呼一声,一溜烟向那边跑了过去,大黄小灰也跟在他的身后,王宗景摇了摇头,但看着小鼎那可爱的身影,心中倒也有几分欣喜,对这孩子他真是越来越喜爱了,只看着那欢快的身影,心里便仿佛也明亮了几分,当下也是微笑着跟了过去。 小鼎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跑了进去,同时四下张望,这里摸摸,那里抓抓,虽然房内摆设家具都和王宗景他们的屋子中差不多,同样的简单朴素,但小鼎看起来还是颇为兴奋,甚至还兴高采烈地爬到床上打了个滚。 王宗景看着那小儿样,哪里会是认真修行的样子,心里摇头,不过想想倒也释然,小鼎不过只有四岁,他父母想必也是宠爱于他,让他下来随便玩玩的,哪里又是真的要强迫他一心一意修行什么道术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着对小鼎道:“小鼎,你这一次参加青云试,当真就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年么?” 小鼎跳下床,笑嘻嘻地道:“是啊。” 王宗景忍不住笑出来,道:“那敢情好,这一年里我倒是有伴了。对了,早上门里的师兄们赐下了青云门的‘清风诀’,你拿到了没,那可是我们在青云试中要修行的道术呢?” 小鼎哈哈一笑,道:“我早拿到了,你看。”说着伸手去腰间那个小布袋里随便一摸索,片刻后果然抓了一本黄皮书卷出来,上面正是写着清风诀三字。 王宗景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便听小鼎在那边笑道:“我可是比你还早拿到呢,昨晚就到手了,对了,你要看我这本不?” 王宗景失笑,摇头道:“大家的书卷都是一样的,我也有一本。” 小鼎一耸肩,随手把这本清风诀放在书桌上,旁边一道灰影忽地一声跳上桌,却是好奇的小灰跑过来,拿着这本书翻了翻,片刻后又没了兴趣,随手丢下了。 小鼎也不管它,又跑到窗户边把窗子打开了,随口说道:“嗯,应该是差不多吧,不过昨晚我把这书给正在烧饭的我爹看时,他看了一会,就说这书里有些地方不靠谱,然后帮我在上面改了一些字,说是这样才对的。” 王宗景心中一震,愕然抬头,只见小鼎似乎还没心没肺地张望着窗外,屋内桌上,那本黄皮书卷仍是静静地躺在桌面,一阵轻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将那书页幽幽吹起了几分,又缓缓落下了。 第二十四章 异法 不知怎么,王宗景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小鼎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敢信手修改这本青云门传下来的清风诀,要知道小鼎可是他的亲生儿子,那这书上的修改处,自然便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难道……难道小鼎的父亲,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些个隐姓埋名藏在名门大派中的绝世奇人么? 王宗景随即在心里自己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想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绝世奇人,真要这样的话,当日在庐阳城里遇见的那个江湖老骗子说不定还更像些呢。 只是转念之中,他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小鼎的娘亲那是何等的人物,半月前刚听姐姐说到时只是惊叹一下,到如今等于也是在青云门中过了一段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青云情况,他对那位青云门上下无不敬畏,据说就连掌教真人与齐昊齐长老都要让她三分的陆雪琪陆师叔,却也是如雷贯耳了。 这样一个绝世的奇女子,嫁的会是一个平庸的男子么? 黄色的书卷躺在桌子上,安静无语,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仿佛多了一丝诡异的诱惑,似乎在低声笑着召唤他:“来看看吧,来看看吧……” 王宗景咬了咬牙,忽地走了上去,将那本黄皮书卷拿起,深吸了一口气后,翻开了书页。 “清风诀”乃是青云门赐下的一门基础功法,除了考校参加青云试的众弟子于修道上的根骨天资外,最重要的便是让他们打好一个修炼道术的基础,是以这书卷之中的法门,正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写法,特别是前几章,往往书写的都是诸如打坐、吐纳、吸气、明心等等道家基础功课,甚至连一些打坐姿势比如五心向天、三清结印等姿态,也有详细的说明,这显然也是考虑到这一年中都要靠众弟子自行修习,所以将这些基础说得极为浅白详细。 相应的,在这翻阅的前几章中,小鼎提到的他父亲修改之处,基本都没有出现,看来这些基础的东西,倒都是千年传下经过千锤百炼的法门,并无什么争议之处。 清风诀看那书册之中写道,共分五层境界,由低向高修行渐深,不过看那书中所言,厉害倒也没厉害到哪儿去,至少就算修成了清风诀第五层境界,也不过只是初窥天地道法的门槛,身强体健,元气稳固,与那天地间灵气有所呼应而已。厉害者或能吸纳一二于体内,便是吐纳灵气的境界,接下来便可直接修行青云门内那套名闻天下的大法“太极玄清道”了。 也就是随着这书中修炼法门的陆续深入,王宗景很快看到一些涂抹修改、类似旁注的字迹出现在小鼎这本清风诀书卷上。那些字迹并不算得上如何出色,龙飞凤舞这等书法的极高境界是靠不上的,顶多也就是普普通通,然而就是这些看去普通的字迹,在这本青云门祖师传下的清风诀上淡然涂改,竟无丝毫迟疑凝滞之处,望之如行云流水,一路或抹或注,字里行间,却是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傲之意,仿佛这下笔之人心中对自己的想法绝没有丝毫怀疑,更不因这清风诀乃是青云门前辈某位祖师留下的儿有所顾忌,或许,他以为这书中字迹只有小鼎一个人会看罢。 王宗景脸色有些发紧,这一刻已全然忘记了身边事,一双眼睛都盯在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书卷中,那些修改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但每每都是在吐纳吸气这样的紧要处,却写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见解。如清风诀原文所言,修行者于基础稍有所成,进修更深开始吐纳感悟灵气时,当予人体最敏锐处同时也是灵气最易入体处,即头顶百会吸纳灵气,如此灵气从头而入,遍行周身经脉,便是一周天的功法完成。 王宗景出身龙湖王家,昔日虽小,但也曾接触过道法一二,知道这种法子正是普天之下修道中人普遍所用之法,所谓基础,这便是几乎所有功法道术的基础了。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基础功法旁边的那些旁注字迹,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眼角崩崩直跳。那些字中清清楚楚,仿佛是用一种再容易不过的语调般写了出来,修行之初,基础稍成之后,便要放开周身所有气脉经络,一身三百六十窍穴,都要同时吸纳灵气入体,如万溪归海,浩浩荡荡,方成大势。 但是初窥修道门槛的弟子,又怎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以清风诀原文所载的法门,尚且要小心翼翼谨慎修持,若是按着小鼎那位神秘父亲所书之怪法门,全身诸穴一起吸纳灵气入体,且不用说能否做到这光想就是极艰难的法门,就算能做到这一点,那吸入体内的灵气必然百倍千倍于清风诀所文功夫所吸纳的灵气,如此岂非是海入小川,又怎么会不出事? 这一页页翻阅下去,那字迹一处处一字字仿佛扑面而来,明明不过是些普通字眼,但王宗景直看得是大汗淋淋,这哪里还是清风诀,分明是在紧要处将这法诀完全改动,就算不是改头换面,那也是面目全非了。待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王宗景下意识一抹额头,沾手处却是满满一掌冷汗。 这小鼎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这一刻,王宗景心中实在是重重惊疑中夹杂了无限好奇,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忍不住转头向不知何时躺到床上,正笑嘻嘻学着小灰翻检大黄狗毛一样,翻检着小灰身上毛发的小鼎,问道:“小鼎,你爹他在青云门中,是什么样的人物?” 小鼎想了一下,道:“唔,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们,包括我爹自己都说了,他就是住在大竹峰上的一个厨子呢。” 一个厨子……王宗景看着手中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只觉得无语已极,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厨子,敢这样大肆修改清风诀啊? 最重要的是,这本法诀明摆着就是交给小鼎,要让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儿来修炼的,这其中的凶险,难道那做爹的不晓得么?王宗景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到了最后,他无奈中只能归到小鼎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上,那些青云长辈们每次见到小鼎,似乎都说他是绝世奇才? 莫非这功法,果然就是为了这个……这个绝世奇才所贴身制作的么? 王宗景转眼看去,将小鼎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末了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努力,带着一丝无力感,站起身对小鼎道:“小鼎,我先回去了,你先休息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罢。” 小鼎也不抬头,呵呵笑了一下,挥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 回到自己的屋中,关上房门,慢慢走到桌旁坐下,随后,王宗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本清风诀书卷上。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屋子中很是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与在小鼎的屋子中十分热闹,不时传出狗吠猴叫的景象截然不同。或许在这个时候,全青云别院的弟子中,只有王宗景一个人并没有研习功法,而是坐着有些出神地发呆。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王宗景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慢慢翻开了书页,端正的字体很快印入了他的眼帘,浅白准确的话语,为他展现出修行道术光辉大道上的一条门缝。书页缓缓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每一页上都是那样干净整洁的字体,给人一种稳重而强烈的信心,让人深信,这便是千年名门青云门中,为你准备的走上修仙大道的坚不可摧的踏脚石。 然而,王宗景在这一刻,竟然是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些见过的字迹,那些淡然写出的旁注,那些被划去涂抹的原文,还有那字里行间虽然平淡却俨然有直刺人心的桀骜之气,那一字字一笔笔,竟然都深深刻在心中,挥之不去,再也忘不掉了。 他直想的脑门儿疼,用手重重拍了一下额头,长叹一声,心中真是恨不得没看过小鼎那本书,便不会有此番纠结不清。心烦意乱中,他也再无心情定下心来修炼,干脆便直接跳到床上,把头一蒙睡去了。 时间缓缓而过,庭院中柳树的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拉长,当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一间间屋子里次第亮起了烛火,随着星斗转移,夜深人静后,又再一次渐渐悄然熄灭,回复黑暗。 偌大的青云别院中,这一天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那本刚拿到手的清风诀。黑暗中,从巍峨屹立的青云山间,吹下了冷冷夜风,吹拂过这片庭院,一片寂静。 只有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某一间偏僻的紧闭屋中,最深沉的黑暗仿佛正藏在这儿,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与屋外隔绝。有一阵极度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传来,那声音满含痛苦之意,仿佛正承受着无法形容的苦楚,带着几分痛苦的呻吟,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她因为太过用力咬牙苦忍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 深邃的黑暗里,单薄而模糊的身影紧缩在一处床脚,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动作,只有不时抽搐的身子,夹杂在痛苦的喘息声中,仿佛一直持续着,到了后来,那声音中甚至已带了几分歇斯底里般的哽咽哭音。 幽暗中,如新鬼悲泣,绝望而无助,一点一点消失于夜色里。 ※※※ 如此糊里糊涂心情纠葛地过了一日,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王宗景便已下定了决心,再不多想,小鼎那书中的字迹究竟如何,自己不得而知,他父亲是厨子也好,绝世高人也罢,反正自己目前也是够不上的,青云试都没过,青云门还没入,想得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正经是把眼前的清风诀修好才是真的。 这心意一定,他便顿时觉得身子上下一阵轻松,像是脱了一层桎梏般,就算是重新翻开清风卷的书卷,也不再有昨日那般烦乱心绪了。如此钻研下去,定下心来,王宗景便开始修行清风诀。 要说这清风诀的确是基础之极的功法,但青云门这种名门大派流出来的东西,自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功效上,特别是强身健体固元气上,的确是非常见效的。时光匆匆,已过了一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宗景已将最基本的清风诀第一层境界修成,不过那只是最简单的一些打坐吐纳呼吸静心明心等动作,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身体隐隐又强健了几分,说不出哪里是好处的,但的确有感觉身子轻了些,精力亦是更加充沛。 同样是在这一月里,随着相处日久,廿三院里的几个人渐渐都熟悉起来,胖子巴熊那是不用说了,和谁都是笑呵呵的,关系搞得很好,便是一直看着性格孤僻的仇雕泗,偶尔也会出来带了几分生硬地与人打上一个招呼,这也让原本对他印象不佳的王宗景对他看法有所好转,而苏文清作为这院子中唯一的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性子显露的又是温婉柔和,彬彬有礼,在几个人中也是相处颇佳。 至于最后来到这里,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小鼎,也已融入了这个地方,他整日笑呵呵的模样,倒真像是众人的开心果,谁都喜爱,便是当日有些冷的仇雕泗,日子久了之后对小鼎也客气了许多。所以这些日子来廿三院里的人们过得还算平静快乐,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经常有人在外头呼呼喝喝,说是哪来的野狗到处乱跑乱尿的…… 这一日清晨时分,王宗景很早便醒了过来,打开窗子一看,只见天色方微微亮,如今已是八月,到了盛夏日子,白日午间很是炎热,大多数人都呆在屋中不愿出来,王宗景也是如此,但他向来是野惯了的人,这几日下来关在屋中修行道术,便觉得全身上下不得劲,骨头都有些发痒起来;加上清风诀也有些功效慢慢呈现出来,他精力越发旺盛,便是连睡觉的时间少了些也全然不觉得困倦,今日看看天色,他心中一动,便走了出来。 庭院之中柳树依依,其他屋子门窗关着,只有木字房小鼎住的那一间窗户大开,想来是昨夜热了,小孩子又没什么顾忌,大开窗扉贪凉,王宗景信步走来过去,隔着窗户向里一看,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只见那松木床上,几乎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小鼎时一模一样,那小男孩仍是大大咧咧地睡着,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同的是他这次一只右脚搭在大黄的肚皮上,而左手则放在小灰背侧,大黄的身躯庞大,倒是占去了这床铺的一半位置,也自酣睡着。小灰则是收着尾巴,躺在小鼎的身边,这个时候似有所觉,忽地张开眼睛向窗口这里看上一眼,见是王宗景后,它又撇了撇嘴,似乎还没睡够的模样,随手又把小鼎胖乎乎的手臂抓了过来,当做枕头,靠在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惬意地又睡了过去。 王宗景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出了庭院,清晨的光亮中,热气未落,微凉的清风吹过脸庞,带了几分清爽。大道上放眼看去,也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王宗景信步向青云别院的后山处走去,路旁庭院的大门或开或闭,一路过去,都未看到一个人影。 很快的,他走到别院后头的那片花园中,潺潺水声从花园深处传来,明媚花叶间,更添了几分幽静气息。青山高耸,森林茂密,也在前方不远处了。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气,这让王宗景顿时觉得舒服许多,忍不住是扩胸挥臂,一路摇头扭身,活动着身子走了进去,多日未动,这身子还真是难受了。 随意地在花园里绕了两圈,王宗景却还是觉得不甚过瘾,正有所不甘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却是抬头看了看后山那座石壁,还有石壁后山脊上那层层叠叠茂密无比的森林,不知有多少高大耸立的古木巨树,正屹立于山脊之上。 这一眼看去,便有些转不开眼睛了,王宗景更不迟疑,大步向后面那块数丈高石壁跑去,须臾后到达石壁,只见石面光滑,几棵矮松高低不一地钻入岩石缝隙,顽强地生长出来,迎风舒展着枝叶。不过最低的一棵矮松,距离地面也有两丈来高。 王宗景眯着眼睛,向那棵矮松看了几眼,又转眼看向其他周边石壁上生长在更高处的几棵矮松,心中盘算了片刻,嘴边便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向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一口气,忽地一声呼喝,脚下猛力一蹬,身形矫健,便如一只猎豹般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直奔石壁。 眼看转眼之间便要撞上坚硬的石壁,王宗景两个大步跑来,与石壁之前脚下霍然发力,登时整个身子便飞跃起来,飞到半空,他于空中舒展长臂,正是抓向石壁上最低的那棵矮松。 常人决不可够到的地方,他此番却是发力之下,一下窜了上来,片刻之间已伸手抓住了那棵矮松树干,松枝一阵微颤,但这等生在悬崖峭壁上的矮松往往根基扎得极深,此刻负担了王宗景这么一个身躯,居然也并不如何吃力。 而王宗景身形也未就此停滞,一旦跃上第一棵矮松,身子便靠向石壁,随后脚下又是往石壁上猛力一蹬,借力跃起,便窜向了第二棵斜上方的矮松,如此反复,不过一会儿工夫,王宗景便从石壁之下爬了上来,来到了山脊之上的那片森林边缘。 一股只有丛林间才会存在的独特清新气息,像是迎面扑来一般,瞬间包围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周围一棵棵大树密布,枝叶繁茂,绿色深处,还隐隐传来了早起鸟人的清脆鸣叫声。林间深处,仿佛还有丝丝白气,那是晨间的薄雾,飘荡于树干中灌木上,所有的一切,在王宗景眼中突然都变得那样亲切,甚至带了几分熟悉,仿佛只有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他才有放开心胸。 他张开双臂,略显贪婪地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森林的气息,然后带着笑意,看了看眼前一棵大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坑坑洼洼,笔直向上,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王宗景低笑一声,大步跑去,到了跟前一个飞跃,凌空跳起抓住粗大的树干,以最猿猴也自叹不如的敏捷,嗖嗖嗖地向上爬去。 “哗哗哗哗……” 那是森林上方,无数茂密绿色的枝叶被山风吹动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是森林的低语,远处,天色慢慢变亮了起来,一缕淡淡金色的光辉,浮上云彩的边缘,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兆。爬上大树的高处,王宗景用力地拍打着树干,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那股坚实,一股心满意足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甚至心中有一种冲动,像是回到昔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一般,无拘无束,脱光了衣服肆无忌惮地喊叫出来,尽情地把内心所有一切都发泄干净。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干,心中几番犹豫后,还是忍了下来,对着自己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靠着粗大的树干坐下,闭上了眼睛。 周围,仿佛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声音慢慢的、慢慢的多了起来,风声叶声鸟声虫鸣,兽吼奔走天地呼吸,一波波一浪浪,或远或近或大或小,仿佛整座森林正慢慢张开怀抱,而王宗景依然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听着…… 当日头初升阳光洒落在这片森林上方时,王宗景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周围,在心里决定以后要常来这地方之后,这才翻身下树,带着几分满足之意,离开了这座森林。 回到石壁边,高耸的距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他很轻松地抓着那一棵棵矮松,次第滑落,就这般溜了下来,回到了青云别院中。正当他拍拍双手,准备离开这里时,才走出几步,忽然眉头一皱,却是听到在这一处原本该是僻静无人的地方,旁边一丛花草之后,传来了一阵低沉哽咽,带了几分压抑的哭泣声。 王宗景怔了一下,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绕过那一丛绽放的红花,走到跟前定睛一看,登时便是吃了一惊,愕然道:“小怜,怎么是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哭了?” 第二十五章 生辰 这一月以来,苏小怜有来找过王宗景数次,倒的确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并不在乎王宗景住的那个院子里另外还住着一位苏家人。至于苏文清,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自己又喜倚窗读书,自然也不可能没发现苏小怜的到来。不过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苏文清表露出来的却是一股淡漠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在意苏小怜这个人。 而每一次,苏小怜似乎也都像是没看到苏文清一样,只是平静地走到王宗景的屋外,安静地敲门,安静地坐下,与王宗景安安静静地说着话,聊上那么一会儿,偶尔或许还会被王宗景兴之所至随口说的笑话儿所打动,掩口轻笑,每到这个时候,当敞开的窗户外柳枝随风飘扬洒满了整座庭院时,清风吹来拂过苏小怜的脸庞,她看起来便会变得生动一些,少了几分凝结的沉郁之气,多了些许少女青春被该有的灵动和美丽。 王宗景也曾去苏小怜的住处找过她两次,不过却发现在她的那个庭院中,苏小怜显得十分孤僻,同院的人没有一个与她说话的,甚至有的人连看着苏小怜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日子稍久,王宗景便发现自己居然好像是苏小怜在这青云别院中,唯一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 这个发现让王宗景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随着两人交往渐深慢慢熟悉,称呼也随之改了,王宗景年纪稍大,便大大咧咧地叫了她小怜,苏小怜则是微笑着,叫了他几声宗景哥哥。两人的交情便是这般有些清淡如水的模样,上一次苏小怜过来王宗景屋里坐坐的时间已经是十天之前了,在那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王宗景一直没看见过她。 眼下,王宗景从森林中下来,却意外发现苏小怜躲在这僻静无人处,独自啜泣,一时不由得愕然,赶忙走上去扶住她,问道:“小怜,你怎么了?” 苏小怜先是身子一抖,几乎就要立刻跳起逃走的模样,倒像是被人突然发现而感到慌张一般,然而片刻后看清是王宗景带了几分诧异与关怀,蹲在自己面前时,她忽然又是身子一僵,慢慢缓了下来。 泪痕,还残留在她白皙的脸上,就连细长的睫毛间,也如珍珠般挂着一滴细小的泪珠,晶莹剔透,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眉宇之中的沉郁之气,几乎浓的化不开,就连她原本漂亮的眼睛下边,也多了两道乌青,一眼看去,仿佛是身子最深处的疲乏,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般。 “宗景……哥哥……” 她就这般咬着牙,抖着唇,含着泪颤了音,低低地叫了一声,身子一颤,便是无力地向旁边歪去。 王宗景大吃一惊,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将她半拖半抱地拉了过来,入手处,只觉得苏小怜身躯轻飘飘的,柔若无骨,正焦急无措时候,苏小怜却似终于再也自制,崩溃了一般扑到他的怀里,伸出双手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宗景哥哥,我、我受不了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王宗景目瞪口呆,身子瞬间僵硬得像石头一样,双手双脚都再不敢动弹丝毫,就那么呆呆地蹲着,任凭苏小怜抱着自己哭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会这么难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每一天都害怕,宗景哥哥,我害怕,我怕、我怕天黑了……天一黑我就,我就……” 她哭泣着,嘴里的声音或高或低,双手紧紧抓着王宗景,仿佛害怕他跑掉一样,又或者在心中以为这是最后倾诉的稻草,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愤委屈都哭出来一般,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哀鸣,不停地诉说着。 王宗景并没有听懂太多,事实上苏小怜明显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好像有些歇斯底里,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不过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苏小怜很伤心,也很害怕,至于害怕什么,他却是半天都没听明白。 像他这样的一个男子,或许可以放开手脚置生死于度外地和一只妖兽生死搏杀,哪怕鲜血淋淋满身伤痕也不畏惧,但是到了这一刻,王宗景却真的感觉到手足无措,苏小怜那颤抖的双肩苗条的身子,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模样,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能带了几分笨拙,慢慢地用手掌带了几分小心轻拍苏小怜的后背,低声地重复着简单的话语:“好了,好了,不哭……” “好了,不哭,不哭……” “……” 悲泣的哭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沉了下去,苏小怜依偎躲藏在他胸口的身子,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王宗景在心中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该怎么说些其他的安慰话儿时,苏小怜已经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中仍是略显红肿,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疲惫,看去当真是楚楚可怜,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倒似的,脆弱无比。 王宗景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时间心头千百疑绪,忍不住还是问道:“你怎么了,小怜?” 苏小怜目光低垂,略停了片刻,神情间慢慢平复着,轻声道:“我只是太累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了看苏小怜那苍白的有些吓人的脸色,还有眼眶下方明显是睡眠不足疲乏之极所造成的淡淡乌青眼圈,愕然道:“难道这么久以来,你晚上都没睡好么?” 苏小怜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低声笑着带了几分苦涩,道:“差不多吧。我昨晚又没睡好,早上起来心烦气躁,就想着出来走一走,可是走到这儿不知怎么,就、就忍不住了……” 王宗景醒悟过来,心想难怪这小姑娘今天会这么奇怪,看她这形容苍白一脸倦怠之色,只怕当真是好久未曾安稳睡过了,当下皱眉呐呐道:“你这认床的毛病,也太厉害了罢,都一个月了还不好好睡觉……” “嗤!” 面上本来仍是带了几分悲苦之意的苏小怜,在呆了片刻后,看着王宗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宗景一时没反应过来,带了几分诧异地看着苏小怜,愕然道:“怎么了?” 苏小怜这一笑越发厉害,“咯咯咯咯”地笑着,笑声从小变大,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面泛红晕,笑得一手抚胸一手撑着王宗景厚实的肩膀,好半晌也停不下来。王宗景只觉得这少女也太过奇怪了,一会哭一会笑,情绪变化如天翻地覆,当真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瞪着眼,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苏小怜才慢慢把笑声停了下来,这一阵开怀大笑,却是去了不少沉郁之气,但脸色看着反而更差了些,不过总算神情间高兴不少。徐徐的长出了一口气,苏小怜像是镇定了一下心神,只是嘴角边仍是挂着一丝笑意,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宗景哥哥。” 王宗景就怕她不说话在那边情绪古怪地哭笑不休,这一听她带了几分正经口气说话,顿时高兴起来,道:“嗯,怎么了?” 苏小怜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翘着,眼中似有几分戏谑,神情间似笑非笑,停顿了片刻,然后轻声道:“你还抱着我呢。” 王宗景一呆,下意识低头一看,果然只见自己兀自双手环抱,却是将这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搂在胸前怀中,这一下登时吓了一跳,尴尬无比,如被针刺了一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口中道:“啊啊啊,我、我……对不住了。” 苏小怜被他突然这么一跳,带着自己身子也差点摔倒了,不过幸好那边王宗景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才没摔到地上,摇晃两下,终于是站稳了。 王宗景神情有些狼狈,只觉得心中尴尬不知该说什么,过了片刻,却只听苏小怜在前头道:“宗景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王宗景被她这么突然一问,一时有些茫然,在心中回想了还一会,还是不明所以,只得老老实实道:“我就知道今天是八月初二日,其他就不晓得了。” 苏小怜轻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之日。” 王宗景“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苏小怜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十二岁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抓抓脑袋,过了片刻挤出一句:“恭喜你……” 苏小怜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低了头道:“谢了,宗景哥哥,想必这一天里,只有你一个人会对我说这句话的。” 王宗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只见苏小怜脸上又掠过一丝悲伤之意,原本就颇为憔悴苍白的脸色,那股沉郁之气似乎又深了一分,在哪儿走了两步,默然片刻后,静静地道:“今天算起来,还是我娘过世三月整的日子,你知道么,宗景哥哥,我真的很想我娘的。” 她目光慢慢落到旁边那从红色怒放的鲜花上,眼神带了几分迷离,幽幽地道:“我娘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很多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次到了天黑……天黑……” 她的声音忽然开始又带了一丝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回忆,连带着脸上神情似乎也痛楚起来,王宗景在旁边看在眼里,心中一凛,忽地大步走上前,用力一抓苏小怜的手掌,苏小怜身子一震,脸上清醒了几分,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怎么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啊”了一声,欲言又止,心中念头如闪电般转了一圈,忽地眼前一亮,却是对苏小怜笑道:“今天是你喜庆的日子,莫要如此哀伤,来来来,看我让你过一个与往昔不同的生辰。” 说着,也不待苏小怜答话,拉着她的手便走,苏小怜几分愕然夹着几分羞涩,看着王宗景紧抓着自己的手心,脸腮微红,只是不知怎么,却终究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身不由己一般,跟着他去了。 绕过几丛花草,拐过路口,两个人便又回到了那一处山壁之前。苏小怜目光向上望去,从光滑的石壁再看到上方茂密青翠的森林,又看了看周围景物,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带着几分诧异,向王宗景问道:“宗景哥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王宗景半眯着眼睛向石壁上头看了看,随后转过头来,却是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道:“小怜,你信不信我?” 苏小怜登时就是一怔,那一刻不知为何,心中都是一片茫然,自从娘亲过世之后,她又曾经相信过谁?这日日夜夜身受的苦楚,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又有谁能倾诉,还有谁能相信呢…… 只是这一刻,面前的这个男子,就那样看着她,微笑着问:你信不信我? 你信不信我…… 这一字一字,仿佛过往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焰,将她灼痛疼得一个激灵,直烧入心底最深处,让她在痛苦中却猛然一震,带了一番狂乱一番悲苦乃至于一番绝望,从深心里冲了上来,在容色之间,悄悄握紧了手心,却是微笑了脱口而出,大声道:“我信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却是转过身子半蹲下来,露出自己的后背给她,然后道:“你上来,我背你。” 苏小怜脸色微红,但随即深深看了一眼那宽阔的背影,咬了咬牙,走上去趴在了王宗景的背上,伸出双手,抱紧了他的脖颈。王宗景“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略低了低头,伸手捞住苏小怜的腿向上捧了捧,随口笑着说:“你太轻了,以后要多吃点东西。” 苏小怜脸色绯红,把头藏了起来。 王宗景把身子转向石壁,淡淡地道:“你若是信我,就只管紧紧抓着我的身子,不要掉下去,然后一直睁开眼睛,知道了吗?” 苏小怜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迟疑了片刻,才小声地答应了一句:“好。” “抓紧了!” 王宗景并没有留出太多的时间给苏小怜去胡思乱想,几乎是在她答应的下一刻,他便是吐气开声,身子半蹲,伏在他背上的苏小怜几乎是在同时,感觉到了那衣衫下的躯体中,一块块强健的肌肉如野兽一般次第鼓起,带着迥异于俗世凡人的不羁野性,片刻之后,“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那风陡然变大,迎面吹来,苏小怜下意识地抱紧了王宗景的身子,心跳猛然加快,只见前头巨大的山壁就像迎面扑来的怪兽,转眼变大遮蔽了自己所有的视野。她差一点就要张口喊叫,然后下一刻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地一轻,竟是飞了起来。 王宗景带着她,冲向石壁,一如之前那般,以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冲向石壁上那棵最低的矮松。背上有了负重,多少还是有些影响,让王宗景看起来并非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但是他仍然够到了松树的枝干,手掌瞬间抓住粗壮的树枝,王宗景口中低喝一声,同时伸脚踩向石壁,借力再度腾空跃起。 坚硬的石壁在眼前一扫而过,苏小怜张开口刚要呼喊又被堵了回去,看着周围景物一步步向上攀升,自己却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是危险,她的心头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松开手臂从王宗景的背上丢了下去摔死在地面上。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害怕极了根本没法哪怕是睁开眼睛,可是,在那一次次的腾跃中,在那如猿猴般强大的脱离地面冲上石壁的攀爬中,直到站在了石壁之上,苏小怜才发现,自己依然紧紧地抱着王宗景,没有松手,也没有掉落下去,甚至于,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过,就这样一直、一直在恐惧中张大了眼睛,看着这周围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站在了高处。 石壁下方的花园,此刻看起来显得渺小多了,苏小怜还伏在王宗景宽阔的背上,禁不住地微微喘息着,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些佩服自己了,忍不住带了几分微喘,低笑道:“好、好厉害,这就是你说的吗?这么高,亏你上得来。” 王宗景也没有放下她,依然背着苏小怜站在这座古老森林的边缘,在他们的旁边,便是无穷无尽的古木巨树,一棵棵笔直高耸,茂密职业缭绕,古藤粗绿,垂挂于林间,带着一股自然的气息。 “抓紧了吗?” 他微笑着,似乎心中也有一股喜悦,半转过头,对苏小怜问道。 苏小怜手上紧了紧,笑道:“抓紧了呀,不过你还想怎……啊!” 话音未落,她便是身子一震,差点掉落下去,背负着她的那个男子,竟然再一次地冲了出去,如回归森林的野兽,尽情狂奔而去。苏小怜心头惊骇,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王宗景的脖颈,同时把头凑到王宗景的耳边,迎着越来越大的风,大声地喊道:“你要去哪儿?” 王宗景哈哈大笑,笑声中带了几分狂野的肆无忌惮,几乎是在同时,他已带着苏小怜跑到森林中的一颗巨树边上,然后一个猛跃,身子再度腾空,如一只猿猴般跳到树上,四肢如爪,再一次飞快地向上爬去。 这绝对是苏小怜从未经历过的事,哪怕是她做梦也不曾梦到的,周围这片森林仿佛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而她就像是一只蝼蚁般,藏在别人的身后,不停地向上爬去。无数的枝叶哗哗作响,在身边掠过,扫过她的衣裳身体,笔直的树干在她往日的眼中是那样高不可攀,此刻却硬生生变成了登天的阶梯。 她很害怕,比刚才登上石壁的时候还要害怕,但是不知为何,她还是选择了抓紧王宗景的身子,睁大了眼睛,虽然心跳得那么快像是要跳出胸口,虽然手脚似乎都在战抖,但是她就是不愿合上眼睛。 初升的日光从头上茂密的枝叶缝隙间洒落下来,如欢快的光点在巨大的树干上跳动着舞蹈,掠过他们的身影。王宗景带着苏小怜越爬越高,越爬越高,一直爬到了巨树的最高处,然后指着远方,大声说:“你看!” 苏小怜睁大了眼睛,抱紧了王宗景,放眼望去,在那俯视整座森林与远处无尽群山的高处,大风吹过,苍莽树海,树涛滚滚,轰隆之声,如群山低啸,又似森林古老的呼吸回荡在耳边,如天地融为一体,如苍穹恢弘高歌。 茫茫无尽,天地无极,苏小怜只觉得在这阔大恢弘的景色间,自己的心胸陡然一阔,再无那等抑郁压抑的痛苦,忍不住一股从深心处涌起的感动,笑了出来,然后大声地对着群山森林,在王宗景的耳边,喊道:“好美!” 王宗景回过头来,额角轻轻碰到了苏小怜的脸庞,柔软的肌肤有淡淡的温柔传了过来,苏小怜似乎也怔了一下,嘴角残留了一丝笑意,看向了他。 王宗景抿着嘴,对着苏小怜点了点头,然后用苏小怜已经熟悉的那种笑容,笑着慢慢地说:“才,开,始,哦……” 苏小怜瞪大了眼睛,盯着王宗景,心里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是不知为何,明明心头是害怕的感觉,她却还是忍不住地笑着,大声地笑着,带了一丝颤音,摇头大声说:“你,你要做什么呀,啊,怎么向后倒、倒了,哎呀,不好不好啦……” 那清脆如风铃般的笑声中,那带着几分惊意又有几分忍俊不住的目光笑容,那不经意间在风中绽放的妩媚,如这夏日森林里悄然绽放的最美丽的花朵,挥洒着人世间最动人的美丽。 王宗景笑着看着她,松开了扶住树干的手臂,然后身子慢慢的、慢慢的向后倒去,苏小怜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惊叫着却是忍耐不住脸上的笑意,哪怕心头颤栗也无法控制自己般的快乐,大声地喊叫着,却始终不肯闭上眼睛。 然后,在惊呼声中,在陡然猛烈的风中,他们掉了下去。 “啊!……” 苏小怜无法自控地叫出声来,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了王宗景的身子,在那一刻,她心头忽然所有的畏惧尽去,纵然狂风如刀吹着脸庞,纵然犹如绝望石子般从树间坠落,她只是笑着,笑着,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哗!”一声撕扯巨响,从高大树冠上落下的王宗景在下落的过程中,在看似绝望的那一刻,忽地伸手抓去,却是正好抓住了巨树旁垂下的一根粗过手臂的古藤,原本松弛垂挂在大树间的古藤瞬间绷紧,然后带着那两个人,就如飞翔在空中的鸟儿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远处飞跃而去。 从一个绝望的角落陡然飞起,紧抱着王宗景的苏小怜,经历了生平从未有的刺激,在仿佛永无止境的天旋地转中,她一直惊叫着,但脸上的笑意从来不曾褪去,就这样紧紧抱着,跟随着这个奇怪的男子,仿佛变成了这座古老森林的一部分,看着他不可思议、犹如猿猴一般,双手互换地抓着这巨树森林中的古藤粗枝,迅捷无比地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再飞跃到另一棵树,无数的森林古木仿佛都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整座森林变成了他们的乐园,到处都是奇怪的叫声,惊起的鸟群骚动的动物,尽数为之瞩目,那仿佛是飞翔的人类。 仿佛,这光阴永无止尽。 仿佛,这欢乐无穷无尽。 仿佛,这一生,就这般融入了群山森林……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撒在树冠之上,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啸风声,古藤晃动飞驰,王宗景带着苏小怜从森林深处飞荡而来,当身体飞到最高点时,他松开了手臂,身子依然向前飞去,如穿林飞鸟,掠过枝叶,最终落在了最高的那棵巨树顶上,靠着粗壮的树干,脚下是一根比大腿还粗的横生树枝,面向东方。 山风吹过,树梢枝头微微抖动,就连树身也缓缓摇摆。 “休息一下罢?”王宗景回过头,笑着说道。 “嗯。”苏小怜轻轻答应了一声,但是却一动不动,王宗景等了片刻,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只见苏小怜微红了脸,带了几分羞涩之意,低声道:“我、我前头抱得太紧,现在一点力气都没了,手和脚都、都动不了了……” 王宗景摇头失笑,伸出手去掰开苏小怜抱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只是触手间,这少女的手指节发白,也不知是怎样的力气,僵硬后竟然抓在他身上牢固无比,让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苏小怜的双手放下,摆脱了这有些古怪的场面。 就这样依然站在高处,王宗景扶着苏小怜慢慢坐在横枝上,背靠着树干,替她搓揉了一番手臂活血,这才慢慢让苏小怜恢复了过来。 看着王宗景低头仔细地轻揉着自己手臂,苏小怜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样一直静静地望着他。 等到王宗景揉了半晌,额头都微微见汗时,自觉得差不多了,抬头刚想笑着对苏小怜说话的时候,却是一怔,张开了口又慢慢合上了。只见温和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枝叶照射下来,落在她的身上,那少女背靠着树干,安详地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心欣喜的淡淡笑意,静静地睡着了。 她的呼吸悠长而安详,纵然此刻她所置身的地方,是常人站在这里都要为之毛骨悚然心惊胆战的绝高树冠处,纵然是此刻巨树仍在山风中来回摇摆晃动着,纵然这身下不过是一根仅仅大腿般粗的横枝,一不小心就会翻滚落下摔成肉泥,但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此刻她所处的所在,便是这世间最舒服的大床,最甜美的梦乡,就这般安心地放开了所有心怀,毫无顾忌地相信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安详地,睡着…… 王宗景凝视着她的脸庞,看着她于睡梦中不经意地露出的那一丝美丽,听着仿佛在耳边的悠长呼吸声,片刻后,他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随手扯过头顶的一根树枝,挡住了落在她白皙脸上的一束阳光,让她安睡的身影悄然隐匿在了树阴之后。 这片森林,仿佛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 青云山,通天峰上。 灿烂的阳光从山脚的森林一直照上了巍峨高耸的山顶,世间万物毫无区别地都沐浴着它的光辉。巍然耸立于通天峰顶最高处的玉清殿,是整个青云门的象征,也是绵延万里青云山脉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就连凡俗人世仰望的天空云朵,都一一匍匐在脚下,傲立于世,睥睨神州。 集无数代青云先辈们的心血,耗费无穷人力物力,庞大的玉清殿如传说中的天宫,集威严肃穆于一身,华贵灵秀,仙气蒸腾,从远处望去,只见五彩霞光环绕,白玉石阶通天,无数亭台楼阁殿宇次第有序地耸立于山巅之上,沉默而带着几分桀骜气息,注视着这人世间,仿佛散发着这数千年来青云门的骄傲。 在这玉清圣殿的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身着一身墨绿道袍的本代青云掌教萧逸才萧真人,正独自置身于一处密室中。这里四面无窗,只有一处石门紧紧合上,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房间一侧摆着一张普通的松木方桌,上面似乎放着一块东西,而前方在坚硬的青石地上挖了一处三尺见方的小坑,里面灌满了一种奇特的黑色液体,浓稠无比,并且不时从水下“咕嘟咕嘟”地冒起一连串的气泡,翻滚着弹到水面上,挣扎了片刻,又碎裂开去,化为无形。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像是森林中有些腐败的叶子夹杂在土壤中的那种古怪的气味,让人闻着很不舒服,不过此刻萧逸才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中气息,他的一双眼睛,正仔细地端详着前方,在那一池奇怪黑水中生长出来的一种更加古怪的植物。 一株黑色的植物,从头到脚,从枝干到叶片,全部都是纯粹的黑色,看去像是一棵极诡异的黑色小树。树分六枝,每侧各三,每一枝的末梢上,却赫然有一团翠绿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萧逸才静静地看着这株奇异的植物,那些翠绿的火焰一直都很稳定,除了右侧最下方的那一朵火苗,看去有些摇摆不定,虽然密室中没有一丝风,但它仍是如风中残烛一般,颤抖着,摇晃不停。萧逸才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也一直盯着那朵颤抖的火苗,一直过了很久,那火苗似乎仍然没有起色,反而似乎更加脆弱了些。 萧逸才的眼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那朵颤抖的翠绿火苗,负手站在小池着闭目沉思了片刻后,他转过身子走到松木方桌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块古旧的方形木板,边角已见磨损,板面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但依稀可以见到那上头刻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和扭曲不知名的文字,苍劲有力,仿佛隐藏着那些古老的湮没于岁月中的秘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然后将这块木板收进了袖中,转身走到门边,打开石门走了出去。门外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安静地等待在那里,正是明阳道人。 此刻他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是掌教师兄出了密室,连忙走了过来,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便只听萧逸才淡淡地道:“你去找一下陆雪琪陆长老。” 明阳道人一怔,点了点头,但忍不住问道:“师兄,陆师姐在诸长老中,一向是不怎么管事的,你要我去找她,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话说了一半,明阳道人便看到萧逸才缓缓摇头,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奇怪而复杂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道:“让你去找陆师妹,是带一个话过去。” 明阳道人“哦”了一声,抬头看着这位权倾青云的掌教师兄,等待着他的吩咐。 萧逸才又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你去转告陆师妹,就说依着昔日旧约,我向她提前打个招呼,如今确有一件事关重大的要紧事,我想在这最近几日,去一趟大竹峰,拜会一下她的夫君。” 明阳道人身子一动,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丝错愕的震惊表情。 ※※※ 通天峰下,古老森林之中。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过疲累,苏小怜这一睡便睡着沉沉不起,过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日上中天也没有动静。王宗景多少知道这少女确实是太过疲倦,也不忍心叫醒她,干脆就这样一直在她的身边等着,反正在这片森林巨树中他也觉得颇为舒服,除了要时时看顾着有些没心没肺睡得肆无忌惮将所有压力都留给别人的苏小怜,他也并没有其他要做的事。 只是就在他坐在树枝上多少有些无聊的时候,王宗景忽地脸色一变,只觉得胸口内的心脏瞬间猛地跳动了一下,似一把重锤狠狠打在心头,让他身不由己一个颤抖,差点便从树上一个倒栽葱掉了下去。幸亏他反应及时,伸手一下扶住了树枝,稳住身形之后,他心头仍是砰砰直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宗景脸上神色惊疑不定,迟疑片刻后,他快速伸手到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了一物拿到眼前,正是那块从十万大山中带出的龙形玉玦。 此时此刻,这块龙形玉玦果然又起了变化,身躯色泽再度变红了不说,玉玦内部奇异如血的古怪液体,仿佛也在重新流淌着。除此之外,似乎这一次玉玦受到的刺激比前头几次更加强烈,就连原本空洞的龙形玉玦头部上那两颗眼眶中,此刻竟也缓缓闪起了两道淡淡的红光,一眼看去,几乎就像这块龙形玉玦就要重生复活了一般。 王宗景一脸愕然,看着手中这块玉玦的奇异变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耳中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怪异声音,似乎是苏小怜发出了一声带了痛苦的呻吟。 一股冰凉的气息,带着淡淡诡异的血腥味道,突然从身后弥漫而来。 第二十六章 承诺 王宗景愕然回头,只见苏小怜仍然双目紧闭沉眠未醒,但原本熟睡中安详的脸上,此刻却泛起了一丝痛楚之色,同时身子手脚,隐隐有些颤动的模样,而那股奇异的气息,正是从苏小怜身上散发出来的。 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凑近苏小怜想要看个究竟,只是身形甫动,他忽然只觉得手中一热,却是从那块龙形玉玦上传来的,几乎是在同时,只见苏小怜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一阵无形的战栗掠过她的身子,片刻后从手到脚都开始发抖起来,空气中那股血腥气息,也陡然浓烈了许多。 那张不久之前还安详美丽的少女脸庞,此刻看去竟已是扭曲了,王宗景心中又惊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扑到苏小怜身边先行抓稳了她,以免她在睡眠中突然经历此番痛苦扭动身体,一不小心便掉下树去。只是他的手刚刚抓上苏小怜的胳膊,隔着衣裳袖子,便感觉到从苏小怜的身上猛然传来一阵寒凉似冰的凶猛气息,差点打了个寒战。 王宗景这一下更是心中大惊,试想自己不过只是隔衣触摸了一下她的肌肤,便有这样的感觉,那苏小怜身受其苦,寒意在她身子里面肆虐,又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苦楚,光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急切之间,只见苏小怜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浓,身子也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在那睡梦中正在经历一场无比可怕的梦魇。王宗景情急之下,便用手去推她,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先把苏小怜叫醒再说。 他一手抓着苏小怜的手臂,生怕她身子颤抖扭动中会掉落下去,另一只手便去推她的肩膀,情急之中,他甚至忘了将那块龙形玉玦收起。片刻后他手抓玉玦碰到了苏小怜的肩头,用力一推,同时口中焦急叫道:“小怜,醒醒,你快醒醒。” 苏小怜的身子向后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但不知为何身子忽地一震,像是受到了某种剧烈刺激般一样,与此同时,王宗景只觉得手心再度一热,那块龙形玉玦猛地亮了起来,红芒大盛,尤其是龙形玉玦两只眼睛处,更是闪出了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奇异光芒,与此相对的,苏小怜却好像在身子剧烈颤抖几下后,脸上的痛苦之色反而消退了一些。 王宗景愕然收手,当龙形玉玦离开苏小怜的身子时,顿时光芒黯淡下来,原先的热度也缓缓散去,但苏小怜的身子在平静了最初片刻后,很快脸上又再度浮现出痛楚神色,身体再一次开始颤抖扭曲起来,同时口中发出了似乎难以忍受的痛苦的呻吟声。 王宗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龙形玉玦,片刻后又看了看苏小怜那张满是痛楚之意的脸,咬了咬牙,再一次将这块玉玦贴上了苏小怜的肩膀。 寂静林间,树梢高处,仿佛有一声无形却低沉的咆哮轰然而鸣,哪怕是隔着衣裳,王宗景都能感觉到那一股未知神秘的力量,从苏小怜的身子里呼啸而来,以他曾经面对凶狠妖兽都能保持冷静的心性,竟也感到了一丝悚然。 龙形玉玦再一次明亮起来,那一股神秘的力量被它吸入体内,仿佛永无止境,与此同时苏小怜的脸色则是在迅速好转,脸上的痛苦之色在迅速消去,似乎原本在她体内肆虐的诡异气息此刻都被那块龙形玉玦吸出体外,与此相对应的,王宗景只觉得手中的玉玦越来越热,玉玦上的光芒也越来越亮,两只龙睛处更是光华大盛。 如此持续了一会儿后,王宗景便感觉手中龙形玉玦似乎轻轻一抖,随后也不知是被吸收殆尽还是与玉玦断了联系,他再也感觉不到那股诡异的气息,玉玦上的温热在缓缓散去,渐渐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死板古拙的模样。 只是龙形玉玦上的淡淡红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王宗景皱着眉头,默默地将手缩了回来,目光在手中这块龙形玉玦上停留片刻,又抬头看向苏小怜。那少女此刻的脸庞上,重新浮现出了安详宁静的微笑,似乎之前的痛苦从来没有发生过,闭着眼睛,嘴角微抿,仿佛在睡梦中梦见了久违的高兴事情。 “嘻嘻。”她在梦中,忽地笑出了声,那脸上是王宗景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天真笑容,王宗景怔了一下,还不等他多想,苏小怜已是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嘟嚷,随后身子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印入她眼帘的,是面带一缕复杂神色看着她的王宗景,苏小怜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直了身子,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愕然道:“啊,我睡了很久吗?”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是,睡很久了。”他抬头看了看天,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应该睡了四五个时辰吧。” 苏小怜“咦”了一声,面带惊疑之色,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睡这么长的时间。不过这一场好觉显然对她来说是极有益的事,此刻苏小怜不但精神颇佳,脸色也好了许多,同时眉宇之间那股凝聚不散的沉郁之气显而易见地消退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让人觉得都开朗多了。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小怜,有件事情,我要对你说一下。” 苏小怜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言语,然后慢慢地将刚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对苏小怜说了,苏小怜听着听着,原本面带微笑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出言打断王宗景的话,而是一直沉默地听着。 当听到王宗景提及她脸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神色时,苏小怜明显是身子颤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回忆到了什么,而当王宗景最后说到那块龙形玉玦接触她身子之后,突然发生的异变以及竟然可以让她安静下来的怪事后,苏小怜更是抿紧了嘴唇,目光掠过依然握在王宗景手心的那块龙形玉玦,深深地看了一眼后,又缓缓垂下了头。 王宗景等待了好一会儿,却见苏小怜仍是默然出神的状态,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怜,你刚才睡着时,究竟是怎么了?还是说,你得了什么怪病吗?” 苏小怜摇了摇头,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之意,轻声道:“不是的,宗景哥哥,你别问了。”停顿了片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块玉玦,你说是从南疆十万大山里面得来的么?” 王宗景凝视她片刻,只觉得这少女年纪小小,身上却委实有太多太多的秘密,让人看不穿,看不透,不过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能够感觉得到,苏小怜对自己并没有丝毫恶意,所以到了最后,他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是,那地方在十万大山深处的一片森林中央,也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一片遗迹里,我偶然得到的。” 苏小怜默默点头,过了片刻,她幽幽地道:“宗景哥哥,我们回去吧。” 王宗景皱了皱眉,心中总觉得就这样回去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好罢。” 说着,他转过身子,把背对着苏小怜,道:“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温婉白皙的手臂从背后伸来,重新抱紧了他,苏小怜就像早已没有隔阂的亲人般,自然而然地把脸贴在王宗景的背上,从衣衫上传来略显粗糙却温和坚实的气息,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低声地说道:“等将来有机会了,你跟我说一说你在那片森林中的日子,好不好?” “好啊。” 王宗景手脚并用,夹住巨树的树干,开始往下退去,同时口中笑道:“将来真有机会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带你去那片废墟里走一趟呢。”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那肯定是要等我们将来修道有成,至少也能像那些前辈们一样能够驭剑飞行、上天入地才可以吧。” “唔……” “不过那片森林里到处都是妖兽,危险的很。” “那就等我们不怕妖兽的时候再去罢。” “哈哈,好啊。”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王宗景带着苏小怜从巨树上滑落下来,一路平稳地回到地面,这一次看得出来他小心了许多,再没有任何惊险刺激的大动作,只是老老实实地顺着树干滑下,而苏小怜也很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当两人终于回到地面时,苏小怜松开了手,重新站立起来。这一刻举目望向四周,只觉得周围的森林又与清晨时不同,那些淡淡的白色雾气都已散去,阳光虽亮,却大部分都被高耸茂密如巨伞般的树冠所挡住,站在巨树脚下,人便显得特别渺小,整座森林也显得无比深邃,每一处似乎都是无穷尽的树木,沉默而安静地耸立着。 王宗景向四周略看了看,随后便对苏小怜招了招手,然后抬脚向某一处方向走去,苏小怜怔了一下,跟了上去,同时忍不住问道:“宗景哥哥,你认得路?” 王宗景浑不在意地道:“是啊。” 苏小怜转眼看向四周,只觉得在这片森林中似乎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除了树还是树,哪里会有路呢。也不知道王宗景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把握,不过她也并没有因此而迟疑踌躇,反而又加快了几分步伐,跟在王宗景的身后。 果然两人在这片森林中走了只一小会后,王宗景便带着苏小怜走出了森林边缘,找到了之前上来的那一片石壁。 矮松虬结,深根石壁缝隙,苏小怜再一次伏在王宗景的背上,几次跳跃,轻轻松松地回到了青云别院中。这时早已不是清晨,青云别院中也热闹了起来,多有人出来走动的,不过石壁这里的确算是僻静角落,两人下来时,周围仍然是空无一人,这便算是偷跑出去没被抓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站在石壁之下,苏小怜看了看周围,随后对着王宗景点了点头,道:“宗景哥哥,我回去了。” 王宗景“哦”了一声,看着她转身走去,只是没走几步,苏小怜又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迟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宗景哥哥,谢谢你。” 她仿佛有些羞涩,脸颊上也隐约有些微微的红,似少女初见的妩媚于不经意间慢慢绽放,然后抬起了头,望着那个男子的眼睛,道,“今天,我真的好高兴。” 王宗景被她说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苏小怜转身走去,这一次脚步轻快,似乎整个人都松弛了一般,再没有早间那苦痛郁结的模样,绕过花丛,向着花园前头走去,她的嘴角边好像还挂着一丝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她听到身后一声呼喊:“小怜。”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王宗景快步追了上来,苏小怜转身看去,带了一丝诧异,道:“怎么了,宗景哥哥,还有事么?” 王宗景面上似乎还有一点犹豫,不过片刻后还是皱了皱眉,道:“你晚上睡觉时……我是说,你得了那种怪病,有多久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发作的?” 苏小怜脸色微微一变,看着王宗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是。” 王宗景默然片刻,忽然把手往前一伸,道:“给,这个送给你。” 苏小怜目光一凝,只见王宗景伸过来的手上,赫然正是那块红色的龙形玉玦,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瞳孔似乎也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她并没有伸手去接,面上有些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低声道:“宗景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玉玦多半是一件宝物,我……” “我拿了也没用,”王宗景截断了她的话,伸手抓过她的右手手掌,将这块龙形玉玦塞到她的手心,道,“这玉玦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宝贝,我都不知道,但是眼下看来,它或许是有几分安神定惊的功效。你以后睡觉时,便将这玉玦放在身边,想必就会睡得安稳,不必再受那种苦楚也说不定。” 苏小怜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白皙纤细的手指慢慢握紧,将那块龙形玉玦紧紧抓在手中,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有些发白。然后,她抬头看向王宗景,张开了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来。 王宗景看着她那副样子,笑着摇头道:“好啦,不过是一块老旧玉玦而已,不必如此。唔,今天正好是你的生辰,就权当是我送你的寿礼罢。” 苏小怜慢慢低下头来,看着手中那块玉玦,眼圈边隐隐有些泛红,只是她此刻终究还是强忍住了,过了片刻,她似乎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展露出淡淡笑颜,微笑道:“好,那我就多谢你了。” 顿了一下,她又开口道:“宗景哥哥,那你的生辰是什么日子,能告诉我么?”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必了,我的生辰已经过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嘛?”苏小怜看起来却好像十分认真的模样。 王宗景抓了抓头,有些拿这位倔强的少女没法子,只得笑道:“我是二月初七日生人,这生辰确实已经过去好久了。” 苏小怜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神情变幻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脸色渐渐变得坚定,最后像是下了个决心一般,贝齿轻咬,抬头看着王宗景,道:“宗景哥哥,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也要送你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看着她一脸的郑重其事,王宗景不知怎么只觉得一阵莞尔,忍不住摇头哈哈笑出声来。 苏小怜却依然是一脸郑重,丝毫不以王宗景的反应而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玉玦,那一刻在她眼中,天地世间,都忽然变得那般遥远和虚渺,唯一还有些真实的,便是从手心处淡淡传来的感觉,或许那便是面前开朗而笑的男子,不经意间残留在玉玦上的几分温暖吧。 她紧紧地握紧了手,像是要把那玉玦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不管将来会怎样……”她微笑着,深深地看着他,带着少女青春岁月最后的天真,燃烧如火焰般的瞬间狂热,那眼眸中闪烁在平静下的炽热,拼命压抑却仍然熊熊焚烧着,不让别人感觉,深深灼痛自己,那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不顾一切,她咬着牙,对着他,对着自己的深心,静静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做一件事,不管艰难险阻,就算违逆世情,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我,一定都记得!” 我,一定会记得! 王宗景笑着转过头来,看着那少女的眼睛,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笑着道:“好啊。” 苏小怜静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去,再不回头。 天地万物,仿佛也在一瞬间,忽而静止呼吸,看着她的身影,走向远处。 ※※※ 河阳城下,行人往来的路旁,多有小摊摆设于道路两旁,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正是俗世里那一点喧闹景象。远处青山巍巍,傲然耸立,直入苍穹云间,仿佛流露着一股仙家威严。 千百年来,河阳城便是这样一座笼罩在青云门下的城池,这里的百姓尊崇道教敬慕青云,往往家中若有一二子弟有幸进入青云门,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特别是这些年来青云门开启青云试,河阳城周遭多有送子弟过去的风潮,只是青云规矩苛刻,至今也未闻有进去几个,但仍然是让河阳城父老乡亲们津津热道的大事。 这一日,河阳城外依然如平日般热闹,来往行人客商随处可见,路旁那一排大槐树下阴凉干爽,有不少人便坐在那里乘凉。人群之中,有两人并肩而坐,面色相貌都是普普通通,身上衣着打扮也如普通商人,随意地坐在一块长条青石上,抹汗扇风都是一如常人。他们面向青云方向,眺望远山,只有眼角余光中不时偶露精光,充满警惕之意地扫视周围,才隐隐透出几分这两人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过了片刻,两人中稍显年轻的那人见左右无人,便也没转头看另一个同伴,就仿佛自言自语行若无事地压低了声音,道:“师兄,此处还不是青云山,咱们何必如此谨慎?” 年纪稍大的那位眉头微皱,但脸上神色仍是如常,只淡淡道:“事关重大,小心无大错。何况此地毕竟也算是青云脚下,万一走漏风声被青云门那些家伙察觉一二,咱们岂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年轻的师弟点了点头,目光仍是眺望着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脉,忽然间似有感慨,低声叹息一下,声音里了流露出几分向往,道:“这青云山果然是气势雄浑,名不虚传,难怪一直有神州龙脉之号。想当年咱们圣教诸位前辈发大宏愿,数次围攻,可惜都是功亏一篑,可叹,可惜。” 说着,他回头看了师兄一眼,道:“师兄,你说这一次咱们偷偷潜入这么多人,能找到那‘云殿’么?” 年纪稍大的师兄迟疑了一下,却是缓缓摇头,低声道:“不好说。” 师弟有些紧张起来,又看了看左右,向师兄凑近了些,道:“怎么了,师兄,莫非上头有什么变动不成?” 师兄沉默片刻,看来对这位师弟倒是十分信任,便也没瞒他的意思,低声道:“听说这‘云殿’乃是上古仙人所居之处,传说其中珍宝无数,只是这传说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真要是上古仙人的地方,到今日起码也过了几万年,哪能还剩下什么东西?青云门在这里至少也超过了两千年,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发现的。” 那师弟明显露出一丝失望神色,撇了撇嘴道:“那咱们冒着风险潜入过来,万一被青云门发现了,岂非是倒霉到家?” 师兄笑了笑,道:“你也莫急,我听说云殿的消息是门主从‘蛮荒圣殿’中机缘巧合偶然得到的,只是那记载语焉不详,难以参透具体位置,门主也是几番波折,才大概圈定就在这青云山脉附近。” 师弟想了想,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炽热起来,道:“师兄,门主他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会对这飘渺的云殿这般上心,莫非这云殿中,真的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奇珍异宝不成?” 师兄长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事我也不晓得,想来想去,咱们偷偷潜入这许多人中,得到的命令无不是一旦发现云殿踪迹便立刻回报,这其中的秘密,怕是只有门主才知晓了。” 师弟默然无语,半晌后苦笑道:“说得轻松,这青云山绵延万里,有没有丝毫踪迹消息在手,可怎么找呢?”他抬头看了看那座巍巍青山如剑雄峰,撇了撇嘴,道:“可别找了半天,结果那云殿就在青云门的脚下,咱们就都要傻眼了!” “去去去!”那师兄啐了他一口,目光也不期然地看向远处的青云山,嘴角慢慢浮出一丝冷笑,道:“我们圣教与青云一门可谓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当年门主在蛮荒圣殿天煞明王座下,那可是发‘了冥血毒誓’的,这一生定要剿灭青云门,还我圣教荣光的大宏愿。” 师弟一听到“天煞明王”四字时,登时脸色郑重起来,听完之后,脸上神情中也露出几分激动向往之色,低声道:“原来门主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师兄冷哼一声,看着青云山的目光冰冷,道:“昔年本门意外覆灭,虽然是拜南疆兽妖所赐,但青云门于前也有推波助澜,门主可是都一一记在心里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好了,我们进城罢。青云山上禁卫森严,咱们先在这外边一圈查找一段时日再说。若是天可怜见,垂青于我圣教,总有一天,嘿嘿嘿嘿……” 低沉的冷笑声中,两个人又变成了毫不起眼的过路商人,混在平凡的人群中,如水入河川,悄然无声地走进了河阳城中。 《诛仙第二部2》 内容介绍: 人说中原大地广袤无边,多灵山奇宝。常有神物现世,各路门派人人向往,无不侧目。方今正道大昌,魔教衰败。少有魔教余党在那正魔大战中苟延残喘活了下来,更一心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云殿”来恢复自己的实力。 八月十五,正值佳节圆月。王宗景、小鼎一行人难得清 闲来到离青云山不远的河阳城。只因小鼎顽皮,来到河阳城外一处“枯井”,想要一睹“河神”尊容。不料却被一股神秘力量卷入井中。众人不识,此处正是“河阳地宫”。神秘的宝物、凶险的地宫。王宗景一行人,死生难料。魔教余党金瓶儿,远道而来的“昊天剑派”,精通风水的小门派“神龟门”,更有青云门下长老弟子,陆续卷入风波。生死关头,青云门长老陆雪琪手持天琊神剑而来。 煌煌天成,神剑御雷。神物出世,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十七章 灵儿 时过一月,青云别院中的情形又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最初的肃穆宁静人人专心修行,到现在则是多了几分生气,白日晚间,都有不少人出来走动,毕竟修道之途,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当日刚刚拿到清风诀时,自然是要静心专研,如今大多数人都已走上正轨,那修炼事也不能过度,并非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全在修炼便是好的,过犹不及,反对身子有损,此等告诫无论何门何派,都是明言正告的。 随着相处日久,许多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在这一段时间里也慢慢熟悉了,谈笑聊天的多有所见,都算是这修炼之余的一种放松。并且这青云别院之中,天下九州里的世家子弟为数众多,沾亲带故的常见,对头仇人的亦有,虽没人敢在这里胡闹厮斗,但种种情势还是要比青云试刚开始的时候热闹多了。 真要追根溯源的话,王宗景所在的龙湖王家,与他对门处苏文清所在的庐阳名剑楼苏家,却也是明争暗斗的一对敌手。多年以来,庐阳苏家在幽州地界一直都是压倒龙湖王家的势力,只是近年来龙湖王家得到青云门的暗中襄助,势力大涨,虽然还说不上并驾齐驱,但已隐隐有追上抗衡之势,是以这两家是断然说不上友好的。 此番庐阳苏家明知道青云门有暗助龙湖王家的嫌疑,却仍然趁着今年青云试的机会,将门下两个出众的子弟苏文康和苏文清都送到青云山来,此间动静,也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不过这些明争暗斗的事,似乎并未影响到王宗景和苏文清二人,在这座乙道廿三庭院中,一月过去后,两人的交情还算是平稳,比起当日初见面时,那算是熟悉多了,如今在院子里见了面,两人都会打招呼笑谈几句。王宗景心中没有什么芥蒂,苏文清看起来,似乎也没想过家族纷争的那些事。 但是,他们两人大概也就是这种淡淡的交情罢了。 八月初五日,晴。 这天早上起床,王宗景打开房门走到院子中,在那两棵青青柳树下活动了一番身子。许是这些年来自在惯了,王宗景总有些不习惯呆在房里太久,虽然在修行上他仍能静下心来修炼,但修行之余,他还是更喜欢出来走走,活动一番身子,与之相比,其余大多数人显然都比他更耐得住呆在房中。 远的不说,在这廿三庭院里,苏文清的性子看来是安静恬淡的,很多时候都坐在房中,特别是喜欢倚窗看书;而住在金字房的仇雕泗则是比苏文清更静了十倍,这么长时间来就没见过他出门几次,门窗似乎永远都关着,与外界隔绝一番,也就只有天真可爱又没什么顾忌偏偏还爱窜门的小鼎,时不时跑过去骚扰他一番,才让那张木头脸上有时会多了一点生气,不过也是支支吾吾随便敷衍几句,看起来倒好像恨不得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修行上才好的。 剩下的人中,便是一向热情人缘好的胖子巴熊,看着居然也比王宗景有耐性的多,想来想去,王宗景心中苦笑,倒好像只有小鼎跟自己差不多,天天都喜欢跑出来的。 摇头扩胸又跳了几下,身子慢慢活动开了,王宗景感觉人也舒服了许多,同时目光扫过这片庭院,除了小鼎住的木字房依然如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打开窗子外,其他三间屋子都是门窗紧闭。当他的视线从水字房掠过时,心中无由动了一下,脑海中却是联想起住在这座青云别院另一边的苏小怜。 自从三天前分开后,这几日苏小怜都没有过来找他,也不知道那块龙形玉玦是不是真的能压制住她的怪病,想到当日苏小怜那张苍白疲倦的脸,王宗景心里也是有些担忧,不决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她。 正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细脚步声,却是有人从外面走进了廿三院子,王宗景回头看去,心中有些奇怪,这时候尚早,却会是谁来到这里?只是这一看之下,他顿时便是一怔,在那门口处站着两人,一大一小,一位是风姿绰约容貌极美的少妇,身穿着粉袖罗裙,腰缠了琥珀朱绫,云堆秀髻,面若桃花,嘴角挂一丝淡淡笑意,眼波如水,令人怦然心动。 她右手边牵着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精致面孔,与她有几分相似,小小年纪,却已是显而易见的美人胚子,此刻正好奇地看着这庭院之中,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 王宗景看到那小女孩时,顿时便认了出来,这正是当日王细雨带他去通天峰上翡翠坪中,见过的那个和小鼎一起玩耍的女孩齐小萱,听姐姐当时介绍说,这小女孩身世不小,父亲乃是当今青云门的第二号人物齐昊齐长老,母亲名唤田灵儿,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高手。 王宗景目光向牵着齐小萱的那位美丽少妇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后微微颔首,笑了一下,道:“小兄弟,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小男孩,名叫张小鼎的啊?” 在她旁边的齐小萱则是转头过来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咦”了一声,漂亮的小脸上秀气的小眉微微皱了起来,好像觉得这大哥哥哪里见过。王宗景迟疑了片刻,指了一下木字房,道:“他住那边。” 齐小萱一声欢呼,甩开美丽少妇的手顺着抄手游廊向木字房跑过去,那女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跟在后面微笑着道:“慢点跑啊,小萱,别急。” 齐小萱一溜跑到木字房边上,一推门,门是关着从里面上了门闩,没推开,敲了两声里面也没动静,齐小萱有些急了,转头一看旁边窗子倒是开着,便跑过去想要往屋里看,只是她毕竟年纪幼小,身材不高,还够不到窗台的高度,就算踮着脚尖也就堪堪到那一线,急坏了小姑娘,回身对那跟上来的美貌少妇招手道:“娘,娘,快过来抱我。” 王宗景从庭院那边也是走了过来,听那小女孩这一个叫声,心里便明白这美貌少妇多半就是姐姐曾经对他说过的田灵儿了,人都说修道中人驻颜有术,道行高深的人往往可以数十上百年地保持青春美貌,看这田灵儿的外貌如此娇美,于世俗目光所见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般。果然仙家道术,奥妙无穷。 那边田灵儿轻笑走来,先是站在窗子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然后俯身把小萱抱了起来,齐小萱脑袋刚过窗台,看清了屋子里面的动静,登时便笑嘻嘻叫了出来:“小鼎哥哥,小鼎哥哥……” 王宗景站在一边也向屋子里看去,只见有些凌乱的房中,桌椅都歪在一旁,小鼎带了大黄一起挤在松木床上,仍是呼呼大睡,不时还吧唧吧唧嘴巴动上几下,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玩意,除此之外,却是不见了那只灰毛猴子。 王宗景心中一阵奇怪,小灰那只猴子向来都是紧跟着小鼎大黄,少有单独离开的时候,怎么此刻却不见了?他目光扫过房子其他处,却只见一片空空荡荡,并无灰毛猴子的踪迹。 正在这时,那床上仍是大大咧咧睡得比谁都嚣张的小鼎身边,大黄那庞大的身躯下,突然被褥微动,一个小脑袋从大黄肚子下面钻了出来,正是小灰。窗口站着的三人都是哑然,只见不知怎么是被大黄压到身下的小灰身子左右挪动,好不容易从大黄狗身下钻了出来,蹲坐在床上,先是向窗台这里看了一眼,似乎对今早突然有这么多人跑到窗户边围观有些困惑,然后抓了抓头,挪到了大黄的肚子上做了下来,张大了嘴巴,慢慢打了个哈欠。 齐小萱在窗台上一叠声叫道:“小灰小灰,乖,帮我叫醒小鼎哥哥嘛。” 灰毛猴子向窗台这里看了一眼,扭过了头,没理会这小姑娘。 齐小萱大怒,小脸蛋气得红了,握拳道:“死猴子,以后再也不给你东西吃了!” 窗台外面,田灵儿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双手一抬往里边一送,直接是把齐小萱放到了屋子里面。齐小萱一声欢呼,站稳了脚跟后便跑向房门,先把门闩开了打开房门,然后又跑到床铺边上,瞪了一眼呆呆坐在那边的小灰,嗔道:“走开啦。” “吱吱吱吱……”小灰低声叫唤了几句,看来有点不服气,不过小姑娘厉害的很,干净利落地将灰毛猴子推到一边去了,然后抓住仍在酣睡的小鼎的手臂,使劲摇了几下,笑道:“小鼎哥哥,快起床啦,我来找你玩了。” 小鼎脑袋歪了一下,还没太多反应时,旁边的大黄倒是一个激灵,把偌大的狗头抬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立刻高兴起来,“汪汪汪”叫了几声,跳下了床铺一溜烟跑到门边,对着刚走进门的田灵儿一个劲地把脑袋往她腿上蹭,亲热的不行。 田灵儿笑着低头拍了拍大黄的脑袋,芊芊素手在大黄狗头上柔软的毛皮间摸了几下,轻声笑道:“大黄,好久没见了呢。” “呜呜……”大黄嘴里发出一阵低鸣,尾巴摇个不停。 床铺上,在齐小萱的叫唤下,小鼎终于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坐了起来,先是和猴子小灰一样张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怔了一下,道:“小萱,你怎么来这里了?” 齐小萱喜滋滋地道:“我来找你玩啊,小鼎哥哥。这些日子你跑到山下来了,都没人陪我玩,要不,你还是回山上住嘛,不然我都看不到你了。” 小鼎把手一挥,胖嘟嘟的脸上一副富贵不能淫的坚定表情,大声道:“不行,我可是答应了我娘,一定要在这里呆上一年才行的。” “嗤。”一声轻笑,却是从门边田灵儿那里传来,小鼎向那边看了一眼,好像这才发现田灵儿也到了此处,看起来有些尴尬,摸摸自己的圆脑门儿,笑嘻嘻道:“灵姨,你怎么也来了?”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但眼神中还是怜爱多些,走过来伸手在小鼎耳朵上揪了一下,笑骂道:“还不是小萱天天吵着要来找你玩儿,你以为我爱来看你这个小坏蛋啊?” 小鼎脑袋一缩,赔笑道:“我知道,灵姨对我最好了……” “呸!”田灵儿啐了他一口,转头看了看着屋子,见虽然不算是到处垃圾,但也着实凌乱,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的,会让你一个小孩子家一个人跑到这山底下来。” 小鼎看起来却是有义气的,站起来得意地道:“这可不怪我娘,是我跑去求了我爹,说了半天好话,我爹没办法才答应的,然后又去跟我娘说了。就这样,我娘还跟我约定,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在这里学满一年呢。” 田灵儿一撇嘴,没好气地道:“你那个爹啊,最没用就是他了。” 小鼎不干了,对着田灵儿翻白眼,道:“灵姨,你干嘛说我爹啊?” 田灵儿伸手一拍小鼎的脑袋,笑骂道:“小鬼头,你那是什么怪样子。告诉你,你爹小时候还最听我的话你知道不,我叫他干什么,他都抢着去干,从来没二话的。” 小鼎一脸狐疑地看了田灵儿一眼,道:“真的?”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我的话你居然不信?” 小鼎在一边抬头看天,哼哼唧唧小声嘟嚷道:“你要说我娘,我自然就信了,说我爹最听你的话,哼哼哼哼……” “臭小子!”田灵儿一把拎过小鼎,倒转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往那胖乎乎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想造反啊你!” “哎呀!哎呀!” “嘻嘻嘻嘻……” 两声叫唤夹着旁边小萱幸灾乐祸的嬉笑声传了过来,小鼎愁眉苦脸挣脱跳了出去,捂着屁股道:“我错了,灵姨,我爹最听你的话了。” 田灵儿呆了一下,随后失笑,摇头道:“臭小子,你……你也太会见风转舵了吧。真是搞不懂,你爹从小那榆木脑袋般的性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小鬼灵精出来。” 小鼎嘻嘻一笑,道:“灵姨,你是夸我聪明么,那是当然了,我爹我娘都说我从小就聪明,我爹还说了,我这聪明劲头,一准都是随我娘的。” “去去去,这话少说几句,”田灵儿没好气地嗔道,“搞得谁还不知道似的,你爹心中,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个儿子,最爱的是你那位漂亮无比的娘亲。” 说着她站了起来,转头对齐小萱道:“小萱,你就在这里跟小鼎哥哥玩,迟了就去门口找柳芸姐姐,让她把你送回家去,知道没?” 齐小萱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看去可爱无比,漂亮的比画中的娃娃还要精致几分,道:“知道了,娘。” 田灵儿又对小鼎叮嘱道:“小鼎,看好妹妹,不许欺负她。” 小鼎“啊”了一声,抬头挺胸道:“灵姨放心,我从来都没欺负过小萱的。” 田灵儿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只听脚步声声,离开了这处院子。 看到田灵儿走得远了,一直站在外面的王宗景这才走进屋来,这个庭院之中五个人,这些日子下来,王宗景倒真是和小鼎交情最好,虽然年纪差了些,但小鼎精灵古怪,活泼好动,却正是对了王宗景的脾气,两人颇为投契,修炼之余,时常便陪着小鼎在一起玩耍一阵。 看到王宗景走了进来,小鼎也是笑了一声,道:“王大哥,你来了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眼看了看周围,笑道:“小鼎,你什么时候也要收拾收拾屋子嘛,看你这里乱的。” 小鼎点点头,满不在乎地道:“好啊,我待会就收拾。”说着走到床边,在枕头边上翻弄了几下,却是扯出一个玉瓶来,扒开瓶塞往小手里磕了两下,滚出一粒颜色明黄澄亮的丹药来,往嘴里一丢,嚼了两下吞了下去,同时回身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吃一粒不?” “啊,大黄丹。” 一声叫唤,却是旁边齐小萱跑了过来,伸手笑道:“我要吃一颗。” 小鼎却是一缩手,把玉瓶藏了回去,摇头道:“不行,不能给你吃,再说了,这丹药你娘亲那边比我还多,干嘛不向你娘要啊?” 齐小萱嘴巴一撇,道:“我娘老是说什么我年纪还小,大黄丹药性太强什么的,不让我吃呢。” 小鼎翻了个白眼,道:“那可不,你娘都这么说了,我哪能再给你,不然被你娘知道了,我屁股又要挨上几下了。” 齐小萱不依,缠着他一直要,小鼎只是不给,到最后小萱有点生气了,嘟着嘴哼了一声,跑到旁边自己个生闷气去了。小鼎也不管她,只笑嘻嘻转头又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不要吃一颗?” 王宗景料想这“大黄丹”多半便是这两小孩的父母炼制出来的灵丹了,当下摇了摇头,回头一想,又道:“对了,小鼎,说到这个,我怎么没看到你平日吃辟谷丹啊?当初不是每人都发了一葫芦么?” 小鼎想了一下,道:“我没要啊。” 王宗景奇道:“为什么,那丹药很好的,吃了非但一整日腹中不饥,而且对修行颇有助益的。” 小鼎老老实实地道:“我下山的时候,我娘对我说了,那辟谷丹都是曾师叔鼓捣出来的次品,功效一般,也就比平常的丹药好一些罢了,能不吃就不吃。” 王宗景正拿过一张椅子搬过来准备坐着,一听这话,好悬没把椅子丢到地上,半晌后一脸郁闷,看着笑呵呵的小鼎。小鼎则是跑了过来,眨了两下眼睛,把玉瓶举了一下,笑道:“王大哥,不吃么?” 王宗景白眼一翻,道:“来一颗!” 小鼎哈哈一笑,从玉瓶里倒出了一粒大黄丹,递给王宗景。王宗景伸手拿过,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大黄丹通体橙黄,看去与辟谷丹个头差不太多,老远便闻到一股淡淡清香,吸入鼻端后只觉得脑子微微一震,精神竟也似好了一些,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灵丹妙药。 王宗景刚想吞服,转眼又记起自己早上起来,已经吃过一粒辟谷丹了,迟疑片刻后,还是先将这粒大黄丹收入怀中,心想好不容易搞了这么一颗灵丹妙药,可不要浪费了才对。 收好转头,他刚想对小鼎道谢,只见小鼎已跑到屋子另一头,站到生气的小萱那儿去了。齐小萱背身站着,面对一堵白墙,嘟嘴抓手,看起果然是生气了。不过小鼎跑过去,在她耳朵旁边笑呵呵说了几句,开始小萱还不大搭理他,但是说着说着小萱便跟着他转过头来,又说了几句,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小玩闹起来,却是一下就将刚才的不快丢到九霄云外,就在这屋子中间,互相追逐跑闹起来。在他们身后旁边,还有大黄和小灰时不时也过来凑热闹,一时屋中热闹无比。 王宗景看了有些无奈,但对这两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也是喜爱,摇了摇头,正好看见旁边桌上堆了好些杂物,便顺手过去想整理一番。只是没等他收拾基本,齐小萱便追着小鼎从他旁边跑过,小鼎有些夸张地挥手蹦跳着,哇哇大叫,顺手又是从桌子上扫了两件衣服掉到地下。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子也懒得再去收拾了,旁边嗖的一声,却是猴子小灰忽然从另一处身子轻盈地跳了过来,落到圆桌之上,转过头来,看了王宗景一眼。 王宗景注目与它,只见这猴子目光中有些戏谑,又有些深邃,也不知猴心中在想些什么,反正就那么看了一眼,小灰又跳了开去。王宗景皱了皱眉,看着小鼎他们玩耍一阵,也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便想着还是先出去罢。当下站起身,刚想对小鼎打个招呼就离开时,忽然间眼角余光一顿,却是听在了桌子上面。 刚才那些被掀开的衣服落下后,桌上露出了一本书卷的封皮一角,看去有些褶皱了,呈现出淡淡黄色。王宗景心头忽地一跳,那一刻他心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就这样下意识地,又坐了回去,目光盯着那一角书卷,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过去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清风诀》。 黄色的书卷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的是这三个他非常熟悉的字眼,这些日子来他看过无数遍的字眼,然而这一刻,他目光却似乎有些茫然,看着这有些褶皱的封面,不言不语,怔怔出神…… 第二十八章 奇才 两个小孩开心打闹的声音,仍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带着几许天真快乐,让人听在耳中,似乎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回到自己屋中的王宗景坐回到桌前,沉吟了一会,目光落到桌旁整齐摆放的那本书上,这是属于他的那本清风诀。 翻开书页,一页一页沉默地看着,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在小鼎的屋中情不自禁地也翻开了他那本书卷,默默地看着那些涂抹旁注的文字,与此刻自己眼前的这本书,在脑海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卷,王宗景的眉头紧皱着,脸上也有几分犹疑之色,过了好久,他终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强行丢开,然后走回自己屋里的松木床边,依着清风诀原文记载的修行功法,开始修炼起来。 清风诀乃是循规蹈矩重在打下厚实基础的修行法诀,无论言辞还是修炼法门,都是简单易懂浅显明白。特别是第一层介绍各种正确的修炼基础,吐纳、呼吸、姿势、行气、周天等等等等,便是普通常人,也能在一段时间内基本掌握学懂。王宗景不是笨蛋白痴,相反脑子算是灵光的,这一月过去,他早已将第一层功法修好,开始了清风诀第二层的修炼。 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清风诀的第二层才是真正踏出了修道的第一步,从这时起,修行者便要开始吸纳天地灵气,纳入体内,运行过周身所有经络气脉,锤炼自身增进修行,长此以往,道行渐深者再修行更高更深之功法道术,便可渐渐窥探道法天机,寻那长生之道。 不过眼下王宗景自然还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新人,他盘坐于松木床上,几个深呼吸后,沉心静气,凝神隔识,很快便进入了类似入定般专心致志的状态,同时以清风诀上所载之方法,以头顶百会一窍,缓缓开始吸纳那一丝天地灵气。 新人修道,最初的难处多半便在感触这平时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天地灵气,所谓“澄澈无形、无所不在,目不可视、唯心能触”之说,指的便是这等被修道中人极其重视的天地灵气了。王宗景刚开始修炼时日不长,凝神静气感触了好一会,才渐渐抓到了那一丝灵力,随即缓缓运行功法,将灵气渡入己身,从百会窍穴入体,化作一股细若游丝般的微凉气息,开始缓缓沿着经络气脉游动。 这股灵气实在是微弱,哪怕进入体内经络中依然如此。要知凡人便皆有诸般感觉,以佛门道理看来,那便是身外魔障遮蔽六识,道家的看法会温和一些,但于修炼处亦讲究专心致志,方能更好地感触天地,吸纳灵气。而人之身体,疼痛麻痒酸闷苦累诸般感觉,同样会影响感触那丝微弱的灵气,稍有分心,便容易失去对体内那丝灵气的控制,之前努力便化为乌有。 是以修道中人往往喜静恶闹,道理便在这里。 王宗景此刻便是凝神静气,专一心思集中于体内那丝灵气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以清风诀上记载功法,缓缓走过体内气脉经络,走遍周身一遍,便是道家所言之圆满一周天。 如此这般修行一个时辰左右,王宗景才身子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丝微弱的灵气在他控制之下,游走身内一周天,完成了这一轮的修炼。此刻他只觉得身子几乎与原先没有什么两样,但精神上却颇感疲累,这也难怪,一直凝神静气小心翼翼般绷紧了脑子,专心控制体内的灵气,哪有不累的道理。 不过那清风诀上也有明言,初修炼者往往都是如此,所谓万事开头难,于修道上资质高低与否,有一半便是在这时候看出来了,若是天生感触不到灵气者,自然休提,就算是能感触几分天地灵气,但受不了这种长久枯坐,精神疲累煎熬而意志不坚者,也往往于修道一途上难有寸进。 王宗景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身子,感觉便好了许多,只是开始修炼到如今一月有余,清风诀对身体的影响仍未见有什么大的好处,倒也令他有些失落。修道一途何其漫长,千里之行,如今不过才踏出了第一步而已,这个道理王宗景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向往大道已久,又见过几次惊天动地的法术,实在是心向往之。 不经意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小鼎那本经过修改的清风诀,那些旁注字迹,就像是顽固之极地吸附在他心中,总也挥之不去。王宗景微皱着眉头,默默思索着,其实这些日子来他也曾多次考虑过那个问题,按理说,那本修改过的功法乃是小鼎父亲交予小鼎的,断然不该会有什么问题,岂有虎毒食子的道理?而那一套修改过的清风诀,与眼下他所修行的功法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在吸纳天地灵气的方式之上。 正统的清风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只以百会窍穴一处吸纳灵气,初始修道之人吸入身内的灵气极少,所得功效自然也是一般,当然这也是看人,其实若是普通人,修炼清风诀一月后,往往也能感觉身轻体健颇有助益,而王宗景身躯强健本就远胜常人,又经过金花古蟒的蛇血浸泡,体内经络气脉也有所强化,反而是没感觉对自己有多少助益效果来。 这中间的道理,王宗景眼下自己是不晓得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未尝没有一些着急处,要知青云试不过只有一年时间,而参加的人数如此众多,其中不乏奇才俊杰,据说还有一大堆有强大助力的世家子弟,对他来说想要在一年后脱颖而出顺利拜入青云门,确实是颇为艰难。 而此刻他的眼前,却正是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未知的选择,小鼎那位有些神秘的父亲修改过的清风诀,字里行间可谓彪悍,直接将最基础的吐纳呼吸方式给改了,将那种缓缓吸气循序渐进的法子,直接改作修行之初便大开周身诸穴窍,一旦感触到天地灵气便尽数吸入体内,纳入经络气脉中,由此循环周天。 这中间的区别自然极大,别的不说,光是吸入体内的灵气只怕是十倍于清风诀正统法门,这样激进的修行道法,会不会有问题呢?王宗景心中所顾虑者,便在此处了。 只是……王宗景脸上抽了抽,隔着墙壁房门下意识地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在这里犹豫不决,那边厢的小鼎却绝对是没他这么多虑,一准按照他老爹给的法门修炼下去了,直到今日,似乎也没见有什么异样来着,依然活蹦乱跳,整日嘻嘻哈哈过得快乐无比。 入体灵气越多,如能成功行走周天,则必然功效越强越大,这个道理并不难想通。王宗景此刻心中委实挣扎,总觉得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一直诱惑着他,而一想到明年青云试结束时那苛刻的入选人数,于九百余人中不过只挑四十人,这种压力也确实不小。 要不要尝试一下这种新法子呢? 如果万一成功了呢? 一旦成功,则自己道行精进处必然要胜过别人许多,一年后留下拜入青云门的把握自然也就更大。当日离开幽州龙湖城时,自己等同是反出龙湖王家,除了拜入青云门外,实在也看不到更好的修道路径了。 或者,赌一次? 可是,赌错了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未知事发生? 他虽然经历了许多事,甚至小小年纪已经见过无数次生死关头,性子早就比同龄人坚韧许多,但终究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此刻心中犹疑不定,直想得脑门儿疼。 ※※※ 如此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王宗景只觉得呆在屋中甚是气闷,便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扉“砰”的一声打开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涌了过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盛夏的阳光照耀这个庭院,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闷热,不过青云别院背靠青山,又在大片森林在侧,居住其中倒也不觉难受,特别是院中两棵柳树枝繁叶茂随风摆动,柳色青青,又平添了几分凉爽之意。这时已到了午后,原本嬉闹的木字房那边也安静了下来,两个小孩子应该也是玩得困倦休息去了罢。除此之外,整座庭院便静悄悄的,只是王宗景目光掠过,忽然却是一怔,只见在庭院一角靠近里面回廊处,正站着一人,却是平常不大露面的那个仇雕泗。 听到这里开窗的动静,仇雕泗也转头看来,与王宗景目光相接,他似乎也有些错愕。不过这些日子来,两人总算也混了个脸熟,王宗景首先露出一分笑意,对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仇雕泗迟疑了一下,带了几分生硬,倒像是硬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对王宗景这里点了点头。 王宗景笑了笑,知道这人性子孤僻带了些古怪,平常也不爱说话,便也没有多话的意思,谁知今天那仇雕泗看来却有几分与往日不同,脸上神情犹豫片刻,却是走了过来,来到王宗景的窗前,叫了一声:“王兄。” 二人此刻隔窗相望,王宗景不觉有些诧异,倒是真没想到仇雕泗居然会主动过来说话,点头道:“仇兄,有事么?” 仇雕泗沉吟片刻,脸色带了一丝郑重,开口道:“在下冒昧,于修炼上有一事请教,请王兄不吝赐教。”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我也是初登门槛,哪里能懂得什么,仇兄请说,只怕是我不能为你分忧。” 仇雕泗默默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似乎在他心中也有个压抑很久的难题,道:“请问王兄,你每日修炼清风诀功法,一共能修行几个周天?” 王宗景眉头一皱,看了仇雕泗一眼,只见他那张平时板的紧紧的木板脸上,此刻少见的有几分踌躇犹豫,似乎这个问题很是困扰他一番。所谓一日修行几个周天,便是问他一日能够修行几次了,人非草木也有疲累之时,特别是修炼道法一周天后,因为凝神太久,耗费心力精神,使人多有疲倦之感,这种状态下便几乎不可能马上继续第二次修炼。若是强行苦修,往往在控制灵气于体内游走时便会力不从心,半途而废虚耗工夫不说,耗费心力精神过巨,便极易损害身子,轻则大病伤身,重则癫狂殒命。 这种种忌讳,在清风诀书卷中也都是明文写出的,同时那书卷中也注明,一开始修炼时,每日修炼最好不超过两个周天,并且每次修炼最好相隔两个时辰以上,让精神心力得到回复,方可得上佳效果。待到日后修行渐深,功法小成时,或可以再自行根据自身情况加以调整。 王宗景这些日子修炼,倒的确是每日都修炼了两个周天,不过他自己感觉却是也有所不满,他身体强悍远胜常人,那一点修炼后的疲倦对他而言,恢复过来实在是轻而易举,所以在他心中,也有考虑过是否要相机增加一次修炼周天。不过此刻仇雕泗突然问起此事,王宗景心中一动想起这些,但口中还是道:“我依着书卷上所言,一日修行两次的,怎么,仇兄莫非有什么见解么?” 仇雕泗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脸上神情仍是有些僵硬,王宗景心中奇怪,不知道这怪人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就这么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刚想追问,忽然只听庭院门口处传来一声叫唤:“哈,这么巧,你们两个人都在这呢。” 王宗景和仇雕泗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单衣的胖子,看着满头大汗,正不断用手巾擦着额头,嘴里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却是住在土字房的巴熊。 “热死了热死了,这鬼天气……”巴熊的脸颊看去红彤彤的,一张胖脸上全是汗珠,嘴里嘟嚷个不停,道:“青云山这里怎么会这么热,比我凉州那边热得太多了。” 一路说着走到跟前,巴熊摸了一把汗,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出身凉州的胖子虽然相貌普通,但性格极好,与待人接物交友处简直是天生的高手,这一月多来,王宗景偶然随他出去,便见一路上胖子招呼不停,也不知认识了多少人,交游之广阔令人无语,便是仇雕泗这样孤僻性子的人,对上巴熊也是露出了几分笑容,道:“我来请教王兄一个修炼上的疑惑,想问问他到底一日间能修炼几次?” 王宗景隔着窗子笑道:“不错,不过我也就是按书修炼罢了,一日两次,胖子,你呢?” 巴熊性子好,对王宗景叫他胖子丝毫不以为忤,咧嘴一笑道:“我还不是一样,不过雕泗,你问这个做什么?” 仇雕泗脸上明显地掠过一丝迟疑,但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每日精力尚可,似能再多修炼一周天,只是这与清风诀书卷上记载不符,心中有些疑惑,却偏偏又没有师长可以询问,正好看到王兄在这里,就过来问问他。” 王宗景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但见仇雕泗身材中等,相貌一般,身上衣物也多见朴素,放到人群中去绝对就是丝毫不起眼的那一类人,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有和自己类似的想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此人精力过人呢,还是暗藏于心中的好胜心特别强烈。 旁边巴熊听了这话,却是一怔,盯着仇雕泗看了一会,带了一丝愕然道:“雕泗,莫非你这整日缩在房里的人,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这话一出,王宗景和仇雕泗都是同时抬头向胖子看来,异口同声道:“什么风声?” 巴熊点了点头,用手上手巾擦了一把汗,向前走进两步靠到窗前,同时对仇雕泗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仇雕泗走了过来,皱眉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巴熊看了看左右,见庭院中并无他人,这才低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咱们这青云别院中,已经有人将清风诀第二层修炼成功了。” “什么!” 窗里窗外,王宗景与仇雕泗两人都是身子一震,脸上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愕然失声道,“这么快?” 巴熊撇了撇嘴,道:“吓到了吧?我前头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如你们一般。咱们这些人,谁不是堪堪才将清风诀第一层修炼好,这才开始修炼第二层功法的,人家那里倒好,直接已经将第二层功法修成了。以如此修炼奇速,一年之后我们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啊。” 仇雕泗默然无言,一向木然的脸上此刻却是神情变幻,脸色复杂,半晌后才问道:“胖子,你知道是哪一位奇才么?” 巴熊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叹息道:“问题就在这里了,我刚才可没说只有一个人啊。” “什么……” 这一次,就连王宗景都有些头皮发麻,怔了好一会才苦笑道:“莫非、莫非还有其他好几个天才出现了不成?” 巴熊看了他一眼,道:“据我听到的消息,虽然青云门并没有派遣师长到这青云别院来教导,但也不时有前辈长老过来巡视的,其中便有一位长老于昨日巡视后,颇为欣慰地说道:自青云试开始以来,从未有今次这般英才毕集之像,以他看去至少已有七人修成了清风诀第二层。” “七个人!”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仇雕泗也是身子一震,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 巴熊耸了耸肩,面上也是带了些许苦涩,道:“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天才突然都出现了呢,而且除了这七个人外,剩下九百人中,只怕还有不少只是比他们略逊一筹的人物,眼看就要修成清风诀第二层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三个人一时间似乎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窗扉内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也有些凝重,过了好一会,忽然却是仇雕泗冷冷开口道:“那七个人中,也未必个个都是天生奇才了。” 王宗景与巴熊都是向他看去,巴熊皱眉道:“他们能比咱们快上这么多,怎么不能算是奇才?” 仇雕泗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隐隐愤恨之色,道:“这青云别院之中多有修真世家子弟,特别是一些出身豪门大族的,他们来此之前便会得家中赐下各种灵丹妙药,增益修行。其中有一些颇具神效的奇药,能快速回复精神心力,如此一来,岂非就能修炼次数更胜我等?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灵丹妙药能让道行精进的,我也不晓得了,但想必是有的。” 说到此处,仇雕泗脸上愤恨之意愈发浓烈几分,连旁边的王宗景和巴熊都看出来了,两人对望一眼,王宗景没有说话,巴熊什么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些灵丹妙药我也听说过,有些灵丹乃是天材地宝所制,的确功效极大,那些人中或许果然有人用了,只是……” 他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王宗景在旁边替他淡淡地把话说完了:“可惜青云门并没有规矩说明,不能服食这些丹药的。” 仇雕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面色又慢慢恢复了原先的那一种木然,王宗景看着他的模样,忽然间却觉得这性子孤僻的少年也并非是个怪物,忍不住隔着窗子,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现在才过了一月,日子还长,莫要灰心。” 仇雕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嘴角如前头一般,又是有些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道:“不错,你说的对。” 巴熊也走过来,一边抹汗一边嘟嚷道:“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不过没法子,谁让咱们出身不好呢,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要力争上游嘛。” 王宗景微微一笑,点头不语,旁边仇雕泗沉默了片刻,道:“两位慢聊,我先回去了。” 王宗景看了看他,道:“仇兄慢走。” 仇雕泗却没有立刻转身,像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却是对王宗景道:“王兄,如果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叫我名字。” 王宗景一怔,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仇雕泗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不过今日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攀谈,倒是让他对这个性子孤僻的少年多了不少好感,当下微笑道:“你说什么话,那以后我就随胖子一样,叫你雕泗吧,你也可以叫我宗景。” 仇雕泗点了点头,看着王宗景站在窗内神态轻松的神情,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了,只是平日间木然惯了,不大习惯与人交际,这时便有些尴尬起来,幸好在这时巴熊这胖子将他神情看在眼中,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同时略带了几分神秘,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会想到的。” “什么?” 巴熊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分有些奇怪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那七个人中,有一人便是在咱们这个庭院的。” 王宗景与仇雕泗都是一惊,注目巴熊,只见他意味深长地并不言语,片刻之后,却是三个人几乎同时转头,目光所及处,落在了庭院另一侧的水字房上。 第二十九章 起步 阳光之下,廿三院里一片寂静,偶然一阵轻风吹来,将青色柳枝吹得悠悠飘动。透过柳枝间隙,看得到水字房门窗紧闭,那一个平日里美丽温婉的女子,此刻不知是否正在屋中沉睡,又或者是,在无人打扰的时候,依然静心修炼着。 仇雕泗忽然转过身子,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回了自己的金字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就此没了声息,巴熊与王宗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像是忽然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巴熊撇了撇嘴,对王宗景强笑了一下,也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宗景在窗口边站了片刻,目光深深地向水字房那里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关上了窗子。 窗扉掩上,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是一下子把屋外的闷热喧闹都隔离了去,王宗景慢慢走回桌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仍然放在桌面上的那本黄色封皮的书卷上。 清风诀,三个字端正、肃然、规矩地竖排着。 房间里很静。 很静。 静得让人有些心慌,静得让人有些窒息,忽然之间,王宗景面上的肌肉轻轻扭曲了一下,一抬手,却是将这本书卷拨到了远处。他的眼睛,有些淡淡的红,就连呼吸,也有几分沉重。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霍然站起,回到了松木床边,然后如之前一样盘膝坐好,摆好姿势,最后慢慢地合上双眼。 眼前,先是一片的黑暗持续了几息,然后似乎有一道光从远处照射进来,那一个个神秘桀骜的字迹,陆续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字一字,不曾有丝毫偏差,像是早就镂刻在他的心中。 他微皱着眉,深深呼吸,带了一丝对未来未知的紧张,带了更多的果决与野兽般的坚狠,咬了咬牙,双手一合,开始了一场赌博。 天地之间,造化灵气,看不见摸不着,唯修行者方能感触吸纳。只是平日在感触这一节上都算顺利的王宗景,今天却似乎有些异样,过了许久都未感觉到那神秘的灵气,王宗景有些无奈,但随即自觉颇有些心烦气躁,道家修行最讲究的莫过于一个“静”字,如此心神不宁,哪里能够修行的了。 当下连忙收摄心神,强自沉静下来,几个深呼吸后,闭目端坐将心中忧思之事尽数抛开,如此尝试数次之后,整个人才真正安定了下来,并在不久之后,感触了体外那一丝丝一缕缕奇妙的天地灵气。 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包围在身体四周,温暖中带着几分凉丝丝的气息,王宗景闭着双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便是最要紧的一步了。 清风诀所载之功法,此时此刻,便当以秘法打开头顶百会窍穴,吸入一丝灵气纳入体内,游走周天,锤炼身躯气脉;而小鼎那本书上所载的文字,那些带着离经叛道的语言,此刻再一次浮现在王宗景的眼前,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他咬了咬牙,再不多想,那无法感知的身躯之内,在那一刻,已然被他开启了另一条路。 从头顶百会窍穴,一路向下,一路打开,一切都是无声无息地发生着,但是在入定一般的王宗景感觉中,却分明像是看到一幅这世间最是惊心动魄的画面,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座防护森严的城池,如今却在自己的操控下,敞开了密密麻麻的城门,而且那城门打开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断涌现。 周围的天地灵气,似乎被一股微弱但仍有几分吸力的力量吸引,慢慢靠拢过来,簇拥着他,那一刻,王宗景似乎有一种沉浸在海水之中的错觉,随后,那一丝丝的“水气”便开始缓缓向他体内渗透进来。 以周身三百六十窍穴尽数打开,引大量灵气入体,至无可容纳时,闭窍运功,游走周天。 这是那黑色神秘字迹的原话,王宗景心中默默地念诵着这几句,带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紧张,强压着心中淡淡的惶恐,如那些话中所说的一样,将周身所有窍穴尽数打开,开始同时吸纳天地灵气。 起初,那天地灵气仿佛是小心翼翼的,顺着打开的窍穴缓缓渗入,全身窍穴尽开,那一缕缕渗入体内的凉丝丝感觉,便带了几分怪异。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在王宗景持续不断地吸纳之下,灵气入体的速度开始渐渐加快,入体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王宗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灵气涌入的速度实在太快太猛,几如江河波涛,汹涌澎湃。与此同时,王宗景很快便感觉到了一丝痛苦,那是体内原本空荡荡的气脉被挤压鼓胀所引起的,并且随着修炼吐纳的继续,这痛苦迅速增强,到了最后王宗景已觉得遍布全身的经络气脉已然尽数被不断涌入的天地灵气所胀满,全身各处都从血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无数把小刀突然出现在体内,开始狠狠地切割血肉。 这几乎就像是无形的凌迟之罪,而他更是一下子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还年少时,为了在那片森林中生存下去,不得不以金花古蟒诡异的蛇血浸泡己身的那段可怕日子。 他额头的冷汗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差点忍不住一跃而起,但最后仍是靠一股狠劲强忍下了,紧咬着牙关,慢慢开始闭合周身窍穴。而这一次所耗费的气力精神,却是十倍于之前打开窍穴的时候,没关闭一处窍穴,便觉得令人齿酸的可怕痛楚在身躯的那一处狠狠磨折了一番,只不过片刻之间,他已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换了常人,此时早已忍耐不住了,只是王宗景于这极痛楚之时,却仍能保留几分残忍的清醒,一如昔年那个无助的少年。只是此刻周身痛如刀割,那痛楚似都从血肉中间而来,抓无抓处,挠无可挠,直欲令人发疯。却不知这世间,为何竟有这般古怪而疯狂的修行功法,在这一刻,王宗景甚至脑海中还飘过一个念头:那小鼎不过区区四岁小儿,修此功法,难道他竟然比自己还更能忍受此等剧烈痛楚么? 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他咬着牙苦忍着,然而此刻已经再无退路,汹涌澎湃的灵气充斥塞满了他体内所有的经络气脉,非运行一个周天后不能消失,否则等待他的,必然就是如此肆意妄为的可悲下场,经络碎裂,纵然不死也要从此断了修行之念。 想到此处,王宗景把心一横,如困兽回首,绝望咆哮一般,在凌迟般的痛苦中,发狠似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勉力控制体内汹涌澎湃的灵气,让他们依着经络气脉缓缓前行。 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次,还是失败。 每一次失败的痛苦,都仿佛比前头更加令人痛的发疯,冷汗涔涔而下,从额头滴落发梢脸庞,连他衣衫的前心背后,此刻都已尽数湿透。 只是他依然还未死心,还不放弃,依然咬着牙,于绝境之中挣扎着,痛苦袭来,就算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着,他也在重重的喘息声中,以一种残忍般的决绝,对自己的身体再一次发动那可怕的操控。 无声无息的午后屋中,喘息声仿佛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每一次的失败,都带来了刻骨的痛楚,然而拥挤在气脉中的灵气实在太过充足,不管他如何催动,依然是一动不动,无法行走。要知道,在这之前王宗景所修炼的清风诀,每一次面对的不过只是小小一缕灵气而已,而此刻在他体内的灵气何止多了千倍百倍? 眼看就要绝望,眼看终于还是绝境,王宗景在不知多少波可怕的痛苦侵蚀下,全身汗出如浆,身子几乎都已不受控制地以古怪的姿态开始痉挛,甚至于,他连张开嘴喊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无力地从端坐的姿态向旁边倾倒下去,一个歪斜砸到了坚实的松木板上,什么打坐姿态五心向天,早就变了形状,王宗景口不能言,只能大口喘息着,那一波波一股股如怒涛般的痛楚,眼看就要将他淹没。 忽地,也就是在这摔倒的一刻,在颤栗的绝望的痛苦中,王宗景突然感觉到身躯之中,血肉深处,那拥挤的经络气脉里猛然一动,原本呆滞不动的巨量灵气向前猛地弹动了一下。那一刻,如沉溺之人抓住稻草,如修仙之士望见天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哪怕那变化是如此的微小,哪怕就算是理智也要为之唾弃的一点疯狂。 他发出了一声低沉地嘶吼,不似人声,更似妖兽,闭了眼,咬紧牙,哪怕嘴角滴落丝丝鲜血,却是不顾一切像是疯了一般,去追踪那一瞬间的弹动。 灵气,又一次微弱地跳动了。 一次,一次,虽然微弱,在感觉中却是那般的清晰无比,王宗景瞬间精神大振,哪怕身子依然还在痉挛地颤抖着,不成人样地倒在松木床上无法起身,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午后,他依然坚持着与自己的身躯决一死战。 灵气,在怒涛一般的痛苦中,像是早已浑身鲜血淋淋的伤者,却为了一股可怕的执念,缓缓地前行着,每前行一步,就给经过的经络带了巨大的痛苦,然而此时此刻,王宗景整个人都像是已经陷入了一种半疯狂的境地,甚至连那种痛苦对他来说,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的心中,仿佛只剩下了仅有的念头:操控灵气,前行,前行…… 这一段路,很长、很长,漫长得曾经让人感觉到绝望,然而心智坚韧的人,哪怕是在疯狂之中,也要追索着那一丝光辉,前行,前行! 痛苦,不知何时开始缓缓减弱,仿佛在最初艰难的启动后,灵气的移动慢慢带上了惯性,一点点开始增速,无数的灵力渗入了血脉,经络里的鼓胀开始缓解,就连身子的痉挛,也慢慢停止了下来。 前行,前行!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漆黑,王宗景歪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喘息声早已平息下来,他甚至连一个小指头动弹的力气都不愿花出,就这般木然地躺着,睁着眼,凝视着这片茫茫黑暗。 然后,他在黑暗中,安静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了无人知道的一个淡淡微笑。 青云山,通天峰。 夜色中的虹桥渐渐隐去了白日间光彩夺目的风姿,在一片黑暗里化作了一道融入夜色中的长影,横亘在山风渐冷的雄峰间。在虹桥的另一端,碧水寒潭水面清冷,波平如镜,看去幽深难测。平日里肃穆耸立于白玉石阶巅峰处的玉清殿,此刻也将雄伟的身影没入了阴影中,只有偶然几点亮起的光亮,在这深夜中微微闪烁着。 白玉石阶上,此刻也是冷清许多,难见青云弟子的身影,想必是都是歇息了。只是在靠近碧水寒潭边的一处石阶上,此刻却意外地还站着一个身影,气宇不凡,神态自若,身着墨绿道袍,正是当今青云门的掌教真人萧逸才。 只见他目光中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前头那片宁静的睡眠,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就在此时,忽然从远处响起一阵微响,从虹桥上头下来了一人,快步走来,到了跟前看清容颜,正是明阳道人。他快步走到了萧逸才身后,低声叫了一句:“师兄。” 萧逸才并未转身,口中淡淡道:“怎样?” 明阳道人犹豫了一下,道:“陆师姐说:昔日因果俱已一笔勾销,萧师兄雄才伟略,天下事无有不可为,拜会一事,不必再提。” 萧逸才默然不语,负手而立,明阳道人不知怎么,心中有些微微的紧张,偷偷抬眼看去,却只见那一袭墨绿道袍缓缓而动,习习飘舞。 远处,那一面平静的水面间,忽地一声低沉吼声从水中深处传来,“哗啦”一声,似有一只大得吓人的尾巴忽地从水下掠起拍下,溅起无数水花,随即又潜入水中,再不出现,只留下那突然出现的道道涟漪,一层层地在水面上荡漾出去,将原本倒映在水面的漫天星光都搅得模糊起来,随波荡漾,摇晃不休。 这苍穹夜色,似也越发无边无际,幽远深沉了。 ※※※ 早上,还并未变得灼热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了这个院子,大黄懒洋洋地趴在木字房的门口地上,狗头放在两只前腿之间,眼睛半睁半闭。在它旁边,猴子小灰则是蹲坐一旁,像是突然对大黄的两只狗耳朵发生了兴趣,一直盯着看,然后偷偷伸出一只手去拎大黄的狗耳,才抓到一下,大黄便“汪汪”低鸣两声,摇摇脑袋甩开了小灰的手,小灰立刻把手伸了回去,大黄看了看它,又把头伏下了。 只是过了片刻,小灰似乎忍耐不住好奇心,又偷偷伸出手去摸大黄的狗耳,大黄又是相同的反应,猴子小灰则是“吱吱吱吱”笑了起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游戏,似乎乐此不疲。 一阵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小灰转头看去,只见是王宗景走了过来,路过木字房门口时特意停了一下,结果大黄狗与灰毛猴子都是嚣张得很,丝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王宗景有些无奈,只得抬脚小心地从大黄狗身上跨了过去,走到屋内,只见小鼎正在床边忙着,东拿一件衣服,西抓一条裤子,随手都挤在一起。听到身后的动静,小鼎回头一看,随即笑道:“王大哥,你来了啊……咦,你怎么了,王大哥?” 王宗景摸了摸自己的脸,带了几分自嘲之意,随意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也不用小鼎向他细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模样,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气色间还带了几分衰败,这都是体力耗损过大所致,不过原因吧,他却是不能明说了,只好笑笑,道:“我没事。” “哦。”小鼎不愧是心事简单的小孩,听他这么一说便答应一声,转头又忙去了。 从背后看着小鼎那圆乎乎胖胖的小身子,王宗景心中不期然想起了那委实可怕可怖的修行法门,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一股冲动上来,压都压不住地道:“小鼎,你这些日子来修炼还好么?” 小鼎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点头道:“还好吧。” 王宗景兀自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道:“你有没有……嗯,修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觉得难受的地方?” 小鼎摸了摸自己只长了短短头发的圆脑壳,微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后,还是摇头道:“没有啊,轻松的很。王大哥,你修炼的时候很难受么?” 王宗景窒了一下,片刻之后干笑一声,道:“还好,还好。” 小鼎哈哈一笑,指着他道:“我知道了,王大哥,你天资不好的。” 王宗景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愕然道:“小鼎,你说什么?” 小鼎带了几分得意,用手一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爹对我说过,我在修炼上的天资算是好的,你既然跟我不一样,那肯定就是差了。”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定了定差点被这小鬼吓个半死的心跳,看了一眼小鼎身后床上,随口问道:“你收拾这么多衣服,是又要上山去吗?” 小鼎点了点头,道:“是啊。” 王宗景“哦”了一声,倒没有觉得奇怪,事实上自从小鼎来到青云别院后,一般每个五到七日,都要上山一次,想想也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岁小儿,他父母哪能真正的放心,纵然顾忌到青云别院这里弟子众多,但总也要小孩子每隔一段日子就要上山相见一下才是道理。 不过王宗景来他这里也不是关心小鼎的生活作息的,此刻他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疑团,特别是昨夜冒险修炼了小鼎父亲亲手修改过的功法后,却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险象环生,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虽然到了最后天从人愿勉强算是侥幸成功,但是他时候细思,却觉得如此功法,绝对不是正道,并非常人可学的。哪怕就是他自己,能够在那般疯狂的修炼法门中活下来,只怕还是多亏了自己以前在十万大山森林中浸泡过金花古蟒的蛇血,让身躯远比常人强壮所致。 尽管如此,自己仍是险死还生,但是他此刻盯着小鼎左看右看,却实在看不出这小男孩究竟有哪里胜过自己了,自己练的吐血痛的死去活来的功法,小鼎却说轻松得很,难道,真的是天资问题么…… 王宗景正在这里有些怔怔出神地心中纠结,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向小鼎询问,小鼎那边确实随手收拾好了衣服,包了一个鼓鼓的包裹,然后就在王宗景目光注视之下,抓过自己背的那个小口袋,随手往里一塞。 王宗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赫然只见那半旧的布袋上似乎淡淡金色光辉一闪,这一大包比小鼎圆脑袋还大不少的衣服,就瞬间消失在那布袋口了。 小鼎拍了拍小布袋,看来颇为满意,嘻嘻笑了一下,转身欲走,王宗景忍不住叫住了他,看了一眼那小布袋,道:“小鼎,你这袋子是哪来的?” 小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隐瞒,笑着道:“我爹给我做的,说是这样方便。” “你爹给你……做的……”王宗景只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一刻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到最后忍不住把小鼎抓过来,用手狠狠地在他小脑袋上摸了两下,笑骂道:“臭小鬼!” 小鼎咧嘴呵呵一笑,忽然把小布袋一举,笑道:“王大哥,你想要不,要不我送给你?” 王宗景眼睛眨了一下,那一刻当真是差点一个“要”字就脱口而出,幸好他脑子里面终究还残留了一份清醒,险险咬住了牙,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苦笑道:“不要了,这也是件宝贝,回头你爹发现不见了,不得骂你啊。” 小鼎怔了一下,把小布袋放了下来,道:“唔,还真是,不过我爹不会骂我,但是我娘知道以后,就得把我抓去训斥一顿了。”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布袋不能送人的,我娘当初交代过。”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便是这样了,你以后也莫要随便说什么送人的话。” 小鼎嘻嘻一笑,道:“知道了。”说着他迈着小步向屋外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回头笑道,“王大哥,你想上我家去玩玩么?” 王宗景心头一紧,道:“你家在哪儿?” 小鼎笑道:“大竹峰上啊,我娘有时也带我去山上其他几处山峰上走走,不过她跟我爹一直都住大竹峰的。对了,你想见我爹和我娘亲不?” 王宗景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激动,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想!” 小鼎笑嘻嘻点了点头,只是片刻之后又是一窒,摸了摸脑袋,吐了一下舌头,道:“哎呀不行,我想起来了,我娘说过不让带外人去见我爹的,还是算了吧。”说着向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王宗景挥手:“王大哥,回头我带你去山上更好玩的地方玩哦。” 王宗景:“……” 第三十章 灵丹 等到王宗景走出房门时,小鼎已经带了大黄小灰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庭院,王宗景看着那个远去的小小背影,没好气地嘟嚷了一句:“臭小鬼!”随后沉吟片刻,还是向自己的火字房走去,昨晚那一场修炼真可谓是精疲力尽,也就是他这一身气血壮健异于常人,还能勉强起身行走说话,换了一个普通人,只怕已是卧床不起了。 不过虽然修炼对肉身造成的负担如此巨大,但王宗景在今早起来后,仍然感觉到了险死还生所换来的回报,体内经络气脉中的灵力明显充沛了许多,较之过去用正常清风诀循序渐进地用那一丝丝灵气行走周天的修炼方法,效果至少强了数倍。 只是他走过庭院中柳树下时,心中想着这些事,仍然还有两个疑问始终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其一,这种修炼法门明显不合道家规矩,用“勇猛精进”这四字来形容都嫌不够,简直就是“狂乱无忌,不顾一切”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功法,若是事先知道这种法门是如此情况,王宗景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去修炼;其二,也是一直困扰王宗景的一个古怪问题,便是在小鼎身上。这小男孩分明也是修炼了同一种功法,怎地自己靠着异于常人的强健身躯,包括被蛇血强化过的经络气脉才勉强承受住了这种古怪功法的反噬,那小鼎小小年纪,却如何像是没事人一般? 难道那小男孩的身体经络,却是比王宗景还要强大许多不成? 王宗景不知不觉在院子中停下脚步,站在柳树之下皱眉苦思,沉吟许久,还是不得其解,最后还是摇头苦笑,只是将之归到自己见识太少的原因上去了。青云门千年名门,门中藏龙卧虎,或许小鼎的父母也是什么厉害的高人也说不定了。 只是,这种诡异的功法,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修炼下去呢?王宗景脑海中很快浮现出这个念头,一想到昨日修炼时的“惨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毕竟那种凌迟般的苦楚几乎并非是常人所能忍受。若非他这些年磨练出了坚忍强韧的性子,加上昔年浸泡蛇血时曾受过类似的苦痛,勉强算是有了经验,这才强忍下来,最终将这种诡异的法门坚持修炼了一个周天。 然而这种修炼法门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如此巨大,纵然能够为了拜入青云强忍痛苦坚持修炼,但是一次两次还好,天长日久坚持下去,就算是他也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或许会承受不住。 如此思来想去,种种念头在心中翻腾不休,让王宗景颇有几分心乱如麻,到了最后摇头苦笑一声,还是走回了屋子往床上一躺,蒙头大睡去了。 翌日,他起床之后感觉己身,果然这幅身躯恢复能力强大犹如妖兽,昨日那般疲惫,到了今天便已是恢复大半。在屋中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还是没敢再轻易尝试那种诡异的修炼法门,便用清风诀原来的功法修炼了一次。 这一次的修炼非常顺利,甚至他自己都觉得顺利到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步:比平常更快地感觉到了天地灵气,吸纳入体内也很顺利,控制那一丝丝的灵力游走于体内,也比平日感觉更容易了些。纵有那么一种古怪感觉,似乎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死去活来般的修炼后,如今这样普通的修炼法门对王宗景自己来说,居然一切都显得特别简单了。 只是感觉简单归简单,清风诀的效果依然还是一样的,细若游丝般的灵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后,功效也差不多是细若游丝,与那种古怪偏门的法门修炼后的感觉差别太大了。 放松了身子,王宗景随意地向松木床上一躺,闭目休息着,脑子却仍是转个不停,同时心中也是纠结不已,在两种修炼法门中始终无法取舍。就这般过了一会,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敲门的声音,同时一个声音传来:“小弟,你在不?” 王宗景翻身跳起,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门外果然是站着巧笑嫣然的王细雨,不由得笑道:“姐,你来了啊。” 王细雨颔首微笑,走了进来,向屋子里张望一下,随即埋怨王宗景道:“这么热的天,你又没什么道行在身上,就算不开门也得开窗透透气么,不然还不闷坏了?” 说着,王细雨走到窗边,将窗扉推开,顿时一股微风吹送进屋中,同时也让原本有些阴暗的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王宗景跟在她的后面,笑道:“姐,今天是轮到你休息不当值的日子么?” 王细雨点了点头,道:“是。”自从王宗景进去青云别院开始青云试后,王细雨一般有了闲暇都会过来看看,对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她确是从心底里心疼的。其实以青云门的规矩,这许许多多参加青云试的弟子进入青云别院后,特别是青云试开始后,便不再允许旁人随意探望了,也就是王细雨自己本就是青云弟子,师尊又是青云门位高权重的长老,凡认识她的人无不给她几分面子,这才能时常过来探望弟弟。 眼下,王细雨一回头看了王宗景一眼,本来进门时还未发现,此刻却是忽地眉头一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仔细盯着王宗景看了两眼,“咦”了一声,道:“小弟,你的脸色怎么有些难看?” 王宗景略感尴尬,没想到都过了两天姐姐居然还能看出一些端倪来,本想照实说来着,可是话到嘴边,看着王细雨脸上关怀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改口道:“姐,我没事,也就是这两天没睡好的缘故。” 王细雨皱着秀气的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轻叹了一口气,拉着弟弟走到桌边坐下了,道:“小弟,我知道你从小性子要强,也晓得你真心想要在青云试中脱颖而出拜入青云,不过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修炼中切忌急功躁进,莫要走了邪道,知道么?” 王宗景心中忽地一凛,脸上都微微变色,只是看着王细雨一脸都是关怀之色,殷殷嘱咐,又不像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秘密,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姐,你放心吧。” 王细雨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最好了,不过算你命好,今天我下山时正好碰到师父,他老人家心情好,我又哄了他两句,这才得了一个好东西,带下山来给你。” 说着抿嘴一笑,却是从怀中拿出一物,王宗景定眼一看,却是一怔,只见王细雨伸手拿出摆放在桌子上的乃是一个黄色葫芦,从外观上看去自己每日服食的辟谷丹的葫芦一模一样,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姐,不用给我辟谷丹了,我这里每月都有按时派发的……” 话音未落,便看到王细雨白了他一眼,王宗景也自觉有些会错意了,想了一下,顿时笑了出来,道:“姐,莫非这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么?” 王细雨把那葫芦向他这里一推,嗔道:“傻样,自己看吧。” 王宗景接过葫芦,先是在手上摸索观察了片刻,发现单是这葫芦上来说,的确与自己装辟谷丹的葫芦一模一样,随后便伸手拔开葫芦塞子,还未凑近鼻端细闻,便只觉得一股药香气息浓烈地飘了出来,与辟谷丹那种带了些清淡的味道,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王宗景握着葫芦,抬头向王细雨看去,眼中带了几分询问之意。 王细雨略带得意,笑了一笑,道:“这葫芦中装的,乃是我师傅炼成的另一种丹药,名唤‘养元丹’,内有九种灵药,以青云门秘法炼制,最是养气固元,功效远胜辟谷丹,你可收好了。”顿了一下,她又继续道,“这种丹药不比辟谷丹,药效灵验,已算是仙家灵丹,不宜给外人看见,所以我才取了这黄葫芦装了拿来给你。你莫要声张,不然给别人知道了,平白多事。” 王宗景心中一暖,看向王细雨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感激之色,王细雨微微一笑,却是微嗔佯骂道:“你那样看我做什么?” 王宗景没说什么,只对着她笑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这手中葫芦,将塞子塞了回去,沉吟了片刻,笑道:“姐,你放心,我自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幸好有你在,我这也算是沾光了。” 王细雨微微一笑,道:“这种事姐姐做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如今这青云别院中,真正有家世有助力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天天就吃那辟谷丹么?” 王宗景怔了一下,一时沉默下来。 王细雨看着他,道:“怎么了,小弟,看不开么?” 王宗景又沉默了片刻,随后抬头笑了笑,淡淡地道:“没什么看不开的。” 王细雨看着他好一会,方才点头道:“平日里这养元丹你每日服食一粒,最好是在修炼之前吃下,如此功效最高,同时亦能有效减轻修炼之后的疲乏困倦,补充元气精神。”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又问道,“现在那清风诀功法,你每日能修炼几次?”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道:“两次,那书卷上说的,也是最好一日两个周天。” 王细雨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开始服食这‘养元丹’后,每日的修炼次数,便增加到三次罢。” 王宗景愕然抬头,却只见姐姐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那神情间却分明是毫无迟疑信心满满之状,王宗景自然是不会怀疑姐姐有害他之心,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忽然想到前日巴熊所说的那几个修行境界奇快的天才,又看了看眼前这一葫芦的养元丹,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嘴角也有些微微发苦。 “我明白了,姐,你放心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露出笑容,对着王细雨重重点了点头。 王细雨眼中掠过一丝疼爱之色,随后站了起来,道:“好吧,时候不早,我也差不多该回山上去了。再过几日,东海之滨云州地界,会有一个‘昊天剑派’前来青云山拜访本门,所以这些日子还要做些准备,后面一段时日可能就来不了了。” 王宗景笑道:“无妨,我也是个这么大的人了,姐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细雨横了他一眼,眼波流动,目光盈盈,满是溺爱之色,想了一下又道:“那一葫芦中共有六十粒‘养元丹’,足够你修炼两月了。到那时候,我自然还有法子帮你要来新的丹药,你只管安心修炼就是了。”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姐弟二人走出屋子,又穿过抄手游廊出了院门,王细雨站在台阶上挡住了王宗景,道:“你别送了,我自己走出去就行。对了,若是在这别院中呆得气闷心烦了,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初十,离此地不远的河阳城中有一年一度的‘河神祭’,挺热闹的,你也可以过去看看。” 王宗景笑道:“行啊,不过按青云试的规矩,我们这些弟子是不能离开青云别院太远的。” 王细雨笑了一下,道:“说得也是,不过那河神祭的确是热闹非常,并且因为河阳城就在青云山下不远处,常年都信奉三清道教,那城中父老也常常会奉请门中长老过去主持祭祀的。所以青云门中,每到这一天,往往都有许多弟子前去河阳城中观礼,依着往年规矩,就是参加青云试的弟子,也会允许过去凑凑热闹的。” 王宗景“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王细雨微笑道:“好了,不多说了,我先走了啊。”说着转身下了台阶,向青云别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王宗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又想起一事,忍不住紧走几步叫住了王细雨,笑道:“姐,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今天正好问问你。” 王细雨略带奇怪之色,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王宗景一本正经地道:“姐,你明明能够驭剑飞行回山的,就算你走到青云别院门口也一样是要驭剑回去,为什么偏偏都要走到别院外头才运功施法,驭剑起身呢?就在这里直接驭剑不行么?” 王细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这事啊,傻瓜,本门早就定下了规矩,不许门内弟子在青云别院上方二十丈内驭剑飞行的。其实禁飞之地也并非只有此处,本门大多重要所在门阀重地,如今都添了规矩,不许弟子随意驭剑靠近,一般都得步行而去。别的不说,那日你见过云海边上的虹桥了罢?” 王宗景点头道:“记得啊,那虹桥是青云六景,实在是壮丽雄伟。” 王细雨道:“虹桥那头,便是本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的碧水寒潭,还有最重要的玉清殿,都在那边,所有那边整座山头,都是不允许任何人驭剑靠近的。”说到此处,她看了一眼左右,靠近了王宗景压低声音,道:“你别以为那只是空口白话的门规而已啊,真要有人犯禁过去了,只怕立刻就有性命之虞。” 王宗景悚然一惊,却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直接头顶青天空空荡荡,蓝天白云,清风徐来,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也没发现。旁边王细雨却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啐道:“好了,别看了,青云门名垂天下数千年,传承至今,有什么厉害人物或是厉害的法宝道术禁制,都是不足为奇的。你只记住这些规矩,莫要轻易以身犯险,更不能触犯门规,知道了么?” 王宗景又向天上看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细雨微微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 看着王细雨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远处,王宗景这才走回庭院,在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眼角余光掠过,却是发现水字房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如往日一样,倚窗读书,恬淡清静。 听到王宗景的脚步声,苏文清抬头看来,随后露出一丝笑容,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王宗景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原先看着这美丽的女子只觉得她容颜秀美性子温和,此刻细看之下,却仿佛多了一丝不可言喻的神秘,王宗景心中念头转动,嘴上开口笑问道:“苏姑娘,常见你在这里看书,莫非一直都是在看清风诀么?” 苏文清把原本落回书本的视线又抬起向王宗景看去,明眸之中目光闪动,却是微笑道:“王公子说笑了,我看得并非是清风诀,不过是小女子生平喜爱读书,所以随便取了本前人杂记看看的。” 王宗景“哦”了一声,忽然又道:“不知苏姑娘最近在修炼上可还顺利么?” 苏文清望了他一眼,目光盈盈,清澈如水,却像是又隐隐多了一丝奇怪的玩味之意,微笑道:“还成,王公子你呢?” 王宗景眉头扬了扬,道:“唔,我也过得去。” 苏文清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王宗景也没有继续攀谈下去的意思,道:“那我先回屋了。” 苏文清微微欠身,道:“公子慢走。”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火字房中,苏文清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光芒微微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她淡淡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到自己手上的书卷中,静静地看书去了。 与此同时,青云别院中的另一处地方,偏僻而平凡的一个院子里,门窗紧闭的火字房内,光线一如往常的阴暗,就算是在这白日之间,似乎也不能照射进这个地方。 屋子深处,平坦的松木床上,蜷缩着一个苗条的身影,面目有些模糊着,只能隐约看见她闭着眼,呼吸均匀而悠长,却是正在梦乡之中。 若有若无之间,幽暗深邃之处,一道淡淡红光在那沉睡的少女背部闪烁了一下,尽管隔着衣裳,似乎也能依稀看见她背上的红芒转动,少女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痛楚,不过几乎是在同时,另一道深沉的光芒从少女的胸口处缓缓升腾而起,却是一面紧贴着少女肌肤的龙形玉玦,像是突然之间有了生命一般,红芒吞吐,龙睛亮起,无声无息地将那些诡异的红光都吸入了玉玦之中,而少女的神情也缓缓平静下来,脸色恢复了安宁,同时周身躯体像是受到了什么滋润一般,隐隐泛出了淡淡微光,但很快也消散开去,不复再见。 那隐匿在少女背部的奇异红光,每过一阵都是苏醒一次,不过每次都会被那块龙形玉玦所消弭,在这期间,少女仍然安静地睡着,只是偶尔梦回处,她嘴角仿佛也抿了抿,幽幽而不能听闻地低声梦呓了几个声音,如晨露幽然滴落,落入茫茫黑暗之中,终究不能使人听闻得见。 这一梦,依稀还在幽幽阴暗处,静静地继续着,未曾醒来。 第三十一章 河阳 转眼间,已到了八月十五。 凡俗人间,这一天正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神洲浩土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虽说修道中人跳出三界之外,少有人理会这些凡世风俗,不过青云别院中毕竟绝大部分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凡心未泯,所以这一天仍然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尽管之前已有了不少风声,包括王细雨也曾说过,但是管辖青云别院的那些青云门长辈师兄们都没有任何表示,王宗景心中也不甚有底。直到八月十五这一天的早上,同一个院子里交游最广人面最宽的巴熊自告奋勇地跑出去打听了好一阵子,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告诉众人,果然因为河阳城中有河神祭的缘故,这一日青云门允许别院中的弟子去河阳城里玩一天,不过最迟黄昏时候便要回来。 这消息迅速地在青云别院中传播开来,很快在这别院中闷了一个半月的众多少年少女们都兴奋起来,一个个呼朋唤友,或三五成群,或嬉笑怒骂,纷纷向青云别院外走去。乙道廿三院这里,巴熊跑进来笑呵呵把这结果一说,王宗景也甚是高兴,他本就喜动不喜静,有这么个机会便立刻想着出去走走。 不过最高兴的还不是他,而是小鼎。得知可以去河阳城玩耍后,小鼎顿时乐得跳了起来,一叠声地便招呼众人快走快走,王宗景看他模样异常兴奋,问了他一下,才知道这小鬼的爹娘同时爱静的,等闲不愿出门,所以小鼎长这么大居然还没去过河阳城,反是比他还小一岁的齐小萱,却是跟着田灵儿去了好几次,每一次回来要么就给小鼎带着好玩的玩具,要么就带些好吃的,说些城里新鲜的玩意,可把小鼎羡慕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着这种机会,小鼎自然是欢呼雀跃。 巴熊在旁边看了小鼎的模样,挪了挪肥胖的肚子,凑到王宗景身影低声道:“宗景,咱们不大好带他去吧,小鼎才四岁,这么小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走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王宗景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跟在小鼎身边懒洋洋的大黄小灰,对巴熊摇头道:“算了,他长辈都放心小鼎一人留在这里,我们也管不了他的。”说着,他顿了一下,却是向金字房那边看了一眼,道:“我看咱们还是去叫一下雕泗吧。” 巴熊点了点头,走过院子中间的草地,在金字房的门上敲了两下,然后大声叫道:“雕泗,今天难得有机会出去,随我们一起去河阳城里走走罢。” 房内很快有了动静,片刻后“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仇雕泗走了出来,微微皱着眉头,先是看了巴熊一眼,随后目光又看到站在稍远处庭院柳树那一头的王宗景和小鼎,道:“我不去了。” 王宗景也走了过来,向仇雕泗那边看了看,只见他脸色有些苍白,面带倦容,便有些诧异地问道:“雕泗,你这是没睡好么?” 自从前些日子那一场午后谈话后,原本孤僻性子的仇雕泗倒是对王宗景和巴熊二人友好了许多,或许也是之前不善交际造成的隔阂罢。这时听到王宗景略带关怀的一句话,仇雕泗明显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的。” 旁边巴熊也看出了什么,晒道:“我看你压根就是太少出门,没被日头晒过的模样。好了,别废话了,趁着今天机会,咱们出去走走呗。” “是啊,走吧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这话却是一脸兴奋难抑的小鼎在旁边跳脚催促着。 仇雕泗脸上神情还是有些不情愿,看着倒似整天蜗在屋中才是他最舒服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胖子巴熊已是笑呵呵把他一把抓走,笑道:“走了走了,你看小鼎都着急了。我知道你就想修炼来着,但是也不差这半日工夫,大不了晚上再修炼呗,反正咱们这样的试炼弟子,一天最多也不过就修炼两次,很容易就补回来了。” 仇雕泗看着有些无奈,但这时也没有再挣脱回去的意思,只是苦笑一声,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 小鼎一声欢呼,转头第一个跑了出去,身后大黄汪汪汪汪叫了几声,背着小灰追去。刚刚跑到庭院大门处时,忽然门外人影一闪,却是走进了一个男子,小鼎差点收不住身子撞了上去,几个踉跄还差点摔倒,这才勉强收住了脚步,抬头一看,顿时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走进来的那男子正是庐阳苏家的五公子苏文康,看着也被吓了一跳,待看到是一个年龄尚小的孩子时,便歪了歪嘴,也没发作脾气,就看了小鼎一眼后,走向了这院子中的水字房,对庭院里站着的王宗景三人看也没看。 “清妹,清妹。”他举手敲门,同时开口叫道,没过多久苏文清便大开房门,迎了出来。看到妹妹出来,苏文康便露出笑意,道:“清妹,难得今日可以出门散心,我们一起去河阳城里走走罢。” 苏文清也没怎么犹豫,微微一笑后便点头答应下来,然后随手关上房门,与苏文康走了出去。路过庭院时,苏文清便比她那位哥哥要可爱多了,对着王宗景等人都是微笑招呼,礼数周到,让人如沐春风,不会生出丝毫敌意出来。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了,站在门口的小鼎则是一脸不痛快地看着苏文康,王宗景走在后面看他那气鼓鼓的模样颇为可爱,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小家伙该不会是还记恨着苏文康当日说要买大黄狗的事吧。 等苏家兄妹二人去得远了,王宗景三人和小鼎才走了出来,只见庭院外的大道上弟子众多,大都是走向青云别院大门处的,众人相视一笑,走下台阶也融入到人群中去了。 果然一路之上,那些平日护卫森严的青云弟子们都没有阻挡的意思,王宗景等人顺顺利利地沿着道路走到那块雕刻着“青云”二字的巨石边,再往远处便是通往河阳城的大路了,此刻,不少参加青云试的少年都已向河阳城方向走去,王宗景等人也没迟疑,一起走上了大路。 小鼎是越发的高兴了,在路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真个是精力十足,王宗景等人跟在他的后面,低声谈笑着,阳光落下,微风轻松,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就连一向沉默寡言性子孤僻的仇雕泗脸上,也慢慢多了几分笑意,和王宗景、巴熊交谈的时候,话也多了不少。 不过四个人才走出了约莫一里地,胖子巴熊忽然脸色一变,脸上肌肉好似扭曲了起来,“哎呦哎呦”叫了两声,面露痛苦之色。王宗景与仇雕泗都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拉住他,问道:“怎么了?” “不行了,我腹中突然疼痛无比,连路都走不动了。”巴熊一边呻吟一边愁眉苦脸地道。 “啊?”王宗景与仇雕泗面面相觑,一时都是无语,大多数参加青云试的少年,都是服食辟谷丹的,至于有些没有服食的那必然就是吃的是更好的丹药,所以从未听说有人还有内急这回事。 巴熊抬头看见他们面露古怪神色,似乎也猜到他们想的是什么,苦笑一声道:“你们别瞎猜了,我就是吃坏了肚子,早上修炼时我心急,一不小心吃了两粒辟谷丹,想来是现下发作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是胖子最大连丹药都会吃错了么?旁边仇雕泗倒是一边摇头一边拉起胖子,道:“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模样我看是走不了远路了。” 巴熊愁眉苦脸点了点头,随后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王宗景看他那张胖脸上此刻又冒出了一层汗珠,忍不住问道:“胖子,你真没事么?” 巴熊摆手,一边回头向青云别院走去,一边说道:“没事没事,你们别管我了,今天机会难得,还是快去河阳城吧。” 王宗景转头向仇雕泗看去,仇雕泗耸了耸肩,道:“既然胖子自己都这样说了,估摸着多半没什么大碍,我们既然出来了,就继续去河阳罢。”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完,他们二人向胖子那蹒跚的背影看了一眼,又向前继续走去了,而巴熊往回走的步伐一开始还比较缓慢,但逐渐开始快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疼痛难忍,让他有些心急模样。 河阳城是离青云山最近的一座城池,两地间的路途不算太远,但普通人身无道术,至少也得要走上半日,毕竟青云门乃是世外修道之地,不会与俗世喧嚣离的太近。 只是这一路走来,本来王宗景还没在意,但渐渐的便发现有些不对,这同行的三人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行走的速度却是不知不觉中比往日快了许多,而无论是哪一个,甚至包括小鼎,都没有在脸上露出丝毫疲累之色。当河阳城高耸的城墙出现在他们眼中时,王宗景看了看天色,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心想满打满算,从青云山走到这里,只怕最多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左右。 这段日子以来,特别是王细雨偷偷赠予他一葫芦“养元丹”后,尽管对那种凌迟苦痛仍有几分心悸,但为了将来能够顺利拜入青云门,王宗景还是咬紧牙关,开始修行那种小鼎父亲修改后的古怪法门。 依然是痛得死去活来,依然是凌迟如千刀万剐,生不如死的感觉,但是在这等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背后,养元丹果然还是发挥了分属仙家灵丹的妙用,补神固气,养元调息,让他能够迅速地从修炼完成后的疲颓中恢复过来。同时,这种古怪的修炼法门对王宗景的道行增益也是十分明显的,虽然并没有夸张到一蹴而就修成清风诀第二层,但灵力锤炼肉身的感觉,还是以王宗景几乎能够感觉出来的速度在迅速积累着。 至少这两日中,每次他去后山攀爬森林巨树时,便感觉自己无论力气敏捷乃至柔韧都有不小增长,长此以往,想必仙家道术的大门,迟早会为他打开的。 不过以他如今身躯之壮健,行走了这般长的路途到达河阳城后,无论是小鼎还是仇雕泗,都没有拉下。说实话,对小鼎这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小家伙王宗景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但是对于仇雕泗,此刻站在河阳城城门前的王宗景便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也不知道这个性子孤僻的少年是参加青云试前就有几分基础呢,还是天生就是根骨奇佳的天才,修道进境奇快。 可是当初似乎也没听巴熊说起过那些个渐渐已在青云别院中声名传开的天才中,有他的名字啊? 进入河阳城中,老远便听到一阵喧闹之声,只见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路上行人如蚁摩肩接踵,真个是热闹非凡。这个时候,小鼎满眼所见,尽是新鲜东西,小孩儿心性登时暴露无遗,欣喜得到处乱跑,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兴奋不已。 王宗景与仇雕泗对望一眼,都是无奈一笑,不过小鼎平日差不多也就是这个爱玩爱闹的性子,两人倒也不奇怪,反正就一直跟在他身后走着,看着这满城喧嚣,俗世繁华,也是另有一番滋味。 就这么走了一会,便听到前头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锣鼓喧天,随即而起的是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周围一大片人都吓了一跳,就连一直跟在小鼎身后的大黄小灰也是一个激灵。小鼎一溜烟跑了过来,举头垫脚地张望,无奈个子还是太小,怎么也看不到前头热闹,情急之下拉着王宗景道:“王大哥,抱我抱我。” 王宗景哈哈一笑,弯腰一用力,只觉得入手颇有几分分量,小家伙还挺沉。随即一个发力将小鼎高举过头,干脆直接让他骑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笑道:“现在看到了罢?” 小鼎鼓掌哈哈大笑,指着前头笑道:“是,是,你们看,那是迎神的队伍呢。”旁边坐在大黄背上的小灰看着也激动起来,猴性好动只有比人更厉害的,这时左看右看,“吱吱吱吱”叫了几声,忽地也是窜了过来,随便抓住王宗景的衣物裤子,嗖嗖两下就爬了上去,王宗景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灰就轻而易举地爬到了他的肩上,然后“呼”的一声,有样学样,抓着笑嘻嘻的小鼎身子,也坐到他脖子上去了,然后举手遮目,学人一般做远眺状,看起来滑稽的很。 “啪!”却是小鼎不乐意了,伸手把灰毛猴子拽了下来,抱怨道:“小灰,你太重了啊,以后别跟大黄似的,整天就知道吃。” 小灰差点从王宗景身上摔了下去,幸好身手敏捷抓住一处衣角,又翻了过来,这次则是老老实实蹲坐在小鼎身边王宗景的肩头上,面色不虞,对着地下“吱吱吱吱吱”叫了起来,片刻后,忽然大黄“汪汪”吠叫两声,对着小鼎与小灰猛翻白眼。 远处迎神队伍敲锣打鼓的走了过来,街道上的人群纷纷向两边让开,王宗景等人站在人群中,听着旁边兴高采烈的民众彼此议论笑谈中,大概知道这便是一年一度的河神祭,河阳城附近百姓都会聚集于此观礼。这一支走过来的长长队伍,便是送贡品去城外大河边祭祀的,祈祷河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旁边人多是看热闹的,王宗景与仇雕泗也是看得有趣,加上周围百姓的欢声笑语,倒是不枉来这里一趟。只是就在这时,忽然间原本兴高采烈坐在王宗景肩上的小鼎怔了一下,却是掉头向数丈之外的人群中大声喊了起来:“林叔,林叔” 王宗景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叫的方向看过去,猛地也是一怔,却是只见那一片茫茫人海中,所有欢声笑语兴高采烈的人群里,一个男子丰神俊朗,面目英俊,身背碧芒长剑负手而立,望着那一队迎神队伍,面色淡淡带了一丝不经意间流出的茫然,正有些怔怔出神。无数人簇拥在他身旁,却仿佛根本掩盖不了他的光芒,便如他背后碧芒流转的名剑,卓尔不群。 却不是林惊羽又是谁? 王宗景一瞬间惊喜交集,那边厢林惊羽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来,先是看到了小鼎,随后目光又落到王宗景身上,眼中也掠过了一丝惊讶,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仇雕泗站在一边,也发现了林惊羽走来,那人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人,心中愕然,对王宗景问道:“这人是谁?” 王宗景一时也没法跟他细说,只能道:“也是一位青云门前辈,当初在幽州救过我一命的。” 仇雕泗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林惊羽。林惊羽走到面前,看了小鼎一眼,脸上掠过一丝颇为复杂的神情,但片刻后终究还是露出几分怜爱,道:“小鼎,你怎么自己就跑到河阳城里来了?” 小鼎抓抓脑壳,“嘿嘿”干笑一声,道:“林叔,你可别去跟我娘告状啊。” 林惊羽眉头挑了一下,不去理这小鬼,看向王宗景,王宗景面上带着惊喜之色,踏上一步,道:“前辈,我” 林惊羽看了他两眼,露出一丝微笑,道:“看来你通过查验,进入青云试了?” 王宗景重重点头,道:“是,这都要多谢前辈当初指点。” 林惊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谢的,日后还是要看你自己,若是一年之后你能入选那四十人中,到时便来找我就是了。” 王宗景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站在他身边的仇雕泗也是猛然身子一震,面露怪异愕然之色。片刻之后,王宗景也不顾小鼎叫嚷抗议,一把就将这小家伙放到地上,然后几乎是带了些结巴,对林惊羽道:“林、林前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林惊羽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王宗景只觉得一股喜悦从心头猛然间升腾而起,瞬间充斥了自己身躯所有的角落,仿佛身子骨都轻了许多,狂喜之下,呐呐不懂何言,最后腹中万千话语,只化作了一句握拳咬牙涨红了脸的话:“前辈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林惊羽笑了笑,伸出手臂拍了拍王宗景的肩膀。 旁边,小鼎对这番对话毫无感觉,只是叫嚷自己看不见了,只是王宗景激动之下,眼中只有林惊羽一人而已,哪里还顾得上他,任凭他叫了几次也是一点反应没有。小鼎无奈,只得又缠上了仇雕泗,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林惊羽与王宗景说了几句,目光便又转向那队长长的迎神队伍,王宗景满心欢喜,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时,忽然只听旁边仇雕泗走了过来,却是对林惊羽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林惊羽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王宗景,王宗景连忙道:“他叫仇雕泗,也是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和我住在一个院子的。” 林惊羽这才点了点头,旁边仇雕泗见他并无拒绝之意,同时心中也隐隐有些冲动,便踏上一步,沉声问道:“前辈,这河阳城距离青云山门不远,据晚辈所知青云山脉周遭地界,都是信奉三清道家的,为何这河阳城中,却有祭祀这河神的风俗,此等小神与道家教义未必相符,青云门都无意取缔么?” 林惊羽眉头微皱,望了仇雕泗一眼,这一眼并无出奇之处,仇雕泗却是心头猛地一跳,差点将小鼎也摔了下去。林惊羽沉默片刻后,淡淡开口道:“这河神的确与青云教义不同,但这里的河神祭历史悠久,怕不下千年,也算是这城里内外乡亲父老的一种寄托罢了,并无伤天害理之错,也非歪门邪教,不过就是祈祷些风调雨顺的好兆头,所以青云门也无意插手这事。反而是河阳城的乡亲父老们信重我们青云一脉,历年都有请奉门中长老过来主持祭祀的,所以这河神祭与我们青云并无冲突之处。” 他转过身子,眺望远处,看着那一番热闹景象,正是凡俗人世最温馨最温暖的时候,平静的脸上不知为何仿佛掠过一丝伤痛,带了几分惘然,静静地道:“每一年这样的迎神队伍,河阳城附近的乡亲父老都会过来看的,不管是老人、青年、妇人或是小孩” 他的声音慢慢变低,神情也渐渐冷淡,只有一双眼睛仍是默默凝望着那一队渐渐远去的迎神队伍,听着那渐渐远去的欢声笑语锣鼓声音,就像是看着曾经湮没于过往岁月中的一段记忆,悄然而来,又无声无息地远去,直到最后化作飞烟尘土,静静地烟消云散,再不留下丝毫痕迹。 光阴如水,终究淹没了前尘往事,无法回头了。 第三十二章 冲突 欢快喧嚣的人群中,迎神队伍像是披着俗世繁华的一层外衣,在无数人的欢声笑语中慢慢走远。林惊羽回过头来,脸色淡然,只是整个人看去总觉得有一丝萧索之意,就连说出的话,听起来也有些飘忽:“河阳风俗,这迎神是先去城外河边祭祀,一番祭典供奉河神后,再请上河水浇于城中各处,才算完毕。你们先在这里看着吧,我走了。” 说罢,也不等王宗景有什么反应,只招了招手,便转身走去,王宗景还没来得及挽留,便见他在人群中左拐右拐,转眼便不见了身影。看着林惊羽走掉的那个方向,王宗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想到那林惊羽说走就走,本来还想着和这位真心敬重的青云门前辈多说几句话呢。 不过回头一想,王宗景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这一次当真是喜从天降,听林惊羽那话中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若是自己果然能从青云试中脱颖而出,他便能将自己收入门下吧,想到此处,他甚至激动了忍不住用力挥了挥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在他身边,仇雕泗依然背着小鼎站在那儿,对于刚才那一幕,小鼎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拼命抬头眺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迎神队伍,那边的人脑仿佛才是对他最大的吸引。而仇雕泗则是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站在人群中,脸上不久之前浮现出的一丝激动也消褪而去。站在一旁,他怔怔地看着满脸喜色的王宗景,嘴唇蠕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片刻之后,他转过了头,将自己的视线埋在了人群之中。 眼看就要看不到那热闹的迎神队伍了,喜欢热闹的小鼎有些不舍得,催促王宗景与仇雕泗继续跟过去看,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男的才进城一趟,简单商议之后便决定继续在城里走走,小鼎起初还有些不愿意,不过这河阳城里在今天同样热闹非凡,小摊小贩无数,各种新奇好玩的东西也是数不胜数,小鼎很快便把那不快忘了,笑着跳着跑着,沉迷在繁华的街道上了。 三人在河阳城中随意地走着,这城中的热闹景象,也并非只有迎神队伍一处而已,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年一次的节日,城中大街小巷无不是张灯结彩,也有许多卖艺杂耍的在街头,无数百姓围着厚厚人墙观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小鼎兴高采烈地跑在前头,王宗景与仇雕泗跟在后面,随着走在这城中时间久了,他们似也被这股欢快气息所感染,脸上都带了一丝笑容,就算是仇雕泗这个平日一直沉闷的人也不例外。 正走着的时候,前头经过一处横开的街道,望去红灯高悬绣楼结彩,莺歌燕舞欢笑之声不停传了出来,小鼎顿时好奇起来,向里面跑了几步张望着。王宗景与仇雕泗跟了过来,向里一看,又只见红粉嬉笑姑娘辗转,丝竹绵绵靡靡之音,胭脂香粉的味道,仿佛也淡淡飘了过来。 王宗景还未反应过来,仇雕泗却是脸色登时大变,一时面冷如霜,冷哼了一声,大步跑上前,一把就把小鼎拉了回来,道:“这里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我们快走罢。” 小鼎有些糊涂,夹着几分不服气,嚷嚷道:“什么嘛,那里是什么地方,凭什么我不能去,我就要去看看,我就要去看看” 这个时候王宗景多看了几眼那街道绣楼里面的情景,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再一听小鼎叫嚷着要去里面,差点冷汗就下来了,心想这要是让你这小祖宗进去了,回头到青云山上一旦泄露出去,哪有什么好果子吃,赶忙也跑过去抓着小鼎,与仇雕泗两人一起哄着,半劝半拖地把小鼎拉走了。小鼎兀自还不服气,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叫道:“干嘛不让我去看,那里面是什么地方,你们跟我说嘛,跟我说嘛?” 王宗景和仇雕泗哪能真的跟他解释,情急之下反正胡乱编着理由,瞎说什么里面很多女人都是老虎变的云云,只求先把小鬼头拉走。谁知小鼎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孩,别的小孩一听这老虎就吓坏了,他反倒兴奋起来,呼呼吹了两声口哨,大黄小灰登时跳到他的旁边挺胸凸肚,然后小鼎得意笑道:“看到没有,我家养了这两只呢,还怕什么老虎,青云山上稍微大点的家伙都被他们抓来打过了。” “汪汪汪汪!”大黄狗头四顾,沉声而吠,狗脸上肃穆庄严,一副天下老狗第一的威风气势,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观看。 王宗景也是有点急了,不管小鼎再如何坚持,也是拉了就走,也幸好大黄小灰平日见他与小鼎时惯熟的,没什么反应,不然搞不好也就冲上来咬他两口。到了最后,总算是离那红粉之地远了些,小鼎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其他好玩的地方,这才了结,王宗景摇头苦笑,对仇雕泗道:“幸好你发现的早,不然差点就真让小鼎去了那种地方了。” 仇雕泗站在他的身边,脸色一怔,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脸上又像是阴沉了几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三人在这城中又走了一阵,路上除了那些河阳城的百姓外,他们偶尔也会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大都是青云别院中的少年男女,跟他们一样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出来散心了。就这般走着玩着,没过多久,忽然间前头飘过来一阵香火气息,小鼎咦了一声,向那边跑去,王宗景抬头一看,只见却是一大群人在一片空地上围成一圈,空出了中间一块地上,却是有一口古旧的井,井沿边上一溜瓜果肉菜的供品,挤得是满满当当,不少老人百姓还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什么。 “这是什么?”小鼎好奇,第一个跑了过去,王宗景和仇雕泗跟了上来,看了也是迷糊,便向旁边围观的人打听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年一次的河神祭中,之所以能流传千年香火不断,倒也有几分神异之处,便是每年八月十五这一日,河阳城中本有一口干枯多年的枯井,都会突然重新灌满清水,持续一夜后水复退去,不见丝毫踪迹,无人知晓这水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有胆大者爬下这枯井下探究过,但往往一无所获,数十年前听说还有人死在枯井下面,从那以后便无人再敢下去了。 总之,这一年一次的枯井重生异象,从未间断过,不过也就如此罢了,对河阳城中的百姓来说,这异象从来也未造成过什么困扰,所以天长日久后,这便成了河神显灵神话的一部分。眼前这一处,便是河阳城中颇有灵异的枯井所在了,城中父老历年来都是直接当做河神显示神迹的所在直接供奉的,便如眼下一般。 王宗景听完之后,向那边远远看了一眼,只见井沿边上是青白色的长条青石,许是因为干枯多年,这井边并没有通常井沿该有的湿润青苔,非但如此,枯井周围五六丈方圆内,连青草树木都不长,也算是个异象。至于井内则是隔了太远,看不真切,小鼎心急,向旁边围观的一位百姓打听,那是一位老者,看着小鼎可爱活泼,倒也有几分喜欢,便告诉了他。原来这枯井重生的异象还未开始,据说每年都是深夜亥时方才出现,突如其来的清水带有隆隆雷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枯井之中,有时甚至还有水柱冲天而起的异象,可谓神奇。 而按照河阳城的风俗说法,这枯井重生灌入的井水,清甜甘美,喝了还有神效,能祛病退邪,身强体壮云云。王宗景在一旁听了有些无语,与仇雕泗对望了一眼,发现仇雕泗脸上也有几分淡淡不屑之意,显然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三人中,倒是以小鼎听得最为认真,小小脸上满脸严肃,不停点着圆圆的小脑壳,“哦”“哦”之声不时响起,看那神色间颇为向往。 过了一会,小鼎忽然转过头来,对王宗景和仇雕泗二人道:“王大哥,仇大哥,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看看这井水怎么来的好不好?” 王宗景立刻摇头,道:“不行,小鼎,咱们出门前已经知道规矩了,黄昏前要回到青云别院的。这枯井入水可是亥时才会发生的事,到了那时候天早就黑了,不成,不成。” 小鼎顿时嘴巴嘟了起来,转头看了仇雕泗一眼,刚想说话,仇雕泗已然摇头,神色间也是颇为坚决,道:“小鼎,这可不行。” 小鼎老大不高兴,悻悻然转身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嚷:“什么嘛,看个井水都不肯,还说让人出来玩呢,看个井水都不肯,说话不算数” 王宗景微微摇头,跟了上去,旁边仇雕泗跟了上来,脸上也是微微苦笑,低声道:“小鼎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如此顽劣?” 王宗景话到嘴边,刚想说出什么,忽然又看到小鼎走远了些,便示意仇雕泗跟上来,对着那边叫了一声道:“小鼎慢些,等我们一下。”说完回头对仇雕泗道,“其实小鼎也算不上顽劣了,就是小孩子心性,又从来没下过山,所以看到什么都新奇的。” 仇雕泗目光微微一闪,道:“听说小鼎的父母都是青云门中的,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王宗景犹豫了一下,看了仇雕泗一眼,道:“我也不大清楚的。” 仇雕泗“哦”了一声,也没有太在意,只是他目光随意往前一看,忽地一怔,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小鼎呢?” 王宗景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去,这一看登时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心都被揪了起来,那前头人海茫茫,原本在不远处带着大黄小灰等着他们的小鼎,就在这两句话之间,竟是一下子不见了踪迹。 一阵微风吹过,王宗景只觉得身上忽地寒了一下。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王宗景与仇雕泗都是快步冲上前去,举头四处张望,却哪里还有小鼎的影子,就连那向来显眼突出的大黄狗的身影,此刻居然也神奇地消失不见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跑掉的。 看着街道上来往穿梭的人流,王宗景只觉得眼角直跳,半是担忧半是恼怒,看向仇雕泗,他脸上也是一副古怪无奈的神情,两人在周围找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找到,哪怕后来不管不顾大声叫喊小鼎的名字,也最多吸引来一些周围百姓好奇的目光,除此之外还是一无所获,小鼎是彻底没了踪影。 “这小鬼”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眼角不由自主地跳着,与仇雕泗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仇雕泗苦笑道:“这八成是他要躲起来等到晚上,看那枯井入水的景象罢?” 王宗景心中叹气,尽管不愿承认却也知道大概如此,只是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对仇雕泗道:“雕泗,青云试规矩严厉,说是黄昏之前回去便是黄昏,若是迟归,怕是就有惩罚了。我们还是分头去找找,尽量找到小鼎,将他带回山去吧,他一个小孩在这人多的地方,我怕出事。” 仇雕泗点了点头,道:“不错。” 计议既定,两人便是略做商议,约好黄昏前无论找到小鼎与否,都要在这枯井边会合,然后便是分头找人去了。 王宗景一路沿着街道向东边走去,睁大双眼仔细在这街头寻找,只是此刻怕不正是河阳城中一年里人数最多的时候,行人如蚁,密密麻麻,想要找到一个小孩,委实困难,哪怕他是带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大黄狗。找了好一会儿,仍是一无所获,王宗景忍不住心中焦灼,无计可施之下又是大声叫了几句“小鼎”的喊话,还是没有反应,但片刻之后,却是在街边另一头,传来一个略带诧异的好听声音,道:“咦王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宗景转头看去,只见人群边上,苏文清苏文康兄妹二人正站在街边,看了过来。说话的乃是苏文清,在她身边的苏文康看到王宗景则是眉头一皱,面上有几分不快,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异样就是了。 苏文清走了过来,看着王宗景面上有焦急之色,奇道:“王公子,小鼎怎么了?” 平日里在廿三庭院中,活泼可爱的小鼎算得上是个开心果,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苏文清也挺喜欢这小孩的,所以听到孩子后,便由此一问。王宗景迟疑片刻,也不隐瞒,苦笑着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文清听了之后也是摇头无言,沉吟片刻后,她抬头看看天色,对苏文康道:“五哥,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帮忙找找小鼎,那孩子毕竟跟我们住在一起,万一走丢了就不好了。” 苏文康怔了一下,皱眉道:“你管这闲事做什么?” 苏文清微微一笑,推了他一下,道:“好了好了,你自己回去就是了,我反正回头找到小鼎,也就自己回青云别院去。” 苏文康看了看这个妹妹,似乎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能是摇了摇头,哼了一声,转身走去。苏文清转过身来,对着王宗景微笑道:“我跟你一起找吧?” 王宗景只见这女子笑容温婉,清丽中带了几分妩媚,不觉一时有片刻的失神,但随即惊醒,应了一声,道:“好啊。” 说完,两人便开始在这街上继续向前搜寻小鼎了。只是小鼎这家伙也当真是神出鬼没,两人在城中找了半天,仍然是一无所获,眼看着出城去祭祀的迎神队伍都敲锣打鼓地回来了,城中一片欢腾热闹,站在街头一角的王宗景与苏文清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也不知道到底藏哪儿去了!”王宗景恨恨地道。 苏文清随着王宗景找了半日,倒也没看出她有甚疲乏之色,脸上还是一副温婉恬淡的神情,只是她抬头看看天色,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眼神中也有几分焦急,沉默了一下,道:“要不我们还是回枯井那儿看看吧,说不定仇公子运气好,找到小鼎了呢?”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转身沿着来路走去,并肩而行,人群拥挤中,王宗景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看了侧面一眼,却只见苏文清身影窈窕,肤白若雪,隐约透着一丝晕红,仿佛是吹弹可破一般。这时前头人流拥挤,行走间不时便会有人碰撞,苏文清眉头微皱着,似乎觉得有些不快。王宗景脚下步伐忽地一滞,随即走快了几分,从并排而行变作他在前方,慢慢走着,挤开了前头人流,顿时让跟在身后的苏文清轻快了许多,不在担忧前边人撞上来了。 苏文清抬了抬眼,看了一眼前头那男子宽厚的肩背,目光盈盈扫过,没有说什么。 这一路走去,尽管路上两人仍然没放弃找寻,但还是没看懂小鼎的影子,最后也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到那枯井处。经过这多时寻找,已过了半日时间,热闹了一天的河阳城也渐渐安静了许多,虽然街头还有不少人,但比起早上还是少多了,倒是枯井周围的人依然围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拜祭所谓河神神迹的原因。 王宗景眼尖,在那附近扫了一圈,便看到仇雕泗的身影,一时高兴起来,道:“哦,雕泗在那,我们过去罢。” 谁知他脚步方才跨出,苏文清忽地从背后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拦住了他,王宗景愕然回头,只见苏文清看向仇雕泗那个方向,眉头微皱着,道:“仇公子好像在和人吵架,你再看看。” 王宗景“咦”了一声,抬头看去,片刻后也皱起了眉头,果然正如苏文清所说的,他刚才匆忙间没看清楚,在仇雕泗身边的确还站着数人,面色不快,正欲仇雕泗说着话,看仇雕泗脸色冷漠,显然双方的谈话一点也不愉快。 王宗景大步走了过来,在仇雕泗身边站住,苏文清也跟在他的背后走了过来,仇雕泗回头一看,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随即又看到苏文清,怔了一下后,对她点了点头,苏文清微微颔首,算是也打了个招呼。 对面看着站在一起的有五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与周围百姓不同的是他们都身着淡黄长衫,除一人外其他四人都背负长剑,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同一门派的修道士。此刻正与仇雕泗说话的是背负长剑四人中的其中一人,气势汹汹,口气颇为无礼,而仇雕泗则是皱着眉头解释了几句,但看着那人气焰嚣张,也是怒意渐生,脸色板了起来。 王宗景与苏文清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倒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无非是仇雕泗在寻找小鼎,久寻不获,心中不免有些急切,一时不小心冲撞了那人。本来也就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琐事,说一声也就算了,谁知就在那时仇雕泗突然看到貌似小鼎的身影在前头闪过,情急之下也没对人家道歉便追了过去。只是这一下别人就不愿意了,撞了人还这么嚣张地一声不吭就走,顿时便扯住仇雕泗要说个明白,结果这一耽搁,仇雕泗也找不到小鼎了,心情大坏,哪里还有好话,这一来二去便说僵了。 看着仇雕泗与对面那人怒目而视冷言冷语的情形,王宗景皱起眉头向前头看去,只见那边其他四人的脸色虽算不上好看,但也没有上来以众凌寡的模样,便先放了一半心。只是那头仇雕泗与对方越说越僵,双方都是怒气上冲,仇雕泗平日脾气就不大好,此刻脸色涨红,虽然知晓开端是自己不对,但此刻无论如何也没法子低头,再被对方那年轻男子拿话挤兑了几下,恼羞成怒,低吼一声便是挥拳就打。 进入青云试后,虽然至今青云门并没有交给这些弟子任何青云道法,但是清风诀对身体的强健功效还是有的,这些弟子普遍要比常人力气大上许多,动作也敏捷的不少,所以这仇雕泗这一拳打去,倒是有几分破空之声,令人不敢小觑。 只是王宗景一直看着那边的其他几人脸上,在看到这一拳后,突然都是同时面上露出不屑之色,有的还有一丝讥笑之意,心中便是一沉,暗想不好,只是此刻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眼看仇雕泗这一拳就要打在那年轻男子身上,谁知那男子冷笑一声,身影一闪,却是轻轻松松就让了过去,转到了仇雕泗的身后,然后顺势一脚,蹬在了仇雕泗的腰上。 仇雕泗本就全力打出,再吃了这一脚,顿时便完全收不住身子,被人家一下就踢倒在地,还是很丢脸的那种方式,摔趴到了地上。 王宗景脸色一冷,无论如何仇雕泗都算是他一个院子中的邻居,关系今日还算不错,正要上前理论或是助拳,却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拉住了他,随即苏文清走上一步,挡在他的身前,深深看了一眼前头那五个人的服饰,深吸了一口气后,道:“请问诸位,可是云州‘昊天剑派’门下的么?我等三人都是青云门下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说着,她微微欠身,看去温婉中自有一股清丽风姿,让那边数人怔了一下,其中一直站在最后,唯一一个没有身负长剑的年轻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去沉稳含威,相貌英俊,隐隐有众人之首的感觉。此刻打人的那人似乎还不愿罢休,嘴里骂了一句仍想跟上,结果那无剑的年轻男子忽然喝了一句:“罗威,回来!” 此言一出,那被叫做宋清的男子果然立时退了回去,看去对这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却是十分敬畏。在众人目光中,那身上无剑的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王宗景一眼,又落到苏文清的身影,目光炯炯,微一打量之后,抱手道:“在下昊天剑派宋煜,适才罗师弟年轻气盛,出手不知分寸,冒犯了诸位,对不住了。” 第三十三章 枯井 这时仇雕泗已经爬了起来,伤倒是没伤到哪里,但是一张脸已是涨得如猪肝一般,看去马上就要爆发。只是纵然他再是恼怒,却也知道面前这几人与自己不同,都是正经修炼过道法的修道士,与自己这才踏入修炼门槛的人有天壤之别,只怕人家用一根指头便能碾死自己了。 只是他这边的情况,昊天剑派那里却是并无一人注意,以宋煜为首的诸人都是看着苏文清,宋煜饶有兴趣地笑了一下,道:“不知姑娘是如何认出我等门派的呢?” 站在苏文清背后的王宗景这时也记起前些日子姐姐王细雨曾经对他提起过要接待从东海之滨云州来的一批客人,好像门派名称就是昊天剑派,他这几年被关在深山老林中,从小长大的幽州又是边陲之地,是以对天下名门大派并不算如何了解,不过看苏文清脸色颇为郑重,想必这个修真门派地位是不低的。 苏文清微微一笑,道:“小女子孤陋寡闻,不过也曾听说过昊天剑派的名头,据说贵派子弟都是爱剑如命,便是连衣衫处也往往绣有剑纹,所以胡乱猜测了一下。” 宋煜往自己袖口处看了一眼,露出了然神色,笑道:“姑娘果然心细,可是青云门下弟子,敢问尊姓大名?” 苏文清微微欠身,道:“不敢当,小女子苏文清,还不算青云门下,至今仍在参加青云试。” 宋煜点了点头,目光微闪,道:“苏姑娘秀外慧中,心细如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着他又转过身,眼角余光看了仇雕泗一眼,脸色淡淡却是轻描淡写又移开了视线,神态潇洒一挥袖袍,道:“既是误会,此事便就此作罢,他日我等还要是青云山拜访萧真人等诸位前辈高人,到时若有机缘,再与各位相谈。” 说罢,对苏文清微微颔首,随后转身走去,旁边四人随即也跟了上去,只有那罗威看着是个年轻气盛的,走的时候兀自拿眼瞪了仇雕泗一下,那挑衅之意真是毕露无遗。 仇雕泗额角青筋蹦跳了几下,王宗景一看不对,急忙上去拉住了他,仇雕泗回头看了他一眼,王宗景轻叹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仇雕泗面上肌肉扭曲了一下,但咬牙之后,终究没有甩脱王宗景拉他的手,只是慢慢低下了头。 这时苏文清也走了过来,站在这两个男子身边,看着仇雕泗的神情,微微皱眉,一时也没说什么,三个人就这样站着,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与尴尬起来。过了好一会,终于还是王宗景打破了沉默,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岔开了话题,道:“雕泗,你刚才看到小鼎了吗?” 仇雕泗默然片刻,道:“人太多,我也没看清楚。” 王宗景皱眉抬头,只见天色已然昏沉,西边天际晚霞都已出来了,正是黄昏到来之前的先兆。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道:“要不你们两人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小鼎,他既然是想看这里的枯井入水,到了晚上亥时想必就会出来的。” 仇雕泗与苏文清都是向他看来,仇雕泗道:“我和你一起等。” 苏文清倒是犹豫了一下,不过随即还是点了点头,道:“算了,小鼎那孩子我也是很喜欢的,反正都找了这么久,就一起等他罢。” 王宗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居然也会愿意留下等候,不过不管怎样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好。” ※※※ 青云七峰,自古以来通天峰便是独领风骚,占尽了风光,而在其余六峰中,龙首峰无论从那方面来说,也是一个极出众的角色,可惜几千年依然只能被掩盖在通天峰的阴影之下。 若高度,龙首峰仅次于通天峰;论奇秀险峻,龙首峰也有不俗风光;论人才,昔年龙首峰一脉兴盛繁荣,在青云门中向来是仅次于长门的所在;甚至如今论人物地位,当年的龙首峰首座齐昊,如今也是整个青云门中的第二号大人物,仅次于掌教真人萧逸才。 德高望重? 位高权重? 青云门乃至整个天下修真界中,关注齐昊的人都不会少到哪儿去了,只是这么多年来,齐昊却一直相对地比较低调,在青云门内并无什么出头过界的表现,只是安安稳稳地坐着他排行第二的宝座,虽如此,青云门上下却无一人敢轻视于他,因为众人平日都知道,即使是掌教萧真人,对这位齐昊齐长老,往往也是礼让三分的。 站在龙首峰上,向西边眺望,便能看见两座山峰,一座是风回峰,更远更高的那一座直入天际的雄峰,自然便是通天峰了。林惊羽背负斩龙长剑,负手而立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正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山峰,怔怔出神,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所置身处乃是龙首峰顶一处平台上,周围都是松柏成林,每一棵都是年深月久的古树,环境清幽,离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小亭,厅内放着一张石桌四张石凳,亭外飞檐下,挂着一块看去也有些年头稍显陈旧的牌匾,写了两个大字:松亭。 再往平台后头,便是一处不大的静堂,看去约莫只有两三进的院子,这时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行,男的气度沉稳蓄有短须,那脸型轮廓都仿佛是经过岁月沉淀,多了一份成熟滋味,却仍能看见年轻时英俊倜傥的风姿。而女子便是田灵儿,她此刻依然美丽妩媚,手中捧着一面茶盘,走到松亭处,对着林惊羽笑着喊道:“林师弟,别站那儿吹风了,过来喝茶。” 林惊羽衣襟飘动,转过身来,看到他们,脸上便也浮出一丝笑意,大步走来,先是对田灵儿微微颔首,然后看向那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敬重之色,道:“齐师兄,我回来了。” 这男子自然便是齐昊,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只是此刻看到林惊羽,他脸上仍是露出了欢喜之色,走上两步,微笑道:“回来就好,来,坐下罢。” 两人在石桌边坐下,田灵儿替他们倒了茶,刚想坐下,便听到静堂那边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叫嚷声,齐昊向那里看了一眼,笑道:“小萱这是怎么了?” 田灵儿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就想着下山去找她的小鼎哥哥玩么?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子家,居然一点定性都没有,整天就想着东奔西跑的。” 齐昊看起来倒是颇为疼爱这个女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让他去找小鼎玩吧。” 林惊羽在旁边插口道:“今天在河阳城里,我还看到小鼎了。” 齐昊与田灵儿都是一怔,齐昊沉吟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正是河阳城里河神祭的日子,不然青云别院里的弟子是不让去那里的。” 田灵儿哼了一声,道:“就算是这样,小鼎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哪能让他一个人跑去玩的?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从小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做。” 齐昊失笑,摇头道:“你莫要胡说,陆师妹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管教还是很严的。” 田灵儿撇了撇嘴,道:“我没说陆师姐,说的是小鼎他爹,这人也太不争气了,自从有了个儿子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宠得不行,要不是陆师姐还能看住他们两个,小鼎早就翻天了。” 就在这时,从静堂里头小女孩的叫声忽然又大了几分,看来是急了。田灵儿无奈起身,道:“我去哄哄小萱,你们师兄弟两个人慢慢聊吧。” 齐昊微笑点头,林惊羽则是欠了欠身。目送田灵儿婀娜多姿的身影走远,齐昊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么多年来看着这个妻子,他似乎也仍然如当年一般的温柔。 转过头来,他拎起茶壶,替林惊羽加满了茶水,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听说在南疆那边,你还受了伤?” 林惊羽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看向齐昊,却只见齐昊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也已经缓缓褪去,正深深看着他。师兄弟二人目光对视良久,齐昊沉声道:“是他么?” 林惊羽拿起面前茶杯,看着杯中澄黄透明冒着清香的茶水,又沉默了好一会后,才静静地道:“是他。” 以齐昊如今的养气功夫,眼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仿佛也怔怔出神了片刻,才伸手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慢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半晌后方道:“想不到,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是,我也没想到。” 齐昊目光仍是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像是在凝视着什么,那白皙的瓷器微微透明,闪烁着淡淡光泽。片刻之后,他放下茶杯,长出了一口气,道:“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林惊羽默默摇头,喝了手中茶,片刻之后又仿佛带了一丝苦笑,道:“他说了一句话,说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齐昊抬眼向他看来,却只见林惊羽也是向他看来,片刻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露出了一丝苦涩笑意。林惊羽低声道:“他,他还记得我们的” 齐昊默默拿起茶壶给他们的杯中加满了茶水,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与惆怅,道:“是啊,可那又怎么样呢,回不了头了。” 林惊羽身子微微一震,没有再说话,似乎在嚼咀着这会不了头的字眼。 齐昊站起身来,在这亭中走了几步,忽然道:“师弟,你还不知道吧,这座松亭其实就是师父当年修建的。” 林惊羽略感意外,抬眼看去,只见齐昊淡淡道:“那是在你入门之前很久的事情了,至于亭外那块牌匾,却是我换上去的,之前不是这块。” 林惊羽“咦”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外面看了一眼,齐昊走到他的身旁,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块牌匾,凝视了片刻后,静静地道:“原来那块匾上,写的不是这两个字,而是师父手书的颇有气势的三字,名叫‘一剑亭’。” 黄昏过去,夜色拥来,哪怕是华灯初上时候,河阳城中也是热闹非凡,不过随着时间过去,终究还是渐渐归于平静。这动静之间,光阴流转,仿佛千百年来认识沧桑,都是这样过去的。 枯井一侧,三个年轻人还在耐心等待着。他们年纪太轻,还不晓得人间沧桑,只是看着那热闹繁华渐渐散去,那万家灯火亮起又复熄灭,总也有些感慨在心头,却又不知怎么表达出来。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只见这时已是满天星光,一轮明月光芒四射,正挂在苍穹之中,将如水月光洒落入小城中,在他们身后拉出了一条细细小小的影子。 夜风吹来,枯井边上仍是用各种大大小小的瓷碗装的供品,将那枯井围得严严实实,而周围许是夜深人静,早已没了人影。因为白日有了那样的繁华喧嚣,此刻的寂静看起来,便分外地多了一份凄凉。 王宗景看了看旁边,仇雕泗默然站在一侧,怔怔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而苏文清则是找了块石头垫在身下,许是累了,就那么坐着,脸上神情依旧安静,并没有什么焦虑之色。不过王宗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事开始与苏文清并无干系,眼下在河阳城中拖了这么迟,只怕要连累她明日一同受罚了。 想到此处,王宗景便有些恼怒起来,恨恨道:“臭小鬼,还真会躲,到现在还不出来。” 旁边仇雕泗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是苏文清微微一笑,道:“怎么,等急了么?” 王宗景叹了口气,道:“苏姑娘,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的,现在却是连累你了。” 苏文清淡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轻拂衣裳站了起来,微笑道:“没什么的。不过眼下都快亥时三刻了罢,怎么小鼎还未出来,该不会是这小家伙自己跑回青云别院去了罢?” “咦?”不说还好,这话苏文清一说出口,那边王宗景与仇雕泗登时都是露出狐疑之色,连带着苏文清自己也是怔了一下,三人从一开始都是以为小鼎必定是要等在这里看枯井的,却似乎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这要是果然小家伙自己无声无息先回去了,王宗景这三个人一直守候于此,便显得滑稽可笑。 “不会吧”开口的是仇雕泗,但是那声音中夹带的一丝忐忑,谁都听得出来。王宗景来回走了两步,断然道:“这臭小鬼真是不让人省心,这样罢,我们再等一会,待子时过了小鼎要是还没出现,多半便是回去了,我们也不等了,可好?” 苏文清点了点头,仇雕泗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这个说法。王宗景干笑一声,心想搞不好今晚还真是被这小鬼给捉弄了,真是人小鬼大,只是这话当然就不能明说了,当下随便挑了个话头,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之前有听过这枯井入水的传说么?” 仇雕泗摇了摇头,苏文清却是想了一下,道:“这事倒也并非绝无仅有,我看过几本古书札记上,偶尔也有这样的记载。” 王宗景倒是没想到苏文清居然知道这些事,当下多了几分好奇,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苏姑娘,左右无事,你给我们说说呗。” 苏文清点了点头,道:“其实类似于此枯井复生的异象并不少,我看那些书卷上的记载,往往都是在水乡泽国,又或是如河阳城一般,不远处便有河川经过,水脉丰富之地。古人多以为这种事乃是神异,不过也有前人笔记说,或许这不过是地下深处有河川暗流,流淌而过,机缘巧合中河水倒灌而入枯井,自然而成,并无什么怪异之处。” 仇雕泗一抬眼,愕然道:“难道说,咱们脚底下的某处地方,便有一条大河不成?” 苏文清掩嘴轻笑,却是微微摇头道:“这个我可就不晓得了,那些书上的说法各不相同,谁又明白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王宗景目光向枯井那边看了一眼,见那月光之下,枯井幽幽深不见底,周围供品如山,摇了摇头道:“我倒是宁可相信井下有暗流什么的,不过这些供品是怎么给河神的,就放在这里还是等明日丢到井中去?” 旁边仇雕泗道:“好像并非如此,前头我寻找小鼎的时候,有听见城中百姓说到,这枯井入水时便是河神显灵,神明自现,自己便将这所有供品取走了。只是城中风俗向来不可打扰神明,所以一到晚上这枯井周围便没人了。” “嗯?”王宗景与苏文清都是一怔,再看向那座枯井时,目光便有些不同以往了。此刻长街寂寂,果然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偌大一个城池竟然没有一人出现,夜风习习,从不知名远处吹拂过长街,让人身上有些发冷。 苏文清脸色似有几分微白,但仍然可以保持镇定,只是强笑了一声,道:“没这么回事罢?” 王宗景也是皱眉,心里有几分不安,但是看到苏文清略有几分紧张的模样,反而生出了几分豪气,对她笑了笑,道:“没事的。”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夜色,道:“眼看就子时了,再不来我们就走” 话音未落,忽地他眉头一皱,像是突然哑了一般,凝神倾听起来。旁边苏文清与仇雕泗看他模样,都是一惊,齐声问道:“怎么了?” 王宗景“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噤声,仍然保持着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并且随着时间过去,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苏文清与仇雕泗开始还不明所以,但是很快的,他们也渐渐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约约,若隐若现,声响虽然不算大,但隐含的气势却是犹若奔雷,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仿佛让人置身于巨海波涛之下,连带着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在微微地颤抖。 而那声音的来处,赫然便是从脚下土地的深处发出的。 那一刻,三人都是同时变色,不约而同地转头向那座枯井看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苏文清惊叫一声,手指前方,道:“看,那不是小鼎么?” 王宗景与仇雕泗同时看去,果然只见小鼎咧嘴哈哈大笑,圆圆的脑袋在月光照耀之下铮亮铮亮的,带着大黄小灰从某个黑暗角落里窜了出来,一溜烟就向那座枯井跑去。而这时脚下的地面已然开始颤动,那座枯井里似也有几道白色的微光透了出来,显得十分诡异。 王宗景吓了一跳,没有多想就向小鼎冲去,口中喝道:“小鼎别过去,小心” 苏文清与仇雕泗看他冲上,一时也没多想,下意识也跟了过去,但是小鼎虽然年小腿短,速度却是不比他们慢多少,几步便跑到了枯井边上,一路踏翻无数装着供品的瓷碗,扶住井沿便是向下看去:“哪呢,哪呢,河神在哪呢,长什么样?” 众人只听到那小鬼大声叫嚷的声音,都是一阵无语,这小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罢。便在此刻,忽地脚下地面狠狠震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低沉如雷鸣的轰鸣,“哗啦”一声如巨浪拍下,枯井之中瞬间腾起一股水雾,片刻之后水声如雷,一条水柱犹如水龙一般冲天而起,从枯井中冲了出来,登时就把呆在井边的小鼎还有大黄小灰淋得全身透湿。 与此同时,这直径几达五尺左右的大水柱,还在不停旋转着冲天而起,伴随而来的便是井沿周围突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王宗景怔了一下,目光向下一瞄,却只见那些供品瓷碗不知何时都在颤抖,互相碰撞,同时慢慢向井口移动而去。 刹那间他心头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一时间真是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就大声喊了出来:“小鼎,快跑,快离开那井边!” 小鼎正有些恼怒地拍打着身上湿透的衣服,旁边大黄小灰则是一个劲地抖着身子甩着水珠,三货都是一个德行,听到王宗景的叫声小鼎还没反应过来,愕然抬头,还不等他说话,忽然间众人便看到小鼎脸色一变,整个身子突然间歪了一下,竟是向井口那边倒了下去。 王宗景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便向小鼎扑了过去,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仓促之间,只听小鼎一声尖叫,居然就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给吸到了那枯井之中,旁边的大黄小灰仿佛也是怔了一下,随即立刻都是双双跃起,跳了下去。 王宗景扑到井沿仍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小鼎掉入枯井中,一时脸上失色,身后苏文清与仇雕泗赶了过来,看到这枯井异象,一时也是面目变色,苏文清反应最快,忽地想到什么,一把拉住王宗景,叫道:“走,我们也不能听在这” 一个“里”字还未说出口,只听那枯井中似巨兽咆哮,水龙低吟,一股沛不可当的力量仿佛是被压抑了千年万年,猛然从井中喷薄而出,瞬间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一下子将所有的井口边缘的供品尽数吸入枯井中,而那股强大的吸力几非人力所能抵挡,王宗景等三人踉跄挣扎几下,赫然也是被那股可怕的力量给吸入了那一口深深不可见底的枯井之中。 这水龙冲天而起,持续了小一会后,力量逐渐散去,水声也渐渐低落,终于又落了下去,尽数收回到那口枯井之中,周围一切,重又安静下来。 长街依然寂寂,月色依旧明亮,这枯井周围一片清净,所有的供品人影,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除了井口边缘那些被打湿的地方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异样外,那夜色深沉,仿佛吞没了所有。 枯井幽幽,隐约传来深深的水声,轻轻回荡在夜色中。 第三十四章 同行 甫一入井,便是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巨大的吸力与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如怒涛般激烈的水流,让人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下意识地做出想要稳定身子的动作,其他的都根本来不及想起。目光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激烈汹涌的水花,耳边回荡着的,也完全都是如雷鸣般的吵杂水声。 王宗景此时此刻,便是置身于这样一种混乱的状态,同时在强劲的水流冲刷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漩涡,不停地打转着并正在往下放坠落而去,那股强大的力量,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身子都快要被撕裂开来。 隆隆水声中,他数次想要稳定身子的努力都以徒劳而告终,反而是在水波激流中,他胡乱拍打的手臂在抓取井壁数次失败后,突然间抓到了一只柔软的手臂,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样,王宗景抓住了就不肯松开,奋力往自己身前一拉。 “哗!” 一声轰鸣,那小小空间里充斥的白色浪花中,一个身影穿过汹涌的水波移了过来,头发衣裳尽湿的苏文清出现在王宗景的眼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子无力地随波逐流飘荡着,似乎是在摔下井口的时候撞上了什么而晕了过去。在这水花漫天的时刻,在这不知生死也许下一刻就要莫名死去的危险时候,看到这样一张熟悉而美丽的脸,却是让王宗景心头忽地一暖,原本未知的恐惧居然消退了不少。 只是周围的危险并未有丝毫消减,漩涡的吸力仍然在不断加大,并他和苏文清的身子向下拖去,那力道之大,在速度极快地转了两个圈后,差点便把苏文清的身子再度卷了出去。 王宗景低吼一身,在汹涌水涛中发狠一拉,将苏文清整个身子都拉了过来,抱在怀中,有那么片刻瞬间,温柔的感觉仿佛隔着冰冷的水流依然传入心间。一缕黑发,从那美丽女子的发间垂下,紧贴在她白皙的额上,脸腮眉梢间,满是晶莹轻颤的水珠,那一刻,苍白柔弱她,仿佛却绽放着一股妖异的妩媚。 一声尖叫,突然从那水流深处传来,王宗景心头一震,依稀觉得好似小鼎的声音,而那叫声来处,好像就在自己的脚下不远处。只是还不待他低头查看,突然之间他便觉得眼前猛然一黑,原本枯井上方那小小井口所照下的一点月光,忽然间也终于是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沉沦在黑暗之中,再没有一丝光亮,有的只是汹涌的水流与可怕的漩涡,将他不停地向下拉扯、拉扯。他身不由己地随着水流打转着,如一颗脆弱的石子般,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困难,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然后,他看到了脚下一片最深的黑暗中,那一片如雷鸣般的怒涛漩涡最深处,小鼎的身子果然飘浮在那儿,大黄狗就在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身子,狗头东张西望,然后“汪汪汪汪”狂吠起来。 一股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意,霍然袭来,在这片凶险莫测的漩涡最深处,那片黑暗里,忽地有一双眼眸如铜铃,隐隐有赤红之色,仿佛远古妖兽于梦中惊醒,仰天咆哮,在所有人的脚下露出可怕面目。片刻之间,周围水波突如战栗一般,无数水柱冲天而起,一股沛然力量从水底深处爆发出来,然后,在王宗景被那股力量震晕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两只可怕的眼眸之间,赫然又缓缓睁开了第三只巨眼。 金色的,耀眼而不可逼视的巨眼! 轰! 无数的水波巨涛,化作意识中铺天盖地的浪潮,将王宗景彻底淹没,那一刻,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的女子,然后便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沦落,身子终究随波而去,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王宗景才在一片昏沉中悠悠醒来。醒过来后的第一感觉,便是觉得全身剧痛欲裂,疼得他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那一片慌乱中,也不知究竟被水流带着撞上了多少坚硬之物,总算他身子强韧,好像还没有断骨,但全身皮开肉绽伤口无数,却是免不了了。 王宗景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往自己身上先查看了一下,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尽管全身被划了无数伤口,但是这点皮肉痛楚对他来说,经历了蛇血与那种古怪功法的锤炼后,已经并不算如何难以忍受了。 直到此刻,他才抬头向自己置身处看去,登时便是一惊,只见自己似乎正置身一处极大的洞穴里,头顶约莫十数丈处便是怪石峥嵘倒垂了许多石钟乳的岩壁。在那些悬挂的石钟乳中,生长了一些晶莹透明的水晶状奇石,此刻正散发着带着一丝迷幻般的光芒色彩,给这个黑暗的师姐带来了些许的光亮,让他能够看到附近的东西。 王宗景此刻身子所在地方不远处,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水面波澜不惊,也没有看到任何鱼类游动,就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流过。王宗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那一身衣物,仍然还是湿的。再一次抬头时,望向那条平静的水流,他的眼角便有些微微的抽搐了。 站起身,向更远处眺望了一下,走动了一段距离,王宗景发现自己似乎是处身于一段河滩之上,身下是细腻的沙子,或许自己被那漩涡吸下后,昏迷中被水流带到了这个古怪的地方吧。只是眼下王宗景左看右看,却没看到有任何出路,脚下的这片河滩并不算甚大,往上延伸一段,便又是坚硬的石壁,完全无路可走,只有顺着河流前后远处,那一片黑暗之中,茫茫然似乎还有延伸而去的所在。 “咦,你醒了?” 就在他正踌躇不决时,忽然一个声音带了几分惊喜从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突出岩石后传了过来,那里本就阴暗,又有一块看似从岩壁上掉落的岩石遮挡,王宗景一开始还真没注意那儿,这时转身看去,只见苏文清从岩石后走了出来,带了几分笑意,脸色虽还有几分苍白,但仍是盖不住那一丝喜色。 一看到她,王宗景登时也想起了之前的事,同时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莫名其妙被水潮卷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能有个熟悉的人在一起,任谁都会心里宽慰多了。 苏文清走到他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面上露出一丝关怀之色,道:“你没事吧,刚才我看你身上被割了好多处伤口?” 王宗景活动了一下身子,摇了摇头,道:“不碍事,都是皮肉小伤,你呢?” 苏文清正在看他的眼神忽地跳了一下,不知为何脸腮微红,但神色间倒是颇为镇定,轻身道:“我也没什么事,对了,刚才被卷下来时,多谢你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微微苦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拉住了你。你看我这不也是昏了过去了吗?不过想不到你还比我更早清醒,这附近是哪里,你可知道么?” 苏文清眉头微皱,看了看周围那些石壁河流,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晓得此处是什么地方,但是我想来想去,搞不好起初咱们说的那些传说是真的,这河阳城下的确是有一条地下暗流,咱们此刻便是置身于此了。” “唔。”王宗景默默点头,其实他心中也是有这种猜测,与苏文清倒是不谋而合。只是这样的地下河床向来隐秘,任谁也想不到会与河阳城那座枯井相关,此刻两人被卷到这也不知是何处的地方,说不定已经离开河阳城老远了,却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了头绪来,王宗景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苏文清,道:“对了,你看到雕泗了吗?还有小鼎?” 苏文清道:“没有,我醒过来的时候,这片河滩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宗景默然片刻,心想本来不过是想着出来散散心看个热闹的,结果看成这模样,真是让人郁闷。不过此刻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向河边走了两步,张望四周打量着这一片灰暗中的地下河床,皱眉道:“也不知道这里该怎么出去,不然咱们赶回青云山知会本门前辈,他们神通广大,说不定便有法子了。” 苏文清点了点头,道:“你刚才还没醒的时候,我也试着找寻过,只是这河床上游方向,没走多远河滩便被水流淹没,没了去路,前头一片漆黑,我一个人也不敢冒险,便走了回来。下游那边我还没去看过,王公子你怎么想?”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道:“我们还是先往下游走着看吧,总得有路走才好,否则轻易踏入水中的话,万一又遇到什么湍急水流就不好了。” 苏文清答应了一声,看来也是同意如此。 二人主意既定,便不在此地耽搁,借着头顶石钟乳上那些奇异晶体石块发出的微光,在这片阴暗深沉的地下河道里,想着河流下游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一片并不算太大,许多地方都有被水流侵蚀的迹象,两人约莫走了十几丈远地方,河滩便渐渐缩小到了紧靠岩壁的地方。幸好借着微弱光线,王宗景发现前头不远处还有露出水面的土地,想必眼前不过是一片被水淹没的浅滩,便转头与苏文清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还是继续前行。 当下伸脚跨入水中,一丝冰凉顿时从脚踝处传了上来,王宗景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着,双脚踩水发出的哗哗溅水声,在这片空洞的洞穴中幽幽回荡开去,飘向远方深沉的黑暗处,许久之后,方才回响起轻轻的回音声。 走了几步,王宗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文清跟在后头,双手拎着裙角,露出白皙的脚踝和半个圆润美丽的小脚,正小心翼翼地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迟疑了一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苏文清感觉到前头那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去,便望见他默然伸来的一只手掌,还有他眼中淡淡的询问之意,苏文清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一个瞬间,周围的水声似乎都忽然凝固,光阴在他们之间停歇了那一息。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他宽厚坚实的手掌里,那掌心中,传来的是坚硬而略带粗糙的感觉,还有的是淡淡的温暖。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身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很慢,牵着身后那女子的手心,跨过了一个个大小水洼,踏上了另一边的滩涂,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片被河水漫过的浅滩,还有前方隐约浮现的小块河滩。 ※※※ 幽暗光影间,这一片神秘而不为世人所知的地下河床里,两个人影携手而行,悄然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河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对前路莫测而紧张彷徨,或许是这阴森黑暗的地下世界让人沉默,深怕一开口出声就会惊动黑暗中的莫名生物。 走着,走着,沉默而行,只有手臂还无声地牵在一起,给了彼此淡淡的勇气。 只是前方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就在感觉渐渐开始绝望的时候,忽然前头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狗吠:“汪汪,汪汪汪汪!”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咦,这是什么玩意?”一个男孩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带了几分惊奇的味道,王宗景听得那般耳熟,登时大喜,这不是小鼎的声音又会是谁?立刻便向前头大声叫道:“小鼎,小鼎,是你吗?” 王宗景与苏文清对视一眼,都是眼露喜色,不管怎样,在这样黑暗的地方能够找到小鼎,的确是意外之喜。当下两人赶忙向前走去,而前头黑暗中的一片河滩上忽闪几下,那片微光中,“呼呼呼”一溜小跑跑出了一个小身影,活蹦乱跳精神奕奕,圆头圆脸圆肚皮,斜背着一个小布袋子,正是失踪的小鼎。 小鼎看到是王宗景与苏文清二人,也是高兴坏了,不停笑着叫他们快来,在他身后狗吠声又想了起来,随之大黄那庞大的身躯从黑暗里走了过来,在它背上,小灰则是一副无聊的模样,向王宗景这里瞄了一眼,然后又去翻弄大黄的毛发了。 王宗景与苏文清看到那猴子大狗,都是怔了一下,片刻后不约而同对望了一眼,隐约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淡淡的诧异。就算是王宗景这样身体强健远胜常人的人,被吸入那座神秘枯井后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可看着眼下小鼎全身安然无恙也就罢了,那一狗一猴看来也是怡然自得,并且居然没有失散开去,这其中显然也是大有古怪的。 难道,这灰毛猴子和大黄狗,因为出身于青云门上,也有了什么厉害神通不成吗…… 王宗景此念一生,心中便是一紧,对青云门的敬畏之心登时又深了一分。 两人走了过去,与小鼎会合,小鼎看起来颇为兴奋,哈哈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苏文清却忽然沉了沉脸色,正色对小鼎道:“小鼎,这次可是你不对了,为什么硬是要看什么河神显灵呢,你看,现在搞得多危险?” 小鼎一怔,转头看向王宗景,王宗景倒是没想到苏文清见面之后,却是先斥责了小鼎一下,不过想想也的确如此,小鼎确实是引起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当下点头道:“小鼎,她说的没错啊,这次是你不对。” 小鼎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看看王宗景又看看苏文清,片刻后忽然小脸一垮,有气没力地道:“是,我知道了,我错了。” 苏文清与王宗景都是被他窒了一下,原本一大堆的教训话硬是被噎到了嘴边说不出来,本来嘛,你要教训人家就是他犯错了,可是小孩子都认错了你还能追着不放么?这个犯错的小男孩此刻看去脸色颓散,圆脑壳摇晃了几下,对苏文清道:“苏姐姐,我错了。” “呃……”以苏文清之聪敏,这下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鼎张大了眼睛,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道:“苏姐姐,你还要骂我吗?” 苏文清被这小鬼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再看一看小鼎那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小脸蛋,忽然觉得身上涌出一股无力感觉,把手伸过去摸了摸那圆脑壳,轻轻苦笑一声,道:“没,不骂你了。” “耶!”小鼎一声欢呼,跳了起来,面上沮丧之色一扫而光,回身就走,然后不停对王宗景和苏文清招手道:“王大哥,苏姐姐,快来快来,我们快去找出口吧,这地方一点都不好玩。” 大黄汪汪叫了两声,跟着跑了上去,苏文清向王宗景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无奈表情,王宗景干笑一声,只得道:“他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计较那么多了。” 苏文清耸了耸肩,虽无奈但看来也是认命,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罢。” 重新会合的三人,加上大黄和小灰,又开始在地下河床的滩涂上继续前行,或许是人多的缘故,或许是没心没肺的小鼎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总之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活跃了许多,也多了不少的笑声,将这一片黑暗世界里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 就这样又走了一阵子,跨过了几个小河滩,但前面仍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王宗景与苏文清心中都是涌现出一丝不安,只有小鼎,呃,或许还包括大黄小灰,一直都是坦然而行,丝毫没有担忧之色,最多不过是走路时嘟嚷两句,旁边也会跟上一阵叫声: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 只是就在他们再一次跨过一处浅滩,将要踏上另一处河岸时,一直走在小鼎身边的大黄背上小灰猴头一转,却是忽然伸手轻轻一拍大黄的脑袋,大黄立刻停下了脚步,几乎是与此同时,三人都看到前方那片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火焰燃烧,却似乎像是一个火把,在这样昏暗的地下世界中,显得那样刺眼与明亮。 而一阵低沉含糊的话语声,也从前头若隐若现地传了过来。 小鼎怔了一下,转头向王宗景与苏文清看来,王宗景盯着那片光亮,还未言语,便听到苏文清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不管是谁,咱们别急着过去,先看看再说。” 王宗景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当下示意小鼎跟在后头,举目四望,正好前头岩壁有一处突了出来,形成一个阴暗角落,便对苏文清与小鼎打个了手势,放轻了脚步声,悄悄向那边岩壁走去。苏文清与小鼎也随他的样子,轻轻跟上。 王宗景悄然无声地贴上岩壁,回头一看,看着苏文清与小鼎也跟了上来,藏身于阴影里,这才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一起慢慢探出脑袋,向前边看去。 那果然是一个燃烧的火把,在这片空旷冷清的阴暗地下世界里,发出耀眼的光亮,同时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火把之下,约莫是在十丈之外的远处,却是站着六七个黑衣人,一身黑色衣衫,身上也多带有兵刃武器,远远看去似乎围成了一个圈子,站在圈子中间的乃是同样身着黑衣的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圆盘,在那边看个不停。 而旁边的几个黑衣人似乎注意力都放在那老头身上,不时低声说几句话,倒像是催促一般,那老头偶尔也没好气地回他们一句,但主要精力还是在手中圆盘,又或是抬头看着周围环境地势,面上凝重思索,带了一丝不解疑惑之意。 王宗景看了一会,便确定这些人绝对不是青云门的人,但只怕都是修道之士,不是好惹的。当下悄悄回过头来,正想与苏文清商议一下,谁知苏文清就靠在自己身后,也在凝视那些人,两人的身子便轻轻碰了一下。 王宗景的身子在黑暗中僵硬了片刻,苏文清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或动作,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前方那些神秘的黑衣人中,那老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满是欣喜的欢呼道:“是了,便是此处!” 王宗景与苏文清都是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那老头在火把的照耀下,却是跑到一处岩壁旁,用一种古怪的手势丈量了几下,然后划了一个小圈。退后两步,他沉吟片刻,又走开了三尺,在另一处岩壁上画了个小圈。 “这两个地方,上!” 说完,他便是向后退去,而那些个黑衣人则是纷纷走上前,看得出似乎很是熟练地取出了好些杂物,就按照那老者划定的两个小圈子,在岩壁上敲打开来,咚咚咚咚,叮叮叮叮,敲打声在这片黑暗的河床里回荡开来,让躲在黑暗阴影中的王宗景与苏文清面面相觑,而小鼎则是看得颇为好奇,摇头晃脑地低声嘟嚷着:“这是在干什么涅?” 没过多久,那几个黑衣人似乎已经在岩壁上硬生生挖出了几个小洞,然后也不知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便各自离开了那岩壁很远的地方,其中有一个人向后退的方向,正好便是朝着王宗景等人隐身的角落,把众人吓了一跳,慌忙把脑袋都收了进去,屏息静气,不敢开声。 就在这一片静默中,前方忽地传来连续几声大声,震耳欲聋,一股强劲的冲击力顺着地面岩壁传荡过来,连王宗景等人都感觉到了石壁的震颤,伴随着石块迸裂的声音,前头传来一声欢呼,却是那老头高兴地叫了出来,其余的黑衣人纷纷又围拢过去。 王宗景等人连忙再次探出头,往那边一看,顿时怔住了。只见那块原本坚硬的石壁上,不知被那些黑衣人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硬生生炸出了一个大洞,而在这片昏暗之中,一道柔和的光芒从石壁后头清晰地照了出来。 “打开了,打开了!哈哈哈哈……”那老头高兴万分,伸手招呼了旁边手下,然后第一个钻进了石壁,剩下的黑衣人也是个个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紧跟了上去,没一会儿,所有的黑衣人便都钻入了那石壁上的洞穴,消失不见,只留着那一束奇异的光芒,悄然无声地从石壁之后射出,照亮了洞口那一点地方。 又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些黑衣人的确已经走远之后,王宗景等人才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慢慢接近了那被打破的石壁,光芒之中,石壁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条长廊,除了这个被破开的洞口处凌乱散乱了一些碎石岩块,其他地方都是整齐的青石所砌,隐隐透出一股肃穆之意。 长廊向两边远去,一看看不清尽头,显见是极长的,而每隔数丈距离,墙上便镶嵌了一大块透明萤石,散发出柔和光亮,照亮了这片长廊。 石壁之外忽然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几个人面面相觑,除了大黄小灰有些好奇地在洞口张望着,王宗景与苏文清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鼎抓了抓脑袋,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脸上浮起一丝好奇之意,小声地道:“要不,咱们也进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奇光 河阳城外,东南方向约莫七里处,有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平日里毫不起眼,山上除了稀稀落落生长了几棵老树,更多的地方都是土块岩石,并且与来往同行的大路相隔很远,所以平日里几乎便没有人迹,就连那些住在附近乡下村庄里的樵夫村民出外砍柴时,也不会到这附近来。 只是这个夜晚,明月高悬,正是满月之日,夜色苍穹中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那月光冷冷闪烁,明亮得似乎有些刺眼,甚至将漫天星斗的星光都遮盖了大半,幽幽之中透着一分肃杀之意。 就在这夜深人渐静的荒郊野外处,这一座小山丘上却突然多了数十道身影,衣衫服饰各异,一眼望去也认不出是什么来历门派。夜色之中,这些人或远或近地站在小丘之上,隐隐拢成了一个圈子,站在外围的都是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略带紧张地观察着周围情况,仿佛正害怕有什么外敌突然出现一般。而在这个无形的圈子内部,则是聚拢了十多个人,在一块大石边缘有五六个人正在奋力挖掘,此刻已经挖出了一个深达丈余的大坑出来。 大坑边上,还有几个看去明显都是道行不弱的人,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略带紧张之色,其中有两人甚至已经将自己的法宝都拿在了手中,正屏息静气地盯着坑下。而人群边上站了略远些处,还有一个苗条身影,却是一位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身姿曼妙,秀发如云,只是脸上却蒙了一块面纱,遮去了一张脸颊的大部分,只露出眼部以上位置,让人不得见她的容颜。 不过虽有面纱遮挡,却挡不住那明眸之中惊心动魄的妩媚,眼波柔软似水,一丝媚意便无声无息地流淌开来。似低语,似倾述,虽无言,却缠绵,那一股幽幽的美丽,总在不知不觉间便缠绕上心间,让人不自觉想要沉醉其中,在脑海里自己便想出了那一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容颜。 只是周围所有的男子,不知为何却都下意识地站了开去,没有人敢站在这女子的身旁,清冷月光下,这拥有美丽妩媚身姿的女子静静地抬头凝望着那一轮明月,清澈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朦胧,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便在这时,忽然那大坑底下传来一声清晰而尖锐的声响,像是铁器撞上了某处坚硬之物,片刻之后一声低呼响起,带了几分惊喜,地下的动作声响顿时加快,“嗖嗖嗖嗖”一阵挖掘声后,便是一人惊喜叫道:“找到了,就是这里。” 大坑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人面露喜色,其中一人连忙回头,却是向独自站在一旁抬头望月的那女子跑去,也不敢正面直视于她,只低头在她身边不远处,带了几分喜悦道:“禀告副门主,找到那地宫入口了。” 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从天际圆月上收回了目光,似乎那有些刺眼的月光对她的双目根本毫无影响,只是明显得她的反应与周围人不大一样,在淡淡答应了一声后,转身看向那一处大坑时,眼光中却并没有太多欣喜之色。 站在她身前的男子顿时感觉了出来,当下小心翼翼地看了这女子一眼,连忙又把目光移开,低声道:“副门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那女子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向那处大坑走了过去,男子紧跟在她身后,而前头在女子行进方向之前的其他人,也迅速恭谨地让开了一条道。走到大坑边上,向下望去,借着天上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坑深处果然挖到了一处掩埋于岩块沙土深处的石门,眼下看去也只是露出了约莫一半,但石上凿刻的飞禽走兽图样,已经隐约可见,虽古朴简约,在月光照射下却自有股不凡气势。 “太容易了。”那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自言自语地道,“云殿乃是传说之中的仙家重地,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她目光紧紧盯着那露出一半的石门,在那石门上雕刻的飞禽走兽图案上凝视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但随即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虽有些不妥,但我也不能肯定此处一定就不是云殿,你们还是继续挖开这座石门。” 旁边人几乎同时答应,顿时大坑底下又是一阵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甚至连原本站在坑外的人,也有两个耐不住性子,干脆也跳下去抡起袖子帮忙。这些人并非是普通凡人,都有道行在身,对常人来说粗重劳累的活,于他们便并无大碍,很快的,在众人努力下,大坑下方又被挖出了老大一块地方,那一扇石门也终于露出了全部的真面目。 那是一扇与地面呈现一定倾斜角度的大石门,宽七尺,高达丈余,也不知在这片沙土中被掩埋了多少岁月,哪怕是坚硬的石块表面,也已经呈现出了坑坑洼洼的伤痕土渍。站在坑边的女子忽然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一轮圆月,只见那月亮光华似乎更盛,将这一座小山丘整个照得是亮如白昼,虽然如此,那厚重石门之后藏身什么,却还是无人知晓,一时间,大坑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还是刚才的那个男子,悄悄走到那女子身边,轻声道:“副门主,你看现在是” “打开。” 那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冷了下来。 男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随后走到坑边,向地下一挥手,顿时所有人都纷纷跳上大坑,离开了那扇石门附近,只有这个男人独自一人跳了下去,来到石门边上,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石门,从上到下一点都未放过,中间还跳到石门上,用手仔细地触摸了几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得到了什么结论,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瓶。 月光之中,那瓶子通体漆黑,毫无光泽,但那男子拿着这东西却像是极为慎重,也没拔开瓶塞,就这样轻轻地放在先对准了自己事先挑好的一处地方,约莫在石门上下的六分中间处,然后面色一紧,深吸了一口气后,突然如闪电一般伸手拔去了黑色小瓶的瓶塞。 “嘶” 一个低沉细微的声音,带着令人有些心惊肉跳的气息,忽然从黑色小瓶中传了出来,一股细细黑烟如轻纱薄雾,慢慢浮起,然后是一滴纯黑色的粘稠水珠,慢慢地从瓶口滑下,滴落到坚硬的石门上。 一滴,又是一滴,前后一共从黑色小瓶中落下了五滴黑色水珠。 经历过无数风霜雨水岁月磨砺的坚硬石门上,黑色的水滴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忽地只听水珠下方猛地传来一声清晰的爆裂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一阵诡异的烟雾带着石粉,瞬间升腾而起。 手持黑瓶的男子早就飞身而退,跃到了大坑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神秘的女子,都注视着那一扇石门和石门之上诡异的黑色水珠。 在众人的注视下,在那片诡异升腾如沸水般的烟雾缭绕中,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坚硬石门突然就像是变成松散的沙土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色的水滴轻而易举地腐蚀了一层又一层的石屑,土崩瓦解,在带着一股焦臭的气息中,溶开了一个大洞,就这样不停地垮了下去。 那速度是如此的快,只在“嗞嗞咔咔”令人牙酸的低响中,很快的,原本坚硬的石门上便出现了一处大洞,在那月光照耀不到的深处,流淌着深深的黑暗。 大坑边缘,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击掌相庆,都是轻松起来,只有那女子盯着那一处大洞,还有洞口边缘残留的那点点黑色水渍,明眸之中光芒闪烁,并无多少喜悦之色,反是回头向站在身边那男子看了一眼,片刻之后静静地道:“好厉害的‘黒蚀水’,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这等失传千年的奇毒,你们居然还能找出来。” 原本笑容满面颇有几分欢喜之色的男子面上笑意登时一僵,看去多了几分尴尬,干笑一声,道:“副门主,这、这都是门主传下的宝物,我等” 那女子轻轻摇头,显然没兴趣与他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淡然道:“好了,不用说了。开门罢。” 那男子如遇大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当下连忙对周围人打了个招呼,顿时便有数人跳下。原本厚实一块的坚硬石门既然被破开一处大洞,自然便比之前好对付太多了,当下一众人或扛或抬或翘,忙活一阵,只听一声呐喊,轰隆一声,这一扇坚硬而关闭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石门,终于是被打开了。 然而,就在石门洞开的那一刻,就在众人眼皮底下,那渐渐露出的一个黑暗洞口中,忽地在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猛然亮起,紧接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光芒大盛,冲了出来。 周围所有的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只有站在大坑边上的那神秘女子忽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喝一声:“糟了!”随即也来不及提醒其他人,便是飞身而下,素手掩起,一道灿烂紫芒忽地飞去,划过半空,那一刻,似乎连天际明月的光芒都稍稍退让了几分,整个大坑内外,竟是瞬间都披上了一道淡紫色的光辉外衣。 然而,石门之下的异光速度快得让人不可思议,转眼之间便冲了出来,掠过所有人身边,在紫色光芒看看冲到洞口将要遮蔽的前一刻,赫然是冲了出去,跃上夜空。 那是青、红、黄三色奇光,彼此缠绕化作一束粗大光柱,直冲上天,如擎天光柱,刺破夜色,在这圆月之夜中,分外明显,并且在夜空里一直持续了好一会后,才渐渐褪去光芒,缓缓消散。 大坑周围,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唯一做出反应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的黄衣女子冷哼一声,将目光从夜空光柱上收了回来,旁边一众人等这才回过神来,之前那男子连忙赶了过来,面带忧色,急道:“副门主,怎么办?” 黄衣女子目光急闪,显见心中也是念头快速转动,片刻之后,她便做出决断,道:“此光三色冲天,不伤人而有瑞气,正是重宝气象。不管此处地宫是否就是云殿,其中一定也有奇物。你带所有人立刻下去地宫,寻找宝物,但切记要快,最迟不能拖过今晚,一旦找到立刻就走,明白了么?” 那男子怔了一下,道:“属下明白,但不知副门主你”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别忘了此处是什么所在,青云山就在旁边,难道你真当青云门里都是废物不成?我留在外头,若是有人赶来查看,便替你们拦下,多争取个一时半刻的功夫,明白了么?” 那男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是,我知道了,多谢副门主指点。”当下便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大声呼喊招呼左右,远近数十人,在他命令指挥下,一个个都是纷纷快速地钻入了那一处敞开的石洞中,最后只留下身着黄衣面蒙轻纱的神秘女子,独自走上大坑之外,仰头看了看那高悬夜空的冷月,随后又轻轻转过身子,举目眺望,那深沉夜色之中,遥远黑暗的尽头,一座巍峨高耸的山脉巍然屹立,如黑夜巨人,俯览这人世沧桑。 一阵夜风,习习吹过这山间丘陵。 她伫立风中,衣衫随风轻舞,明眸目光凝视着那一片高高群山,仿佛是正看着过往悠悠岁月,片刻之后,只听那面纱之下,像是响起了轻轻低语声:“青云,青云,嘿,青云” 青云山,龙首峰上。 夜色已深,田灵儿带着女儿小萱早已歇息去了,只有齐昊与林惊羽依然对坐在松亭中。 明月照孤亭,山风寒若水,师兄弟二人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总有许多的话会想说出来,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过去说到现在,从儿时说到长大,时而欢笑,时而沉默。茶冷水干,已是夜深人静时候。 便在这时,他们两人忽然像是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远方河阳城方向,忽然有一道三色光柱冲天而起,矫矫如龙,直上天际。齐昊“咦”了一声,起身走到山崖边上,凝神看去,过了好一会儿,那光柱缓缓黯淡下来,在夜幕中渐渐消失了。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林惊羽走到他的身边,眉头微皱,道:“看着模样,似有宝物出世的迹象,只是那宝光升腾之地离青云山如此之近,怎么还会有什么重宝藏着吗?” 齐昊脸上也是露出淡淡疑惑之色,看来也有几分不解,林惊羽沉吟片刻,道:“师兄,要不我过去看一下罢。” 说着身形便要踏出,但齐昊却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下了他,道:“惊羽,你不要过去。” 林惊羽微怔,转头向齐昊看来,道:“为何?” 齐昊负手而立,凝望着远方夜幕,缓缓道:“此地离青云山太近,宝光征兆又如此显赫,不可能不惊动通天峰上。如今七脉合一,令出一门,虽说真要过去也是无妨,但我们也不必多事,萧师兄自会处置的。” 林惊羽深深看了齐昊一眼,齐昊神色如常,却并无一丝一毫异色呈现在脸上,只向那远处又看了片刻,便回到那松亭中去了。林惊羽缓步跟了过来,路过松亭外时,忽然抬头看了看那块牌匾,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慢慢走入亭中,在桌旁坐下,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师兄,当年掌教真人推行七脉合一之事时,为何你会赞同拥立?” 齐昊双眉一扬,望向林惊羽,林惊羽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二人对视片刻,齐昊忽地淡淡一笑,道:“昔年旧事,你好好的又提起作甚?” 林惊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齐昊,片刻后,将目光移开了。 齐昊凝视着面前茶杯,又过了片刻,道:“七脉合一之事,大违青云祖制,昔年萧真人甫一提出,门中上下尽数哗然,说什么的都有,可是你看时至今日,还有谁会提起此事?而且不管怎样,今日局面但有明眼人都能看出,青云门正是蒸蒸日上的格局,可见当年七脉合一是对了的,萧真人雄才伟略,如今已得门中上下衷心拥戴,无人不服。” 林惊羽眼角微动,过了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齐昊的声音还在继续:“昔年七脉之中,虽然开始无数人鼓噪纷乱,然而自萧师兄于诸脉首座长老间连番纵横谋划后,直到最后定夺时,自始自终明确表示反对的,也只剩下小竹峰一脉而已。大局已定,多言无益,为兄身负龙首峰一脉重责,夙夜难眠便是想着不敢对不起历代祖师传下的道统,所以当年也是谨慎决断,至今想来,并无悔意。” 林惊羽猛然抬头,皱眉急道:“师兄,我并无责怪于你的意思,只是偶然想起往事,才有此一问。” 齐昊笑了笑,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顿了一下,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茫然,目光也投向远处,轻声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那时候我做的决断到底对不对?又或者如果当年师父还在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林惊羽霍地站起,看向齐昊的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少见的惊意,道:“师兄,你莫要胡说!” 齐昊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林惊羽那惊疑不定中夹杂了几分关切之意的脸色,片刻后微微一笑,也是站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就在你面前说一说牢骚话,你不必担忧。” 林惊羽面色也渐渐冷静下来,低声答应了一句。 齐昊沉默片刻,把话题岔开了去,道:“以我看来,今夜这宝光突起,事虽蹊跷,但也不值得本门全力以赴,最多派遣一长老前去查看即可。昔年七脉合一时,诸脉之中,尤以风回峰一脉对长门支持最力,曾叔常曾师叔甚至主动让位以示众人,可见其心。是以如今掌教真人最信重的人,大概便是曾书书曾师弟了。若无意外,想必萧真人会请他出山去查看的,所以,师弟你也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林惊羽默默点头,道:“师兄明见。” 齐昊嘴角抿了一下,似乎对这“明见”二字报以些许苦笑,随即负手转身,缓缓走去,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影在孤亭之下,带了几分孤独之意,过了片刻,忽听到他有些轻飘的声音传了过来:“对了,还有一件事只怕你是不知道的。前些日子,萧真人曾暗中派人知会陆雪琪陆师妹,想要去大竹峰上拜访一下,结果被陆师妹断然拒绝了。我只是不明白,如今这样一切大好的局面,我们那位萧师兄究竟为了何事,居然还会想着去大竹峰上呢?” “嗯?”林惊羽显而易见是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望向那负手渐渐走远的齐昊,眼中惊疑之色再度显现,只不知究竟是为了萧真人的意外举动,还是齐昊竟然能够得知掌教真人的这等私密之事。 月光之下,齐昊仰首走着,身影渐远,终于是渐渐消失在月华之中。 ※※※ 河阳城下,地下河床。 小鼎那句话才一出口,王宗景与苏文清便都怔住了,苏文清反应很快,立刻就摇头反对道:“不可,这一伙人形迹诡异,绝非善类,而且我们从未听说青云山附近会有这样一处掩埋于地下的奇怪地方,里面也不知会有何等样的危险,不能随意进去。” 小鼎却是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着那条石壁背后神秘的长廊满是好奇之态,忍不住转头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说呢?” 王宗景见小鼎和苏文清都是同时向自己看来,一时也犹豫起来,只是斟酌了一会,他毕竟不是小鼎这样的孩子了,想得也更多些,还是摇了摇头,道:“小鼎,咱们还是不进去的好。” 小鼎顿时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王宗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小鼎,咱们现在连置身何地都不知道,不能再随便踏入危险莫测的地方了。再说,咱们这一路被水流卷到这里,除了咱们三个人外,还差了一个人始终没找到呢。” 小鼎一震,顿时叫了起来,同时脸上掠起一丝愧意,道:“哎呀,我怎么都忘了仇大哥了!这可怎么办,咱们到现在也没看见他?” 王宗景沉吟片刻,道:“上游那片地方我们是刚才顺着走下来的,既然没发现雕泗的踪迹,说不定他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我们还是继续往下走吧,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同时说不定也能发现出去的道路。刚才那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必定是从某处进到这地下河床的,说不定便在下流某处。” 苏文清点了点头,道:“王公子说的没错。” 小鼎顿时便跳了起来,招呼了大黄小灰,一旦转变心意,看他的模样倒比王宗景与苏文清二人更着急一般,急切地道:“快走,快走,咱们得快点。” 王宗景与苏文清对望一眼,都是微微苦笑一下,当下三人带着一猴一狗,离开了那闪烁着神秘光芒的洞口,向下游继续搜寻而去。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仿佛就是要和他们几个人作对一样,这向下游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后,河水便弥漫而来,淹没了所有去路,只剩下脚下河滩,而前头地势低伏,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 前无去路,三人一时都是无语,半晌后苏文清皱起眉头,道:“竟然没路了,那刚才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游过来的吗?” 王宗景迟疑了片刻,道:“或许他们道行很高,可以驭剑,飞过来的。” 苏文清皱了皱眉,面上多了一层忧色,王宗景看在眼中,自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事实上如果刚才那些黑衣人道行很高的话,对他们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眼下前无去路,真要下水三人也是不敢,本来就是被古怪水流冲刷到这鬼地方的,万一这河水只是表面平静,水面下仍有什么诡异暗流的话,岂非又是再入险地? 无可奈何之下,三人只得又掉头走回,眼看那洞口渐渐又出现在视线之中,神秘的长廊在岩壁背后若隐若现。就在这时,渐渐走近那个洞口的苏文清忽地发出一声带了些惊疑的声音,像是看到了什么,向那洞口处紧走几步,仔细看了看后,忽然回头对王宗景和小鼎招手道:“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儿?” “怎么了?”王宗景与小鼎赶了过来,顺着苏文清手指的地方一看,只见岩壁被破开的洞口边缘,有一处地方好像多了几滴水渍,水珠流淌,在灰砖的地面上慢慢拢成一圈深色。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 苏文清却是断然摇头,道:“我刚才看得很清楚,那些人身上衣物都是干燥的,绝无浸水潮湿的可能。” 小鼎在一旁嚷了起来,道:“不是他们,那还会是谁?” 王宗景却是和苏文清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后,王宗景低声道:“你认为是他进去了?” 苏文清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肯定,但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王宗景揉了揉额心,似乎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苦笑道:“那他为什么不叫我们?” 苏文清缓缓道:“也许是他没看到我们,或是刚刚恰巧才被水流冲到此处苏醒过来,看到这个洞口,便进去了。” 小鼎在一旁听得老大不耐烦,嘟嚷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嘛,搞了半天到底要怎么办,依我看,咱们还是进去看看算了。” 王宗景眉头一挑,向苏文清看了一眼,苏文清苦笑一声,又看了看外面那些黑暗的河道,轻声道:“也只有如此了,不然咱们也是被困在这地下,找不到什么出路的。”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们进去!” 第三十六章 骷髅 从被炸开的洞口钻进岩壁,踏入长廊,王宗景才感觉到这座长廊比自己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感觉,更加高大宽阔,荧光闪闪如火把燃烧发亮,照亮了这片不知在底下掩埋沉睡了多久的地方。 洞口是开在长廊的中间,两边都远远延伸开去,显而易见这个岩壁后神秘的地方规模极大,小鼎向两头分别张望了一下,回头问道:“王大哥,咱们走哪边啊?” 王宗景眉头微皱,他对这地方眼下也是一无所知,看起来长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沉默肃穆中带了几分神秘,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苏文清忽然开口道:“要不,我们往这边走吧。” 王宗景像她看去,只见苏文清指向左边,随后目光却是向地上看了一眼,王宗景顺着她目光看去,视线微凝,只见往左边去的长廊地上,视线可见的地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片小小淡淡的水渍。 默然片刻,他看了苏文清一眼,点头道:“好,我们走左边。” 小鼎“哎”了一声,就往前走去,谁知却被王宗景一把拉住,道:“小鼎,你走慢些,跟苏姐姐走在一起。” 说着将他拉在自己身后,然后看了苏文清一眼,苏文清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小鼎的手。王宗景转过身子,看着前方沉静的长廊,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脚步声低沉而清晰,在长廊中回响起来,三个人慢慢地走着,王宗景和苏文清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小鼎看起来反而比较轻松些,不时带着好奇地目光打量着周围,至于跟在他们背后的大黄小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悠哉悠哉地跟着,小灰骑在大黄背上翻弄着大黄的皮毛,大黄则是鼻子在地上不时嗅嗅闻闻,发现自己慢了就紧跑几步跟到小鼎身边。 就这样约莫走了二十多丈远后,王宗景与苏文清几乎同时发现地上那些水渍在渐渐变轻变淡的过程后,终于消失不见了。王宗景沉默地从地上收回目光,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继续向前走去。如此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长廊终于到了尽头,视线前方却是一处拐角,道路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王宗景回头与苏文清轻声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在原地稍等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长廊之中,直到此刻仍是一片寂静,除了他们三个人外,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太过安静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让人容易紧张,至少王宗景此刻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不过他心性坚韧,当年在那片原始森林中又多历生死,是以倒没有太多常人在这个时候会有的恐惧。缓缓走上前去,身子肌肉都暗中绷紧,堪堪接近拐角处时,探头向前头一看,随即脸上一丝惊讶之色闪过,倒像是怔了一下。 后头的苏文清拉住好奇心旺盛的小鼎,不让他随便过去,同时也时刻注意着王宗景那边,自然也将王宗景的反应看在眼中,忍不住问道:“怎样,那边是什么?” 王宗景没有说话,只是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小鼎欢呼一声,挣脱了苏文清的手跑了过去,而苏文清也连忙上前,走过拐角后往前方一看,顿时也是怔住了。前面并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妖魔鬼怪,只是一条路走到这里,前方同时出现了四条岔道,每一条岔道看着都是一模一样,除了通向不同的地方。 除此之外,仍是一片无声的安静。 苏文清只觉得一阵头疼,看着那四条岔道,苦笑了一声,道:“该不会这是一个迷宫罢?” 王宗景走上前去,在四条岔道前一一认真看过,只见每一条岔道的模样都跟刚才走进来的长廊差不多,前方也一直是向前延伸着,看不清远处到底通向何处。他一时也是觉得有些无奈,可是如果就这样退回去也并非良策,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回头对苏文清和小鼎,道:“我们还是随便挑一条路走进去看看吧,小心些。” 苏文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鼎则是高兴起来,眼睛在四条岔道上扫过一遍,然后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怎么想的,指了一下最靠右边的那条岔道,叫道:“这条,我们走这条路。” 说着蹦蹦跳跳向那条岔道上走去,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还是跟了上去,反正对他来说,眼下选择哪条路都是一样的。倒是苏文清随他们走了几步后,忽然又叫住了他们,然后返身走到岔道入口处,左右看了看,从袖口撕下了一块衣裳碎片,放在岔道上的显眼位置,这才走了回来,微微一笑,道:“做个记号,以防万一。”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还是苏姑娘细心。” 苏文清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走吧。” 王宗景“嗯”了一声,转身依然走在最前面,苏文清则牵上小鼎走在他的身后。这条新的岔道除了比原来那条长廊略显窄小,剩下的便几乎毫无二致。只是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王宗景走着走着,忽然周围的光线有些暗了下来,抬头仔细一看,发现原本镶嵌在墙上用来照明的萤石好像少了一些,而有一些原本明显就是镶嵌萤石的地方,空留下几处小洞,看去像是那些萤石被挖走了一样。 谁会去挖这些萤石,这些萤石又有什么用? 王宗景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后头的苏文清这时已走了上来,看他站住了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 王宗景向墙上看了一眼,道:“你看,这里有一些萤石好像不见了。” 苏文清向墙上看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看来是了,可是偷这些萤石做什么?” 王宗景缓缓摇头,正疑惑处,忽然从前头岔道远处,那原本极安静的地方,猛地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脚步声,在这片宁静之中显得尤其刺耳。 王宗景与苏文清都是脸色一变,凝神听去,却是除了这一声之外过了好久也没有听到其他声响。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然后靠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苏文清有些迟疑,但很快还是做出了决定,跟了上去,至于小鼎看来到了此刻终于有了些许紧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但其中并没有太多害怕神色,反而多些兴奋,也是轻手轻脚地跟在他们两人后头。 走了约莫四五丈远,一直都没有其他的异响传来,让王宗景差点都以为自己刚才会不会是听错了的时候,前头再次传来了一声脚步踩过的声音,听着果然近了一些,但似乎并不是向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王宗景凝目向前眺望,只见岔道前头光线又黯淡了一些,看不清到底前头是怎么回事,便仍是慢慢向前挪去,三个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着,慢慢走过了岔道,借着残留的萤石光芒,很快他们发现岔道尽头处出现了一扇已然倾倒腐烂的木门,门后依稀是个不算大的石室,而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那奇怪的脚步声就是从石室中传出来的了。 “咚、咚、咚”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缓慢,而声音传来有些忽远忽近,倒像是一个人在石室中来回缓慢地踱步。王宗景回头与苏文清对望了一眼,苏文清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还算是镇定,目光深深地看了那石室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王宗景刚想转身,忽然眼角余光扫过苏文清身上某处,只见那女子右手不知何时二指并立,三指曲起,却正是结了一个最正宗的道术法诀。王宗景瞳孔微微一缩,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作迟疑后,便继续抬步向那石室门外移去。 腐朽的木门早已脱离了门框,无力地倾颓于地,王宗景小心翼翼地接近门边听着仿佛只有一墙之隔不停响起的脚步声,压抑住心中那缕紧张,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向石室中看去,片刻之后,他身子便是一阵,面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地震惊之色。 石室并不算甚大,对面开了另一扇门,门后好像是通向另一个地方的走道。而屋内也没有太多摆设,只是靠墙的一侧边摆放了一排架子,上面稀稀落落还残留着几把武器,当然了,大多也是残破不堪的,只有几件铁质的刀剑看来还算完整,不过也是锈迹斑斑。这一眼看去,倒像是个过往岁月中此间主人摆放收藏武器的小房间,然而此刻在屋内,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果然是在踱步一般,在石室中来回僵硬地走着。 苏文清这时也到了王宗景身边,看到王宗景居然像是怔住了一般,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时也是愕然,忍不住伸头也向石室中望去,待她看清那石室中的情景后,顿时也怔住了。 石室里并没有其他东西遮挡视线,所以那个人影很快就把全貌显现在他们眼前,这一眼看去,那原本是个人形的身影赫然竟是一具穿了一身破烂盔甲的骷髅,只不知为何那幽深的眼眸里有两团细小的翠绿火苗缓缓燃烧着,像是重新支撑起这幅已然死去的躯壳重新站起。 无论是王宗景还是苏文清,此刻脸色都有些惨白,哪怕是王宗景这样曾经经历过与妖兽生死搏杀的人,对这种死物仍然有一种天生的厌恶畏惧之意。不过总算他心智还算坚韧,很快便镇定下来,想要让自己这边人向后退去,不管那死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显然此处并非善地,还是离开为好。 只是在他刚要对其他人示意的时候,那骷髅忽然身子一顿,脑袋在空气中转动了一下,依稀是做出了一个闻嗅的动作,随即两个眼眶中绿色火苗陡然亮起,霍地转身,却是向门边看来。 王宗景心中一沉,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边数人不知为何,已经被这可憎的死物发现了踪迹,眼看那骷髅张嘴嘶吼,露出狰狞凶态,就要向这边冲来,仿佛一股死亡的气息也正迎面扑来。在这关键时刻,生死忽然被抛上台面,他脑海中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犹如当年在那边森林中,在无数次拼死厮杀血斗中磨练出来的一样,忘掉了恐惧,只剩下为了活命而留下的狠劲与血勇。 骷髅大踏步走过来,气势凶狠,但速度却不算太快,行走间关节还有些僵硬,王宗景只是向它看了一眼,便在脑海中本能地做出了反应,随后目光在这石室中一扫,身子瞬间窜了出去,不退反进。 在他身后,苏文清愕然无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王宗景赫然已经冲到那骷髅附近。骷髅仿佛也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挥爪抓下,王宗景急忙一个翻滚躲了过来,坚硬的骨爪在地上顿时卷起了几点星火,让王宗景瞳孔为之一缩,可见那白骨之坚硬,绝对并非是普通的死物。 王宗景突然冲进去引开了骷髅的注意力,苏文清也不愿再躲藏在后面,一步跨进了石室,看到那死物可怕的模样时,她的身子仍有些微微颤抖,但狠狠咬了咬牙之后,却是猛地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右手手掌则如负重一般,抓着刚才的法诀,在半空中缓缓画动起来。 一股淡淡的灵力波澜,顿时从她手掌间如蜻蜓点水后的涟漪一般,缓缓散发出来。 那骷髅看去似乎力大无比,每一次扑击王宗景都发出极大声响,气势汹汹,但王宗景胜在多年磨砺出来的身手敏捷无比,一次次都躲开了骷髅的攻击,并且中间又一次还闪到了骷髅身后,然后吐气开声,狠狠地一脚踹上了骷髅的后腰部位上。 这一脚抡圆了力道极大,只听“嘭”的一声,那骷髅身子震颤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但不知是那一身厚厚的破旧盔甲还是骷髅本身就厚实,除此之外,这一脚对骷髅竟然就没有其他的损害了,反而是一个回身,可怕的低吼声中,又是一抓抓来,差点抓住了王宗景的腿。 王宗景也是急忙扑到地上让开骨爪,翻滚躲开,出了一身冷汗,险险躲过。这一滚正好滚到墙角那边的武器架处,他眼前一亮,伸手便抓了一把大剑起来。谁知刚提了一半便听哐当一声,剑柄腐朽断裂,大剑啪的一声摔到地上,让他差点骂了出来,赶忙又随手抓了一柄厚背砍刀样式的武器,匆忙抬头间,忽只听前头苏文清处传来一声清喝:“疾!” 一股带着些清寒的水气,忽然出现在这石室之中,让人全身微寒,同时在苏文清白皙的手掌指尖前,凭空出现了一波晶莹透亮的水流,迅速凝结成一柄水质透明的水剑,略一停顿后,便向那骷髅飞驰射来。在苏文清的背后,小鼎带着大黄小灰也溜了进来,看到那骷髅先是一怔,随后又见苏文清施展出了这水剑道术,登时双眼发光,拍手笑道:“苏姐姐,好厉害。” 小鼎身后,大黄小灰也是看到那骷髅,大黄歪着脑袋“呜呜”低鸣两声,也没什么畏惧之意,倒是小灰抓抓自己的脑袋,在石室中看了一下,随后便跳下狗背,在地上蹦跳着跑了过去。穿过石室中间绕过骷髅,小灰跑到了王宗景所在的武器架边,王宗景正看着那边苏文清突然施出道法,心中震惊之余,仍是忍不住看了小灰一眼,只见小灰扫了一眼整个武器架,“吱吱”叫了两声,然后跳过去却是从那些腐烂不堪的武器中仅剩的几件还算完好的铁质武器里,抓了一件几乎跟它身子差不多长的黝黑色大铁锤出来,然后一只手抓着锤柄,转身倒拖着就走,铁锤在地上“哐当哐当”一路摩擦过去,显得颇为沉重,也不知这猴子看着不算有多大力气,怎么能拖动这么沉重的武器。 武器架这里不过是转眼间事,那里苏文清突然施出道法,水剑晶莹却带了几分肃杀之意,向骷髅冲来。那骷髅刚才对王宗景的拳打脚踢似乎不太在意,但此刻面对这一只水剑,反有了几分忌惮之意,身形向旁边移动,想要躲避开去。只是这水剑速度极快,而这只骷髅的动作本来就似乎比常人还慢上一些,只是让开了小半身子,水剑已然射到,“咄”的一声正中骷髅胸口,然后那一身厚实到几乎刀枪不入的盔甲,竟然就被这看似柔弱的水剑如利刃一般刺了进去,片刻之后,在骷髅的胸口内部发出了有几分低沉的一声“嘭”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爆裂开了。 那骷髅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看着竟然有摇摇欲坠的趋势,王宗景忍不住向苏文清那边看了一眼,想不到这女子平日间斯文温婉,居然还暗藏了这样道法,莫非果然如传说中那样,真的是修道上的天才么? 只是那苏文清在水剑射中骷髅后,本来脸色已经稍微放松了些,但很快脸上一阵愕然掠过,却是失声道:“什么?” 王宗景也是一怔,在他们目光注视下,原本应该受了沉重打击的骷髅,忽然又好像没什么大事一般,缓缓站直了身子,然后抬头,眼眶中火苗再度燃烧起来,这一次却是完全放弃了王宗景,而是直盯着苏文清,迈开大步走去。 苏文清脸色一白,连忙手握法诀又再度凝气施法,然而这一次在骷髅逼近的咚咚脚步声中,她的施法速度明显比之前要慢上许多,王宗景不敢拖拉,立刻冲上,用手中大刀向骷髅看去。只是这骷髅竟然似乎是保留有几分残存理智,竟然完全不理会王宗景,只是一心向苏文清处走去,任凭王宗景在他背后如果砍杀捶打,都不回头,而在坚实盔甲的保护下,王宗景也无法对骷髅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偶然那骨爪回身抓上一下,王宗景反而要抽身而退躲避不迭,一时间竟然根本拦不住那骷髅前进的脚步。 苏文清的脸色迅速地变成苍白,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那手臂挥舞间也顿时显得凌乱许多,那淡淡的灵气也不再明显,变得若隐若现,显然她虽然会施展水剑这样的道术,但临阵对敌的经验却太过缺乏,在骷髅气势汹汹紧逼过来后,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连施法间都有些混乱,那水剑术自然也就施放不出来了。 这时候,连站在苏文清身边的小鼎都看出来有些不对了,瞪大了眼睛大声叫道:“苏姐姐,你放啊,你放水剑射它呀!” 他这边越叫,苏文清好像越紧张,那手掌间都似有些颤抖了,王宗景看了大急,但用尽他全力也最多只是稍微耽搁一下骷髅行进的步伐,根本拦不住这死物,眼看骷髅越来越接近苏文清了,王宗景心中一急,就要张口叫苏文清别管了赶快跑开,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便听到“汪汪汪汪”几声狗吠之声。 大黄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了出来,一下子就闪到了那骷髅的脚边,然后张开大嘴,“嗷呜”一口径直咬在了骷髅的一只脚骨上。那骷髅全身穿戴盔甲,脚上却是没有的,只剩光秃秃两根腿骨,登时就被大黄咬住了,然后还不等骷髅有所反应,便见大黄咬紧腿骨猛一甩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那股力道爆发出来,登时就将这高大威猛气势凶狠的骷髅整个给扯倒在地,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哗啦啦摔到地上。 随后,从大黄身后带着“哐当哐当”声音,小灰拖着大铁锤跑了出来,瞄一眼地上挣扎着要起来的骷髅,“吱吱吱吱”叫了两声,然后双臂一抓锤柄,众人但听着“呜”的一声,大铁锤闪过一道黑色光芒,从半空中划过,隐约中竟似带了隐隐的风雷之声,然后“轰”的一声巨响,那黑色铁锤狠狠砸下,直接打在骷髅的脑袋上,连头带锤,以不可阻挡的可怕之力,瞬间硬生生直接砸入了坚硬无比的地面。 “轰!” 整间石室,仿佛也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天花板上,落下了几许灰尘。 在王宗景与苏文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小灰从旁边探过脑袋,向铁锤底下看了一眼,似乎要确定一下什么似的,然后嘴巴吧唧吧唧,猴头摇了摇,看来一副很遗憾的表情,随手倒拖了铁锤,哐当哐当走开了,留下了地上裂缝丛生的一个大坑,还有坑底被砸成碎片的骷髅头。那不久前还嚣张凶猛的骷髅,这次则是完全僵硬不动,再无任何生机了。 大黄抬起头来,嘴里居然还咬着那骷髅的一根白生生的腿骨,刚才的力道太大,看来竟是将腿骨给咬下来了。它举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小鼎那边走去。 苏文清慢慢地走了过来,王宗景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心有余悸的那一抹表情,沉默了片刻后,王宗景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大坑,低声道:“好像这骷髅死物的要害与常人是不一样的,打在胸口没什么用处,只有头部才是它的弱点。” 苏文清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到现在她才能慢慢放松了一些。 不过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小鼎在那边嚷嚷起来,带了几分厌恶之意,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小鼎跑到大黄身边,伸出手用力一拍大黄脑袋,叫道:“大黄,吐掉,快吐掉,这骨头不能吃的,脏死了啊,你怎么这么贪吃啊!” 大黄狗像是被突然电殛了一般,整个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狗下巴就像是掉下来一样,“呼”的一声垮下来,嘴里那根腿骨顿时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鼎看着大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边摸着大黄的狗头,一边对它道:“大黄,你爱吃骨头我知道,但是绝对不能乱吃哦。以后我回家叫我爹每次给你多煮点就是了,但是这种骨头你可不能吃,恶心死了的!知道不?” 大黄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之后,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露出大为恼怒的姿态,对着小鼎大声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时间整间石室都充斥了恼怒的狗叫,让王宗景和苏文清差点都伸手掩住耳朵,只有小鼎面不改色,任凭大黄露出咆哮之色对自己胡乱吠叫着,微微歪了歪脑袋,片刻之后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你不是想吃就不想吃呗,叫这么大声干什么,真是的” 然后伸手拍拍大黄的脑袋,把腰上的小布袋往身子后面一甩,向石室另一边走去了。 大黄好像被噎住一样,看着那小男孩“呜呜”低沉哀鸣两声,喷了个响鼻,回头看到站在身边的小灰,登时便声音低沉地叫了两声,听着颇有幽怨不平之意。小灰拖着大铁锤哐当哐当走过来,看着大黄嘴里“吱吱”叫了两声,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些窃笑之意,然后伸出猴手,如人安慰一般,在大黄的狗头上轻轻安抚摸了两下,便又哐当哐当向小鼎那边走去了。 大黄尾巴摇晃两下,嘴巴里发出“哼哼”两声,看来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前脚在自己下巴挠了好几下。这时,前头小鼎回头叫了一声,道:“大黄,你怎么还不过来啊?” “汪汪!”大黄吠叫了两声,站起身子,又向小鼎那边走过去了。 第三十七章 纷乱 这一夜,似乎注定是要扰乱了许多人的心思,哪怕是在河阳城中已到了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仍有人未曾入眠,在某一处客栈的院子中徘徊着。两个身影,一人负手缓步踱步,另一人则是低头垂手而立,一眼看去,却是不久前在那口枯井边与仇雕泗等人发生冲突的昊天剑派人物,面色冷淡来回踱步的是宋煜,低头不语的则是与仇雕泗动手的罗威。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罗威抬头看了看宋煜,低声道:“师兄,不过是一件小事,那人甚至连青云门弟子都不算,只是参加青云试的普通人家子弟,你何必这么在意于他?” 宋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罗威一眼,面色冷淡却带了一丝威严,罗威像是挺害怕这位身不负剑的师兄,被他这么一眼望下,登时便心虚了几分,又低下了头。 宋煜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个火爆的急脾气要是日后再不改的话,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罗威脸上露出一丝不忿之意,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道:“是,我明白了,师兄。” 宋煜看着他脸上神色,心头怒意又生,但转念一想这师弟乃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平日素来视己如兄,恭谨亲密,心中便又是一软,沉默了片刻,叹道:“小威,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罗威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宋煜,宋煜迟疑了一下,先是看看左右一片清净,并无他人,这才开口道:“咱们这次前来中州青云山拜访,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罗威怔了一下,迟疑道:“不就是过来拜访一下么?咱们五个人先打前站,算算日子明后日姬师叔也会赶到,我们会合一处后便上青云门拜访青云掌教真人,起先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宋煜缓缓摇头,道:“要不是怕你这性子搞不好还会闯祸,有些话我本不当对你说的。你记好了我的话,切莫随意对其他师兄弟说出来,咱们这里过来青云门,”他向罗威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就是来求援的。” 罗威身子一震,失声道:“师兄,这话怎么说?” 宋煜面上有些苦涩,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圆月,默然片刻,道:“天下九州,除了中州外,我们云州也算是修仙之风繁盛的一州,门阀众多。但是师弟你没觉得这几年中,云州东边那几个世家突然就嚣张起来了吗?” 罗威皱眉想了一下,随即干笑一声,道:“师兄,我、我还真没注意过,在门里的时候整天就忙着修炼呢。” “呸!”宋煜倒是被这个直肠子的师弟给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以后多长个心眼,别一天到晚就跟傻子似的。我告诉你,那是有‘蓬莱仙宗’在背后暗中撑腰了。” 罗威脸色登时大变,张大了嘴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煜冷笑一声,道:“你也吃惊不小罢?当日我们发觉到有蓬莱仙宗的人插手云州时,也是心中震骇。这些年来,蓬莱仙宗的威名日盛一日,门内英杰奇士层出不穷,已隐隐然有天下第一门阀的趋势。只是这宗派生起于沧海大岛,不近中土,加上一直有更加神秘诡异的阎罗岛一脉就在蓬莱附近,一直牵制他们,所以多年来一直无法向中土神州扩张势力。只是这一番动作,只怕其心不小啊。” 罗威心中一阵忐忑,他自然是知道自家门派在云州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修真门阀,但于整个神州天下来说,实力却绝比不上蓬莱仙宗、天龙殿或青云门这样的巨擘,沉默了片刻后,他低声道:“师兄,青云门肯帮我们?” 宋煜缓缓走了两步,眉宇间有思索之色,道:“昔日魔教大劫后,原来的三大修真巨擘,天音寺闭寺修行,不问世事,焚香谷则是意外衰弱,据说是有惨烈内斗,外人不得而知。只有青云门依然跻身三大之列,昔年虽是元气大伤,但这些年来据说已是恢复元气大半。当今掌教萧真人除了道行高深外,据说也是一位足智多谋胸怀韬略的奇人,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只怕他早就有意向云州那边扩张势力了,我们昊天剑派正是一个最好的钉子。” 说完,宋煜眉头皱了一下,心中自觉好像自己话是多说了一点,结果回头一看,却只见罗威面带迷惑之色,似乎并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的样子,宋煜不禁苦笑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威,我跟你说这些话,就是让你知道,咱们这次来青云门多少是有求于人的,那么在别人的地盘上就不要惹是生非,哪怕是对上了只是参加青云试的弟子。” 罗威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但若是别人来惹我呢?” 宋煜没好气地道:“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都不认识你,怎么会好好的就来惹你了?” 罗威撇了撇嘴,道:“好罢,我知道了。” 宋煜这才松了口气,微笑一下,道:“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等姬师叔到了以后,我们上山拜见一下萧真人,其他的事就由师叔去交涉,我们只管安心等待两日,便能回云州了,你且耐心些。” 罗威点头,道:“嗯,我明白咦,那是什么?” 他话声忽然带了几分惊讶,却是抬头向东南方向指去,宋煜回头一看,只见远处忽然有一道巨大三色光柱闪烁瑞气,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显得分外显眼,闪烁了好一会后,才缓缓散去。 宋煜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大敢肯定,轻声道:“这似乎有些像是宝物出世的瑞气宝光,难道这河阳城附近有什么重宝出世么?” 一听宝物儿子,罗威登时便来了精神,惊喜交集道:“师兄,果然有宝物么,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宋煜踌躇片刻,似在心中斟酌,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宝物应是无主之物,我们也过去看看罢。不过此地距离青云门实在太近,多半会有青云高手下山查看,我们小心一些,莫要与他们发生争执,以免坏了本门大事。” 罗威哈哈一笑,便返身拔出长剑,开始施法,月光之下,但见这云州来的师兄弟二人驭剑飞起,向着那光芒初闪处飞了过去。 ※※※ 地下神秘石室中,王宗景等三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后,尽管有些忐忑不安,但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走一段,看看前头到底有什么。动身之前,王宗景看了一眼小灰手里的大铁锤子,想了一下,将手中那把基本对骷髅无用的厚背刀丢到地上,然后去武器架那边翻检了一柄更长的铁戟出来,回头对苏文清道:“苏姑娘,待会如果再遇到怪物,我用这铁戟在前头顶住怪物,你站在后头用水剑射它的脑袋,可好?” 苏文清点了点头,道:“好。”这个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再无苍白之色,反而是因为之前经历过生死关头,而多几分淡淡的红晕,平添了几分艳丽。王宗景向她多看了两眼,便连忙移开了目光,向石室另一侧的门走去,小鼎等人跟在他的身后,大黄和小灰则依然是悠哉悠哉地跟着,同时小灰手上的大铁锤也在地上拖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这片通道的寂静中显得很是刺耳。 不过这个时候,无论是王宗景还是苏文清,都没有去责怪猴子的意思。 门后又是和之前差不多的一条通道,不过路途就短了许多,三人在门口这里看了一下,便能看出前头约莫十几丈外,就有另一个石室的门框出现在视线中。王宗景回头对他们点了点头,向前走去,不一会,身边香风轻拂,却是苏文清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王宗景向她看了一眼,苏文清则是轻轻笑了一下。经历过刚才那一刻生死关头的战斗,两人之间倒像是更亲近了一些,王宗景沉吟了一下,低声道:“苏姑娘,你刚才的道术” 苏文清“嗯”了一声,也没有瞒他的意思,道:“就是一个名叫‘水剑术’的小道术,没来青云之前,家里传授的,没想到居然还有几分功效。” 王宗景沉默了一下,道:“苏姑娘天赋卓异,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语气之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苏文清却是并不怎么引以为傲,微微摇头,反问王宗景道:“对了,王公子,据我所知,龙湖王家有家传的符箓奇术,颇具盛名,怎么刚才没看你施展出来?” 王宗景淡淡一笑,道:“我不会。” 苏文清一怔,看向王宗景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询问与意外之色,但王宗景并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正好说话间已然接近了第二个石室的门口,众人都安静下来,片刻之后,石室中果然又传来如之前一样的咚咚脚步声。 三人对望一眼,随即在门头都探出头向里面望去,王宗景随即眉头一皱,这一件石室里,果然也有和刚才一样的骷髅怪物,并且不止一个骷髅,来回踱步眼冒绿火的有两具骷髅。 为了避免被骷髅发现生人气息,三人都是看了一眼便退了好几步,王宗景思索了片刻,低声道:“苏姑娘,我们两个对付一个,小鼎,你们对另一个,好不?”说着这个话,他的目光却是落到大黄与小灰身上,一点没看小鼎。 小鼎倒是连连点头,看来有些激动,道:“好,好。” 王宗景又回头看了看苏文清,苏文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他重重点了点头。 王宗景转过头来,看着那安静的门口,还有视线不及处传来的咚咚脚步声,咬了咬牙,身上肌肉慢慢绷紧,身子微蹲,苏文清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忽然心中一动,仿佛觉得那男子身上突然多了几分像是一只野兽般的气息。 只是就在王宗景气势蓄满将要冲进石室的那一刻,忽然在他耳边传来一声清脆呐喊:“杀啊” 小鼎紧抓着两只小拳头,满脸严肃,英勇无畏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旁边大黄小灰也吓了一跳,连忙也跟了上去。王宗景一个踉跄,差点收势不住摔了一跤,抬起头来真是哭笑不得又多了几分担心,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也跑了进去。 石室之中,两个骷髅同时转身看来,眼眶之中绿色的火苗同时亮起,双双发出一声可怕的咆哮,向这里扑了过来。 王宗景铁戟一舞,对准其中一个骷髅戳去,同时眼角余光向后一看,苏文清已站在他的身后,面色凝重但手势飞快地捏好法诀,开始施展水剑术了。这里的骷髅同刚才遇到的骷髅几乎完全一样,高大凶猛但动作有些缓慢,小鼎在那边叫嚷蹦跳着,很快吸引了另一只骷髅向那边走去,而正面对上王宗景的骷髅则是挥起骨爪打了下来。 这一次王宗景没有躲避,仗着手中铁戟颇长,一声低吼就这样刺了出去,那骷髅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对这一刺视若无睹,片刻后铁戟便硬生生撞上了骷髅的胸前盔甲,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低沉闷响,王宗景身子一震,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前头反弹回来,连手臂也震荡开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那骷髅来势也是顿时一滞,但死物根本不在乎这些外力损伤,又或是盔甲如之前一样抵挡了伤害,这只骷髅很快又再度向前走来。 就在这时,在石室的另一边,忽然极其突兀如惊雷爆裂一般,“轰”地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片刻间头顶灰尘再度索索落下,就连地表都震动了几下。所有人,甚至包括那死物骷髅,都忍不住转头看去,只是石室的另一侧,那个骷髅不知何时奇怪地摔倒在地,在他脚边则是站着一只大黄狗,这一次并没有用嘴巴去咬腿骨,而是施施然将一只前腿收了回来。看来大黄是吸取了刚才教训,不肯用嘴去咬了,直接伸脚把这骷髅给绊倒。 而在这具已然僵硬不动的骷髅前方,一只灰毛猴子笑嘻嘻地蹲在地上,黑色的大铁锤抡在身前,非常刺眼地再度将那骷髅的脑袋硬生生砸进了地上一个大坑,眼见又是四分五裂的命运了尽管前头已经看过了一次,王宗景还是眼角微缩,心想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猴子,暴力的一塌糊涂啊。就在这时,后头忽然传来苏文清略带急促的一声呼喊:“让开!” 王宗景心头一跳,下意识身子一歪,向旁边翻滚过去,果然回头就见一泓晶莹透亮的水波成剑,飞速射来,趁着那骷髅转身分神之际,直接射中了骷髅头部。只听“嘶嘶”异响声从白骨头颅边响起,这看似柔弱的水剑竟然是锋锐无比,穿透了白骨打入脑颅之中,片刻后,只听那骷髅忽地发出一声低沉怪啸,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同时眼眶中的火苗迅速低落,像是遭到了致命打击一般,呼啦啦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振起了一阵灰尘。 烟尘之中,那骨头架子颤抖了两下后,便僵硬不动了。 王宗景在一旁仍是小心警惕,等了一小会后,才慢慢走近用铁戟伸过去刺了刺那骷髅身子,又拨弄了一下骷髅的脑袋,那骷髅仍是没有丝毫反应,看来是死透了。王宗景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对苏文清点了点头,苏文清这才把紧绷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同时脸色看去又呈现出一丝苍白,似乎以她现在的道行使用这水剑术,还是有一些负担的。 怪物既去,王宗景回头环顾这间石室,只见这第二间石室与之前那间石室几乎完全一样的大小,只是这屋中并没有摆放武器,倒是墙壁放了一排看去像是药架的柜子,上面放了不少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王宗景走过去随手拿起一瓶,触手处已经满是灰尘,再随意打开几瓶倒出来一看,只见所有的药丸灵丹都已腐败散裂,显见是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早已失效湮灭,什么东西都挡不住光阴的力量啊。 旁边响起脚步声,是苏文清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这有些狼藉的架子,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道:“前头是摆放武器的,这里是拜访丹药的,怎么看起来好像是给人居住的所在。” 王宗景心中也正是泛起这个念头,听到苏文清这么说了一句,心中也是迷惑不解,沉吟片刻后道:“要不我们再向前走一段看看吧,反正现在看来这骷髅我们还能对付得了。”说着瞄了一眼苏文清的脸色,皱了皱眉,低声道,“苏姑娘,你用那水剑术,会不会有什么” 苏文清微微一笑,道:“我还行,走吧,如果需要休息时,我会说的。” 这时旁边的小鼎忽然叫了一句,“咦,这是什么,好像会亮呢?” 王宗景与苏文清转身看去,却只见小鼎不知何时跑到被他们打倒的那个骷髅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被水剑术打破了一个大洞的头骨,指着洞口里面道:“王大哥,苏姐姐,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王宗景走了过去,顺着小鼎指的地方一看,也是“咦”了一声,伸手出去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迟疑一下便用手中铁戟在那骷髅脑壳里拨弄了几下,片刻后只听一声细微脆响,一小块闪烁着翠绿光芒的水晶掉落了出来。 那是一块约莫只有指头大小的奇异晶体,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翠绿色,有四个不太规则的棱角,边缘颜色稍淡,最中心处颜色最浓最绿,在绿晶内部还有一处凝固的细缝,一眼看去仿佛就像是一只蛇眼。 翠绿的蛇眼! 一抹绿光,笼罩在这块水晶之上,缓缓转动,王宗景一下子就想到之前那骷髅眼眶中的绿色火苗,正想着这会不会有所练习时,小鼎却看着这块绿色水晶很是喜欢,尤其是那颜色晶莹剔透,颇有几分瑰丽色彩,忍不住拿手去捡了起来,口中道:“好漂亮啊,回头我把这东西送给小萱,她一定会喜欢的。” 旁边苏文清见他突然拿起这块水晶,脸色微变,才要开口提醒着死物身上的东西不宜乱动,便只见那绿色水晶在小鼎指尖光芒闪动,忽地像是被什么激发了一样,突然绿光大盛,那一只隐藏的翠绿蛇眼犹如瞬间复活,直视小鼎,同时一缕诡异的幽光从蛇眼深处射出,冲向小鼎的双眼。 旁边王宗景与苏文清都是大骇,但事起仓促,都是措手不及,包括大黄小灰也没在小鼎身边。眼看这一瞬间,那一缕幽光就要找到小鼎双眼,忽然一股淡淡的蓝色光芒,却是从小鼎背着的那一只小布袋上腾起,于间不容发之际,挡在了小鼎身前,将那一缕幽光拦了下来。 幽光顿时颤抖起来,在半空中扭曲不停,然而蓝光虽然看着微弱,却自有股祥瑞正气,凛然而威,那幽光无论如何也穿不透这蓝色光幕,片刻之后,终于消散而去,而那块绿色水晶也发出了一声爆裂之音,“噼啪”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王宗景一把搂过小鼎,将他抱离那骷髅残体,一直退到石室门口处,才俯身急问道:“小鼎,你没事吧?” 小鼎看来也吓了一跳,神色间有些紧张,不过其他倒是没什么大碍,迟疑了一下,道:“我没事,王大哥。” 王宗景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圆脑壳,道:“这地方有些怪异,你一个小孩子就跟在我们后面,别乱来了。” 小鼎嘴巴嘟起,看来有些不服气,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哦,我知道了。” ※※※ 青云山,大竹峰上。 清冷的月光照过满山竹林,夜色深冷,山风阵阵,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竹涛阵阵,如波起浪涌,永无止歇。 某一处屋宅内,门窗关着,屋内一片黑暗,已是夜深人静安歇时候,人影细细,朦胧难见,只有床边桌上,斜倚着一把闪烁着清透淡蓝色的仙家宝剑,豪光流转,照亮了一小块周围敌方,仿佛在这深夜时分,依然忠心耿耿地守卫着主人。 便在这时,原本是一片安静的黑暗屋中,忽然那柄淡蓝仙剑突兀发出一声清啸,紧接着竟是自行出鞘,一道耀眼豪光,从那绝世剑刃上闪耀而出,随即又收了回去。有剑鸣轻音,便如这柄无双仙剑一般,凛然飘荡开去,在这片黑暗中传开。 黑暗里,一个白衣身影坐了起来。 整个屋子的黑暗,仿佛在那一刻,也轻轻颤抖了一下。 幽美而静谧,如夜之百合,无声无息,悄然而来。一只素手,伸到桌边握住了淡蓝色的仙剑正要起身时,却若有所觉停住了身子。那是另一只手掌,温和厚实而带了几分岁月沧桑留下的粗糙,于黑暗中伸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缓缓回头,细腻的手慢慢握紧了他,感觉着那肌肤上传来的温暖,轻声道:“我去看看就好,你且睡吧。” 他没有说话,仿佛只是在黑暗中温和地看她一眼,握着的手掌间轻轻紧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她深深地凝视了那个黑暗中的身影,清亮的目光中有淡淡的温柔,然后转身,走去。 屋中黑暗仿佛在缓缓退开,那前方关闭的房门,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推动,“呼”的一声自行打开,随后那天际明亮的月光,从天而降,照亮了房门边的地面。 那一袭白衣,从幽深的黑暗处踏出房门,清冷夜风远山竹涛,忽如瞬间凝固,天地苍穹,悠悠岁月,似也在多年之后,重见了她的容颜。 风舞白衣,天琊如雪。 她清冷容颜间,望去远方,随后天琊光芒幽幽亮起,载着她随风而去,转眼已飞向青云山下河阳城的方向。 就在她离开之后,那一处又陷入寂静的宅院里,那一扇门边,忽然又有一个身影,带了几分模糊影子站在了门边幽暗处,望着远处那一缕蓝色微光飞驰,默默注视着,若有所思。 第三十八章 神龟 地下石室中,确定小鼎没事之后,王宗景想了一下,又走到另一具脑壳被暴力猴子打得粉碎的骷髅身边,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那个触目惊心地深坑,然后用手中铁戟在坑里拨弄翻找了几下,苏文清也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目光落到地上深坑里,低声道:“你在找什么?” 王宗景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又细细地翻弄开几片碎骨,然后沉声道:“你看。” 苏文清向地下瞄了一眼,只见骨头碎屑中间,此刻露出了几片细小的绿色水晶碎片,显然小灰大铁锤重击之下,不但是骷髅的脑袋,就连其中的绿色水晶也被打得粉碎。 苏文清心思聪慧,只不过片刻间已明白过来,看了王宗景一眼,道:“每个骷髅应该都有这样一块绿色水晶,若如此的话,只怕是有人暗中操控的。” 王宗景默默点头,站起身子,眉头却是比刚才皱得更紧了些,心想此间事真是越来越诡异了。三人在这石室中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去,如之前一样,石室后面又是差不多的一条通道,然后走了一段距离又看到一间石室,同样也发现了骷髅。有了之前的经验,三人和大黄小灰一起冲上,这一次则是比较顺利就击败了石室中的骷髅,然后发现这第三间石室里陈列的是一些玉器珠宝,不过自然也早就腐败不堪,不复昔日光彩了。 就这样三人抱着几分紧张几分好奇,小心翼翼地一直走了下去,随着他们的深入,渐渐的感觉到骷髅出现的数量慢慢多了起来,有的时候甚至在通道中都会遇上一两只骷髅死物,不过幸好众人对这种看似凶猛狰狞,但实际上并不算如何难对付的死物已经慢慢有了经验,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当然这其中大黄小灰是绝对的功臣,每次遇到骷髅,这两货都是同样的招数,大黄拌腿小灰砸头,偏偏这看似简单的招数屡试不爽,一路杀敌无数,又快又好,简直就是骷髅杀手,远胜过累了半死两人合力还要时不时休息一会的王宗景与苏文清二人组合。 这一路走来,骷髅杀了许多,众人也渐渐发现此刻置身的地方,似乎倒像是一处豪富人家的宅院,或者更贴切的说法是像极了一座宫殿,那些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的石室里每每都陈列着奇珍异宝,只是多数已然损毁了,除此之外,王宗景还看到有几间石室里装满了散落一地毁坏的书卷古籍,还有的是编钟乐器,包括琴、棋、画等文雅之物,居然也有专门的石室收藏,可惜也多数在漫长的岁月中腐坏了。 小鼎带着大黄小灰一路看着热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倒是放松得很,但王宗景与苏文清却是暗暗心惊,这样规模庞大的藏室,绝非普通人物能够拥有的,这个地方的主人,只怕来头极大。不过看着这些宝物腐败的景象,显见那主人多半也早就死了,眼下他们最担忧的,还是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了骷髅这种死物。 苏文清走在王宗景的身边,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开口道:“王公子,你说这里会不会是一座大墓?”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向苏文清,苏文清皱着眉头,似乎心中也在思索着,徐徐道:“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究竟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地方?想来想去,总觉得或许是多年以前前人留下的一座大墓,才能说得通。这些石室藏物,便是主人生前心爱的东西,死后便一一陈列于此,陪伴主人。至于那些骷髅,搞不好就是昔年那位墓室主人位高权重,多有卫兵守卫,殉葬于此,结果不知为何,却一一化作了骷髅,兴风作浪。” 王宗景心中念头转动,思索片刻后也不得不承认苏文清说得颇有道理,只是其他都好说,眼下他最关心也最担忧的,便是那些骷髅脑袋里,为什么会多了那么一块诡异的绿色水晶,正想跟苏文清好好说一说时,忽然间他身子一震,竟是听到前方有些许细细的说话声飘来。 王宗景登时吃了一惊,连忙一把拉住苏文清不让她再往前走去,苏文清正一边走着一边凝眉思索,浑然不觉,突然只觉得自己手掌被王宗景一把抓住,一时愕然差点便叫了出来,但随即看到王宗景脸色凝重,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做出噤声姿势,同时也回头叫住了小鼎。 三人就这样突然静立在通道中,向前望去,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虽然还有一个和之前差不多的石门,但是从这里看去,那石门背后居然已经不是那种石室,而是一个似乎极大的大厅,隐约有一处类似三层祭坛的大石台立于石厅这种,除此之外,在一片静默里,前方果然又飘来细微而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并且说话的人不止一个,似乎还有人在彼此争执着,声音放大了些,这才传来了远处。 小鼎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脸上多了一层佩服之色,低声道:“王大哥,你耳朵真灵。” 王宗景看着他小小身子就蹲在自己身旁,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圆脑袋,然后与苏文清对望一眼,苏文清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三个人才听得到的低语,轻声道:“我们都走到这里了,就慢慢移过去看看,别惊动他们,若是情势不对,我们就偷偷退走。” 王宗景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跟在我后面。” 随后,他把身子贴上墙壁,深吸了一口气后,放轻了脚步,慢慢向前方挪动过去。苏文清与小鼎跟在他的身后,三人慢慢地接近了那扇门,同时从那门外石厅里传来的话语争执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焦躁之意,怒道:“这不过是一座风水阵,你们这么害怕做什么?” 旁边另一人则是嗤笑一声,道:“得了吧,这祭台绝对有问题,难道你见过的风水阵是用血水铺的吗?” 另一个男子借口附和道:“不错,二师兄说的甚是,咱们‘神龟门’专精风水堪舆盗墓之术,这么多年来,什么风水阵没见过,就没见过这般鲜血沟渠做成的风水阵。” “那不是风水阵,你们两个倒说说这是什么?”这话却是另一个声音有些不忿地道。 此言一出,外头却是忽然沉默了一下,显然那里的人好像都陷入了一个僵局,彼此争执不下。王宗景这时已经摸到了石门入口处,因为一路极其小心,下方的那些人似乎也忙于争吵而没有注意其他地方,所以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状。王宗景躲在门后,慢慢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把脑袋向外偏出些许,向石厅中窥视而去。 印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座规模极大的石厅,整体如一个椭圆形状,周围岩壁上都是被削平的大块光滑石面,雕刻有各种图案,除了许多珍禽异兽外,更多的却是众多威风凛凛的士兵列队厮杀的战争图像,隐隐透出一股雄壮刚烈之气。而在石厅下方,左中右三个方向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雕栏石阶通向地面,有十几个与王宗景此刻站着的类似的石门通道,开口于各层石阶上,此刻王宗景等人所在的石门,就是在左边第二层的中间一处。 石厅中央靠里处,便是适才隐约看到那一处大石台了,也有三层,规模巨大,几乎占了地下石厅空间的一半。最下一层石台,密密麻麻地排列站立着众多兵俑,看着似为石雕,但雕刻功夫极为精细,面目栩栩如生,一个个都身披铠甲头盔,手执长枪刀剑,犹如最忠心的卫队,守卫着这座石台。 往上一层,也有兵俑站立,但一共只有四个,只是这第二层石台上的兵俑却比下方那些兵俑高大了许多,容貌也更加威猛,倒似军伍之中的将军,除此之外,这四座高大兵俑的眼眸处,却似乎被特意涂抹成了血红色,看去更带了几分狰狞之色。 而最高也是最小的第三层平台上,却是一片空荡,一个兵俑也无,只是在宽阔的平台正中间,放置着一口巨大的石质棺材。从王宗景这里看去,棺材通体纯黑,也不知是用何种古怪石头制成的,给人的感觉便是这棺材周围笼罩了一片黑暗,深邃难测。棺材上方,巨大的棺盖不知为何,并没有严丝合缝地盖住棺材棺体,而是略微歪了一些,一道浓绿如翠般的异光,从棺材内部散发出来。 但最诡异处还不在黑色棺体,在棺材外表的石头上,不知为何雕琢了一副繁复诡异的图案,非妖非兽,隐隐化作一座阵势,各种纹路彼此凿空,穿在一起,变成了依附于棺身之上的细细凹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透明红色血液,正在这些凹槽中缓缓流动,流过黑色棺材周身,为深邃黑色中带来一片刺目的鲜红,最后流淌到棺材下方,滴落到平台上事先可好的细细水槽中,然后向四面八方流淌而去,蜿蜒而走,滴答作响,在这片寂静的大厅中发出一声声诡异的声音,缓缓飘荡,逐渐扩散。 鲜血流淌,流过了三层平台,一眼看去仿佛那些血槽就像有生命的植物一般,紧紧吸附在巨大的石台上,还在不停地蠕动喘息着,最后汇聚道平台最下方,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兵俑脚下流过,汇聚成一道三尺宽的小小血河,将平台与前方隔离开开来。 就在这条三尺血河前方,此刻站了五个黑衣人,正在彼此争论不休,同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座平台。 王宗景眼尖,很快看到那群黑衣人中有一个默不作声只盯着那平台皱眉苦思的老头,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在地下河床外打开岩壁的人,那这群自称什么“神龟门”的黑衣人想必就是之前那伙人了,只是看着人数,却是比之前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从外头进到此处时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那些黑衣人争吵之声又大了起来,看来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头看来也有些不耐烦了,忽地开口喝道:“闭嘴!” 话音一出,周围的黑衣人顿时都安静下来,显然众人对这老头都有几分敬畏,片刻后旁边一个稍胖的黑衣人皱着眉头,开口道:“师叔,你老人家是咱们神龟门硕果仅存的前辈了,这地宫方位也是你找到的,一路到了这里,就剩这最后一步了,难道咱们还能空手而归么?”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个动手派,并且他的目光不时瞄向平台最高层处那一具棺材,特别是盯着那道隐隐透出的绿色光芒,眼中更是露出压抑不住的贪婪之色。 只是那老头沉吟许久,仍是眉头紧锁,面上凝重之色丝毫未退,缓缓开口道:“不行,此地大有古怪,我还要再仔细看看。” 那胖子登时脸上便是老大不耐烦,嘴里咕哝道:“不就是一座有些不寻常的风水阵么,有什么奇怪的。” 那老头冷哼一声,冷笑道:“你若不信老夫的话,便自己上去看看。” 胖子窒了一下,虽是面有不甘,但显然那老头平日积威甚重,他也不敢违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退在一旁。那老头慢慢走上前去,在离血河三尺外停下脚步,盯着血河里的鲜血看了一会,又顺着血河来回走着,目光顺着那些依附在平台周围带了古怪花纹的血槽看了又看,渐渐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嘴里缓缓道:“血煞,破宫,天哭,地劫凶兆,不行,这是大凶之兆啊。” 老者狠狠咬了咬牙,却也抬头看了看那平台之上的黑色巨棺,脸上同样也流露出肉痛不舍的痛惜表情,然而或许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他仍是没有勇气靠近那平台,而是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断然回头,长叹一声道:“此地大凶,是我生平仅见,或许有超出老夫平生所识的诡异之物也未可知,算了,我们还是走罢。” 此言一出,那些黑衣人顿时像炸开了锅,一个个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有的人比如那个胖子更是立刻激烈出言发对。王宗景在一旁听得清楚,只听那人像是怒吼一般,道:“师叔,你这是什么话,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叫我们走?那刚才老五老六两个人,是不是就算是白死了?” 旁边人也是一起鼓噪,其中甚至包括了刚才两个持谨慎意见的黑衣人,他们力主小心,但是要他们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却也是无人愿意接受的。眼见这所有人竟然都是异口同声反对,老头脸色铁青,但同时回头看看那平台之上的黑色巨棺,还有那一缕翠绿异芒,他眼中又是一阵挣扎,过了片刻后忽然重重一跺脚,带了几分决然,大声道:“罢了罢了,老夫就舍了这条老命,陪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赌一把。” 一众黑衣人顿时大喜,立刻围了上来,老头咬了咬牙,沉声道:“把神龟请出来。” “什么?”旁边黑衣人顿时又都是一怔,其中那胖子迟疑了一下,但看着老头那一脸坚决,便点了点头,道:“好,咱们一切都听师叔你的。” 说完,在众黑衣人目光注视下,走到放在不远处外的一堆不起眼的包裹中,挑出了一个大包裹,用力抱起走了回来,放在地上后解开包布,露出了一个方形竹篓,前头一个竹片制成约莫两尺宽的口子露了出来。这时以那老头为首,所有的黑衣人都是面露恭敬之色,居然是对着这竹篓半跪下来,只听那老头对竹篓念念有词说了好些话,然后轻轻一合掌,那竹篓动弹了一下,过了片刻,只见一只灰褐色的脚慢慢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脚,慢慢的一只乌龟脑袋伸出,徐徐爬了出来,居然是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大龟。 远处,王宗景与苏文清还有小鼎三人,都是看得面露古怪之色,这些黑衣人本就举止诡异,结果到了现在居然看到他们正在对着一只大乌龟伏地跪拜,联想到不久前这些人自称神龟门,王宗景忍不住向那只大龟多看了两眼。只见这只大乌龟与寻常所见的乌龟似乎并无不同,除了个头大上数倍外,也就是那一面坚实厚重的龟壳中心处,有一大块龟壳略微凹陷,其中纹理走向与旁边龟壳不同,构成了一副有些奇异的奇怪图像,却又一时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除此之外,王宗景便再也找不到有什么奇特之处了,心想这莫非就是他们口中说的“神龟”,堂堂一个门派都以“神龟”而名,想必这乌龟必然有令人惊奇之处,只是看来看去,王宗景始终就只能看出这是一只慢吞吞动作缓慢到了极点的大乌龟,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这边心里奇怪,那边厢神龟门一众黑衣人却无不是面露尊敬之色,半跪于地,那老头贴身上去,却是凑到大龟的脑袋边,低声说了一些什么话,那大龟果然有些奇特之处,居然似通灵一般安静地听着,然后待那老者说完,这大龟趴在原地停顿了一会,便开始慢慢向那座平台前的血河爬去。 周围的黑衣人顿时都露出了紧张之色,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神龟”,看着大龟一步步慢慢接近血河,众人眼中热切之意也是越来越重,连带着躲在远处的王宗景苏文清等人,也是好奇心起,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外探多了几分,盯着那只大乌龟向前爬行。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却不是前头那座神秘莫测的平台,而是在王宗景这里石门的斜上方,中间石阶第三层正中那个最大石门后的通道中,猛然传来一阵叱喝怒吼声,伴随着巨大声响撞击,轰隆传来,速度极快,几乎在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扇石门里怪叫连连,瞬间飞出了六七具骷髅残骸,紧接着又是更多的骷髅被击飞而出,那数量远多于王宗景等人一路过来时遇到的数目,让王宗景苏文清等人一时变色,王宗景更是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苏文清与小鼎向后拉了一下,藏身于石门之后。 从他们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半个石厅,只是见不到那座石台了,但见得那个发生异变的大石门后,骷髅数量虽多,但似完全不是敌人的对手,一路惨败,终于是哗啦啦一片叫声低落下去,片刻之后,却是有约莫二十多人,身着各式各样的服饰,手持各种法宝,冲进了这座石厅。 神龟门的黑衣人在石台之前,都是一时傻了眼,而那边突然出现的神秘敌人虽然衣衫服饰不同,却自有法度,冲进来后并没有立刻胡乱厮杀,而是各有职司分工明确地迅速占领了各个石阶方位,隐隐结成了一个圆阵,同时从石门中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长衫的男子,鹰鼻薄唇,目光阴冷,手中抓着一柄三尺短斧,金光闪闪,气度非凡,显然是一件厉害法宝,看来便是这群人中的首领。 这手持金斧法宝的男子冷眼扫过石厅,当目光落到神龟门一众人身上时,顿时眼中露出惊愕之色,显然完全没料到这大墓深处竟然会有人比他们更早到达,同时脸上也掠过一丝焦躁之色,似乎有些担忧,不过随着他目光落到那座巨大平台上,特别是看到了那具黑色巨棺遗迹棺中隐隐透出的绿色光芒,登时脸上神情便缓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更不迟疑,短斧一挥,冷冷喝道:“杀了!” 那边神龟门众人吓了一跳,但这些新来的敌人显然都是常见血厮杀的人,那冷峻男子一声令下,顿时二十多人便一起杀来,一瞬间法宝齐飞,宝气冲天,真个是杀气腾腾。 神龟门众人大惊失色,然而事到临头总不能闭目待死,情急之下纷纷还手反抗,只是这一旦动手,登时便看出双方的差距来了,那些神龟门的黑衣人或许专长于盗墓风水,但在这生死搏杀的道行之上,却是远远不敌这些不明来历的敌人,更别说对方人数超过他们四倍有余,一拥而上也没讲究什么单打独斗,这一番动手下来,不过几个回合,登时便把神龟门一众黑衣人砍倒了四个,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人,便是那年龄最大的老头看来道行深厚些,勉力苦撑,却显然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等到周围同门纷纷倒下,所有的敌人都围将上来时,他哪里还不懂得这就是大难临头了。 就在这时,只听那老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忽然放声大喊,嘶声道:“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能助你们取到宝物!” 那些神秘人面无表情,似乎对这垂死呼喊完全无动于衷,瞬间七八个法宝都已飞了起来,眼看就要劈下,这老头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下一刻这老头便要化为肉泥粉身碎骨,却忽然只听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冷喝:“且慢。” 那堪堪就要砍下的法宝,忽地在空中纷纷顿住,片刻后一一收了回去,带起的风声嗖嗖作响,吹过那老头的脸颊,让他老脸之上肌肉一阵阵地扭曲,只在片刻间便觉得全身汗出如浆,这当真便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回来了。 只是不等他多喘息片刻,后头猛然就是一脚踹来,登时便将他踹倒在地,旁边有人叱喝道:“跪下!” 那老头身不由己,踉跄两步跪倒在地,这时抬头看去,只见那些人纷纷让开,却是那手持金斧的阴沉男子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到那平台诡异的血槽上,看了片刻之后,登时眉头也皱了起来,瞳孔微缩,似是也看出了什么,随后盯着这老头,寒声道:“你最好说得是实话。” “是是是。”生死操之于别人之手,这老头哪里还敢反抗,只一叠声道,“大人饶命,我乃是神龟门的刘承岭,本门虽然道法不强,但向来精擅这盗墓风水堪舆之术,小老儿定然能相助大人取得,只求饶我一命啊。” “神龟门?”那阴沉男子眼前一亮,显然也听说过这个门派,脸色登时也缓和了不少,沉吟片刻,道,“好,今日你若果然能助我取出宝物,我便做主饶你一命。” 刘承岭抹了一把冷汗,连连点头,这终于是看到了一丝活命曙光,颤颤巍巍地站起,低声道:“不知诸位是哪个仙家门阀,怎么称呼啊?” 那阴沉男子目光一冷,旁边早有人喝了出来:“关你什么事,想活命就少多嘴!” 刘承岭刚放下的心差点又蹦了出来,脸色都白了,连忙低头道:“是,是,小老儿该死,该死。”当下不敢怠慢,转身指着那平台,道,“这一处应该就是这河阳地宫的大墓中心,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的,墓主亦不可考,只是这血煞之阵却是小老儿生平仅见的凶煞风水,其中必有凶物。要想破它,只能靠我们神龟门供奉千年的灵物神龟。” 说完他转身看去,忽然一怔,周围包括那阴沉男子也是向四下看去,二十多人的目光扫过这片石厅,突然间出现一片古怪的静默,这石厅之中骷髅残骸满地,死掉的神龟门黑衣人也有四个,却偏偏看不到那一只大乌龟爬到哪儿去了。 左侧石门处,王宗景等人早就把脑袋都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出,这一群人显然比神龟门那些人更加厉害,也更加凶狠嗜杀,一旦被发现,只怕大事不妙。王宗景正想回头对苏文清和小鼎示意偷偷溜走时,忽然间脚下一动,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去,只见赫然是一个大龟壳从自己脚边慢慢蠕动爬过。 王宗景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转眼看去,只见苏文清与小鼎脸上,也都是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诧之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只貌不惊人的大乌龟。刚才这大龟出现时,动作奇慢无比,以那种速度王宗景甚至怀疑这乌龟爬上三天都不能从石台那爬到这座石门上来,结果只在转眼之间,这只诡异的大龟突然就莫名其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脚下了。 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大乌龟,看着它一副悠哉悠哉闲庭信步般的超慢步伐,一点一点从他们脚边爬过,慢慢地向石门后的通道深处爬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死战 河阳城外,昊天剑派的宋煜和罗威二人正向之前奇异光柱腾起的方向驭剑飞去,只是那三色光柱虽然耀眼醒目,但一来距离河阳城还有一段距离,二来持续时间也不算很长,所以当他们飞到约莫一半路途时,前头光柱便已消失,无法立刻找到那光柱的具体地址。不过幸好之前二人都记得大概位置,只要飞过去仔细搜寻一下,想必不用多久便能找到宝光所在。 为了避免一路错过什么,宋煜还叫上罗威,两人一起将飞行高度降了下来,靠近地面飞驰,虽然这样速度稍慢,但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倒也不怕惊动凡人百姓。 转眼两人又飞了一段距离,已经隐隐接近了那座小山丘,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正四下观望仔细查看的宋煜忽然身子一震,却是一伸手抓住就在不远处的罗威,径直向地面落了下去。罗威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个踉跄从飞剑上落下,吃惊不小。转头看去只见宋煜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无比,带着他落到地上一处小林中,也不顾枝叶茂密地上荆棘,便是隐身于阴暗处,随后抬头,向夜空苍穹上望去。 罗威心中惊讶,也是抬头看去,不过片刻之后,忽只见从远方青云山方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淡蓝色剑气豪光,隐隐夹着一缕纯白之色,如一颗划过天际的淡蓝流星,破空而来。一路所过之处,并无狂风惊雷,却自有股势不可挡的剑意,虽在高空之上,地表之上的山丘树林却像是为之动摇,齐齐向那剑光飞驰的方向倾倒而去,须臾过后才缓缓恢复。 那一抹光辉,仿佛瞬间遮盖了这漫天的月色星光。 当蓝色光辉飞过宋煜罗威藏身的小树林上方时,罗威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喉头一紧,一股无形的压力逼了过来,竟是一时不能呼吸。他心中大骇,差点以为这是某个大敌发现了自己,已然动手,张口便要喊出声来,幸好在他身边的宋煜机警无比,一伸手便拉住了他同时盖住了他的嘴巴,带了几分焦虑之意压低声音急道:“噤声!” 罗威嘴被掩住,一双眼睛左右转动,眼中露出愕然畏惧之色,不过幸好片刻之后那威势无匹的剑芒蓝光便飞过了他们头顶,并无发现他们停留的迹象。随着蓝光飞驰而去,这股突然出现的压力很快也消失了。 宋煜慢慢松开了掩住罗威的手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双眼仍是盯着那一缕渐渐远去飞驰的蓝光,脸上带了一缕惊容,喃喃道:“这是什么人,好厉害的剑意,好高的道行,竟是如此强悍!” 罗威心头一跳,看向宋煜,低声问道:“师兄,难道是青云门的高手到了?” 宋煜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只怕十有八九是如此了,此人道行极高,决非你我可敌,今晚那宝物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说着顿了一下,他脸上慢慢露出沉思之色,低声道,“来中州之前,我也曾听门中师伯说起昔年往事,觉得青云门在昔日大劫中连遭重创,只怕如今已是空有虚名,未必可惧。可是今日一见,只怕” 他目视夜空,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罗威站在他的身边,见宋煜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话,他是知道这位宋师兄道行胜过同辈许多,在本门诸位长辈心中地位极高,若无意外,只怕下一代掌门之位就是非他莫属了,是以平日间所有的师兄弟对宋煜都是恭敬有加。只是等了一会,宋煜却好像陷入了某个问题中思索不止,并无立刻离开之意,罗威自然是不敢打扰他的,只得有些无聊地转头观望四周,忽地眉头又是一皱,只见远方青云山方向,忽忽又是有一道黄色耀眼的光芒飞驰而来。 罗威一时间只觉得头皮有些微微发麻,盯着那黄光看着,却只见那黄光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飞行的高度慢慢降低下来,倒似乎慢慢靠近了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罗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哪里还敢拖延,连忙推了身旁的宋煜一下,压低声音道:“师兄,师兄,你看,好像又有人过来了。” 宋煜正在埋头苦思,闻言身子一震,抬头看去,凝神看了片刻后,脸色也是微变。只是此刻那黄光已然飞近不少,此刻再走却是极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深夜埋伏于荒郊野外密林之中,这中间的味道并不算是好玩的,宋煜咬了咬牙,已经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不过事已至此,他心头念转,还是拉着罗威直接伏低身子,轻声道:“看看再说,不要出声。” 那一道黄色光芒很快飞到近处,却是在这片小树林外停了下来,片刻后黄色光芒缓缓散去,停驻在离地数尺高的地方,显出一个身材中等相貌英俊的男子出来,看着似保养有方,还不到三十的年轻模样,但眼神锐利身下法宝豪光闪烁,却是无一不说明此人道行也是极高的。 宋煜与罗威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伏于林间阴暗处一动不动。树林之外,那男子脸上不知为何露出狐疑之色,四下眺望,喃喃自语道:“怪事,不就是在这附近么,怎么找不到呢?” 说着又找寻了一会,但看着并没有什么收获,这男子便慢慢飞高了些,驾驭着脚下那柄黄色仙剑飞到离地丈余的地方,举目四望,片刻后忽地眼前一亮,目光落到前方远处夜色中一处隐秘于阴暗中的小丘陵上,似乎发现了什么,顿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形一动,黄色仙剑上登时豪光闪动,就要向那座小山丘飞过去。 看到此人将要离去,藏身林中的宋煜罗威二人都是在心中暗叫侥幸,谁知就在这时,这一片寂静之极的夜色中,就在他们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树林深处,忽地亮起了一抹淡紫色亮光,在黑暗中陡然而起,化作一片薄而锋锐的三尺光刃,赫然是从下往上向那男子劈了过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那紫芒光刃速度极快,几无声息,瞬间便已掠至那黄色仙剑男子的脚下,宋煜罗威登时一颗心都提到喉咙口上,只听这间不容发之际,那男子发出一声满是惊讶之意夹着愤怒的怪叫,整个身子险险向旁边一倒,带了几分狼狈竟是跳开了黄色仙剑,同时也避开了那一道紫色光刃。 密林深处,传来了一声略带意外的低语,似乎是“咦”了一声,但是紫光光刃却是并无停手留情之意,相反的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紫芒微颤,瞬间光芒大盛,从三尺暴涨到一丈有余,几乎是在一刹那间照亮了半个林子,将那清冷月光都挡了回去,林子内外化作了一片紫色。 那男子身子跌落,半空中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又是一变,冷哼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柄黄色仙剑却发出一身龙吟之音,倒飞而去,以闪电之势落在他的手上。这男子手持仙剑更不迟疑,却是法诀紧握先行在身前画了一个太极图案,一道清光登时闪亮起来。 前头紫芒闪烁,这时已然光芒刺眼,整整丈余的紫色光柱忽然发出一声风雷之声,如在这临近地面的地方凭空响了一记惊雷,片刻间如冰块碎裂,光柱化作了无数片锋锐无匹的细小紫晶光锥,仿佛在半空中停驻了片刻后,便以狂风暴雨之态遮天蔽日般冲向那男子。 一时间尖锐破空之声响彻天地,无数紫晶光锥一拥而上,从藏身于地下的宋煜罗威处望去,那半空中的男子几乎像是被紫色怒涛淹没一般,于半空中被紫晶光锥给包围得严严实实,差点就像是一个浑圆的紫色光球,看起来有些诡异也有些滑稽,但他们两人哪里有心情笑出来,这每一道光锥破空而来,都有惊雷锐音,每一束都能致人死命,这便是毫无顾忌下了死手,更不用说能够操控这等匪夷所思的道术的人,那修行绝对是极高的。 眼看那男子才刚脱出一道险厄,转眼又是深陷危局,只是这危急关头,果然还是看出这男子也非常人,那太极图在无数紫晶光锥冲下的一刻,陡然光芒大涨,在男子身前形成一道光幕,纵然那一道道光锥看着锋锐无比,却还是被这太极图给挡了下来。与此同时,黄色剑芒亮了起来,如猛虎咆哮,天龙狂舞,迅疾无比地在他身前身后挥动闪烁,虽只有一柄之数,却如铜墙铁壁当下了无数紫晶光锥的攻击。 只是那紫晶光锥实在是无穷无尽,并且其中蕴含的威力非同小可,那男子虽然于间不容发的紧急关头硬生生撑住了局面,但被动挨打的格局却未动摇,反而是僵持一阵之后,在漫天可怖的紫芒攻击下,无论是太极清光还是那柄黄色仙剑,都有支撑困难的迹象。 那男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局面危险,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这一番斗法突如其来,敌人藏身于暗处抢先攻击,自己落后半步便是步步挨打被动,实在郁闷。眼看这局势又趋险恶,男子脸色一寒,忽然发出一声低喝,太极清光巍然不动,身后的黄色仙剑却陡然一顿,片刻后光芒大盛在法力催持之下,竟是亮出了一道宽阔巨刃,于漫天紫芒锋锐光锥的攻击下,忽然斩出,直劈向脚下树林某处。 只是这一番动作虽然威势极大,却立刻带来了危险后果,黄色仙剑发动威势极大的一记攻击,于防守上立刻便露出漏洞,那些密密麻麻的紫荆光锥立刻便破空而至,虽然那男子极力抵抗,但仍是无法完全挡下,只听几声沉闷暗响,男子闷哼了一声,肩膀与背部连中了两记重击,登时身子大震,差点便从空中跌落下来,不过最后还是撑住了。 而下方密林深处,那一记黄色仙剑幻化出的巨刃威力却也是非同小可,以排山倒海之势斩下,还未至树林,便有一排树木被狂风硬生生折断,露出正在不断龟裂的地面,几有开天裂地的大威力,令人望而生畏。在这等搏命道术下,那林中人终于也是无法继续隐身,只听一声冷笑,声音却是清脆,随之一个鹅黄身影从林中纵身飞起,避过了那一记斩杀,同时伸手一挥,漫天攻势已渐渐消竭的紫芒登时都倒飞而去,于空中重新凝结化作一把幽幽紫芒闪烁的短刃,落回在这个鹅黄衣裳女子的手中,吞吐不定,犹如一只剧毒的小蛇一般。 那边厢,与她斗法的男子虽然受创,但看来还能支撑的住,收住黄色仙剑往这里一看,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手持仙剑指向这蒙面女子,怒喝道:“原来是你这妖女暗算我!” “啧啧啧啧”他口中斥骂的这个妖女显然丝毫没有生气,一双媚意天成的明眸中,仿佛隐隐生辉,一边看着那男子一边笑着摇头,听着口气很是遗憾的样子,道,“我也想不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曾书书怎么还是这么没用?” “哇呀呀!”曾书书本就恼怒,被这女子讥讽一句,平日里修身养性的功夫登时便不见了,怒气上涌,也顾不得身上伤处,腾空而起,黄色剑芒豪光大声,怒喝道:“妖女,吃我‘轩辕’一剑!” 他们两人在上方斗法斗得是惊天动地,地下宋煜罗威两人却是差点被被那一剑卷了进去,总算命好就差了那么几丈距离,当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同时宋煜听到他们说话声,心里更是一惊,他来此之前也是对青云门有所了解的,那曾书书便是当今青云五大长老之一,今日一见,果然道行精深无比,只是不知那女子又是何方神圣,竟然还能暗算得了曾书书。 天上地下两番情景截然不同,眼看着一场新的激烈斗法又要拉开序幕时,却没有人注意到,另有一个男子身影,悄然无声地来到了附近,站在一棵树后阴影里,目光炯炯看着天上那两人,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盯着那鹅黄衣裳女子妩媚的双眼,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河阳地宫,巨大石厅下。 无名而诡异的平台下方,神龟门硕果仅存的老头刘承岭只在片刻之间,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神龟呢,神龟呢”他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眼睛一眼,拼命在这整座大厅里寻找着,包括围着他的这些来历神秘的人,也是纷纷转头看去,只是所有人将这座大厅每一寸地方都看过了数遍,也没看到有一根龟毛,更不用说那么大只的大乌龟了。 一道接一道的目光转了回来,落在刘承岭的身上,每多一人看来,刘承岭便觉得身上的压力重了一分,特别是其中不少人已然目露凶光,好几件法宝凶器看着光芒闪动跃跃欲试的摸样,刘承岭更是欲哭无泪。当最后那个阴沉男子也是面色不善地转头向他看来时,刘承岭差点便瘫软在地了,然而就在此刻,他忽地脑海中闪亮一下,如即将沉溺的人立刻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大叫道:“神龟,神龟一定是跑走了,刚才那么乱,说不定它是爬到这旁边哪个门去了?” 周围的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道:“一只乌龟能爬得那么快?” 另一人皱起眉头,像是思索片刻,却又不太敢肯定地说:“或许那只乌龟与普通乌龟不一样么,要不怎么叫神龟?” 站在人群中的阴沉男子脸色微变,但显然此人是极有决断的人物,当机立断,喝道:“分头找,所有的石门都去看看,但不许走远,若有骷髅之类死物不必接战,立刻退回。若是如此还找不到那只什么神龟,”他冷冷地盯着刘承岭,冷笑道,“我就把你丢到那黑棺中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王宗景在通道中本来已经示意众人悄悄退走,谁知还没走几步,石厅中那阴沉男子分头寻找的话语声便传了过来,王宗景心下一沉,赶忙催促苏文清与小鼎快走,谁知忙中出错,地上那么大一只乌龟在那慢吞吞爬着,众人慌乱中踩踏过去,苏文清一个不小心踩到龟壳滑了一下,下意识便发出一声轻呼。 这一声轻呼刚一出口,苏文清便知不好,连忙双手掩口盖住,然而动静既生,外头瞬间便有人惊觉,只听一声叱喝,却是立刻有人腾空追赶过来。王宗景大吃一惊,将小鼎往前一推,急道:“快走,快走。”小鼎倒也乖觉,头也不回向前跑去,大黄和小灰则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正想回头看苏文清时,王宗景才一转头,便发现身后不远处的石门入口,赫然已出现了一个身影,竟然就是那一群人中隐隐为首的阴沉男子。他鹰隼般的目光向这里一看,先是看到王宗景等人,显是惊讶了一下,眉头微皱,但随即看到在地上缓慢爬行的那只大乌龟,眼中则是掠过一丝喜色。低喝一声,便是欺身而进。 苏文清正挡在后方,脸色煞白,但此刻并没有就此呆住,尽管知道多半不敌,却仍是咬牙握出法诀,想要施出水箭术来,那阴沉男子身子掠得极快,向苏文清这里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手上短斧法宝随意一挥,一道金光便射了出来,直奔苏文清的额头。 这时苏文清已是施法完毕,一泓清凉晶莹的水波已然在身前形成,眼看就要凝成水剑,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金光已然飞到,只听“啵”的一声,水花四溅,这水剑术瞬间就被这道金光击溃消散,化作一场小雨索索落到地面。苏文清失声而呼,然而再想躲避已然不及,眼看金光就要洞穿她的额头,如花一般娇媚的少女就此断送了性命。 在这危急关头,忽然一个身影从旁边飞扑过来,正是王宗景。他如今修炼的道行虽然还不如苏文清,但这些年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血腥搏杀,在对敌经验和对危险的感觉上,绝对是要胜过苏文清这世家娇女无数倍。这一场战斗甫一开始,他立刻便断定苏文清必败无疑,几乎是在苏文清动手的同时他便飞奔而来,终于赶在金光射到前片刻,险而又险地抱住苏文清的身子滚到一边,避让开了这一记要命的攻击。 那阴沉男子眉头一扬,口中发出“咦”了一声,似乎对王宗景的反应倒有几分惊讶之意,不过他此刻的目标却不在这些两人之上,对付苏文清也不过是随手罢了,一击不中也不追杀,身子一晃却是向通道里飘了过去,对前头奔跑的小鼎也是略微抬头看了一眼,一下飘到地上那只大乌龟的身旁,只用一只手便捞了起来,随即足尖在地面上随意一点,整个人又飘了回去,飞向石门入口处。 被王宗景扑倒而险险逃过一劫的苏文清惊的是脸色煞白,这种生死只在呼吸间的搏杀,她又哪里经历过,便是刚才这一路对阵骷髅,也没有这片刻之间的惊险,让这位世家少女的身子都有些发软,亏得是王宗景扶住了她。 只是如今王宗景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虽然侥幸将苏文清救了下来,但刚才不过这随意一击,他道行再低也已然看出对方实在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双方对上自己这边断无幸理。但眼看那阴沉男子居然没有追杀,而是捞起那只乌龟倒飞了回去,王宗景哪里还敢怠慢,立刻拉着苏文清就跑,尽管苏文清此刻腿仍是有些发软,但王宗景心急之下,哪里管得了许多,直接便是半拖半抱搂着她向通道深处跑去。 那阴沉男子一到石门入口处,便停下脚步,转身沉声喝道:“神龟在此,你们速速让那老头施法,这里还有几个臭虫,我自行去杀了,马上回来。”说着左手一抖,那硕大的乌龟便被他抛了起来,丢向石厅下方,那地下早有人跃起接住,众人纷纷答应,已经掠起其他洞口的人也是一一掠了回来。 那阴沉男子将手中金斧挥动一下,示意众人赶紧,然后身子一转,又是再度飘进了石门里面。 如此一个拖延,时间并不算长,王宗景苏文清两人道行不高,也不会什么驭剑飞行的道术,虽然着急奔跑,然而很快便听到身后风声大作,显然是敌人追杀而来。 王宗景霍然回头,果然直接一道金光飞驰而来,速度快过自己数倍,他下意识就要撒腿跑开,以他的体魄,实际上能比现在跑得快得多,然而拉扯苏文清,却实在是拖慢了他的脚步。而这时苏文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像是绝望一般,低声道:“王公子,你自己跑吧,别管我了。” 王宗景心中一震,低头看去,只见苏文清那张清丽如朝露晨花的脸上,带着一丝痛苦失望,似要放弃一般。他心头一阵纠结,手臂便是一松,苏文清默然低头,脚下踉跄一下,正欲站直身子时,忽然只觉得身边那男子将自己往前猛力一推,那声音在耳边带了一丝急切温热,似低语如低喝,道:“快走。” 话音未落,苏文清便看到王宗景整个身子霍然转身,却是向后方扑了过去。她瞬间花容失色,那一刻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白,只怔怔看着那个背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阴沉男子看到前方的王宗景忽然转身扑来,也是怔了一下,只是他道行颇高,片刻间便看出这少年虽然身手敏捷,于道法修行上却并无甚出奇之处,当下冷笑一声,身子说停就停,一翻手金斧便劈了下去。 这一劈之下,法宝威力登时便显露出来,整个还算宽敞的通道中登时便是风声大作,一股巨力扑面而来。 王宗景如何不知自己犹如螳臂挡车,然而那一刻看着苏文清的容颜颜色,他却硬是无法独自逃生,在这生死关头,在那沛然力量之前,他整个身躯的肌肉仿佛瞬间都鼓胀开来,犹如过往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浴血厮杀那样,在金斧劈下的那一刻,他竭力一个翻身,竟然是在这瞬间让开了去,只是虽然逃过一劫,那金斧劈下的力道,仍是生生将他的身躯卷起摔了出去。 那阴沉男子又是一怔,这身手敏捷的少年已经算是给他第二次小小的惊讶了,忍不住便多看了他一眼,只是他向来心性冷酷,并无多少情感波动,也就是这样多看一眼而已,转眼之间,面色如铁的他已经再次举起了金斧。 这一刻,忽然前头只听那少女带了一丝绝望,大声喊道:“我们都是青云门下的弟子,你是谁?” 这青云二字一出,阴沉男子登时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文清竟然也没有独自离开,就那样站在原地眼中满是泪光,而更远处,本来已经跑远的小鼎却是掉头骂骂咧咧挥舞着拳头又冲了回来,看着小小年纪居然非常有义气,任凭旁边大黄狗“汪汪”直叫也不听。 只是这男子的迟疑不过是在瞬息之间,眼中仿佛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向石门之外那石厅处看了一眼,须臾之间却是又下决断,再不理会其他,目光倏忽转到王宗景的身上,手中金斧再度提了起来。 原本像是落荒之犬毫无还手之力的王宗景,突然身子暴起,一个翻滚已然扑到那阴沉男子脚下,这速度之快,几乎便是常人体力的极限,瞬间便接近了阴沉男子身子。 阴沉男子脸色微变,虽然并不怎么将这道行粗浅的少年放在心上,然而他也是多次经历血战的人,心中略有警兆,仍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电光火石间,王宗景已然扑到,但阴沉男子的动作也不慢,让开了尺许,没有被他抱住身子,就在这翻滚间王宗景手一抬,赫然竟是有一点诡异的微蓝出现在他手间,一只断裂的獠牙突然出现,被他抓住以搏命之态,刺向那男子身体。 阴沉男子勃然色变,目光只在那獠牙尖端的幽蓝处看了一眼,立刻便腾身而起,向后退去,同时瞳孔微缩,金斧用力一挥,以开山之力狠狠劈了下去。 这一斧,没有全力也至少是他七成道行所在,刚一出手,阴沉男子便是心中一动,似有几分悔意,只是他这种道行挥出法宝之力,绝对可以将王宗景这样的少年碾成肉泥,其力道绝非常人能够承受。 这一下变起仓促,阴沉男子为了不让那有些诡异的獠牙近身,这一斧倒是以逼退已经靠近的王宗景为主要目的,力道虽大,却并不算如何难以躲过。谁知王宗景在那巨力轰然而至的一刻,突然眼中掠过一丝近似疯狂的血色,却是低吼一声,如走投无路的妖兽奋然搏命,只是将身子向旁边一靠,却仍然是向前冲去,只扑那阴沉男子。 这一来他半个身子等于就在金斧力道范围之中,一旦挨实便是凶多吉少,不死也要重伤残废,但这片刻间已然足够他继续扑前,阴沉男子虽然能够一击得中,自己却有几分可能来不及闪避,被这不要命凶狠之极的少年贴身,被那古怪的獠牙刺中。 在这一刻,阴沉男子面上原有的几分轻视之意早已荡然无存,容色郑重,竟是于瞬间已将这道行粗浅之极的少年,当做了生死大敌一般。眼看那金斧挥下,但那少年竟无丝毫回顾之意,仍是一意凶狠扑来,那份决绝刚勇,直令人动容惊心。阴沉男子双眼圆睁,忽地发出一声怒吼,金斧硬生生停在半空,片刻间倒飞而回,巨力反挫,他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硬生生再度将身子后移了三尺,躲开了王宗景那不顾一切悍勇无匹的一刺。 这几下交手如电光火石,令人眼花缭乱却是遍体生寒,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不远处的苏文清只看得惊心动魄,脸色惨白。任谁也想不到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最后受伤的竟会是那阴沉男子,一时间每个人都是怔住了,只有那阴沉男子面色铁青,虽然口吐鲜血,脸色微白,但身形稍微后退立刻停住,随即金斧挡在身前,再度欺身直进,眼中更无他人,只有王宗景一个身影而已。 这不过瞬息之间,但只见风声如雷,四面八方尽是法宝豪光,金光闪闪,金斧化作无数道炽烈光芒,如山崩如巨涛,汹涌而来,那阴沉男子竟是对着这样一个普通少年全力以赴了。 这动静之大,连岩壁地表都禁受不住开始震动起来,远处的石厅中,一时不少人面露愕然之色,纷纷回头望向那透出隐隐灿烂金光的石门处,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那阴沉男子如此激烈施法。 这等攻势下,王宗景原本勉力扳回的些许局面,瞬间便告瓦解崩溃,在绝对的实力道行面前,他此刻当真便如同一直巨树脚下的蚍蜉一般,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勉强靠着自己强悍的敏捷闪避两下后,便是被一记金斧残影扫中身子,飞了出去,直接撞上了坚硬的石壁,随后重重摔了下来。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一刻眼前金星闪耀,天旋地转,一个身影已然再度扑上,远处,传来了苏文清惊呼之声,带了几分惶然哭泣之意,王宗景只觉得喉口一甜,嘴角已然流下鲜血,同时抓着那只獠牙的右手猛地被人一脚踩住,一柄金光灿灿却是杀气腾腾的金斧,瞬间劈到了眼前。 生死,仿佛就在这一刻分开。 第四十章 幽雪 通道之中一片沉寂,苏文清掩口含泪,小鼎也是愕然站住,旁边小灰向那阴沉男子看了一眼,然后悄然向前走了一步,大黄则是狗头微扬,慢慢挡在了小鼎身前。 金色的光芒近在眼前,让王宗景的眼睛都有些难以睁开,冰冷的法宝气息从金斧上传了过来,咫尺之隔的肌肤仿佛都像是被锋锐的针刺了一般,隐隐作痛。那一刻,王宗景真的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了一样,如坠冰窖。 只是那金斧落下时虽然带着凶狠杀意,但就在堪堪砍到他额头上时,金光一颤,却是在距离王宗景头颅不过数寸之外的地方,硬生生地停顿住了。那阴沉男子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僵硬模样,但看着性命操于己手的这个少年,眼中不知为何,又再次掠过一丝奇特而复杂的光芒。 王宗景额角冷汗,一丝丝渗了出来,尽管意外那阴沉男人没有立刻痛下杀手,但金斧也没有离去,就贴着自己头颅边,仍是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自己的性命。而站在旁边稍远处的苏文清小鼎则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做出什么刺激这阴沉男子的事让他立刻出手。 在这片略显诡异的静默中,一直显得很有决断的阴沉男子似乎第一次有些犹豫不决,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其他人,而是只盯着王宗景,看得王宗景心中都有些发毛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阴沉男人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但是他眼中那抹复杂的眼色,却是一直没有消退过。 就这样有些奇怪的僵持突然出现,通道中因为那阴沉男子的古怪而陷入了诡异的僵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忽然外头大石厅中传来了一阵骚动声,夹着几个欢喜笑声,随即有人大声道:“开了,开了。” 阴沉男子脸色一变,随即冷哼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岩壁旁的王宗景,忽然起身收起金斧,一言不发地掠身而起,竟是就这样飘出了石门,向石厅中的那个石台飞掠而去了。 王宗景眼角跳了一下,慢慢扶着墙壁站起身来,然而随即便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才发现自己或许是因为刚才面临生死关头太过紧张,整个人绷得太紧,此刻竟有种虚脱的感觉。而一旁的苏文清与小鼎在最初的惊愕过后,此刻却是大喜过望地冲了过来,连忙扶住了王宗景。 苏文清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扶着王宗景的手臂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倒是王宗景定了定身之后,却是最先反应了过来,一拉小鼎和苏文清,低声道:“别管那么多了,快走,快走。” 苏文清立刻反应过来,重重点头,当下谁也不敢怠慢,都是发足向通道来路狂奔而去。 大厅之中,石台之上,当阴沉男子飞掠而回时,只见众人在石台前围成一圈,那个神龟门硕果仅存的刘承岭站在最前面,而那只号称“神龟”的大乌龟则不知何时爬到了石台边缘,在刘承岭不断轻声地催促下,慢慢向前爬去。 说也奇怪,当这只神龟靠近流淌在石台前那条小小血河时,它龟壳上的那一幅隐晦的图案居然缓缓清晰起来,在一片静默和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那隐约变换成一个铃铛之像,同时,这座大厅里突然仿佛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悠远清脆的风铃之音,回荡在众人耳边,可是当真去聆听时,却又发现根本就没有这样奇异的声音。 伴随着这奇异而若隐若现的清脆铃声,那条血河里的血水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波动起来,从最初的平缓开始荡起了水波,浪头从小到大,很快就变成了波涛汹涌,随着神龟继续向前,慢慢爬到了血河之中,血河里的血水忽然一阵喧嚣,赫然是迅速向两边倒退而去,露出了一条通向石台的道路。 同时,笼罩在整座石台上的血腥之气,登时也为之低落不少。 刘承岭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慢慢站直了身子,而周围众人也是面露喜色,这个时候那个阴沉男子已经回来站到人群中,旁边数人都是低头见礼,其中一人低声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向王宗景等人前头置身的那处石门看了一眼,道:“尊者,刚才你过去那里” 阴沉男子面无表情,目光只是看着前头石台上,淡淡地道:“解决了。” 旁边的人显然平日颇为敬畏这位他成为尊者的男子,当下也没多问,让开了一个身位,以便他走上前去。阴沉男子走到人群前头,站到刘承岭边上,向那石台瞄了一眼,只见这个时候血河中的血水似乎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逼迫着不停倒退,最后更是逆行向上,沿着石台边缘的血槽倒灌而回,渐渐都汇聚到石台最高处的那具黑棺中。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淡了很多,众人看着这幅诡异的景象,一个个都是面色古怪,这些人中也多有见多识广的人物,但似这样的场面还真都是第一次看见。 眼见所有的鲜血都被逼到那黑棺之上,让那黑棺原本深邃的黑色外表突然呈现出一大片鲜艳的红色,站在刘承岭旁边男的阴沉男子微微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同时目光落到石台一二层上那些外貌凶猛的兵俑身上。 刘承岭老头踏上一步,轻轻拍了一下神龟的龟壳,那只大乌龟随即停下了向前爬行的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刘承岭从腰间一个包裹里拿出一株药草,递道神龟的嘴边,大乌龟一口咬住,卷回嘴里,开始慢悠悠地咀嚼起来。这药草拿出之后,散发出一股药香气息,看来并非是普通草料,而是可以入药炼丹的某种灵草。 或许是刚才破去血阵立了功劳,阴沉男子看向刘承岭的目光便温和了许多,没有立刻追问他,而是在他喂食完神龟之后,对刘承岭道:“这些兵俑有没有问题?” 刘承岭转头仔细看了一阵,迟疑了片刻,苦笑道:“这个不算风水阵势,小老儿当真不晓得了。” 阴沉男子木管一转,落到那只大龟身上,在它龟壳上的那图案上凝视片刻,道:“这只乌龟背上的图案似乎颇为神妙,有什么来历渊源么?” 刘承岭心头一跳,低下了头,装着向那龟壳上看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但随即恢复了正常,道:“这只神龟乃是本门祖传下来的灵物,生来就是如此了。” 阴沉男子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说话算数,你且退后。” 刘承岭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一路点头哈腰地向后退去,人群中颇有人面有不屑之色,但也无人阻挡,地上趴着的那只神龟看到刘承岭走出去了,四足一伸,也跟着爬了过去。 这是石台之上血河已然消退,露出了一条直行向上的石阶通道,一路通向最高处的黑棺,石阶两旁,便都是那些高大的兵俑。阴沉男子虽然看着这些兵俑也有些迟疑,但好像另有什么命令比隐藏的危险更加迫切,所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下手臂一挥,在他的带领下,这许多人开始走上石台。 就在他们走上第一层石台的时候,忽然间所有人突然都听到从某个地方忽然传来一个不算大但却清晰的声音:“咔!” 阴沉男子身子一顿,迅疾转身一看,只见旁边那些属下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面露狐疑之色,而石台下方,唯一一个没上来的则是站在远处的刘承岭,正半蹲在地上拿出另一株药草喂给那只大乌龟,这时也是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 似乎并无什么异状,阴沉男子默然片刻,再度转身向上走去,这一次周围人都下意识地屏息静气,除了些许轻微的脚步声,再无其他的声音发出。路过石阶旁那些沉默伫立的兵俑时,可以看到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雕像上怒目圆睁,似乎正散发出一股股凛冽的杀气,让人心头觉得很不舒服。 又走了几步,最前头的那阴沉男子已经踏上了第二层的石台,同时也看到了那四尊形如将军的兵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是一声“咔咔”声猛地回荡开去,这一次却不比刚才那般飘渺,清晰之极是从石台上方传来。阴沉男子霍然抬头看去,只见那石台之上的黑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间一股淡淡黑气冒了出来,同时原本没有遮盖严实的棺盖,竟是开始轻轻颤动起来,那咔咔之声,也正是从棺盖上传下来的。 一股暴戾之极的气息,猛然从上方黑棺之中腾起,阴沉男子面色大变,大喝一声向后退去:“速退!” “轰!” 就在他大喊出声的同时,石台上方的黑棺猛地发出一声轰鸣,巨大的黑色棺盖赫然是整个被震飞开来,滚滚黑烟迅猛无比地从棺材里飘出,转眼间便把整个石台最上方完全笼罩,随后,一双血红色的充满凶戾之意的巨大眼睛,出现在黑烟深处,伴随着这双凶眼出现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啸声。 啸声尖锐刺耳,如一阵波涛滚滚冲来,阴沉男子只觉得耳鼓一阵疼痛,心中震骇这究竟会是什么妖物时,便听到身边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嘶声道:“兵俑,兵俑活了!” 他心中又是一沉,转头看去,果然只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兵俑从原本僵硬的状态突然纷纷动弹起来,如被阴灵附体,一个个缓缓睁开了杀意腾腾的眼睛,片刻后几乎所有的兵俑都发出了一声怪啸,如妖兽嘶吼,随即纷纷挥舞兵刃扑了上来。 这局面登时便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境地,一时间叱喝呼喊声不绝于耳,瞬间便有数人死于非命,但阴沉男子这一批人并非庸手,心智道行皆有可观之人,在损失了数人之后,从最初惊骇状态醒过来的众人纷纷祭出法宝,与兵俑对抗,在石阶上激烈厮斗起来,勉强算是稳住了阵脚。 其中,尤其是那阴沉男子道行最高,站在人群最前头,一只金色短斧灿烂狂舞,纵横飞驰,那些死亡兵俑虽然悍不畏死,却竟无一人能近他身体附近,只要一靠近那金色光辉,往往便被金斧砸破劈裂,化作一堆破铜废土颓然倒地。在这阴沉男子的带领下,这一行人竟然是将最初的劣势慢慢扳了回来。 石台上方,那红色巨眼很快就盯住了站在最前头的阴沉男子,仿佛是一声怒吼咆哮,滚滚黑气中突然一阵剧烈颤动,一只足够半人多大的白色巨大骨爪,破空而至,抓向那阴沉男子。 这阴沉男子虽然大展神威,但一颗心思中的至少五成仍是放在最上方那具黑棺处,眼见这突然出现的巨大骨爪威力惊人,不敢硬接腾身让过。但这骨爪去势不止,直接抓向了阴沉男子后方,其中一人猝不及防,被这巨大骨爪给当场抓住,伴随着一声惨叫,这白色骨爪抓着那人霍地收了回去,片刻之后便听得那黑气深处传来一声惨厉嘶吼,鲜血迸射而出。 阴沉男子又惊又怒,忽见那黑气翻滚,片刻间白色骨爪又再度现身,他圆睁双目,忽地吼了一声,道:“走!” 说着腾身而起,这一次却是全力祭出金斧法宝,向那白色骨爪硬撞上去。身后诸人在听到他的吼声后纷纷向石台下退去,只是兵俑众多,纠缠厮杀,这一路急退,片刻间又死了数人。而在半空中,那金斧与巨大骨爪已经轰的一声撞在一起,阴沉男子只觉得身子大震,整个人从空中跌落下来,金斧随之飞了回来,勉强稳住身形后,却觉得之前在那条通道中与王宗景搏斗时意外受伤的伤势被这股大力又牵扯了几分,胸口一阵气闷。 不过上方那白色骨爪在此番剧烈对撞后,也是被震了回去,可见这阴沉男子道行着实厉害,绝非普通之辈。只是这样一来,那黑棺之中的妖物却仿佛越发愤怒起来,那双红色巨眼更显狰狞,片刻后黑气之中猛然又是发出一声凄厉长啸,这啸声绵长响亮,从大厅之中向四面八方浩浩荡荡传了出去,不过一会,正在退却的众人忽然听到一阵可怖的轰鸣脚步声,竟是从这巨大石厅周围所有的石门后通道中,一起传了过来。 如千军万马突然出现,如洪水波涛汹涌而来,恐怖的怪啸怒吼声,犹如地狱最深处的嘶吼,仿佛铺天盖地都是可怕的恶魔阴灵,一时之间,所有的人脸色都苍白起来,任谁也想不到,此地的鬼物妖灵竟然如此厉害。 正自惊惶处,前头石台上的兵俑又再度杀来,而这一次阴沉男子更发现有四尊强大许多的将俑突在前头,正是之前一直没有动弹伫立在石台第二层上的那四尊将军俑。甫一接手,阴沉男子登时便感觉到这四尊将军俑的强悍,比那些普通悍不畏死的兵甬厉害了数倍有余,四尊围攻之下,登时便将他压制住了,而其他人也是被兵甬团团围住,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可怕啸声,伴随着咚咚咚咚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了就在这个时候,忽地某处石门便人影闪动,却是嗖嗖跳出了三个人,两大一小,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只大黄狗和一只灰毛猴子,正是王宗景等人。只见他们此刻脸上也有惊容,不时回头向石门通道里张望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着他们一样,待跳到这石厅里,一看这里的情况似乎也是危险之极,王宗景不由得也是一呆,看去有些茫然了。 倒是小鼎头脑简单直接,干净利落地带着大黄小灰向石厅中跑了过去,一路上大呼小叫:“别打了,别打了,快跑吧,后面有好多好多骷髅追来啦!” 眼角余光看到王宗景等人突然去而复返,那阴沉男子登时是瞳孔一缩,待到听见小鼎的叫喊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脸色也苍白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绝望。 像是印照着他的绝望,在小鼎等人忙不迭地离开那石门,不顾石厅中纷乱厮杀的场面跳下来后,那些通道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怪啸声瞬间大盛,然后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所有的石门通道中,同时如洪水一般,涌出了无数凶狠可怕的骷髅,一个个张牙舞爪,形成一股死亡的洪流,冲了下来。 石台之上,黑气滚滚,此刻已然成了遮天蔽日之势,笼罩在所有人的上方,将整个石厅的上空都遮盖住了,那黑暗的最深处,怪啸之声如恶魔啸月,无穷无尽,加上无穷骷髅凶恶兵甬,这一幕几乎就是末日景象一般,让人无比的绝望。 王宗景等人逃到石厅中央,便已无路可走,只得站住身子,苏文清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贴近了王宗景,却见王宗景也是面露几分苦涩,看了看那无数骷髅,低声道:“苏姑娘,想不到我们会死在此处了。” 苏文清身子一颤,默不作声,看着似乎也已经认命了,王宗景心中惨然,但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转头之间,他却是忽然一怔,只见不远处的小鼎看着脸上也有几分惊慌,似乎这么大场面将这孩子也吓住了,只是他没有晕过去或是大喊大叫吓得发疯,便已经算是与众不同天赋异禀了。除此之外,王宗景却看到一直跟在小鼎身边的大黄小灰有些异样,这两只小鼎家的宠物,看去置身于这必死绝境中,居然都没露出几分紧张之色,大黄把身子凑到小鼎身边,蹭了几下,示意小鼎骑上了它的后背,而灰毛猴子小灰则是蹲坐在了大黄小鼎的身前,看着前方正狂吼杀来的骷髅洪流,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然后嘴巴吧唧吧唧了两下。 似在低语,又像抱怨,灰毛猴子看着似乎还翻了个白眼,然后有那么一刻,王宗景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竟然好像看到小灰的脸上如电芒般闪过了一缕暗金色之光,而那束光芒,赫然就是从小灰额头上那道细痕里散发出来的。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小灰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脑袋忽地向旁边一歪,却是望向石厅中间处那一扇最大的石门通道,脸上仿佛掠过一丝惊喜之色,随之那道突然出现的暗金色光芒,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骷髅嘶吼,鬼物狂啸,这一幕地狱恶像可畏可怖,就在所有人都已陷入绝望的那一刻,忽然又生异变,从遥远的那扇石门通道深处,忽地响起了一声清锐的清啸声。 如一声清音,于黑暗中突然响起,似一缕阳光,照进最深的暗处。 每个人,在那一刻,都情不自禁回头看去。 清音飘扬,如飞而驰,从极幽远处破空而来,虽未至势已盛,如惊雷如电闪,剑意赫赫,竟已是沛不可当。不过片刻之间,那清啸之声已如风雷之音,灌满了所有人的耳朵,最大的石门处,那坚硬的石壁上同时开始龟裂,似乎那一股无比刚烈的剑意已经让石壁都开始崩坏。 一点清澈蓝光,于遥远的黑暗中猛地亮起,迅速变大,伴随着无比猛烈的风声狂啸之音,转眼间化作一道淡蓝色巨大光柱,从那扇最大的石门通道中激射而出,一往无前势不可挡,所有挡在蓝光去路之上的骷髅死物瞬间灰飞烟灭,无数嘶吼怪叫声都尽数湮没,如天神降临,如狂涛席卷,轰然而至,扫荡一切。 石台之上,黑气深处,那神秘的鬼物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暴跳如雷,然而那汹涌而来的蓝色光辉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以睥睨之态横扫一切,在石厅中赫然留下一道完全由破碎骸骨铺就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长路之后,那通道之中光辉愈盛,几近澄蓝如水,同时剑意如山,带着整座石厅都仿佛战抖起来,令人目眩神迷。 光辉深处,剑芒闪动,陡然间又是分出整整七道淡蓝剑芒,向着不同方向锐啸而去,与刚才的光柱一模一样,在不久之前还杀气腾腾凶焰嚣张的无数骷髅死物,此刻看去却好像变成了蝼蚁一般的脆弱存在,蓝光剑气所过之处,所有的骨头架子包括强悍的兵俑将俑,都是尽数崩灭,片刻之间,那黑气滚滚的石厅中,赫然又被硬生生破出了七条白骨之路,无数的鬼物阴灵灰飞烟灭,只这转眼之间,这石厅里的鬼物骷髅,倒是被灭掉了七八成之多,直令人心生畏怖。 石台之上,黑气深处,那一双血红巨眼瞬间睁大,暴戾之气喷薄而出,片刻后一声带了无穷憎恶的凄厉鬼啸嘶吼而起,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所有的黑气都如潮水一般,疯狂地向那蓝光处涌去,转眼间那一扇石门附近已是漆黑如墨。 鬼哭之音,铺天盖地而来,黑气之中,白色的巨大骨爪若隐若现,带着无穷杀意,飞驰而来。 便在这时,那蓝光深处,如最纯净的清澈水晶光辉之中,一缕淡蓝剑光闪动,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白衣如雪,容颜清冷,无数淡蓝光芒辉映之中,那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手握天琊神剑,于最深邃的幽暗中缓步走来。 那一刻,仿佛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那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辉都凝于她的身上。 似黑夜最美的幽雪,似黑夜怒放的百合,她独自一人走来,衣裳轻拂,已胜过了人间沧桑,无尽言语。 第四十一章 神剑 石厅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在那白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被震住了,只有王宗景这里旁边,骑在大黄背上的小鼎却是突然兴奋起来,一跃而起脸带笑容,张开了嘴似要呼喊什么。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石台之上黑气之中的妖物猛然爆发处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黑气滚滚而来,一只森白骨爪刺破虚空,向那白衣女子抓去,却是硬生生将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只是那白衣女子仍是感觉到了什么,清澈明眸转动,如心有灵犀一般向小鼎这里看了一眼,只见小鼎手舞足蹈蹦跳着张嘴喊叫,白衣女子脸上的清冷颜色登时便柔和了许多,眼中掠过一丝温柔之色,对着小鼎微微一笑。 随后,她敛起笑容,转眼望去,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黑气汹涌而来,容色间又是一冷,眼见那隐匿在黑气中破空而至带了无穷杀意的巨大骨爪瞬间冲到眼前,这白衣女子毫无惧色,亦无退缩之意,只是那样清冷地站在那儿,手中淡蓝仙剑掠起一道残影流连的光辉,一阵清音响起,却是对着那巨大骨爪当面劈了上去。 黑气翻涌,似凶猛无匹张牙舞爪的一只黑龙,然而一旦欺身近到那白衣女子身前,登时便像是被一堵无形气墙堵住一般,隔绝在七尺之外,再也无法寸进。同时,随着白衣女子手中那柄威力奇大的淡蓝仙剑掠起劈下,清音呼啸狂风再起,光芒暴涨直接压倒过来,所过之处,黑气竟然是纷纷消融,很快露出了黑气中那一只巨大的骨爪。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淡蓝仙剑已然如风般掠至,直接斩了下去。 白色骨爪气势浩大,但转动便未有多么迅捷快速,虽然看着有在空中做出变幻腾挪的动作,但那淡蓝色仙剑速度奇快无比,以奔雷之势瞬息而至,便在众目睽睽之中,斩在了骨爪之上。只听得一声轰鸣,那淡蓝仙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是锋利的匪夷所思,直接就破开了坚硬的骨骼一直劈了进去。 石台之上的妖物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怒吼声,整座石厅似乎都颤抖起来,然而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挡那可怕的一剑直接削去了白色骨爪的三分之一骨头,“啪”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之上,摔成粉碎。 王宗景直看得目眩神迷,却忽然听到身边苏文清“呀”了一声,带了几分惊奇诧异似乎还有点兴奋地叫了出来:“是了,是了,蓝色仙剑,白衣如雪,这位前辈一定就是传说中青云的陆雪琪陆长老吧。” 王宗景听得一怔,心想难道这道法奇高容颜绝世的白衣女子,便是小鼎的娘亲不成?再回头看看小鼎那边,果然见他突然间笑容满面,对着那白衣女子不停招手,看来十分亲切。只是此刻场中局势瞬息万变,那斗法已到了极激烈的时候,一时也顾不上问小鼎了。 只见陆雪琪一剑重创白色骨爪,更不迟疑,望向那石台之上的妖物,眼中露出几分厌憎之色,随即腾身掠起,白衣皎皎,如九天仙子一般飞驰而去。一路之上黑气无不翻腾让开,剑意愈盛,蓝芒如山,随着她手中仙剑恢弘而出,便是气象万千中向那石台轰然斩下。 石台距离陆雪琪站立处还有一段距离,但此刻仿佛只在眨眼间便已到了跟前,这短短片刻之间,在那陆雪琪出现之后,原本大占上风操控一切的妖物瞬间连吃了几个大亏,早已是狂怒无比,眼见这一剑更是当头劈下,不由得仰天长啸,血红巨眼如欲滴出血来一般,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凝聚而出,所有的黑气倒卷而回,在石台前结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骷髅,那眼眶处赫然便是那双血红巨眼,一旦凝成,也无丝毫停顿之意,直接便迎着那劈下的淡蓝色剑芒冲去。 两股可怕的力量就在众人的眼前,再一次毫无花俏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有那么一刻,在黑气蓝光的最中心处,猛然迸裂出一道炽烈之极的璀璨白芒,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一痛,竟是无法睁目直视这道光辉,随即只听无数破裂声、嘶吼声、清音锐啸声全部夹杂在一起,如一场纷乱而狂舞的大雨,汹涌落下。 陆雪琪身子一震,白衣飘飘,天琊神剑向身前一斩,往后方飘退了一丈有余,同时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黑气之后的妖物略感惊讶。而在她下方,那一处石台上的情景却是凄惨了许多,虽然硬撼那气势无匹的天琊一剑,逼得陆雪琪稍作后退,但石台妖物以黑气凝结出来的黑色骷髅被剑气瞬间摧毁不说,剑意余威更是横扫而来,径直便披上石台最高处,将残余的黑气瞬间一扫而光,巨大的石台地面但见得处处龟裂,可见那一剑威势之大,委实可畏可怖。 而随着黑气散尽,一直隐匿于黑气背后的妖物,终于也将真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只见那一具巨大的黑棺上,趴着一具通体都是森森白骨的鬼物,一个类似蛇头的骷髅头颅,竟是占去了整个身躯的一半,剩下的身子中,却又有四足骨爪,还有一条颇长的骨尾形如骨鞭,拖在身后,模样古怪而恐怖狰狞,一双巨眼中燃烧着血红光芒,对着前方御空而立的白衣女子,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只是陆雪琪这个时候突然神情间掠过一丝异色,盯着那怪物的外貌,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失声道:“白骨妖蛇?兽神”只是片刻之间,盯着那妖物仔细看了一会后,她又摇了摇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容色间又转为清冷,但对这妖物的厌恶之色,却是更加强烈。 天涯神剑,又是再度升腾而起,蓝光万丈,似照亮了石厅中每一个角落,令人目眩神迷,情不自禁地仰天望去。 石台之上,白骨蛇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抬头对着空中狂吼了一声后,忽地将巨大蛇头倒折回来,却是伸入了那黑棺之中,片刻后再度抬起时,所有人忽然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浓翠欲滴的绿色光芒,从黑棺中升腾起来,却是从白骨蛇妖的大口中散发而出的。 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块翠绿奇石被白骨蛇咬衔在口中,望之约莫磨盘大小,棱角峥嵘,从里到外都散发出腾腾翠绿,光芒耀耀,一看便知乃是一件不同凡响的奇宝。而当这块翠绿奇石被蛇妖衔出黑棺后,异变便生,那白骨蛇妖原本血红色的巨眼中,红色光芒突然熄灭,摇曳几下后,却是两团翠绿色的火苗猛然冒起,看去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而原来石厅之中,被天琊神威所慑伤亡惨重的众多骷髅,在白骨蛇妖与陆雪琪发生剧烈战斗后便多数呆立原地,此刻忽然也是齐齐一阵,双眼中几乎是同样的绿色火苗熊熊燃烧而起,发出可怕的鬼啸声,再度纷纷扑上,只要是周围有血肉人物,便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厮杀。 这只不过片刻之间,石厅中所有人又再度陷入无数死亡鬼物的包围之中,只听惨叫连连,那阴沉男子的手下又再度丧生数人,接连的打击下,原先跟着他进来的人几乎已经没剩几个了,让那阴沉男子也控制不住自己,脸上勃然变色。而另一端,王宗景苏文清和小鼎等人,眼看着也要被骷髅死物包围了。 半空之中,陆雪琪看了一眼下方石厅,脸色微变,又见那白骨妖蛇自从含住那翠绿奇石后,周身妖力大盛,比之刚才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兀自凶狠无比地对着空中咆哮怒吼,同时除了眼眶处绿火熊熊外,这蛇妖周身都开始泛起一股淡淡翠绿之色,像是一股奇异的力量灌进了白骨之中。 陆雪琪容色一寒,目视那妖物,忽地冷冷一笑,天琊神剑忽然于空中一顿,蓝光摇曳,倒飞回她芊芊素手之中。 随后,她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嘈杂狂躁的石厅中,突然有那么片刻的静默,一股无声的颤栗,突然掠过所有人的心头,就连那些看来已经疯狂的骷髅鬼物,都在瞬间呆滞了片刻。 所有的蓝色光辉,突然尽数消散,如巨龙吸水一般飞快地冲向那秋水一般的天琊剑刃之上。 那绝美的白衣女子,面色如霜,白衣飘荡,忽地一声清啸,剑芒大盛,但见她手握剑诀,在半空中赫然脚踏七星之位,凌空连行七步,天琊以睥睨之势,霍然刺天,那一刻,世间再没有了其他声音,仿佛只剩下那犹如远古神佛低声吟诵的古老咒篇: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王宗景站在石厅之下,不知为何,一颗心在胸膛中跳得奇快无比,与此同时,他忽然只觉得手上臂膀处一紧,却是身边的苏文清在无意中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失声道:“那是那就是神剑御雷真诀!啊不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苏文清忽然脸色一变,带了几分难以置信,低声道:“不对啊,这里明明是地宫深处,不见天日,怎能、怎能引来九天雷霆,怎能施展这无上真法” 半空之中,陆雪琪举剑向天,脸色清冷,一股淡蓝色的光芒,从天涯神剑上隐而不发,但是任谁都能感到,那其中突如其来所包含着的那一丝惊心动魄的力量。有那么一刻,石厅中一片寂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然而,那一种对可怖力量的惊惧颤栗的感觉,竟是愈来愈强。 突然,所有人只觉得自己的身躯摇动了一下,片刻之间,所有人的头顶,细小的岩石碎屑开始沙沙落下,一道道细小的裂缝突然出现在坚硬无比厚实如山的头顶岩壁上。遥远如幽冥般的远处,如在九天之外云霄之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一声沉雷,雷声是那般遥远,却赫然竟像是打在所有人的心头之上,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一个声音,浩大,雄壮,汹涌,澎湃,从人们的头顶上方隆隆传来,整座石厅,连带着周围石壁脚下地面,突然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如山崩地裂一般,所有的缝隙都在迅速扩大,露出黑暗的阴影,同时隐隐可见那奔流颤抖的蓝色电流,发出令人战栗的嗞嗞声。 片刻之后,无数道刺眼的电芒在缝隙中大放光辉,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然后有一股可怖而澎湃的巨大力量霍然从天而降,那是一道无比粗大由雷电所成的巨大光柱,摧毁了经过了一切,将这一座深埋地下的地宫石厅,整座石厅的上方石壁尽数摧毁。 所有人,都无法呼吸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突然穿过无数岁月也未曾照进的清冷月光,透进了这个地方,看着那天际夜幕苍穹上,无比庞大转动的一个巨大漩涡,电流狂舞雷霆隆隆,狂风凛冽,风卷残云,所有的光辉,这一场癫狂而战栗的无上真发,都最终归聚于那伫立于半空之中的白衣女子身上。 九天雷霆,煌煌天威,破开大地岩层,以开天辟地之神威聚集而来,凝于天涯剑刃之上。 那一刻,天琊灿烂无比,璀璨如九天烈日,驱散了这世间所有阴影黑暗,在那白衣女子清冷如霜的容颜间,在她明亮清澈却幽幽有淡淡金芒闪过的目光中,霍然转动,化作光芒四射的一道煌煌剑芒,无匹无对,斩破一切,劈向了石台上的白骨蛇妖。 河阳城外,小树林边。 曾书书与那神秘的黄衣女子已经再度展开了激烈之极的斗法。只听曾书书怒吼声不绝于耳,一柄轩辕仙剑使得是剑气纵横大开大合,一旦正面接战,他这些年修行的道行便逐一显露了出来,虽然前头吃了不小的暗亏,但此刻看去居然还有隐隐压倒那神秘女子的趋势。 只是那身着鹅黄衣裳的蒙面女子手中紫芒闪烁,虽然看似稍处下风,却也尽挡得住曾书书的攻势,每每刁钻反击一下,也要让曾书书迅疾回剑守护。同时她口中轻笑不断,声音清脆悦耳,而那一双明眸于清澈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妩媚之意,仿佛也是越来越浓,越来越美,牢牢地盯住了曾书书的眼睛。 不知不觉中,曾书书的动作有些慢了下来,而目光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那女子的眼睛,只是他道行确实极高,虽有神秘的干扰仍是法度严谨,但在一旁树林阴影中偷窥的宋煜罗威看来,却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那女人的眼睛,好像有什么古怪妖法?” 宋煜忽然压低了声音,低声自语道。 便在这时,正在半空中激斗的两人忽然在硬拼了一记后,紫芒一闪,却是从蒙面女子手上忽地腾起,也就是在这关键时刻,那女子双眸中忽地柔光满溢,似温柔无限地看了曾书书一眼。曾书书本来已经做出了反应,轩辕仙剑就要拦在身前,只是那片刻之间,忽地身子一颤,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看着那神秘女子,似笑非笑,眉头轻皱,整个人神情突然变得轻佻了一下,而手中仙剑也登时缓了下来,却是一下子露出了面前大片身子,暴露在紫芒刃下。 黄衣女子一声娇笑,带了几分自得之意,手上却并无容情,径直便下了杀手向曾书书脖颈斩去,眼看这名列青云五长老之一的曾书书居然就要在这荒僻郊外的地方身首异处时刻,曾书书猛然身子一震,居然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但此刻紫芒已近身前,躲避不及,他大叫一声,身子爆退,让开了要害处,却无法全部避让开紫芒的威力,一只左臂眼看就要被紫芒劈中斩下了。曾书书脸色一冷,盯着前方那片紫芒,额上青筋跳动,似欲有所动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曾书书的身边,快得胜过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无法宝在手,就那样忽地一手抓住曾书书向后一扯,一手猛然伸前,浑然无视那冷峻锋锐的紫芒冷刃,径直穿入紫光中,屈指一弹。 “叮!” 一声轻啸,紫芒刃登时大震,瞬间离开了原来路径倒飞上天。那黄衣女子在这神秘人突然出现时就是身子一震,此刻一见紫芒刃竟是被此人空手震回,更是大惊。连忙伸手一招,紫芒刃飞出一段又迅速飞回她的手中。 这时那神秘男子随意地把手一抛,曾书书便被他抛到了后面站在地上。在最初的惊讶随即转为释然,但被抛出后曾书书立刻又有几分恼羞成怒,对着天上叫道:“喂,你当我是麻袋吗,甩来甩去的” 天上斗法仍在继续,那男子救下曾书书,居然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看来游刃有余,一眼看去,月光之下这男子相貌普通,衣着也是寻常,面上神态温和,带了几分憨厚笑意,只是两鬓处隐见斑白,又似多了几分沧桑。一双眼眸中深邃而带了淡淡情怀,似看过了沧桑岁月,饮尽了人生百味,到如今淡然而立,初望着虽未起眼,细看中却自有股醇厚滋味。 紫芒刃刚刚倒飞而回,黄衣女子这才看清月光下前方那神秘男子的容貌,身子陡然大震,失声道:“张小凡,是你!” 那男子微笑回头,看着这媚意纵横道法奇高的女子,凝视片刻,微笑道:“好久不见,另外恭喜你‘媚心术’大成了。” 地下,曾书书也已经反应过来,在那边跳脚怒道:“金瓶儿,你这个妖女居然敢暗算我,来来来,我们再来决战三百回合!” 金瓶儿横了地下的曾书书一眼,嗤笑一笑,道:“叫什么,你也好意思,没有我们这位副宗主大人救场,你现在还敢这么嚣张吗?” 曾书书气得七窍生烟,轩辕仙剑一震就要上前,就在这时,场中三人忽然同时若有所觉,一起转身向夜幕苍穹上看去,只见那高空之上,原本还晴朗的夜空中,突然间一阵电闪雷鸣,随即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竟是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黑暗而深邃的漩涡,横亘于天幕之上。但见得雷声隆隆,电芒闪耀,一股沛不可当的力量从九天云霄之上霍然而下,吸附了所有雷电的力量,凝聚成一道光芒四射无比巨大的雷电光柱,从天而降直接轰入了地面。 那一刻,哪怕他们身处空中也瞬间感觉到了从地表传来的可怖力量,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远处,在雷光入地的地方,沙飞石走,地裂山崩,无数的石块沙土汹涌崩灭,如洪水一般溅起老高的灰墙,然后直接轰入了地下深处,犹自传来不可一世睥睨时间的怒吼声。 场中,张小凡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道雷光,曾书书则是面带惊讶之色,“咦”了一声。只有金瓶儿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看着那强大无匹的雷电光柱,冷冷地哼了一声,低声道:“神剑御雷真诀,嘿,神剑御雷真诀竟然修到了如此境界” 言毕,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身形一飘,不发一言就飘然远去,等张小凡与曾书书注意到时,虽然不过片刻,但金瓶儿已然去得远了。张小凡向她去处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缓缓落回地上,旁边曾书书走了过来,向金瓶儿的背影看了一眼,道:“你怎么不拦下她?” 张小凡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才是青云长老,你干嘛不去拦她?” 曾书书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这妖女狡猾无比,虽然我不怕她,但困兽莫追!” 张小凡笑着看他一眼,转身走去,却是走向刚才那雷光形成处的方向,曾书书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不过这次幸好有你出现救我,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也不枉我当年把蓝皮书借给你看。” 张小凡呆了一下,随即“呸”了一声,道:“胡说什么,那书我早就还你了。” 曾书书斜眼看他,脸上神情突然于潇洒间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小小猥琐之意,低声笑道:“别蒙人,那书你肯定看过了吧?” 张小凡头也不回地走去,道:“没看过。” 曾书书走过去一把搂住张小凡的肩膀,笑道:“别扯了,这里就咱们两人,快说实话,那书你肯定看过了吧?” 张小凡一巴掌拍掉曾书书的手臂,脸上笑意温和,依然摇头道:“没看过啊。” 曾书书面露无奈之色,瞪着张小凡一脸悻悻然的表情,然后还是跟在他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着:“喂,你不是整天躲在大竹峰烧饭做菜吗,怎么今天怎么突然跑下山来了?” “我无聊了,下来看看。” “唔无聊得好啊对了,你知道吗,我最近又得了不少稀奇玩意,你想看看不?” “不想。”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嘛,要不回头去我那随便看看嘛。” “不去。” “我找到了一只非常罕见的‘冰晶白猴’哦,全身雪白近乎透明,还是只母猴呢!” “我说,把你家小灰借我去家里住两天吧。” “干嘛?”张小凡这次倒是一怔。 曾书书嘻嘻一笑,面露得意之色,道:“‘冰晶白猴’也是罕见的异种灵猴,可以和小灰凑成一对嘛。” “胡闹!” “喂,喂,你走慢点。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有了老婆还生了儿子,就不管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你的猴子啊?” “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你死在金瓶儿手里啊。” “切,她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小凡,我跟你说真的,把小灰借我几天,让它跟冰晶白猴亲热一下,生一只小三眼灵猴吧?” “滚!” 第四十二章 阴伏 那一道仿佛开天辟地般的雷霆光柱,蕴含了摧枯拉朽的天地神威,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地劈在石台之上,将那白骨蛇妖尽数笼罩其中,惨厉呼号中,石飞沙走骨片碎裂,原本不可一世凶眼滔天的白骨蛇妖,在光辉之下挣扎咆哮,却根本无法阻挡这青云门千年无上真法的可怕力量,全身骨架都开始一一分解断裂,哪怕是它用尽全力催动那奇异的翠绿奇石抵抗,也终究无能为力,在一片刺目绚烂同时带了几分宏大肃杀的光柱中,白骨蛇妖只坚持了一小会后,便惨烈地倒在了光芒深处。 石厅之中,再无丝毫声息,只有那隆隆雷声依然回响着,似乎俯视着人间这些弱小的蝼蚁,璀璨的光辉缓缓黯淡下来,雷声停歇,光柱消失,只有天琊神剑依然光芒四射,耀眼夺目,在空中转了回来,无声回鞘。石厅中残存的人们,忍不住都是向那座石台看去,只见原本三层高的巨大石台,当此绝世一剑后,赫然被硬生生从上头摧毁了一半,原本狰狞可怖的白骨蛇妖,此刻已是化作无数白色骨片,颓然飞溅得到处都是。 乱石之中,那块依然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翠绿奇石滚到了一旁,看起来并没有收到什么太大伤害,但是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便是原本石台之上的那具黑棺,此刻也是歪歪扭扭地倒在乱石堆中,看去狼狈的很,但奇异的是这棺材居然也没有毁坏,就是棺盖不知被震飞到哪儿去了。 陆雪琪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王宗景便只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欢呼,却是小鼎第一个跳起来笑容满面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那美丽清冷的女子,笑嘻嘻地叫道:“娘亲!” 陆雪琪低头看了小鼎一眼,被她那清澈明亮的目光看住,小鼎登时脑袋就是一缩,偷偷吐了吐舌头,但兀自抱着她不肯撒手,小胖脸上笑呵呵的,还用圆圆的脑袋在她身上磨蹭了几下,眨眨眼睛,又叫了一声:“娘” 陆雪琪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但目光却已是柔和了许多,伸手过去摸了摸这小家伙的脑袋,又抬头看了看这一片地宫凶相,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冷哼了一声,微嗔道:“小小年纪,就会惹麻烦。” 小鼎哈哈一笑,对母亲的责骂丝毫不以为意,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就习惯皮实了,随后转头到处张望,嘴里嘟嚷着:“爹呢,爹呢,他在哪儿?”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石厅的另一侧传来一阵风声,却是那阴沉男子飞身掠起,直接向上方被神剑御雷真诀硬生生劈出的巨大空洞中飞掠而去。白骨蛇妖一死,这地宫中所有的骷髅死物顿时都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尽数倾颓倒地,再无任何生气。不过经此一役,阴沉男子那边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活着的也仅剩三人而已,此刻也是纷纷祭出法宝,随他而去。 这局面早就明白了,那白衣美女这等道行奇高的人一旦出现,即使白骨蛇妖也被她一击毙命,这地宫中就算还有什么宝物,也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了。当此之际,自然是先走为上。 看着那四条人影飞走,陆雪琪微微皱眉,似乎迟疑了一下,但终究她并不晓得这些人的身份,所以也就没有出手阻挡。倒是王宗景站在一旁,却发现那阴沉男子起身飞走时,忽然向他这里看了一眼,那目光微微闪烁似有深意,让他心头一阵奇怪,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月光如水,从夜幕苍穹中冷冷照了下来,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头顶,这才看清了头上那个被劈出的大洞,直径约莫有二十余丈之宽,从地表到这地宫石厅的岩石厚度,看着至少也有个十几丈还多,借着月华光辉,可以看到周围那些坚硬的岩石大多变成了焦黑之色,想必是之前雷霆降落,瞬间高温硬生生将这些石头都给融化烧黑的。 这千年名门的无上真法,威力实在是可畏可怖,直令人匪夷所思。 那边厢,小鼎还在东张西望叫嚷着,忽只听“嗖嗖”之声响起,却是从头顶那石洞中掠下七八个身影,都是身着道袍的青云弟子,为首一人王宗景与苏文清都认得,正是时常在青云别院走动的穆怀正,还有柳芸、欧阳剑秋等人也在其中。这些人一入地宫,首先便向四周这片凌乱景象看了一眼,随后纷纷过来对着陆雪琪见礼,穆怀正排在首位,面带了恭谨之色,道:“陆师叔,您怎么也来了?” 陆雪琪脸色淡然,也没多话,只微微点了点头,穆怀正等人似乎也都知道陆雪琪的性子,行了一礼,便说了下去道:“陆师叔,我们是接到曾师叔的手令赶过来的,听闻此处或有宝物出世,只是过来的时候,还未见到曾师叔,也不知” “我在这呢。” 忽地一个晴朗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潇洒飘下,正是曾书书。青云众人连忙又是过来相见,曾书书大大咧咧一摆手,道:“免了免了,你们几个赶快看看这周围,仔细查探,莫要再留下什么残余妖孽,免得日后再有祸害。” 穆怀正等人答应一声,当下便分头开始在石厅中查看起来,有人还向远处那些石门处走去,只有穆怀正向王宗景苏文清这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曾书书走到陆雪琪与小鼎身边,笑容满面,张口刚要说话,却被陆雪琪淡淡看了一眼,登时哑口无言,不过幸好他性子机灵,哈哈一笑却是俯身抱起了小鼎,笑道:“小鼎,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顽皮,居然跑到这么凶险的地方来,也不怕你爹娘担心么?” 小鼎看起来与曾书书也是惯熟的,笑嘻嘻道:“叔叔,你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么,给我拿点嘛。” 曾书书大笑,道:“好啊,等你哪天去我那,我就给你。”说完笑着把小鼎放下,然后转身面向陆雪琪,压低了些声音,轻声道,“他在外面。” “爹!”小鼎眼睛贼尖,一上来就看到了那站在阴影中的男子。顿时哈哈大笑,张开双臂要扑上去。那男子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正是张小凡,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蹲下圌身子一把将小鼎抱起,爽朗地一笑,双手微微用力将他抛高起来。 小鼎在空中丝毫也不害怕。反而是手舞足蹈地笑个不停。清脆的笑声中,他的身子很快落下又被张小凡稳稳的接住,然后一个提溜,小鼎已然坐在了张小凡的脖子上,威风禀禀。 旁边的大黄“汪汪汪汪"地吠叫起来,小灰则蹲坐在大黄身上,拉这它的狗耳朵咧嘴笑个不停。张小凡逗着小鼎,一路走了过来,那白衣女子依旧安静的站在那儿,温柔地看着父子两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如夜色中清丽如雪的花朵。 走到陆雪琪的身边,张小凡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笑了笑,道:“回去吧!” 陆雪琪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好。” 张小凡转身走去,陆雪琪跟在他的身旁,小鼎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咯咯的笑个不停。在他们身后,大黄则背着小灰懒洋洋地跟着,月光闪动。似也在追随着他们的身影:恍惚之中,那温和的男子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陆雪琪的手,陆雪琪微微低下了头,似轻笑,似温柔,一言不发,只是拉紧了他温厚的手掌。 月光中,他们渐渐远去,走向巍峨高耸的青云山。 穆怀正走到王宗景与苏文清面前时,脸色并不算是太好看。王宗景与苏文清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有一些尴尬。当下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不过出乎意料地,穆怀正并没有黑着脸将他们训斥一顿。而是皱着眉头将事情的缘由问了一遍。 当听到今晚之事有很大原因是由于小鼎贪玩惹起的时候,就算是这个向来方正严肃的穆师兄,也忍不住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小鬼”话说到这里,穆怀正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查看过他们两人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么严重的伤害之后,穆怀正便让他们在这里等候一下,待众人将这地宫查探完毕在一同回青云别院。 王宗景与苏文清自然没有什么异圌议一看着穆怀正走开之后,苏文清转眼望了一下这遍地狼藉的石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呼了一声:“咦?” 王宗景与她站在一块,自然听到了苏文清这略带诧异的声音,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苏文清转眼看过来,迟疑了一下,道:“好像那神龟门的老头儿不见了。” 王宗景立刻反应过来,转眼看了一圈果然如此。阴沉男子那边能走的人都走了,青云门这里的人都还在,只有神龟门硕果仅存的那老头儿。呃,还有那只背负奇异图案的奇怪神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在众人的视线中神秘地消失了。 “这老头,跑的还真快。”王宗景心里嘀咕了一声。正想着的时候,忽然只听到石台那边传来一阵响动,他转头看去,顿时又是一惊,转眼就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见在已经被摧毁多半的石台上,乱石崩塌,碎骨遍地。其余的青云弟子都去搜索其他地方了,只有曾书书一人走了过去,在石台上仔细查看起来:他首先盯住了那块翠绿奇石,反复察看了数次后似乎心有所得,微微点头,取出一个大匣子将这石头装了进去。随后他转身回头,目光又落在那具倾倒却没有被毁坏的黑棺上,走了过去。 黑棺虽倒在乱石之中,但棺体深速隐隐泛红,仍有股肃穆凶意让人不敢靠近,不过修炼到了曾书书这等地步的高人,自然不会畏惧这一点凶煞之意,视若无睹,仍是一路走了过去。只是在他堪堪接近黑棺三尺之外,眼看就要看到黑棺里面时,忽然那黑色的巨棺猛然颤动了一下,竟然有一个声音从黑棺中响了程来。 这一下,石厅之中人人回过头来,包括王宗景、苏文清在内都错愕无比。连曾书书也是面带异色,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忽然只听到一声呻圌吟,那黑棺摇动两下,却见有个人影慢慢爬了出来。但望之神色颓废似乎也是疲倦欲死,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忽然身子一歪,从黑棺中掉了出来,重重的摔在乱石堆中,看来是昏了过去。 石台下方,王宗景与苏文清同时睁大了眼睛。王宗景失声叫道:“雕泗!” 同时忍不住向上方跑去,但没跑多远,忽然有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拉住了他,是穆正怀正挡在了他的身前,沉声道:“上面有些古怪,你不要上去。” 王宗景怔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但心中的惊愕之意无以复加,怎么也想不到一直找寻不到的仇雕泗,怎么会出现在那黑棺之中。 穆正怀拦下王宗景之后,自己走上了那个石台,来到曾书书的身边。曾书书向下方王宗景处看了一眼,目光转会前头昏迷不醒的仇雕泗身上,皱起眉头对穆正怀道:“这人是谁?” 穆正怀看了仇雕泗一眼,低声道:“曾师叔,此人是今年参加青云试的一位新人,姓仇,名雕泗。” 他与下边的王宗景、苏文清还有……小鼎,都住在青云别院乙道廿三院中,应该是彼此认识的,或许也是和他们一样,足前来寻找小鼎的。 曾书书缓缓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仇雕泗的鼻息,又查探了一下他体内的经络,片刻后站起身子,道:“他并无什么大碍,你让人扶下去吧!” 穆正怀答应一声,干脆自己走过来抱起了仇雕泗。曾书书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目光在昏迷过去的仇雕泗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地落到那具沉默肃杀的黑棺之上,默然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纷乱喧嚣的一夜终于在一片静默中过去,当明月西沉星斗坠落,夜幕消退晨曦初起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许多与这一也有过关联或纠缠的人,也纷纷回到了各自的人生轨迹中。有的人带了温柔静谧,安静轻眠着;有的人回到了客栈,夙夜难眠,在小小庭院中来回踱步愁容不展,也有的人心怀忧思,又带了几分向往兴奋,静圌坐致天明;还有更多的人则是被这一夜所折腾起来,如一颗石子丢进睡眠荡起涟漪,慢慢的扩张荡漾开去。 远离河阳城百余里外,一处偏僻的小山脚下,有四五颗老松树生在路旁,结成一片绿荫,站在这里,向北眺望,依稀可以望见那一座巍巍青云的雄伟山势。一个面貌阴沉手持金斧的男子,此刻正沉默的站在松树之下,手中拿着一颗碎布,慢慢的擦去了斧刃上兀自滴落的残留血迹,然后随手一掷,将那碎布丢到了茂密的野草丛中。 他慢慢地举起手中的金斧,那法宝上金光闪闪。倒映入他的眼眸,似乎两团金色的火焰,让他的眼睛变得格外深邃。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阴沉男子身子微震,转头看去,随后几乎是在瞬间,他脸上的神态气色竟突然大变,露出了温和笑意,甚至隐约带了一丝献媚之色,与之前那股阴沉气质截然不同,向着前方飘然而来,一身鹅黄衣裳轻纱蒙面的女子行了一礼,道:“副门主,你来了。” 这女子正是昨夜与曾书书展开了一场激战的金瓶儿,此刻只见她微微点头,随即忽然目露异色,向周围看了一眼,道:“夏侯戈,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这被她叫做夏侯戈的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沉痛之色,咬了咬牙,道:“属下无能,那地宫之中的妖物十分厉害,并且后来青云门有高手赶到,属下也是死战之后方能逃得生天,至于其他人就” 金瓶儿脸色微变,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默然片刻,却是轻叹了一声,道:“算了,我事先也未想到,青云门如今的实力竟然仍是如此强悍,也怪不得你。”说着,她转过身子,却远远地眺望着用那片连绵的青山,瞳孔微缩,一双妙目明眸中光彩转动,隐约听到她在那面纱之下低声幽幽自语。似在轻声说着什么:“青云,青云” 站在她身后的夏侯戈,此刻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看着金瓶儿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忌惮之色,同时也有一丝复杂的表情,片刻之后,他似乎也有些许心思触动,如金瓶儿一样,举目远眺那巍巍青山,怔怔的出神,嘴唇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高远的天际飘然洒落,照在高耸入云犹如人间仙境一般的通天峰上。山风习习,似乎还带了几分朝露寒气,从这片殿堂楼宇间吹拂而过。 萧逸才一身墨绿道袍从起居静室中走了出来,一路之上道童门人弟子无不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他神色随和,并无倨傲之意,只是一路走去。阳光从一个个窗口照进长廊,动静之间,他安静的穿行于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卓尔不群,仪态潇洒,只是长廊寂寂,一人独行,却亦有一丝说不出的孤寂之意。 过了长廊,拾阶而下,走过奇花异草满园芳香的小园,前方不远处便是玉清大殿的后堂,飞檐之下,明阳道人正站在那儿,看到萧逸才一路走来,连忙迎了上来,微笑道:“掌教师兄,你起来了。” 萧逸才微微一笑,停住脚步道:“你不是比我更早吗?昨夜之事如何了?” 明阳道人向玉清大殿那边看了一眼,道:“大致都处理清楚了,曾师兄已经在玉清殿上等候,就等师兄过去相见。” 萧逸才沉默了一下,道:“听说昨夜除了曾长老,还有人下去了?” 明阳道人心头一跳,但脸上神色不变,仍是一副恭谨模样,道:“是,据说陆雪琪师姐也去了,不过听说是小鼎顽皮,不知怎么也跑到了那河阳地宫之中,所以她才赶过去的。” 萧逸才默然片刻,缓缓点头,神色间并未有丝毫异样,缓步向玉清殿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明阳道人,却一时没有说话,明阳道人有些不解,走上两步,低声道:“师兄,还有何事?” 萧逸才目光深邃,似乎心中在思索一个问题,片刻之后,只听他忽然淡淡地开口,如询问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对明阳道人道:“师弟,今年在青云试中,是否有一个新人参加其中,名叫王宗景的?” 第四十三章 世事 明阳道人怔了一会儿,才面带愕然之色,道:“掌教师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 萧逸才蓦然不语,淡淡地看着他,明阳道人瞬间反映过来,只觉得脸颊上突然一热,下意识地低下头来,道:“师兄恕罪,是我多嘴了,”顿了一下,他见萧逸才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沉吟片刻后继续道:“禀告师兄,确实有这么一个少年,是出生于幽州龙湖王家,也算是世家子弟。不过他的经历也算奇特,是这样的……” 当下阴阳道人将王宗景的身世来历包括被掠去十万大山深处三年的事,都一一对萧逸才简略地说了一遍。萧逸才默默地听完后似乎也有些惊讶,开口问了一句:“他就是当年龙湖王家被苍松掠走的那个小孩吗?”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道:“是,也就是因为这事,林惊羽师兄猜赶去幽州的。也是林师兄日后亲手将这个王宗景从十万大山里救出来的,当日这少年与龙湖王家家长闹翻之时,林师兄也有暗中帮了他一把,看来这是对少年颇为看好。” 萧逸才轻轻颔首,眼中微光闪动,但并没有在此事上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向玉清大殿前头走去,同时道:“走吧,曾长老说不定都等急了。” 明阳道人连忙跟上,从背后偷偷抬起头看着这位掌教师兄的身影,只见那身姿挺拔缓缓而行,却一点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过了静堂在绕过一处满载青莲的园中小池,便是玉清大殿的后堂门口。才来走到门外,两人便已闻到那大殿上特有的颤香气息,多年以来,供奉在玉清殿上的三清圣像前,都是用的这种灵香。 此刻,气势宏大的玉清殿上,在那排大椅上只坐了一人,正是曾书书。看他的样子到并未有焦灼心急之色,微微闭目背靠椅背,手边儿上放着一只大匣子,似在闭目养神中,不过当脚步声从玉清殿后响起时,曾书书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转头看去,见是萧逸才与明阳道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脸上便带了笑意,叫了一声:“萧师兄。”说完转头看向明阳道人,也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明阳道人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在萧逸才身后露出笑脸,点头回礼。 萧逸才看到曾书书,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微笑道:“曾师弟,你来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先坐一下,我去上香。” 曾书书笑道:“师兄请便。” 说完便站在一旁,看着萧逸才转过身子,一路走到竖立在玉清殿中间的高大三清圣像前,行礼拈香,于烛火上点燃之后恭敬三拜,再插入黄铜香炉之中。一套礼仪下来没有丝毫失仪处,可谓是端庄严谨、满怀虔诚,让人从旁看了,也在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敬重之意。 上过灵香,萧逸才回身走了过来,与曾书书笑谈两句,回到椅子边分主次做了。明阳道人则站在萧逸才身后,早就招呼守在殿外的道童进来上过了清茶。 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萧逸才看向曾书书,微笑道:“昨夜辛苦了吧?都那么迟了还是让你跑了一趟,为兄也有些不好意思。” 曾书书哈哈一笑,道:“萧师兄,你这就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昨夜之事大致是这样的……”说着,曾书书便把自己昨晚下山前去河阳地宫所遭遇的事,向萧逸才复述了一遍,其中颇有些曲折出,让萧逸才与明阳道人都微微动容。 说道最后,曾书书将手边的大匣子向前轻轻一推,道:“萧师兄,这木匣之中便是昨夜在河阳地宫里得到的冥河翠晶”。此物至阴至寒,也是天地神物之一,想来昨夜宝光冲天,便是此物出世所致,不够也就是因为这奇石乃至阴之物,阴气弥漫,才让那些地宫之中的鬼物得其滋养,造成众多妖物横行了。"明阳道人上前接过木匣,拿到萧逸才身边放下,再小心地打开,果然只见一道略带寒冰的翠绿光芒幽幽的照出,光芒耀拽,让人眼前一亮,萧逸才向那木匣之中的冥河翠晶注视了一会儿,道:“曾师弟,按照你的说法,其余的鬼物妖邪都并无大害,不过是普通的邪物罢了,只有盘踞与黑棺之中并占据了这冥河翠晶的白骨蛇妖,却是不同寻常,有可能与昔年兽妖打劫中的兽神的坐骑有所关联吗?” 说到此事,曾书书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缓缓点头,道:“的确如此据我昨夜仔细观察看,那白骨蛇妖的残骸看起来几乎与昔日兽神的坐骑一摸一样,只是无论体型还是道行力量,都比之昔年那只恐怖怪物要弱小无数倍,这才能被陆师妹一剑寂灭。” 说到这里,曾书书脸色一肃,沉声道:“以小弟推测,此妖邪或是从昔年那场大战之中,在道玄师伯诛仙剑阵下本体尽灭,但鬼道妖物也不知有何异能,竟能残留下些许碎片残骸,暗中潜入地下隐藏,也就这么恰好,谁也不晓得河阳城下居然还有这样一座地宫,其中还有冥河翠晶这等至阴奇石,让这白骨蛇妖残骸得以受阴气滋润,渐渐恢复道行,若非这次意外发现地宫,只怕多年后这妖物道行恢复后不免有生大患。” 萧逸才缓缓地道:“若果然如此,反而也是一件幸事,只是想不到那白骨蛇妖竟然如此难缠,连诛仙剑阵也无法将其完全杀死。” 曾书书笑着道:“师兄不必多虑,想那昔年兽妖打劫中,白骨蛇妖是何等威风显赫德邪物。如今这么多年来却依然只能隐藏地下,不敢有丝毫声张,且道行看来还是弱小,由此可见,当日的诛仙剑阵下又是何等的伟力,降妖伏魔不在话下。” 萧逸才默默颔首,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复杂,似带了几分怀念私募之意,轻声道:“恩师过世多年,逸才无能继承这掌教之为,多有不肖之处,也不晓得日后能否问心无愧地去见师尊。” 此言一出,曽书书立刻便做不住了,只得站了起来,同时看向萧逸才身后的明阳道人,却见明阳道人的脸上也是恭敬中带了几分惊讶,随之有浮起关怀之色,凑到萧逸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萧逸才身子微震,从自己的深思中摆脱出来,看着曽书书站在下方不由得失笑,连忙摆手让他坐下,同时自嘲道:“师弟快做!唉,你看我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恩师了,他老人家过世多年,为兄还是不时记起他的音容教诲,刚才一失态,让师弟看笑话了。 曾书书摇头笑道:“师兄何出此言?道玄师伯乃是天下公认的正道领袖,败魔教挡妖兽,数次挽狂澜于既倒,天下黎明百姓皆诚心敬仰,修真同道无不崇敬他。” 萧逸才闻言一笑,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讥讽之意,道:“百姓敬仰那是有,至于天下修真同道对咱们青云要说有多崇敬,那就靠不住了。” 呃……曾书书滞了一下,目光微转,于站在萧逸才身后的明阳道人对望了一眼,却见明阳道人也是微微苦笑,摇头不语。曾书书在心里轻叹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年最后一场魔教大战,青云门虽然最终击败鬼王宗的四灵血阵,再度挽救天下苍生,但自身也是元气大伤,惨胜之后,历次打劫残存下来的精英高手几乎都在哪一场血战中一扫而空,年轻一辈且不说,老一辈的长老高手差不多死得干干净净,昔年七大首座里面,也就是一位身负重伤的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还幸存了下来,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基本上不能时事,日后也很快就将首座之位传给了曾书书。 也就是在如此窘迫的境遇下,扫除了魔教阴历的中土诸派,反而迎来了一个大兴盛、大繁华的发展期。众多门派世家一一兴起,奇才异士多有出现,反过来对青云门造成了压迫之势,其中破有些实力强横新兴的门派,对青云门便不算太敬重了,让青云门下弟子暗中有齿冷之感,奈何世事轮回,终究无可奈何,一切不过只凭手中的实力说话罢了。 幸好如今这位萧逸才也算得上一位雄才之士,潜心励精图治,甚至不顾青云祖制力图变革,这才渐渐将原本日渐秃败得青云一门从堕落的深渊硬生生给拉了回来,重现勃勃生机。加上门中新一代高手具有天资,道行精进,如今总算甚甚拾起了往日荣光,于天下修真同道前又有几分自傲的本钱。 不过想起那些年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显然这位掌教真人心中仍旧有些愤怒,对此曾书书于明阳道人自然是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 只是萧逸才毕竟不是凡人,冷笑过后像是也发现了自己有所失态,洒然一笑,微微摇头道:“唉,还是修行不够啊,居然为了这点小事仍放不下。” 曾书书坐在他的下首处,微笑道:“师兄对我们青云一门所为,道玄师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必定也是欣慰无比的。师兄切莫自责啊!” 萧逸才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事了,增师弟,昨晚除了这些妖邪鬼物,听说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人也进入了河阳地宫了,可有线索查查这些人事什么来历?”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是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修真士昨晚突然出现,进入地宫,但是死伤惨重,我去查看过哪些尸首,除了四人可以证实是出身一个名叫神龟门的小门派外,其余还剩二十人不知来历,身上的衣服法宝也看不出任何可以追查的痕迹。” 萧逸才皱起了眉头道:“神龟门这是什么门派。” 曾书书解释道:“这是一个下三滥的小门派,门中人道行普遍不高,但平日专精于盗墓风水这些勾当,名声算不上好的。” 萧逸才“哦”了一声,目光在手边那木匣上停了一眼,沉吟道:“莫非他们是去地宫中掘墓寻宝的吗?” “想来如此。”曾书书点头道,“不过其他的人就不好说了,看着来历实在神秘,而且……” 曾书书犹豫了一下,看了萧逸才一眼,萧逸才有些惊异,道:“师弟,有些不好意思说的吗?” 曾书书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昨夜在我前去地宫的路上,突然碰到了一个蒙面女子,事后想来,那应该是昔年魔教的妙公子——金瓶儿。” “嗯?”饶是萧逸才这等修为定力,听到魔教于金瓶儿,也是顿时动容,看着曾书书沉声道:“师弟,此事可有确认?” 曾书书想了一下,重重地点头道:“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他了,只是当年魔教大战后,此女便不知所终,昨晚突然出现,莫非是魔教余孽又有所蠢动不成?"萧逸才默然沉思良久,才缓缓点头道:“不管事情怎样,即使事关魔教,尔等不可大意,此事我会让人暗中查访的,师弟就不用操心了,嗯,昨夜辛苦一晚,你也早点休息吧!” 曾书书颔首站起,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有劳师兄了,小弟告辞。”说罢对着萧逸才一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明阳道人站在萧逸才身后,目送曾书书离开了玉清大殿,回头正想说话时,却忽见萧逸才把手放在身边摆放的那支装着冥河翠晶的匣子,轻轻而缓缓的敲打着,双眉微皱沉吟不语,他跟随萧逸才时日颇久,自是知道这是掌教师兄正凝神思索的摸样,当下便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身后等待。 过了一会儿,萧逸才缓缓地抬头,站了起来,目光向远处玉清殿外的那片青天遥望而去,凝视了片刻后,忽然道:“明阳。” 明阳道人答应了一声,道:“掌教师兄,有什么事嘛? 萧逸才负手迈步,向前走去,同时口中轻轻地道:“你再去走一趟,请林惊羽师弟过来与我相见。” 青云山下,别院之中 乙道廿三院里,这一天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所有的们都开着,轻风吹过院中的树枝,树荫轻摆,带了几分沉默。 王宗景、苏文清、巴熊三人,此刻都聚集在仇雕泗所住的金子房中,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至今仍在昏迷的仇雕泗,大家都是默默无语,王宗景在床边做了一会儿,觉得这屋中颇有积分闷热,便走过去将窗子推开,一股清风从窗外吹进屋内,带来了几分凉爽之意,让他觉得头脑也为之一凉,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猜慢慢转过身子,看向仍然躺在床上的仇雕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于此同时,他感觉到旁边也有一道类似的目光向他看来,他扭头望去却见苏文清也脸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不用言语也能看出对方深藏心底的那一丝疑惑,昨夜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后,小鼎随着父母先回了青云山,但是王宗景与苏文清还留在地宫中。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双双目睹了仇雕泗从那具黑棺中爬出来有随机昏迷的一幕。要知道。那黑棺可是白骨蛇妖盘踞的地方,那妖物昨夜一场杀戮,从头到尾可是没有半分的怜悯之心。这样一具鲜活血肉之躯,白骨蛇妖又怎会容他活在黑棺之内?这仇雕泗一夜之间,究竟遇到了怎样的诡异的事情。 王宗景在这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看向苏文清,她那张清丽的脸上也有这疑惑之意,显然跟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心情,这女子向来心细、思虑谨慎,看来从昨晚自地宫回来便有这般疑惑了,只是昨夜青云门的曾书书曾长老主持大局,将地宫又搜寻了一遍,同时查看了白骨蛇妖包括仇雕泗的身体,并没有说出有什么异样之处,直接让穆怀正等人将他们带了回来。 穆怀正到是后来看着他们两人的目光不善,王宗景、苏文清也有些心虚,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违反了青云试的规矩,当下都是老老实实地随着大队人马回来了,不过穆怀正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没顾上找他们两人的麻烦,只讲仇雕泗往屋中一放,吩咐众人多加照看一下,便径直去了,直道现在也没有回来。 王宗景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受罚,不过不管怎样那些都是后事了,眼下还得照看仇雕泗,那厢昨夜腹痛而提前回来的巴熊听说了这些事,连忙跟了过来,肥胖的身子此刻正坐在一张凳子上,看着闭目沉睡的仇雕泗,胖子不住地伸手察汗,同时喃喃地道:“怪事,怪事……怎么别院九百多号人,就咱们这院子里的人遭遇上这种怪事了呢?” 王宗景在旁边看了巴熊一眼,见他头额上就是跟水一样不停地在冒汗出来。虽然自己觉得有些闷热,但王宗景也没有觉得会热到这种地步,忍不住对巴熊道:“胖子,你真的觉得这么热吗?” 巴熊怔了一下,随即看了王宗景一眼道:“这还能有假么?你看我这满头的汗。” 王宗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苏文清站在一旁,忽然开口道:“仇公子从昨夜开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可是穆师兄他们都查看后并无大碍,这却又是怎么回事?真是奇怪。” 王宗景的目光在仇雕泗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一根极微小的刺不小心扎进了心里,自己却一直找不到,这个时候,巴熊擦了一下汗,站起来道:“我看这样,你们两个也累了一个晚上了,要不都先回去休息把,我在这里看着仇雕泗就行了。回头他醒了之后我再叫你们过来。” 王宗景“嗯”了一声便转头对巴熊到:“那就有劳你了,胖子” 巴熊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小事一桩,你们去休息吧!” 当下王宗景与苏文清便起身出门,巴熊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回身关上房门,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床铺上发出了一声动静,巴熊一惊连忙回头看去以为是仇雕泗醒了,谁知却是仇雕泗在床上一个无意识的翻身,身子向内侧翻了一下,侧躺过去,面向墙壁,除此之外,还是跟之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巴熊默默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拉起一床薄被,轻轻搭在仇雕泗的腹上,然后转过身子坐在一旁,只觉得这几下活动又是汗珠滚滚而下,忙不迭有伸手擦汗,嘴里嘟囔起来,也不知在抱怨什么。 在床上那安静的另一侧,原本沉眠不醒的仇雕泗,苍白的脸上忽然抽动了一下随即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除此之外,他的身子丝毫未动,巴熊也一点都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掠过眼睛的床角内,那一双悄然睁开的眼眸中,忽然慢慢浮起了一点幽幽的绿色光芒,闪烁在深邃的瞳孔之中,拧成一道细细的小缝,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第四十四章 信任 通天峰上玉清殿隐秘的密室之中,萧逸才又是独自一人站在这里,事实上,整个青云门也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进入这问密室。与之前一样,这寂静的密室中仍旧清冷,唯一有些生气的,或许便是弗诡异的黑色植物。还有植物下方部些无声翻淮滚出黑色水泡的黏稠黑水。萧逸才默默地看着燃烧在黑色植物上的六朵火焰。目光深邃而幽远。片刻后他再次把目光移到最右下方的那一朵绿色火焙上。这一次,那朵原本看上去有些虚弱的火苗却好像比之前旺盛了些,虽然仍有些摇摆不定,但看着倒没有之前那种立刻就要熄灭的模样了。 萧逸才凝视良久,脸上慢慢地掠过一丝欣慰之色,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到密室另一侧那张松木桌子旁。桌上摆放了一只大木匣子,萧逸才轻轻地打开,一抹翠绿色的光芒很快照了出来,正是冥河翠晶。看着这块罕见的奇石,萧逸才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快他眼神中又是一片淡然,夹杂着几分坚定,伸手将这块冥河翠晶取了出来,返身走回到那株奇异的黑色植物边。 小池之下,黑水如油。慢慢地翻腾着,萧逸才蹲下身子,缓缓地带了几分小心,将手中的这块冥河翠晶一点点地放入了黑水之中,当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冥河翠品接触到那片黑水时,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整片小池的黑水忽地一颤之后,翻腾鼓泡的速度突然加快了许多,一个接一个的黑色水泡比平时快余数倍的速度翻滚上来。 密室之中,似乎沮度也息然升高了许多。萧逸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黑色植物上的绿色火苗,此刻陡然间也亮了起来。 “呼噜噜”,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声音突然在密室之中响了起来,黑水深处一阵波澜。然后数条奇异而带着钩齿状尖刺的似藤条树根一共的根须,慢慢地从黑水中升腾而起,犹如受到什么吸引一样,全部向冥河翠晶上缠绕了过去,吸附在这块奇石之上,萧逸才松开了手,站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目光紧盯着这一池黑水,只见那些根须将冥河翠晶缠住之后便缓埋下沉。同时也将这块奇异的石头慢慢地拉下了黑水,黏稠的黑水中。水泡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这一刻,几乎已经像是沸腾一般,咕噜咕噜冲上水面,又过了一会儿,冥河擘晶终于完全沉入了水底,一池黑水也随之缓缓平静下来,又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萧逸才收回目光落到那黑色植物上,只见黑色的枝条此刻也仿佛安静了下来,变得和之前一样,只是隐约之中已经能渐渐地看到深邃的黑色里透出了一丝淡淡的翠绿颜色。 "叮"什一声清脆的铃铛声音,忽然从密室的角落晌起。萧逸才沉默地站了片刻,随即转过身子走出了密室。 当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时,那股有些古怪的气息也好像被隔绝在密室之中。萧逸才脸上神色不变。却仍是缓埋地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果然只见明阳道人神色恭谨地站在远处。 他点了点头,向那边走了过去,明阳道人待这位向来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掌教师兄走过来后,踏上一步,道:“掌教师兄,林师兄已经到玉清殿了,萧逸才默然地点了点头,便大步向前走去。 玉清殿上,林惊羽背负斩龙剑,并没有坐下,而是负手站在大殿之中,看着那高大的三清圣像,目光闪烁,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太大殿后方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后萧逸才走了进来,看到林惊羽后,脸上便露出了笑意,微笑道:“林师弟,你来了。” 林惊羽走过去行了一礼,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道:“是,不知掌教师兄召见,有什么事吗?” 萧逸才笑道:“嗯,的确有两件事想与林师弟说说,来。我们且坐下说话。”说着,招呼林惊羽走到一边坐下。旁边的道童过来上茶之后,萧逸才微微颔首,周围原本站立的道童便纷纷下去了,很快大殿之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林惊羽看了看左右,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但神色问仍是平静,向萧逸才道:“掌教师兄,有事但说无妨。” 萧逸才微笑道:“这些日子林师弟才从南疆回来,当时为兄事忙,不过是见面之后匆匆说了两句,未及细谈,所以趁着今日有些空歇,请林师弟过来聊聊,”说着,他拿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然后随口问了一句道:“林师弟,你看龙湖王家那边,如今情况还好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还不错,根基已同。虽然还不及幽州北边的几十惨真门派,但守住大荒山口自保应是无碍了。” 萧逸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放下手中茶碗,却伸手从抽中拿出一块木板来放在手边的桌上,林惊羽目光一凝,转眼问已认出那正是自己昔日从十万大山深处部片原始森林中带出来的古旧木扳,一时不由得有些错愕,抬头向萧逸才看去,萧逸才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也不待他开口询问,便显示微带苦笑之意,道:“这木板为兄研究了许多时日,但最多也只能确认其中一幅图案和魔教尊奉的神祗有关,至于其他的包括那些古怪扭曲的文字,却实在是不明白了。” 林惊羽默默地点头,沉默了片刻,道:“我本想掌教师兄你昔年曾潜入魔教中待过一段时日,或许会有所心得的,可惜了。” 萧逸才淡谈地一关,忽然说道:“其实事情也未必没有希望。” 林惊羽“哦”了一声,目光一纠,却投有抬头向他看去。 萧逸才自己接了下去,道:“论到对魔教的了解,这青云山上应该还有一个人比我强上许多的。” 林惊羽眉头微皱,缓缓地抬起头来。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冷。但萧逸才却恍若不觉,淡淡地道:“林师弟,当年旧事,你莫非还未放下吗?要知道,昔年我等众人就在这玉清殿上已然将所有的话都说开了,你白己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是吗?” 林惊羽默不作声,只有身后的斩龙剑出光流转,轻轻地闪烁着幽睁的光芒,萧逸才的目光在那柄绿色仙剑上停留了一下,似乎瞳孔之中亦有那么片刻的感触追怀,随叩又恢复了片静,道:“林师弟?” 林惊羽慢慢地站了起来,道:“掌教师兄放心,旧事如浮云,做师弟的已经想通了,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青云而己。” 萧逸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边那块木板向前推了一下,道:“那就有劳师弟,去大竹峰上盹跑一趟吧!” 林惊羽猛地抬头,似吃了一惊。 萧逸才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林师弟,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有难为你的意思。其实,我已经找人向赫雪琪陆师妹传过话,想着亲自去大竹峰走一趟,谁知陆师妹却是不愿让我与他相见,断然回绝了。” 林惊羽眉头一皱,但脸上的神色同时也缓缓地放松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问也泛起了一丝无奈。 萧逸才默然片刻,又道:“林师弟,这么多年下来,你也知道我并非是一十不近情理的人,此事虽然牵涉魔教,但若非事情有变,我也不会这么着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林惊羽一眼才继续道,“昨夜,山下河阳城外发现了一处妖魅鬼物盘踞的地宫,曾师弟带人下去扫清了,但出乎意科的是他在路途之中遇上了昔年出身魔教、号称魔救‘三公子’之一的妙公子——金瓶儿,这个女子,想必林师弟应该还记得吧?” 林惊羽剑眉一扬,道:“这妖女竟然又出现了?” 萧逸才点了点头,道;“不错,而且是出现在青云山下。究竟意图是什么。我们还不知晓。但是根据曾师弟地与她交手后,言明这女子已然妖术大进,似不在曾师弟之下了,其实我所虑者仍是魔教,昔年正魔大战后,魔教式微,于中土近乎绝迹,但谁也不知这些妖魔鬼魅蛰伏于何处,何时又会暴起伤人了,我青云一门与魔教可谓有血海深仇,此时不得不防。所以”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瞄了一瞄手边的木板,道:“有仁何关系魔教的东西,我们还是应当谨慎从事,多了解一些才是,你说呢?” 林惊羽面色肃然,盯着那木板,片刻之后开口道:“我明白了,掌教师兄放心,此事交给我就是了。”说着,他走上两步,来到桌边,将那块古旧的木板拿起,深深的凝视了一眼,放到了自己怀中。 萧逸才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欣慰之色,同时拿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然后像是不经意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带了几分随和笑意,道:“对了,听明阳说,此番在南疆龙湖王家那里,你还出手帮了王家的一个少年,这倒是少见啊!” 林惊羽微感诧异,抬头看了萧逸才一眼,想不到这位日理万机的掌教师兄居然会对这样一个小人物感兴趣,不过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下点了点头,道:“却有此事,那孩子名叫王宗景,是个不错的苗子,这些日子也到了青云山,正在山下别院中参加青云试吧!” 萧逸才点了点头。目视林惊羽。沉吟片刻之后道:“师弟,有些是咱们明面上不能说,但心里都是明白的,青云试这些年来虽然挑到了不少资质出众的人才,其中多有出身于修真世界的弟子,这些人才”他淡淡一笑,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些少年资质虽好,却与俗事牵扯太多,心思亦是庞杂,平日里是不小的助力,算上交给众多世家势力,也是极好的,偏若真要是遇上大劫数时。却未必就靠的住了。” 林惊羽第一次听到萧逸才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面露愕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沉声道:“掌教师兄” 萧逸才摆了摆手,道:“其实你们心中对此有所不满,我何尝不知,只是昔年大劫之后百废待兴,不得不行此法,总得先喘息片刻,恢复元气才能论及其他罢了。说到底,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日后真正可靠、是足以倚仗的传人,还是当多从那些身家清白的普通弟子身上栽培就是。” 林惊羽脸色肃然,望向萧逸才的目光已是大有不同,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意,拱手道:“师兄明见。做师弟的以前还空自担忧,现在想想实如井底之蛙一般。” 萧逸才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上前将林惊羽拉着重新坐下,面带亲切之意,道:“惊羽师弟,你道行精深,实是我青云衣门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若有大事,为我青云门楣,还请师弟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林惊羽肃容正色,沉声道:“师兄放心,此事惊羽义不容辞!” 萧逸才微笑着点头,随后沉吟了片刻,像是又记起刚才的话题微微皱眉,道:“惊羽师弟,既然说到此处,那王宗景既然是出身于龙虎王家,终究也算是世家子弟之一,这"林静与沉默片刻,随即道:“师兄,此时颇有曲折,容我向你细说。”说着,林惊羽便把自己将王宗景从十万大山里救回龙湖城,但回到王家之后王宗景却与王家诸人格格不入,最后反起争端,险些被加以严刑惩处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王宗景失望之下终于还是离开了王家,中间自然也有他的几分提醒助力,这才到了青云山参加青云试。“换句话说,王宗景,包括他的姐姐王细雨,这两姐弟几乎算是与龙湖王家翻脸,白身出户了。如今就算他们想回去,龙湖王家也不会容得下他们,所以以我之见,这两人应该算是可以相信的。” 萧逸才一路安静的听下来,眼中微光闪动,待林惊羽说完并未这两人担保之后,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看来林惊羽师弟倒是对着少年颇为青睐啊!却不知依你看来,这少年资质心性如何?” 林惊羽并未察觉到萧逸才有何异色,沉吟片刻之后坦然道:“这两姐弟中,姐姐王细雨的资质应该是更好些,算得上修道奇才,弟弟王宗景虽然资质稍逊,却也差不到哪去,比之常人还是胜过不少,但最重要的是,这少年昔年在十万大山深处,独自一人于整片绝谷森林里的无数妖兽为伍,挣扎求生活了下来,这份心性血气,这种刚勇坚韧,隐忍狠辣的性子,却是万中无一,与绝大多数世家子弟截然不同。真要是生死相博动起手来,青云别院中那些天资出众的世家子弟纵然是道行比他高一些,只怕到了最后能活下来的,反而只有他。”说着,林惊羽缓缓的抬头,看向萧逸才,静静地道:“师兄,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这修道一途艰难莫测,并不能只看着一份根骨资质,每每到了最后,有这样一种心性的人会是怎样的成就,咱们都是心中有数的。” 萧逸才默默地点头,脸上有思索之色,过了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道:“想不到惊羽师弟对这少年竟如此看重,难得,难得!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 林惊羽点了点头,站起身子拱手道:“那我先告退了。”说着转身走去,只是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又停顿了一下,再次转过身来,看向萧逸才,道:“师兄,虽然如今言之尚早,但若是一年之后青云试毕,王宗景果然通过考验在那四十人中,能否让我将他收入门下”萧逸才脸色微变,目视林惊羽,林惊羽坦然对望,并无丝毫异色,片刻之后,萧逸才展颜微笑道:“想不到林师弟如此爱才,这样吧,如今的确还言之过早,但若是果然如师弟所言他通过了青云试,我必定亲自询问他是否愿意拜入林师弟的门下,你看可好?” 林惊羽一点头,道:“多谢师兄!”说罢一拱手,转身走去,身子挺拔,一路走出了玉清大殿。 萧逸才目送那个潇洒挺拔的背影远去,渐渐消失,脸上的笑意也缓缓地隐没下去,独自一人静坐于大椅之中,沉思良久,过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茶碗想要喝茶,沾唇才惊觉茶水已然凉了,他皱皱眉头,将茶碗拿开,目光看向那大门处空荡荡的地方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翻手,将茶碗随手一放,置于桌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声,回荡在这片有些空旷的大殿之上。 青云山下,别院乙道甘三院中。 经过一整天的沉睡,仇雕泗终于在回来的第二天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王宗景、苏文清和巴熊都去了金子房看望,包括已经从山上重新下来回到青云别院的小鼎,也跑过来关心了一下,不久之后,穆正怀带着柳芸和欧阳剑秋数人也赶了过来,就在金子房中对仇雕泗细细的问了一遍当日的情形。 仇雕泗一开始见有这么多人前来,也是一阵愕然,似乎很不习惯,但是他平时的性子便有些孤僻,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倒是安慰他,随后仇雕泗也慢慢平静了写来,开始回答穆怀正的问话。 根据仇雕泗的回忆,当日他被那股奇异的枯井水流卷入底下河床时,因为撞上了坚硬的石壁而混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发现与王宗景、苏文清等人失散了,自己被水冲刷到了一处黑暗河滩的角落,挣扎着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后,发现那底下岩壁上不知为何开了一个洞口,里面有光芒照耀而出。他以为那或许是有出口的地方,便独自一人进入了那处地宫。 至于进入之后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他沿着地宫长廊走了一段路,果然便遇上了骷髅鬼物,而且比较倒霉的是他同时遇上了四只凶猛的骷髅,他自己本身也没什么道行法术,很快就被骷髅击败砸晕。那一刻他自忖必死,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也仅记得那些骷髅狰狞笑着围拢过来,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谁知事情竟然出人意料,仇雕泗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非但没死,而且十分诡异地置身于一句巨大的黑棺之中,同时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了,就这样挣扎了一下,勉强爬出黑棺,便又支持不住摔倒昏迷过去,至于剩下的,便是带他回到青云别院的事,王宗景,穆怀正等人自然都清楚,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房间里的人一时面面相觑,俱是无言,仇雕泗的这种古怪遭遇是在是匪夷所思。当日王宗景、苏文清等人都亲眼见到了那些骷髅嗜杀残暴的一面,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鬼物会放过仇雕泗,并将他放到黑棺之中,但要说他是说谎,却又无人能看出他有说谎的迹象,言之凿凿,显然还带了几分惊惧,而且众人也想不出他有什么需要说谎的理由。 无奈之下,穆怀正只得安慰了他几句,便紧皱着眉头走了出去,王宗景与苏文清出来相送,穆怀正也没太注意,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倒是欧阳剑秋对王宗景十分和善,过来与他说了些话,还颇为关心地询问了他修炼的情况。王宗景心理大概知道这只怕是托了姐姐的福,心中也是苦笑,但面上还是笑着应对了。 待这一群人走后,王宗景等人又回到金子房,只有小鼎最初过来嘘寒问暖之后,这会儿又高高兴兴地跑到另一边逗大黄、小灰玩儿去了。走到房中,见留在房中的巴熊正和仇雕泗低声说话,没说两句,仇雕泗脸上带了些倦色对着王宗景等人点了点头,道:“我还有点累,想再睡一会儿。” 巴熊怔了一下,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王宗景与苏文清一眼,苏文清点了点头,道:“也是,仇公子才刚刚醒来,多休息是对的,我们先出去吧!” 说着自己便先走了出去,随后王宗景走过啦顶住了仇雕泗两句,便和巴熊一起走了出来。看着巴熊回身带上房门后,王宗景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庭院中,看着两株青翠的柳树,不知怎么觉得心头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另一边苏文清与巴熊走过来,两人随意说了几句,便也各自回屋了,王宗景目送他们离去,心头那一股未知的郁闷却始终挥之不去,回房又觉得气闷,想了想,便还是向院外走了出去。 一路走去,信步又来到了别院的后花园中,与往常一样,在最偏僻的那处石壁下,哪怕这是白天,也没有人会走到这里。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左右无人,便一个猛向石壁上方跳去,沿路抓住那些矮松枝干,很顺利地又爬上了石壁上方,到了那片巨木森林的边缘。一股森林特有的气息随风送来,拂过他的脸庞,顿时让王宗景感觉身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有些兴奋地活动了一下身子,便大步向林中走去,一路或跳或爬,很快就顺着那些树干抓着古藤,飞跃于森林之中。 阳光落下点点光束,在茂密的林间摇曳着,远方的鸟儿清脆鸣叫,灌木草丛的芬芳铺面而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好像才能放开心怀,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呼”的一声掠过巨树荆棘,落在森林下方的一处草地,然后目光一抬,前头又是一片茫茫巨木,他嘴里浮起笑意,又要跑过去时,忽地就在那一刻,他整个人猛地一僵。 一股熟悉的危险感觉瞬间在心头升起,犹如过往三年中他每每在生死关头浴血搏杀时所感触到的一样,似针扎一般尖锐无比的痛觉,从脖子后面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在瞬间屏住。 他整个身子转眼间就变得像是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僵持在原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动作轻缓而小心,原本惬意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冷漠而锋利,甚至带了几分冷酷。 幽静的巨木森林里,不知什么时候也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连树梢头的鸟儿也不在鸣叫了。“嗒、嗒、嗒”,那是轻微的脚步声,在前方的密林深处,慢慢地向这里传来,灌木丛中一阵骚动。 片刻之后,一个充满了爆炸般力量的强健身躯,形如一只巨狮但头生双角的妖兽,慢慢地出现在前方的灌木从中,一双血红色的狰狞双眼,冷冷地盯准了王宗景。紧接着,几乎是相同的声音从周围再度传来,灌木荆棘不停地摇动,包括王宗景的身后也出现了类似妖兽的身影。一只,两只,三只,到了最后,加上最早出现的那只,一共四只妖兽将王宗景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带着血腥的气息,仿佛从这些突然出现的妖兽身上飘了过来,任谁也想不到,青云山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有妖兽出现。 第四十五章 对错 森林中突然出现的四只妖兽,体形如狮,身躯庞大,几乎都有一人来高。血眼大口,散发出阵阵的腥臭味,将王宗景包围在中间。王宗景面色冷峻。眼角微微抽搐,但脸上泵没有什么慌乱之色。这些年来的挣扎求生的经历早就让他明白,在这种时候惊慌喊叫毫无用处,反而会被许多妖兽看穿你的虚实,更快地向你发动攻击。 他慢慢地俯低身子,整个人就像一般渐渐绷紧的弓,衣服之下的肌肉早已一块块逐一鼓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同时,他右手一翻,那只金花古蟒留下的獠牙,也已然出现在他手中,细微的淡淡幽蓝之光悄然闪烁。 “吼!”巨狮妖兽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从四个方向慢慢逼近。当确定这个看弱小的猎物已然无处可逃时,四只妖兽同时挥舞利爪,兽吼震天,连树之上的鸟儿都惊起一片。森林中瞬间一片肃杀,几乎是在同时,四只妖兽扑了过来。 王宗景的眼睛也就在这一刻陡然圆睁,整个身躯霍然如离弦之箭般冲刺而出。在那一刻,他身体内的力量仿佛才真正释放出来一般,那速度甚至快过了向来以身躯强大著称的妖兽。搜易在周围的妖兽扑到之前,他赫然已经历来了原来的位置,直接冲带自己正前方的那只妖兽面前。 这只巨狮妖兽明显吃了一惊,但王宗景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已贴了上来,那妖兽低头一声嘶吼,张开血盆大口已然咬了过来,腥臭的气息从耳边如风一样掠过,王景宗身子一斜,如一柄钝刀般在地上斜铲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了那凶恶的一咬,却滚到了巨狮妖兽的身子下方。 那巨狮妖兽一声怒吼,看来也有些惊恐,直觉有些危险,然而他并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庞大的身躯让它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只是在片刻直觉,这只巨狮要是的身子便猛然一僵。人影一个翻滚,王宗景从巨狮妖兽的肚子底下翻了出来,举手之间,半条胳膊已然被鲜血染红,他寒着脸咬着牙。面色如铁,沾血的手上紧握着那只獠牙,那只巨狮妖兽仿佛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低头向肚子下方看来一眼,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声,似乎还想继续扑杀,但很快他的身子开始聚类地摇晃起来,慢慢歪倒在地上,四肢开始抽搐颤抖。强韧的皮肤下,在妖兽露出的肚腹上,此刻赫然可见一个约摸拳头大小的洞,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同时伤口边缘的血肉开始缓缓发黑。 王宗景向那只垂死的妖兽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虽然刚才这一下不过是发生在转瞬之间,但他的脸色已经隐隐地涌上一丝红潮,额角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却已是他全力以赴的结果,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于最快的速度杀掉了一只妖兽。当然这也多亏了剧毒獠牙的功效,可惜的是这只獠牙上的毒性还是消退了许多,换了是三年之前,只要刺破肌肤,那巨狮妖兽必定瞬间毒毙,哪里还能挣扎? 只是此刻并没有什么空暇的时间让王景宗能够感叹,另外三只扑空的妖兽只不过迟了片刻,这时便已再度扑来。对垂死的那只同伴,妖兽们死猫也未在意,或许在它们心中还庆幸着抢食的家伙少了一个。 王宗景转身就跑,绝无丝毫拼死一战的意思。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危机四伏杀意沸腾的原始森林,所以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活下去!他喘息着,奔跑着,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仿佛从沉寂许久的血肉中霍然苏醒,在这片句树森林中重新变成了一只充满野性挣扎求生的野兽,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可怕的怒吼声从身后滚滚而来,那些轰然而鸣的妖兽脚步紧追不放,仿佛每一声都踏在王景宗的心上,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用利爪将他的身躯轻而易举地撕成两半,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王宗景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只是全力狂奔,哪怕这密林之中荆棘灌木不停地拉扯他的血肉肌肤,他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滴滴鲜血,如夏日里血色狂野的小花,慢慢地在这片森林中一路绽放而去。 渐渐地,王宗景竟然将于追赶他的三只妖兽的距离硬生生地拉远了一些。出来这片森林树木茂密并不适合这些妖兽发力追踪外,王宗景体力之强悍,能坚持如此之久的坚韧悠长,也足以令人咋舌。 然后这三只妖兽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仍然在身后紧追不舍,嗜血的眼神紧盯着前方奔逃的猎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宗景忽然猛地向前一个翻滚,向一处密林深处扑了过去,落在一处极茂密的灌木丛中。 三只巨狮妖兽齐齐怒吼,追了过去,然而当它们过了片刻追到灌木丛后,却只见树枝空摆荆棘摇晃。残留着点点血痕仍历历在目,但王宗景却赫然消失不见。 兽吼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三只妖兽在灌木丛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冷冷地向四周的森林中看去。 原本杀气腾腾的森林像是突然被冰冻了一样,那一刻所以的声音都沉寂了下来,一股可怕的寂静突然从四面八方淹没了这里。 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三只妖兽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猎物的身影,然而凭借着妖兽敏锐的感觉,它们知道那个敌人仍在附近。 低沉的嘶吼声从妖兽的口中香气,三只妖兽慢慢分开,从不同的方向往灌木丛的后方搜索过去。 树枝还在摇摆,荆棘仍在晃动。 森林中的气息仿佛慢慢就要凝固一般,隐约之中,仿佛有某个呼吸在竭力压抑,兽爪踩踏在林间空地的枯枝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点点碎阳落下,茂密的森林下方,此刻显得特别幽暗。 脚步一声声向前踏去,三只妖兽已越过了灌木丛,仍然没有看到那个神秘消失的敌人身影,它们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困惑,但嗜杀的天性仍然让它们不愿放弃,在最初的犹豫之后,仍是继续向前搜索而去。渐渐地,它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离得稍远了些。 就在这时,仿佛是在这片森林里的最静谧处,那仿佛凝固一般的幽影之地忽然如惊雷炸响一般,瞬间一个人影陡然飞起,原本安静的森林也在瞬间从极安静转为轰然喧嚣。随着那人影飞起,无数落叶枯枝陡然飞上半空,遮蔽了一大片空地,只有那坚狠凶厉的眼神从漫天飞舞的枯叶中直扑而来,转眼跃到一直猝不及防的巨狮妖兽身边,以破釜沉舟之势一把拧住妖兽的头颅,右手一翻,锋锐的獠牙便刺进了妖兽的脖颈处。鲜血迸发而出,如狂怒的喷泉挥洒着血色的水花,那妖兽剧痛之中狂吼一声,张嘴向王宗景咬来。王宗景抽身急退,但仍是没完全躲过这近在咫尺的凶狠一咬,顿时左手上被撕扯出了一条尺许长得巨大伤口。以他的身体心性,此刻也忍不住痛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妖兽在这垂死一咬后,身子已然开始摇晃。显然獠牙之上残留的毒性仍然足以毒杀它,只是这一只妖兽显然又比之前的那只妖兽坚持了更久的时间,看了獠牙之上的剧毒已是越来越弱了。 这充满血腥的偷袭搏杀不过是发生在片刻之间的事情,另一边的两只巨狮妖兽几乎是在同时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双双怒吼着扑来,然而当它们穿过遮蔽目光徐徐落下的落叶之后,王景宗的身影又再度消失在这片密林之中,空留下在地上抽搐挣扎的妖兽,还有染红了周围一大片地方的鲜红血液。 刺鼻的血腥气息在这片森林里似乎瞬间浓烈了无数倍,树干、树叶、空地上,到处都是惨红的血痕。剩下两只妖兽也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非但没有畏惧之意,反而更加暴躁凶戾,不停对着这片森林吼叫着,瞪大了眼睛,满是杀意,搜索者那负创逃匿的狡猾敌人。 只是,这片诡异的寂静又再度降临,空留下一片血红之色,妖兽缓缓离开,向前走去,尖利的獠牙缓缓张合着。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其中一只走到一棵大树下的妖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只觉头顶微热,一滴水珠滴在它的头顶,慢慢流淌而下,却是鲜红的颜色。 一滴,又是一滴,鲜红从树梢之上缓缓地滴落下来。 妖兽猛然抬头,发出一声怒吼,但转眼之间,一个人影已从它头顶的树枝上扑了下来。早狂热的血花之中,那一只尖锐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嘶”近乎无声无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死不休的决绝狠戾。金花古蟒的獠牙以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势,硬生生地插入了这只巨狮妖兽的左眼之中。刹那之间,那只妖兽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巨大的利爪挥起来狠狠地打了过去,重重地打在王宗景的胸口,只听刺耳的布帛撕破之声传来,伴随着一声低沉的破碎之声。那插在妖兽眼眶中的獠牙身上,原本就有的细缝瞬间扩大,被妖兽这垂死一击带到,“啪嗒”一声,碎裂成三四片掉落下来,只有尖端残留的那一截兀自插在妖兽的眼眶中。 王宗景只觉得胸口一痛,那一刻全身大震气血翻涌,只怕是胸口的肋骨已断了几根。同时妖兽的利爪何等锋利!一抓之下,整个上身衣服立刻破裂,连带着胸膛处也是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骨。剧痛之中,他险些便昏厥了过去,然而脑海中残留的一丝清醒冷冷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一只妖兽正在身旁。他踉跄着后退,想要奔跑而去,再度躲藏在这片密林之中。然而没跑两步,胸口一阵撕心裂肺般得疼痛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仓皇间只来得及伸手抓住了身旁的一刻大树,这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王宗景向自己身上瞄了一眼,只见大半个身子已经完全变成了鲜红的血色,这其中有妖兽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血。身体血肉中残留的力量,仿佛也正随着这些鲜血飞快地流淌而出,让他眼前不住地发黑。 “吼!”低沉的吼声从树叶后传了过来,最后一只凶狠嗜杀的妖兽,缓缓地走了过来,逼住了背靠大树精疲力尽身负重伤的王宗景。直到此刻它终于对这个敌人有所敬畏,没有立刻扑上来,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仍是充满了杀意,死死地盯住了他。 王景宗有些疲倦地看了那只妖兽一眼,心中泛起了一丝绝望。这种巨狮妖兽他以往从未见过,在那片原始森林中并不存在,然而这一场战斗下来,他可以断定即使是放到那片森林中,这种妖兽也是相当强悍的。只是为何在青云山这样的仙家境地,会有这种妖兽出现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点,不过这一刻,也由不得他全有想了。 潺潺流出的鲜血像是不停地刺激着那只妖兽,它终于人耐不住,同时任谁也能看出这个敌人已经到了走投无路伤种难起的地步。随着一声吼叫,这只妖兽猛地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向王景宗的咽喉咬去。 王景宗身子一动,勉力向树旁跑开,直到此刻在他心中仍然没有束手待毙的念头。只是獠牙已断,身负重伤,无论怎么看,包括他自己也不能不觉得是凶多吉少了。 那一个闪避看起来显得很勉强,只不过因为他注意着妖兽的动作,凭借着无数次搏杀中磨练出来的判断,在妖兽身躯微动时便开始躲避,这才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然而就算是这样,他终于还是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慌乱中,他咬紧了牙关,一把抓住地上掉落的一根还算结实的枯枝,紧握手中,就要回头与妖兽垂死搏斗。 逃,是逃不掉了,但就算看不到太多活下去的希望,也要拼死一搏。这便是他三年来在此刻心间唯一残留的念头。 妖兽扑了一个空,便如火上浇油一般,凶性大发,吼叫一声又转头咬来,同时利爪挥起,径直向王宗景的头颅打了下来。 王宗景脸色惨白,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那爪子击中,忽然只见那妖兽的身子猛然地向后一扯,那爪子竟是在王宗景身前寸许处,险险地挥空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妖兽身后,是一个身着长衫气度不凡的男子。他面色淡然,伸出了一只手臂抓住妖兽的尾巴,只靠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竟然就将这庞大的妖兽身躯硬生生地向后拉扯开来,然后手臂挥动,淡淡的清光从他手掌中泛起,在王宗景愕然的目光注视下,轻飘飘地拍在妖兽的脑袋上。 “啪!”细细而带了一丝轻佻般戏弄的滋味,那声音传了过来,这只身躯庞大的妖兽忽然就像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了一样,连痉挛抽搐的动作都没有,便直接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眼见是活不了了。 脚步声响起,那男子缓缓地走到王宗景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蹲下身子,眼中似乎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打量着几乎已是半个血人一般的王宗景。王宗景勉强动了动身子,喘息中带了警惕之色,冷冷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人,并没有马上开口去谢这个人的救命之恩。 “王宗景?”那男人看了他片刻,随后微笑着这么问了一句。 王宗景顿时一怔,忍不住把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迅速过了一遍,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张面孔,当下只得点了点头,同时隐隐地感到这男子似乎的确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便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多谢!”随后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那男子微微一笑,到:“我姓萧,萧逸才” 王宗景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想着自己好像果然不认得有这么一个人,但是这名字听起来居然有几分熟悉,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他盯着这个男子的脸,华人间身子一震,像是记起了什么,一双眼睛猛地睁大,因为太过震惊而有些难以抑制的结巴,愕然道:“你——你难道是——是青云门的” 萧逸才眉头一挑,道:“是,你猜得没错,我现在坐的是青云门的掌教位置” 王宗景长大了嘴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因为太过惊愕而暂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萧逸才对他的表情并不在意也无生气之意,目光向周围几具妖兽的尸骸看了一眼,随后转眼看着王宗景,脸色的笑容缓缓收起,整个人的气质忽然从最初的温和变得肃穆锋利起来,就连目光也似乎带给了王宗景不少压力,让王宗景心头猛然一跳。 “你,杀过不少妖兽吧?” 王宗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是。” 萧逸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虽是蹲在他的身前,但不知为何,那身影仿佛突然长大起来,像是要遮盖住王宗景的视线。过了片刻,它才开口又问了第二句话:“杀过人吗” 王宗景身子一震,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然而在萧逸才那深邃的目光之中,却又一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迟疑了一下,摇头低声道:“没有。” 萧逸才缓缓地点头,但目光却在瞬间变得锋锐起来,盯着王宗景的眼睛,淡淡地道:“敢杀人吗?” 这一次,王宗景霍然抬头,却只见萧逸才的脸色肃然冷静,却哪里有半分玩笑之意? “杀过人吗?” “没有。” “敢杀人吗?” 短短几个字的简短问话,却有着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战栗之意,知道许久之后,王宗景的脑海中仍然回荡着这简简单单却令他心神大乱无法冷静的几句话。这一刻,他已经不再置身于那一处青云别院的后山森林中,而是被萧逸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他带起奴剑而飞,转眼飞过起伏的山脉,到了青云山的另一侧,在距离青云山门百余里的一个偏僻小村外,这才落了下来。 王宗景身上的伤势已经被萧逸才出手救治,服食了一枚不知其名的丹药,止了血,他自己包扎了伤处,虽然此刻看上去仍然满身血迹有些吓人,但那枚丹药的药效惊人,外伤还需要时日才能恢复,此刻仍然不是有痛楚传来,但那一场搏斗下来的内伤隐患几乎都好了。 站在萧逸才的身后,远远地眺望着哪个偏僻的村子,王宗景的心中此刻充满了疑惑之意,同时也嫉妒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青云门掌教真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有突然行径古怪地将自己带到这里。还有那青云山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强悍的妖兽出没?而之前无论是谁包括姐姐王细雨都没有提到过这一点,显然是谁都不知道;除了这些,之前萧逸才对他那几句简单的文化,同样令王宗景心神不宁。直到此刻,他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也没用给萧逸才一个肯定的回答,到底自己敢不敢杀人,而萧逸才似乎也没有逼他的意思。 只是萧逸才带他来到这村子边上后,便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凝望着哪个村子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王宗景站在他的身后,登录很久,剑萧逸才似乎仍然没有开口的一样,还是忍不住张口问道:“萧真人,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王宗景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萧逸才脸色淡然,像是在诉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一样,道:“我要你去这个村子中替我杀一个人。” 王宗景身子一震,张口欲言,但随即看到萧逸才那淡然的眼神,似视生死为无物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看,那村子中占地最大的那一处宅院,便是这个村里最大的地主,也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名叫孙积善。”萧逸才像是对王宗景的神情丝毫没有在意,继续淡淡地说着,“孙积善上有八十老母,下游三个孩儿,他平日尊奉母亲最重孝道,对几个孩子也是疼爱有加,算得上是一个慈父。” 他的目光慢慢地从那片村子中的宅院上转过。回头看向王宗景,也不去管这个少年已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静静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替我去杀了他” 王宗景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再也忍耐不住,踏上一步,瞪大了眼睛,道:“既然——既然他是一个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你要我去杀他?青云门难道不是天下的正道领袖,为万民所敬仰的吗?” 萧逸才并没有因为这少年强烈的愤怒上前质问而有所生气,他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平静道甚至让王宗景有些心寒。他只是用一种很平淡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突然说起了似乎与此毫无干系的话语:“人性或黑白,万事有对错。神州浩土黎民亿万,没有哪两个人回事一模一样的。人性亦是如此千变万化,那片极恶之人,或也有心善慈悲,有或众所景仰之人,怎知没有隐晦私心? “天底下事,纷纷攘攘,如万花迷眼难分真假,只是总有些事,对就是对的,错就是错的。 “任你我诸多借口,掩饰遮盖,然而方寸心中,又怎能不分真假对错?” 他转身走去,衣衫拂动,声音悠悠地传来,忽然间似带了几分萧索之意,只是那话语声中,纵有孤独之意,仍有几分淡然从容:“留你三日,杀或不杀,由你自己秉心决断便是” 第四十六章 古文 青云山,大竹峰。 多年以来,这座名列青云山脉七大主峰之一的山峰上,一直都是比较清冷的,与其他兴盛的青云六峰比起来,大竹峰的楼阁殿宇要少得多。大竹峰一脉的传人弟子也同样单薄,上一代大竹峰的田不易首座田不易在世时,整个大竹峰上除了田首座一家人外,也就只有他收的七个徒弟。时到今日青云门编个之后,再无首座之位,但这大竹峰上依然清净,昔年的弟子们还是住在这里,除了大师兄宋大仁收了一个弟子穆怀正外,其他的师弟们仍是闭门修炼,日子过得清闲得很。 这满山遍野比其他山脉多的,或许只有那无穷无尽的青竹了吧!要知道,名列青云六景之一的“云涛”,就是在这大竹峰上。 守静堂外,阳光温和地照在这一片经历了无数风霜岁月的山峰土地,无论是远处弟子们居住的宅院回廊,还是前面的厨房,此刻看上去都是显得特别安静。哪怕是多少年来已经成为这大竹峰上一道显眼标记的那只大黄狗,这段日子也随着小鼎跑到山下玩儿去了,更令这少了嘈杂犬吠声的大竹峰上平添了几分往日少见的清净、炊烟袅袅,从厨房屋顶上方的烟囱里缓缓飘起,一丝诱人的香气,从厨房敞开的门廊中轻轻地飘了出来,同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劈柴声从厨房里面传出。 一道绿色剑芒忽然出现在大竹峰的高空中,盘旋了一圈后缓缓地落了下来。停在守静堂前,光芒摇曳散去,露出一身月白长衣的林惊羽的身影。 他转过身子,面色淡然,开始慢慢地打量这个地方。很多年了,自从他少年时来过一次大竹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原本在记忆中已经觉得很模糊的样子,当他再一次站在这守静堂时,早已沉淀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忽然又翻腾起来,回想起了年少时的一幕一幕。 似乎没有人发觉他的到来,所有的房屋宅院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未看见,这里的清净彷佛带了一点别处没有的慵懒,不过林惊羽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他的目光很快地转到了守静堂前方那几处简单的木屋厨房上,听到了那一句声音富有节奏而清晰的劈柴声。 他沉默地聆听了一阵,然后向厨房走了过去,他的速度不算快,但这段路本来就不是很远。 没过多久,他便走到了厨房门外,透过打开的木门,他清楚地看到了厨房里的那一幕。 灶台果碗,一溜排开,旁边靠墙处堆着很高的切成相同大小的青竹碎块,稍远处还有一张长桌,旁边搁着几张长凳。看上去都是古旧多有磨损的老物,不知在这厨房里度过了多少岁月,但仍然牢固而安详地伫立在那儿。 窗明,桌净,哪怕是正在烧火炖汤的灶台上,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毫无俗世厨房给人的那种黑沉而昏暗烟火乱飞的脏乱感觉。与此同时,一个男人拖过了一张小竹凳坐在厨房中,身边放着几根大竹峰后山独有的黑节竹子,手中一把柴刀,正安静地一下一下挥舞劈柴、林惊羽沉默地看着那个男子,看着她隐隐富有节奏额的劈柴模样。那些出名坚韧的黑节竹,此刻却像是绿色的豆腐一般,每一刀劈下去都干净利落地断开,变成大小匀称的竹片。然后被他随手丢去,又整整齐齐地堆在那小山一般高的竹片堆上。 片刻之后,那个男子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过来。当他看到林惊羽站在门扉之外时,明显也怔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林惊羽的眼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那一张脸庞却是如此熟悉。哪怕是如今多了沧桑,两鬓微白,前尘往事,从少年天真岁月的记忆开始,又缓缓浮现在心头。 他站在屋中,他站在窗外,彼此凝视。 这一眼,沉默而无言,也不知有多少岁月风霜,忽然间便在这安静的一眼中飘然而过。 多少年来,哪怕是昔年揭过因果,放弃恩怨之后,他仍然没有再来过这里。而这个隐姓埋名叫张小凡的男人,似乎也从不离开大竹峰。 对修道中人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遥的几座山峰距离,于他们却彷佛是天涯之隔。 可是如今,他又站到了这里,沉默而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是温和的,带了几分安静地温暖,站在厨房里,道:“进来坐吧!” 林惊羽似乎有些生涩,慢慢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张小凡走到木桌边拿过一张老旧但仍然牢固的木椅,随手递给了他,道:“坐。” 这个时候,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冒泡的咕噜声。张小凡对他笑了笑,转身走到灶台边掀开了锅盖,拿过勺子翻了两下。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清脆的竹片碎裂声。张小凡转身看去,只见李宁玉不知何时坐在了那张小竹凳上,拿过柴刀,拾起竹子,然后一刀刀地劈了下去。 一刀,接着一刀,同样有着奇特的节奏感,坚韧的黑节竹同样在他的刀下变得脆弱无比,一片片地散落了下来,变成同样大小的竹片,然后被林惊羽轻轻地抛到墙边,整整齐齐地垒好。张小凡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多年后忽然在自己面前做着这样的事…… 他走到灶台的另一侧,随手拿起几块竹片塞进了锅底的火焰中,同时拿着摆放在地上的一个黑色的烧火棍,伸进去拔弄了;两下,这才站了起来。 最后一片黑节竹也散落了下来,林惊羽丢到墙边竹堆上。他丢下菜刀,目光扫过,在那墙角灶台边地上的黑色烧火棍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淡淡地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砍柴的活。” 张小凡哑然失笑,捡过椅子坐在一旁,微笑道:“小时候你家境比我好,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不用砍柴,我的当年可是帮我爹娘砍了不少了。” 林惊羽点了点头,忽然沉默了下来,像是回忆起一些往事,脸上也露出几分温和之色。随后,他双眼微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张小凡,忽然道:“他死的时候,可有苦痛挣扎?” 张小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也露出几分肃然之意。虽然林惊羽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却好像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一样,正色道:“万师伯去得很安详。” 林惊羽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嘴角微抿,似带了几分自嘲之意,淡淡地笑了一下。 张小凡没有说话,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望着他。彷佛沉思片刻后,林惊羽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外表古旧边缘已颇多磨损的方形模版,递给了张小凡。 张小凡伸手接过去,有些不解地看着林惊羽。林惊羽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我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一处遗迹废墟中发现的,那里应该是古巫一族的祭坛废墟,但是不知为何废墟中颇多魔教供奉之邪神雕像,并且……苍松也在那里出没。” 张小凡眉头一皱,林惊羽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我们从未发现起源于西北蛮荒的魔教会与南疆早已灭绝的古巫一族有所联系,我将此物送回青云呈给掌教师兄,但他也未能从中看出什么来。不过萧师兄明言,近年来天下正道虽是一片兴盛景象,却亦能感觉到有一二暗流涌动,究竟是不是魔教余孽暗处蠢蠢欲动,他也不敢肯定,但这块木板既然事关魔教,他还是想让你看一看。” 张小凡眉头微皱,道:“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反而要你前来?” 林惊羽淡淡地道:“有人不想让他来见你。” 张小凡眉头一挑,随后神情又缓和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不再多说,转头看向那块木板,林惊羽坐在他的对面,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 古旧而略带暗红色的木板上,除了边缘多处磨损破旧外木板中心处还算完整,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一些摸样奇异的图案和古怪扭曲的文字。张小凡凝视着这些图案和文字,手指慢慢地在它们上边掠过,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手指滑过最后一个奇特的字时,张小凡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沉思。林惊羽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张小凡再次睁开双眼向来看来,道:“这些不是图像,而是古巫一的图腾族。” 说着他指了指那木板上方最顶上的几个奇异图案,然后手指缓缓地下滑,落到下面那些扭曲的字体上时,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静静地道:“至于这些字,是魔教起源早期流传下来的奇特字体,在魔教里被称为‘古圣文’。”他淡淡地笑一下,道:“时至今日,这些古圣文就算是在魔教中也几近失传,少有人认得,更不用说精通了。也就是那么一两个天资聪慧才华搞绝的奇人才能通晓一二。” 林惊羽眉头一皱,正想追问时,只见张小凡拿起那块木板,放到两人中间,然后盯着那些扭曲而奇异的文字,继续说了下去。 “这前面一段,应该是一篇祭文,说的是像古神敬奉牺牲,献上……活祭,饱饮鲜血后保佑吾族长盛不衰。”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林惊羽。正好林惊羽也脸色微变,向他看来,随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块木板上深沉的暗红色处,那彷佛深深渗入了木纹深处的惨红,依稀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除了这篇祭文,大致就没有别的了,不过最后还有一段话。”手指慢慢移动,向下滑去,掠过那篇祭文,落到最后一行字体略大的古圣文上。张小凡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满满地念了出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呼……”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柴刀带着强悍的力量劈下,看在碗口粗的一棵杉树干上,瞬间木屑飞溅,整棵树都重重地一震,王宗景随后抹去了额头上滴落的汗珠,又狠狠地劈可数刀,很快便将这树林边缘的杉树砍倒在地。 站直身子,王宗景长出了一口气,此刻的他比起来当日突然受到妖兽围攻的时候又是另一幅摸样。原本被撕烂的衣服已经换下了,身上穿着十分粗陋的麻布短衫,一眼看去背后还有几个小破洞,看起来很寒碜,但王宗景对此并不在意。 除了刚刚被砍到的这棵杉树外,地上还同样摆了另外两棵类似的杉树,显然都是他砍到的。站在原地估摸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够了,他便不再去砍新树,而是侧身如一个樵夫般将这三棵砍到的杉树去枝砍断,劈成大小差不多的柴条堆成一堆,然后从旁边地上拿起摆放着的长绳,将之捆成了两大捆柴火。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了一步,带了几分满意之色看了看这两捆木柴,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只是才扩胸到一半,忽地脸上的肌肉一抽,手捂胸口,皱了皱眉,低头掀开衣服一看,只见胸口处原本触目惊心的伤口此刻赫然已经好了大半,就算当日有萧逸才给敷了些青云门的外伤灵药,但伤口能好得这么快,却也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宗景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但精神健旺、步伐敏捷的老人一路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林边看到王宗景站在那儿时,立刻面露笑容,笑着道:“王兄弟,咦……”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王宗景身边那两大捆柴火,老汉顿时怔了一下,“这……” 王宗景笑道:“孙大爷,这几日多亏你照顾我,非但给我吃的,还给了我一件衣服穿,这不就要走了嘛,我想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干脆就替你砍了些柴火,让您老可以休息几日。” 老汉一跺脚,哈哈一笑,脸上露出几分憨厚的不好意思的表情,摇头笑道:“哎呀,你说你这……伤都没大好,干这些粗活做什么?” 王宗景笑着挥挥手,道:“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孙大爷看着他满头大汗,连忙解下腰上的水囊,递给他道:“看你泪的,来了,快喝些水吧!早知道你要我把柴刀麻绳留下是帮我砍柴的,我就不会给你了。” 王宗景笑而不语,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清水,只觉得身体内的一股清凉之意透了出来,当真是舒服极了。三日之前,他意外地被萧逸才说了些奇怪的话语后留在此处,不久后正巧遇上上山砍樵的老樵夫,就是面前这位孙大爷,孙老汉是个心善之人,看着当时王宗景外貌凄惨,便伸出援手,给吃给喝给衣穿,当然吃喝衣物都是极糟糕的东西。不过王宗景昔年是从原始深林里活过来的,连妖兽生血也曾皱眉生吞过,哪里会在意这些?但是孙老汉这般善意,确实让他颇为感念,眼看在此已过三日,该是回转青云山门的时候,便生出一番报答心意来。 这一老一少萍水相逢,年岁相差也大,但坐在山脚林边的这几日相交,居然也颇为相得。砍柴之余,孙老汉便与王宗景随意闲聊,在知道王宗景是拿青云山下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后,孙老汉很惊奇地夸赞了他一把。 在青云山周围无数像他一样的淳朴村民心中,能上青云门的,必定都是神仙一流的了不起人物。 同样,王宗景也从孙老汉口中了解到一些事,山下这个偏僻的村子就叫孙家庄,住在村里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姓孙的。萧逸才口中说到的孙积善确有其人,的确就是这村里最大的财主,也是孙家庄的村长。除此之外,孙老汉是个土生土长的孙家庄人氏,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根,不过据孙老汉说,莫看他老伴早逝,眼下孤苦一人,其实还有一个儿子的。 那儿子呢,也就是小孙,却是个不甘于现状的年轻人,早些年便离开村子,去了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城池,正是青云山下的河阳城。听说在河阳城里勤奋干活,如今都找上媳妇了,日子过得颇好,孙老汉无不得意地道,前些日子小孙已经托人捎话回来,再过一段日子便会回来,接了老爹一起去河阳城中,日后就在河阳城里过好日子了。 说到这里时,孙老汉脸上的皱纹似乎都一一舒展开来,那股喜悦真像从心底绽放出来,王宗景也被他的喜悦所感染,笑着连声恭贺,并与他越好了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河阳城小孙家里看看孙老头,到时候再好生畅谈,说不定还能尝一尝河阳城里的老酒呢。 说笑一阵后,眼看天色又缓缓地暗了下来。黄昏将近,孙老汉便准备起身回家。在又一次劝说王宗景去他那破屋中住上一夜,但王宗景仍是笑着谢绝之后,孙老汉也不强求,笑着与他别过,然后挑起那两捆比他往日所挑的重得多的柴火,“嘿嘿”两声轻喝,整个人看去被这副重担压得更加瘦小了。王宗景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孙老汉笑着拒绝道:“本就是一个干粗活的人,这点苦还不能吃吗?” 说着挥手道别,然后步履缓慢但仍是一步步地走回了那个偏僻而安静地村子。 王宗景凝视着孙老汉的北影,直到他消失在那个村子中,这才回转身子,心中寻思自己已经在此待了三日,接下类还是回去的好。然而身子半转,他便忽然一怔,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不觉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男子,长身而立,面色淡然,气度不怒而威,潇洒出尘,正是萧逸才。 王宗景吃惊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连此刻本该有的见礼都忘了,萧逸才看来倒也不在意这些虚礼,走上来站到他的身边,目光向他身上略一打量,又向下方的孙家庄处看了一眼,脸色平静,道:“三日已过,你在这里可有什么相法,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王宗景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地开口道:“你说得对,孙积善此人确实该死。” 萧逸才眉头一挑,似乎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道:“哦?” 王宗景转头看向山下的孙家庄,道:“孙积善在家中孝母爱儿,但出了家门,他便是这村中的恶霸,整理日鱼肉百姓,村民无不畏惧之。只在这三日里内,我暗中潜入孙家庄,便看到他抢了两户人家的财物,打了三人,又强占了村头除他家田地外最好的一块田,却只给了市价的两成银子。” 萧逸才安静地听着,哪怕是在王宗景说完之后,这些恶行也似乎并没有在他心中掀起多少涟漪。相反,他感兴趣的好像一直就是王宗景,看着这个身材高大强健的少年,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杀了这个恶霸了吗?” 王宗景转过身子,面对萧逸才,沉默片刻,道:“没有。” 笑一次爱双眼微微眯起,声音似乎也冷了几分,道:“为什么?” 王宗景霍地一抬头,眼睛直视萧逸才。那一刻,他眼眸深处的一缕压在内心的狂野,像是突然完全地散发出来,彷佛根本不在意面前这个男人比他的道行高出无数倍,在青云门中地位更是万众匍匐的绝顶人物,满是桀骜不驯的目光,冷冷地道:“凭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掌教萧真人,我又没见过你!” 萧逸才倒像怔了一下,似乎想不到王宗景会是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反应,但是随即他微微摇头,似失笑一般,倒是将脸上神情中的威严松缓了许多,然后他也没有回答王宗景的问话,只是向王宗景身后示意了一下,王宗景迟疑片刻转过身去,顿时脸上便浮起了一丝惊愕之色,只见远处一棵大树后头,转过一个人影,面带笑容,容貌熟悉,正是于他有恩惠的明阳道人。 王宗景缓缓转身,重新看着萧逸才。萧逸才笑而不语,只是这其中含义自是不言自明。这一次,王宗景又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抬头起来,语气变得沉重了很多,但一双眼眸,却彷佛更添了几分桀骜倔强:“我不杀。” “为什么?” “你当日对我说,人性或黑白,万事有对错。人性黑白我懂了,但是这对错二字,未必就如你所说,凭什么你能决断别人生死?就凭你道行高权位重,就凭你比他们强大视他们如蝼蚁?”王宗景的脸色微微涨红,此时此刻的他自知所说的话对萧逸才已算是极大的不敬,但是不知怎地,他就像体内有一股热血上冲,就是想要不顾一切说出来: “你要我去杀他,我想不通。我与他无冤无仇,之前甚至从未听过或见过,究竟为了什么要去杀掉这样一个与我无关的人?” 萧逸才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消失了,整个人的气势重新变得凝重威严起来,那一股无形的威势彷佛也如同一个阴影笼罩起来,带给王宗景越来越大的压力:“那么你以为,要怎样的原因,你才会去杀人?” 王宗景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心底那一股热血始终如一团火般燃烧着,他直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不知道!” 萧逸才的目光慢慢变冷,冷冷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破王宗景的血肉直视他的内心深处。随后,他缓缓开口道:“也罢,那就等你自己明白心中迷思,想通了之后,再来找我吧!” 说罢,他忽地一声转身走去,仙气从他脚下升腾而起,一柄七星仙剑在他的脚下拖着他浮于虚空之中,同时他的声音也悠悠地传了过来:“明阳,送他回去,对外就说犯了门规禁闭三日,不许外出,今日才出来的。” 第四十七章 耳光 王宗景是在当天晚上回到青云别院的,正如萧逸才交代的那样,明阳道人出面对看守别院的青云弟子解释了一下。正好当值的青云弟子不是熟人,有过几面之缘的柳芸、欧阳剑秋和穆怀正等人都不在,所以到免去了几分尴尬。只是那些青云弟子看着王宗景都露出有些好奇而古怪的眼神,想必心中都在惊讶这家伙闯祸都闯到青云山去饿了,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刺儿头。 与明阳道人告别后,王宗景径直回到了廿三院中。这时天色已晚,院子里的其它人都已经闭门歇息了,王宗景也乐得如此,走回来自己的火字房后,关上房门,这猜长长地舒了口气,全身慢慢地放松下来。 回想这三日,此刻却忽然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王宗景在安静的屋中沉默地站了好久,随后渐渐感觉到一股深沉的疲累似乎从心中浮起,也就懒得再多想了,直接跳上了床,闭上双眼,或许是本来就受了伤,身子疲惫,没过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在屋外的庭院中,夜风吹过时,柳树依依轻摆,某一扇匿于阴影中的门扉轻轻地开了一条小缝,一道没有表情的目光,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视着火字房的房门,眼中掠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 翌日,王宗景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知道巳时三刻才醒来,不过这一夜好觉显然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对他的体力是极好的回复,在房中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活动了一下身子,王宗景自觉伤处已经好了大半,心中对萧逸才所给的灵药又多了几分惊奇。只是随之他自然而然又想到了这三日的遭遇,虽然说除了与妖兽一战外并没有太多波折,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对在那个偏僻的孙家庄里的事情,总是有一种下意识的抵触,不愿去想。 甩了甩头,把这些郁闷的年头丢到脑后,王宗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当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心中顿时便有了一股重新开始的奇异念头,心情也立刻好了不少。 “咦,你回来了?”王宗景也有几分惊讶,走过去问道。 有一段时日没见这少女了,今天看去,苏小怜的脸色明显红润好看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开始慢慢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质在渐渐显露出来,不过面对着王宗景,她显然仍然像是之前那个温和漂亮的少女,并且脸上带了几分关怀,走到王宗景的身前,道:“宗景哥哥,这几天我来找你几次了,结果你都不在,去问那些青云门的师门,结果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了。后来竟然有人说,你犯了什么错处,被门中师长下令关起来了。现在看到你就好了,你…没什么事吧?” 王宗景看着苏小怜,见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显然是很关心自己的,一时也有几分感动。不过这三日的具体情形他早就决心不向外人提起了,当下笑了笑,摇头道:“没事没事,你莫要担心,一切都好!你看我现在不是站在这儿,一点事都没有吗?” 苏小怜上下仔细大量了他一番。王宗景微笑站着,如今让自然也是换过了衣衫,加上伤口本已好了大半,苏小怜一下也看不出什么,脸上的担忧之色慢慢地退去,抿嘴笑道:“你没事就好了。” 远处,巴熊与苏文清站在回廊一侧正看向这里,本来他们两人也有些担心王宗景,但王宗景出来之后却和正好过来的苏小怜先出声打了招呼,两人便站着静观,巴熊是笑呵呵的模样,苏文清侧面带着微笑,但目光几次在苏小怜身上流连,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含义。 那边的王宗景与苏小怜又说了几次,苏小怜本就是担心他才过来看看的,如今王宗景既然没事,苏小怜叮嘱了他几句后便准备回去了,同时回头对王宗景道:“宗景哥哥,有空你也去我那里坐坐啊!” 王宗景笑道:“好啊!”说着,一路将苏小怜送到院门口。眼看苏小怜就要下了台阶,王宗景准备回身时,便听到身后苏文清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宗景,过来,这几日你一声不吭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快老实交代一下吧!” 王宗景回身爽朗一笑,心想着该怎么打混过去,却一时没有注意苏文清叫他的口吻忽然亲密了些,从前些日子的“王公子”悄然变成了“宗景”。不过当日在河阳地宫中两人也算是同甘共苦并肩作战,彼此的情谊都比原来亲密了许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是在王宗景转身的时候,原本下了一层台阶的苏小怜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向苏文清这里看了一眼,但见那回廊中温婉美丽的女子微笑着,慢慢迎着王宗景走过来,目光仿佛不经意间向苏小怜这里看了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复杂难明。可是苏小怜的脸色在一瞬间却阴沉了下来,仿佛一下就看懂了那其中的意思。 不过除此之外,苏小怜并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冷冷地看了苏文清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又转为平静,然后豁然地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苏文清明亮清澈的目光在苏小怜离去的背影上闪动了片刻,随即转回,看向王宗景,脸上的微笑越发温和了。 青云别院的入口处,阳光照耀之下,穆怀正领着柳芸、欧阳剑秋二人,陪着一行六七人缓缓地走进了青云别院。如果王宗景、苏文清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便会认出这些客人乃是昊天剑派的,为首的正是宋煜与罗威等。 一路上,穆怀正竞职尽责地向昊天剑派的客人简略介绍了一下青云别院的情况。人群中,宋煜与罗威的脚步稍慢,落后了几人,走在众人最后,一边饶有情趣的看着周围宅院,一边低声交谈着。 罗威道:“师兄,傅师伯和姬师叔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青云别院?” 宋煜向周围的院子看了一眼,见前面穆怀正已带着众人走上一条大道,正在前头说着这次青云试的情况,便低声对罗威道:“这青云试如今在天下修真界中名气越来越大,咱们门中颇有几位师长对此心仪不已,咱们过来看看,也算是开开眼界。” 罗威点了点头,目光向旁边看了一下,道:“师兄,本来不是说只有姬师叔来的吗?怎么这次又让我们等了两日,结果名列副门主的傅师伯也带人过来了。” 宋煜眉头微皱,看来脸上也有几分迷惑之意,道:“这事的确有些古怪,与当日的安排不一样啊!而且——”他忽然顿了一下,目光向四周略扫了扫,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师弟,你发觉了没,傅师伯这次带在身边的那女子,咱们却是从来都没见过的。” 罗威的脸上也掠过意思异色,道:“不错,我也正奇怪呢,傅师伯只说是他今日刚刚收入门墙的女弟子,其他的就不肯多说了。不过那女子还真是漂亮,你看就这一两天的工夫,有多少人过去套近乎了。” 宋煜转过头看了罗威一眼,罗威立刻干笑道:“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是跟着过去凑凑热闹,决然是不敢耽误修行的。” 宋煜“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到:“你明白就好。如今两位长辈正在通天峰上与青云门萧真人会谈,但是从萧真人容我们到这青云别院游览来看,青云门对我等还是颇为看重的,此次的事情应该会顺利办成,如此我们也能早日回云州了。” 正说着,花儿只听身边的罗威“咦”了一声,笑着指向前,道:“师兄,你看那处院子,好大的一只黄狗。” 宋煜转头看去,果然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庭院门外,石阶上趴着一直身躯奇大的黄毛大狗,旁边还坐着一个四岁大胖嘟嘟的小男孩,正笑嘻嘻地搂着大黄狗脑袋玩耍。除此之外,他们身边还有一只灰毛猴子,看着也是活泼好动,在路边草地的花圃上追着蝴蝶,踩掉了好几块大石头。 这小男孩自然便是小鼎,不多时听到脚步声,看到前面走来不少人,但是最前面的都是熟悉的青云弟子,穆怀正,柳芸,欧阳剑秋等人,都还笑着对他打了招呼。小鼎也是哈哈一笑,摇头晃脑的哥哥姐姐的胡乱叫了两声,然后又抱着大黄狗的脑袋乱拧乱转玩耍去了。 庭院之中,差不多同时也走出了人来,还有王宗景,苏文清也跟在后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听我的没错。胖子巴熊在那边笑道,你大伤初愈,整日躲在屋中不见太阳,对身子没好处的,就是要出来晒晒,再到后花园走走,担保你一会儿便心境开朗,神清气爽。 说着巴熊又回头笑道,宗景,听说你身上也有些小伤,一起去走走吧! 王宗景看上去心情不错,笑道:好啊说着也劝仇雕泗道,雕泗一起走走就回来,整日窝在房间修炼,对身子也不太好。 看见诸人都这么说,仇雕泗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旁边的苏文清笑着道:好了走吧!帐号我今天也有些闷,一起去后花园走走。 巴熊更是高兴,拉着仇雕泗下了台阶,不料正好遇上了穆怀正一行。在青云别院中,多数人都对穆怀正颇有敬畏之心,当下众人纷纷见礼,穆怀正点了点头,也没说多话,依然带着昊天剑派一行人继续前行。就在一群人将要走过去时,走在最后的宋煜,罗威经过,与王宗景等人目光对视,一时双方都微微变了脸色。 罗威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宋煜在他身边咳嗽了一下,向他看了看一眼,罗威一撇嘴,悻悻然的把头转了过去,王宗景等人在院子门外的石阶下一字站开,却是将罗威脸上那显而易见的轻蔑之色都看在眼中,一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其中仇雕泗的神色最难看,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日受辱,他双眼冷冷的盯着罗威,忽然低声骂一句:“混蛋,没教养的东西!” 这声音虽小,但是王宗景等人站在他身边还是听得到的。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那边罗威宋煜等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物,耳目远比长人要聪敏一些,居然也听到了这句骂声,宋煜还好没什么反映,罗威却是个心浮气躁急脾气的性子,顿时大怒,转过身来指着仇雕泗,怒道:“你骂谁?” 仇雕泗冷笑一声,盯着罗威道我骂的是谁,这里还有人不知道吗? 罗威顿时被他那满是挑衅的目光高的心头火气,也不知怎么,总觉得仇雕丝那目光看着自己便如同两团阴火似得,烧的心里难受,一时间竟全然忘记了身旁的师兄和自己置身何地,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冲,冲上前便是一巴掌向仇雕泗甩了过去,同时口中怒喝:老子让你多嘴! 宋煜站在一旁顿时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罗威突然间如此失态,失声道:“罗威住手!”与此同时,已经走在前边过了一段路的穆怀正柳芸包括昊天剑派一行人,也听到后头传来的异响动静,纷纷转头看来。 王宗景这一边,却也是无人料到罗威居然会突然出手,要知道这可就是在青云门的青云别院中,一时也是呆了下去,没反应过来,也只有与罗威争执的仇雕泗一人反应最快,立刻向后跳了一步。然而仇雕泗与罗威在道行上毕竟还有差距,莫看这一掌有些随意,但罗威手掌翻腾间,笼罩的范围却是极大,速度也快,转眼间又追了上来,还加快了几分,看着竟是带了愤怒之意,一定要扇仇雕泗一个耳光才能出气一般。 仇雕泗脸色一变,身子猛然一低,看着动作居然比当日在河阳城中快了几,堪堪躲过了那一掌。见这个在河阳城中被自己随意击败的居然是躲闪了过去,罗威只觉得脑海中入火上烧油,心火越烧越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火气,将残余的理智瞬间烧光了,于电光火石间,怒喝一声,翻掌一拍,一股风声豁然响起,风驰电掣般向仇雕泗打了过去。 仇雕泗身子本是伏地的,那一刻眼眸之中忽然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绿光,然后整个身子看似笨拙的一个翻滚,确实向后翻了出去,于间法不容之际闪开了这一掌。 可是他本来就站在石阶之上,这一番闪开跳到旁边,却只见罗威眼前一花,掌下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人影,有些错愕的抬头看来,正是原本坐在石阶上玩耍的小鼎。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的在这片庭院前的台阶上响起。罗威一掌甩在了小鼎脸上,在所有人差异惊愕的目光中,重重的打了小鼎一个耳光。 一缕细细鲜红的血,从小鼎的嘴角流淌了下来,划过他白嫩的肌肤,自下巴上一滴滴滑落,原本胖嘟嘟可爱的脸颊上,现出了一个通红的掌印,那五根触目惊心的手指印痕,刺眼地印在他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错愕的小脸上。 王宗景呆住了,苏文清呆住了,远处穆怀正呆住了,柳芸欧阳剑秋也呆住了,所有青云门下站在附近的人,看着这一幕全部像是石化了一样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群之中,心思机敏的宋煜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他也想不通罗威为何突然间如此暴躁,但随即他就发现周围青云门人的反应大有古怪,一个个满是今个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心中便是一沉,正想怒吼痛骂罗威并向那小男孩道歉以求挽回几分时,便听到突然一声怒吼咆哮,黄影如闪电般在眼前掠过,一个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 原本温顺慵懒趴在石阶上的大黄瞬间全身毛发倒竖,尖利獠牙毕露,怒吼着扑来,任凭罗威有几分道行却不知怎么竟无抵抗之力,瞬间被这只距狗扑倒在地。王宗景等人又是一惊,才想有所动作,忽又听旁边怪叫声传来,转头一看,猴子小灰也是怒目圆瞪,也不知道打那儿搬来一块大石头抓在手中,双手举着就像罗威冲来。 这一幕看去,别人倒还罢了,王宗景与苏文清二人差点没吓的魂飞魄散,双双抢上,拼死拼活的拦住小灰,抓着挡着不敢让这只猴子靠近罗威哪怕半步,生怕一不小心那不长眼的白痴家伙就得被砸个脑壳迸裂。 场中瞬间一片混乱,昊天剑派的人眼看罗威忽然被一只凶恶至狂怒的大狗扑到,关心之下纷纷抢上,青云诸人也是脸色大变冲了过来,那边王宗景与苏文清拼尽全力拉着小灰,结果还是被这只看着不起眼的灰毛猴子在暴怒之下硬生生地一步步拖向罗威。 眼看局势大乱就要出事,忽然从人群后头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这喊声带了几分震聋发聩的清锐之音,自有股震撼之力,众人只觉得耳中顿时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部,随即只见两个身影快速掠了过来,当先的男子面如冠玉风姿潇洒,却是曾书书突然看到了,跟在他后边的则是王细雨。此刻两人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落到兀自有些惊愕待在原地受伤的小鼎身上,顿时两人神色大变。 曾书书原本平静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怒意,面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冰霜,但他毕竟身份不同,还是压住了心头怒火,正想找人询问原因时,忽然只听台阶那边猛传来一声叫喊,却是无缘无故被甩了一个耳光,错愕不解的小鼎终于反应了过来。 “哇呀呀呀……” 小男孩瞬间整张脸气得通红,同时也不知是脸颊剧痛还是嘴角破裂流血的痛楚,让他大眼睛中有了几分淡淡水光,看上去十分可怜,然而小鼎硬是忍住了没哭出声来,同时一脸愤怒,却又哪里有一丝一毫畏惧之意了,一把推开拦在他身前的巴熊,大叫大嚷地向罗威冲去,看这架势是要去跟这人拼命。 青云门诸人顿时又是一片鸡飞狗跳,拖手抱脚拦人劝说的什么都有,最后还是曾书书跳出来一把将小鼎抱在怀里,苦笑道:“小祖宗,莫闹莫闹,这…” “哇呀呀…” “哎呀,别打!莫要扯我头发…” “哇呀呀…” “啊,疼,头发扯乱了!” “哇呀呀呀…” “嘶…好了!我们上山,一切都山上说!哎呀 第四十八章 告状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原本欢欣畅谈的气氛早已消失不见,被一股沉闷的尴尬所取代。三清圣像之下,两排宽敞的大椅排开,中间主座上坐着的时青云掌教真人萧逸才,左手边一溜都是青云门的人,这个时候,青云门五大长老少见地都出现在了玉清殿上,一次排座,齐昊、陆雪琪、曾书书和宋大仁。而右手边坐着的则是昊天剑派的两位长辈,副门主傅飞鱼和他的师弟姬水原,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站着一排昊天剑派的弟子,个个面色尴尬古怪。其中排第一位的宋煜,更是一脸恼怒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担忧,看着垂头丧气地站在两位师长面前一声也不敢吭的罗威。这个时候,罗威的脸上也出现了两个掌印,看来是刚刚被人扇的。 青云门几位长老中,目光或多或少扫过那罗威,但明显都不是太关注那个人,更多人的注意力,其实还是放在此刻正依偎在陆雪琪身边的小鼎身上。只见小鼎脸颊通红,那掌印依然清晰可见,印在胖嘟嘟白圌嫩的小圌脸上尤其刺眼,就连掌教真人萧逸才此刻也是皱起了眉头,与其他几位长老一样,不时把目光向陆雪琪脸上瞄上一眼。 陆雪琪没有说话,她只是坐在位子上,淡淡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看着那张小圌脸上有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掌印,这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子,该使用怎样大的力气打上去的,何况小鼎的嘴角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破裂的地方,据曾书书前头苦笑描述说,这孩子还流了不少血。 甚至小鼎胸口的衣服上,还能看到那一片殷虹的血痕。 陆雪琪容色清冷,似乎比往日更加冷若冰霜,还带着整座玉清大殿里的温度,此刻都似乎让人有种寒入骨髓的错觉。 澄蓝薇光,从她手边的天琊神剑上幽幽闪动着,那剑匣之中,放佛有若隐若现的轻啸声。这低微的声音缓缓飘散开来,顿时青云门几个长老都是脸上变色,萧逸才眉头微皱,却忽然看了宋大仁一眼。 宋大仁方脸浓眉,身材高大,看上去颇有气势,只是被这掌门授意,在他心里也忍不住腹诽一句,心想跟陆雪琪平日交好的是我老婆,又不是我不过此刻也不能不开口,干笑了一声后,对陆雪琪道:“呃陆师妹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小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不过今天这是,应该确实是个误会,要不咱们还是” 话未说完,陆雪琪向他冷冷看了一眼,宋大仁被她那清亮敏锐的目光一看,在那张绝美清丽的脸庞面前,瞬间哑了声音。只见陆雪琪看着他,静静地,一字一字道:“你说,这是个误会?” 宋大仁瞄了一眼那豪光闪烁的天琊神剑,下意识地吞了几口水,立刻把脑袋转到一边去了,心想这位大美女如今正是盛怒之中,自己要是再傻傻撞上去,那可就太冤枉了。 看到这宋大仁居然退缩了,那里萧逸才也是一阵头大,沉吟片刻,看了陆雪琪一眼,转头对昊天剑派的傅飞鱼、姬水原道:“两位师兄,此事想必还是有些误会,若两位信得过我,能否请先移步偏殿稍作休息,我等同门在此商量片刻,再请诸位过来,可好?” 坐在右手边脸色都不好看、带了几分尴尬的傅飞鱼、姬水原闻言,都站了起来,连连点头,道:“萧真人太客气了,一切凭真人做主。”说着姬水原回身招呼门人,干脆也不去偏殿了,而是直接出了大殿到门外去等候。傅飞鱼走了两步,转头一看陆雪琪仍是面沉若水冷眼如霜地坐在那儿,同时不时看向小鼎,显然她心中心痛儿子无辜受辱,正是愤怒至极,傅飞鱼老于世故,此刻早就在心里把罗威那个蠢材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不管怎样,罗威终究是昊天剑派的弟子。不能撒手不管,而且上山前在门中地位颇高的第二代弟子之首宋煜也是万般恳求,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终究是撇开老脸,对着陆雪琪那边拱了拱手,道:“陆长老,竟然发生此事,实在是令吾等羞惭不已,待我回云州之后,断然要将那不长眼的孽障严加惩处。只是,此番昊天剑派前来青云拜访,绝无丝毫不敬之意,都是为了两派的长久兴盛,还望陆长老海涵则个。” 说罢,也没期望陆雪琪有什么好脸色,他摇了摇头,也走出了玉清大殿。 玉清殿外,被曾书书带上通天峰的一众青云门人老老实实地站在殿门之旁,等待着大殿之中的决断。出了穆怀正、王细雨、柳芸和欧阳剑秋等青云弟子外,王总景、仇雕泗等人因为算是当事之人,也被一并带了上来。 说起来这算是廿三院中诸人第一次来这青云门的圣地了,包括苏文清这样的世家子弟,在刚到此处时也是被雄伟阔大、气象万千的玉清圣殿所震慑,常人在这等雄浑伟大的建筑面前,很容易就联想出自己像是一直蝼蚁,心生敬畏之意。 此刻玉清殿上的话语,他们在这般远处是听不到的,同时看着穆怀正、王细雨等人一个个面色凝重肃然而立,显见此处规矩森严,王总景等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字排开站在穆怀正等人身后,听到这傲立天地间的雄峰上不时传来的悠扬钟声,心中带了几分忐忑,也有几分兴奋,心情复杂地等待着。 便在这时大殿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昊天剑派一众人走了出来,看上去个个眉头紧皱,面色不虞,见青云门诸人站在殿外一侧,他们也没过来打招呼的意思,纷纷走到了另一侧远处,聚在白玉栏杆边上,围着愁眉苦脸的罗威和另外两位长老辈,在那边低声说起话来,看着那长辈神色俱厉的摸样,应该是在训斥罗威了。 青云门这里众人大都抬眼看向昊天剑派那儿,一个个目光都不算有多少善意,王总景则是根本就没注意到昊天剑派那边。平日里他与小鼎算是极要好的,甚至当日在河阳地宫中,也算是一起经历了患难,真是从心底喜欢这个小男孩。如今小鼎无缘无故被昊天剑派的人给打了,他心中也是非常恼怒,同时更关心小鼎的情况,不时探头向大殿中看去,只是玉清殿阔大无比,他也看不清楚那五位长老还有小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正当他有些焦急的时候,忽然旁边的巴熊扯了扯他的袖子,王总景回头看去,只见巴熊脸上带了几分神秘笑容,却是向昊天剑派那边努了努嘴,轻声道:“你看,昊天剑派里的那个女子,居然生的这般漂亮。” 王总景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反感这胖子此刻居然还记得美色,不过还是把头随意地向昊天那边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望去,突然之间,他身子猛地一震,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差点失声叫了出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边。 一刹那,似乎整座通天峰都突然沉寂了下来,光阴凝固,天地蓦然,幽幽之中,仿佛在他脑海里回响起了另一种奇异却深沉的声音,那是一种幽静到仿佛远离尘世的声音和那隐匿于内心深处从未让人知晓的某个回忆;是在那片深深水下,如浮光掠影般刹那的对视凝眸;如迷幻的梦幻世界里,那残留于新建的片段。 仿佛是水声,在深深水下幽幽回荡。 人群之中,有一个青衣女子安静伫立,秀发披肩,眼波盈盈,与周围昊天弟子的神情截然不同,她看上去如置身事外与己无关的人一般,甚至那深邃的清亮眼眸中,还带了几分淡淡的不屑之意,倚在白玉栏杆,眺望着这一片无垠苍穹。风吹过,青衣飘飘,似人间仙子清丽无方,就要乘风归去。只是一个身影,便美丽得像要让人痴狂,在他身边,哪怕那些昊天弟子仍是围城一圈看着罗威被训斥,却也仍有不少人暗中不断回头,窥视着那个美丽女子。 而那张面孔,却仿佛是深深镂刻在王总景深心的一幅画面,正是昔日龙湖之下,水滴深处,他意外邂逅的那个神秘女子,想不到今时今日,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次相见。 玉清殿上,陆雪琪默然低头,目光掠过小鼎脸颊上的掌印与嘴角伤口,还有胸前衣衫被染红的血迹,目光似也微颤了一下,伸手轻轻滴抚摸小鼎的嘴角,低声道:“疼吗?” 小鼎“嘶”的一声,看着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小家伙这个时候把圆圆的脑袋向左右转转,目光从萧逸才看到齐昊,又看过曾书书、宋大仁,见诸人面色严肃,他似懂非懂地想了想,鼓起了勇气,对着陆雪琪大声道:“娘,我不疼!” 陆雪琪身子震了一下,看着小鼎那倔强的表情和仍然触目惊心的伤处,瞬间眼中的冰霜都融化消失,全是温柔痛惜疼爱之色,伸手过去将小鼎搂在怀中,欲言又止,只是强忍着,轻轻地摸着他的脸颊和脑袋。 旁边,青云门五大长老中的的其他四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终究还是萧逸才咳嗽了一声,轻声道:“陆师妹,小鼎今日的确是受委屈了,说实话我这做伯伯的心里也不痛快,可是,刚才你也看见了,就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傅飞鱼亲手重重打了那罗威两个耳光,随后又郑重道歉,这不管怎样说,他们也确实认错了。” 说到这里,萧逸才顿了一下,略带苦笑地道:“陆师妹,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陆雪琪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又冷了下来,却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她脸色,分明还是心疼小鼎,仍在怒意之中。 萧逸才皱了皱眉,向旁边看了看,只见齐昊微微摇头,对着他也是苦笑,看来平日里足智多谋的他对上了这么一个愤怒的美女,也是无计可施,萧逸才沉默了片刻,脸色慢慢也变得肃然起来,缓缓道:“陆师妹,咱们这五个人,都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了,彼此也知晓根底。你是知道我的,平日处事向来以青云为先,自问是做到了一个公平。昊天剑派此番与青云联合,对青云一门确有不少助力,长远来看,特别是在监视蓬莱仙宗动向上,更是不可多得的强助,于本门有大利。加上之前人家确实也是真心认错并加以惩处了,吾意适可而止,不再追究了吧。” 陆雪琪脸色微变,看向萧逸才,而在她手下的小鼎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感觉到娘圌亲搂着他的双手力道忽然大了许多。 “还请陆师妹,多多以青云为重。”萧逸才缓缓站起身子,面色淡然,一双眼却是直视陆雪琪,肃容道:“多年以来,我心知陆师妹秉心公正,虽言语不多,却与青云一门看得极重。这一点上,我青云门上下无不敬重,便是我萧逸才,对陆师妹也是满怀敬佩之意。师妹如今心意,心痛愤懑,我这做师兄的当然了解,但是还是要请师妹多多担待了。” 说着,他目光扫过其余三人,微微点头,随即一个转身,却是就此大步向玉清殿后走去,很快消失在后堂中了。 玉清殿上又是一片沉默,陆雪琪目光淡淡看过,齐昊笑了笑,并不言语;看向曾书书、宋大仁时,这两人一个无语一个干笑,末了不约而同地拿起手边茶碗,开始低头喝茶了。 陆雪琪深深呼吸一下,面上掠过一丝气恼之色,缓缓低下头来,深深看了小鼎一眼,眼眸中的神情转为温柔,片刻之后,她忽然道:“小鼎。” “嗯?” 陆雪琪看着小鼎那张小圌脸,轻声道:“对不住了,娘圌亲不能再帮你了。” 小鼎看起来还是不太了解,有些迷糊的养子,但仍然是摸了摸脑袋,道:“哦,知道了,娘圌亲。” 陆雪琪看着儿子,美丽的脸慢慢凑近了小鼎,缓缓地道:“小鼎,你现在就回家去吧。回去以后见了你爹,就把你脸上的伤处给他看看,然后告诉他说,这是别人狠狠打了你一个耳光。” “扑!” 忽然,旁边传来两个怪异的声音,却是正在喝茶的曾书书与宋大仁,同时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一时间咳嗽不止,连茶水都溅到了衣襟上 第四十九章 蒙面 小鼎跳了起来,转身就跑,想着玉清大殿外面跑去,看着那个小小的略带了一些振奋的身影,曾书书一手扶额,苦笑回头,道,“陆师姐,你这是要干嘛?” 陆雪琪面色淡淡,站了起来,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道:“我这做娘亲的既然心有挂碍,帮不了自己的儿子,那就什么也不做了。不过幸好,小鼎他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最疼他的爹。” 曾书书翻了个白眼,道:“知道知道,咱们这几个人,谁不晓得小鼎是他的心头肉命根子,平日最是看重不过了。只是——”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这种小事,就不要惊动……他了吧,到时候万一生出什么事端,岂非又是麻烦?” “小事?” 陆雪琪清冷容色忽然又是一寒,冷冷道,事情经过刚才咱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从头到尾,小鼎都是乖乖坐在石阶上,即为吵闹也没惹人,凭什么被人冲过来无缘无故打了一耳光?还有——” 说到一半,陆雪琪声音忽然顿了一下,看了看坐在旁边微皱眉头的齐昊一眼,道:“齐师兄或许不太知道,但你们两位晓得,小鼎自小跟在他爹身边,从出生至三岁,每日皆用真法如体淬炼经络气脉,那身子骨是有底子的,远胜于寻常小孩,但那一掌之下,小鼎竟然口角流血面呈红印,你们以为这是什么?” 此言一出,齐昊顿时便是双眉一皱,旁边曾书书、宋大仁两人也是脸色微变,神色间忽然沉了下来,过了片刻之后,宋大仁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略微压低了声音也带了几分不满,道:“那厮出手颇重,如果小鼎是普通人家的四岁小儿,坐在那挨了这么一下,怕是要出大事,搞不好就……” 就怎么样,宋大仁很快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话里意思,在场诸人心中都是明白的。时至今日,能够坐在这里的人早已是当今天下修炼界中一等一的人物,哪里还需人把话说透。 陆雪琪清丽容色冷冷一笑,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三个男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面面相觑,又过了片刻,齐昊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曾师弟,你还是去找一下掌教师兄,把此事跟他在说一下,由他来定夺吧。” 曾书书坐在位置上默然良久,缓缓点了点头。玉清殿外,青云门一众人等任是站着等候,其中王宗景心神激荡,那一刻几乎不敢相形自己的眼睛,竟是向那个美貌的青衣女子看个不停,结果惹得身边的人注意过来,很快便有人让它吃到了苦头。 “啪”,一声轻响,听着有些沉闷,却是一只脚重重的踩在王宗景的脚掌上,疼得她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只见姐姐王细雨站在他的身边,脸色微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嗔怒道:“臭小子,你鬼迷心窍了吗?从刚才开始就盯着人家看,转不开眼睛了。” 说着,王细雨还故意把踩在王宗景脚上的鞋子来回转摸了一圈,让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陪笑道:“我知道了,嘶,姐姐,行了,我明白了,再不看了。” 王细雨哼了一声,把脚缩回去。心想着这个弟弟平日不这样的,怎么今天居然被那青衣少女的美色所惑了。正奇怪间,忽然只听见玉清殿上脚步声,却是小鼎一溜烟跑了出来,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熟人,小鼎也没停下脚步,只是一副敷衍神色随意招了招手,便大步向玉清殿前的高高石阶跑去,同时左右看看,吹了一声口哨,顿时众人只听狗吠猴叫声从背后响了起来,大黄小灰从一处角落追了上来,一路摇头摆尾的追着小鼎去了。 又过了片刻,陆雪琪走了出来,神情淡漠,也不看左右,径直离开,随后就是齐昊与宋大仁并肩走了出来,对眼一望,齐昊露出笑脸,向昊天剑派那边走去,宋大仁则是走向穆怀正等青云弟子这一边。 众人站了许久,此刻都是精神一振,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穆怀正,看来神色最是恭敬,踏上前一步老老实实地道:“师傅。” 宋大仁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在这一排人脸上扫过,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你们就不用管了,门中长辈自有主张,没事就先回去吧。” 穆怀正怔了一下,却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答复,但他平日里对师傅最是敬望,此刻也是如此,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便转身吩咐众人离开。 王宗景离开的时候,在走下台阶前,忍不住又转头向昊天剑派那边望了一眼,只见齐昊与傅飞鱼,姬水原两位昊天剑派的长辈站在那说着什么,面带微笑,而周围众弟子则是退开了些;至于剩下那一位一直默默无语的青衣女子,则站在了人群的最远处,依然是一副对万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是眺望着着一片壮阔天涯,丝毫也没注意周围人的目光。 玉清大殿后堂,清莲小池边。 萧逸才凝眉看着池中青莲,青绿怡人,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显出了几分窈窕身姿。不久之后,在他身边想起了一阵脚步声,确实曾书书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掌教师兄。” 萧逸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怎样了?” 曾书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大殿上几个人的对话说了一遍,随后皱起眉头,道:“昊天剑派那个叫罗威的弟子,怎么如此不加轻重,也难怪陆师姐心中愤怒” 萧逸才背负双手,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池青莲,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摇了摇头,道:“此时有些不对。” 曾书书一怔,道:“怎么了?” 萧逸才转过身来,沉吟着道:“你看,昊天剑派此番前来,一直把身段摆的很低,哪怕是傅飞鱼与姬水原这两个在云州也算是颇负威名的人,同样是很客气。即是如此,他们带来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一转身,就在我们青云门的地盘上寻衅滋事,而且对一个四岁小儿下重手?” 曾书书皱起眉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奇怪。” 萧逸才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过幸好浩天剑派与我们该谈的事都已谈完,本就打算走的,你过去好好送送他们,也不要再多挽留,一面再生事端。” 曾书书点点头,道:“齐昊师兄已经过去相送了,不过——”他顿了一下,声音略轻了轻,道:“小鼎那边……还有他爹怎么办?” 萧逸才缓缓摇了摇头,道:“应该没什么大事的,不用担心,陆师妹向来看中青云,刚才的话想必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至于张……师弟,也是心性敦厚识大体之人,不会意气用事的。” “哦!”曾书书在他身后答应了一声,但不知怎么嘴角微微一瞥,漏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喧闹嘈杂了一天的青云别院,在沉沉夜色中终于安静下来,漫天星斗下,所有的院子都是静悄悄的。乙道甘三院中也是一片寂静,门窗紧闭,除了今天出事的小鼎没有回到木字房外,其他人都回到自己屋中休息了。 只是火字房中,王宗景躺在床上,直到这深夜时分,仍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在他脑海之中,总是反复地出现今日见到的那个青衣女子的脸庞,总是不由自主地忽想起当日在龙湖水底深处那诡异、妖魅般得初见。 似一团火,在心头熊熊点燃不知所以却燃烧不止。王宗景躺在床上却瞪大了眼睛,盯着黑暗的屋顶,也不知怔了多久,忽然间他一个翻身,脸上带了一丝决然,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先是听了一下屋外动静,确定门外的确无人后,这才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一夜,无月有星,光鲜有些昏暗,幽静的院子里,抄手游廊边寂寞的影子扑在地面,空气里有淡淡清新的青草芳香。王宗景看了看周围,将房门关好后,快步走出了院子,沉吟了片刻,一路向着后花园那里去了。 一路寂静无人,他顺着早已熟悉的道路来到后花园石壁边,并没有太多迟疑便攀爬上去,只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又掠过一个一直不解的念头,当日为什么在这片巨树森林里,会出现那四只妖兽呢? 看了一眼夜色下阴暗深邃的森林,王宗景皱起了眉头,没有去冒险,而是很快爬上了大树,然后在这片夜色的掩护下,如一直猿猴般在树顶快速移动,绕了一个大圈,最后从很远的地方离开了青云别院,也躲开了那些神秘未知的守卫别院的力量,下了山,向河阳城方向跑去。 白日出事之后,被穆怀正带上通天峰时,王宗景听到他们几人聊天,其中有说道昊天剑派诸人是住宿在河阳城的意见客栈中,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是奇怪,明明知道自己的行为颇有些不可理喻。但是那股心情激荡热血沸腾的感觉。却让人有几分情难自禁,无论如何,都想着再见她一眼。 谁能知道,明天以后,她又会飘到天涯海角那一处地方,也行这一生,都可能再不会相见了吧。 他迎着夜风,在青云山巍峨山体的阴影下,奔跑着,跑向一个未知而奇怪的前方。 夜色深沉,幽远而静谧。 一个时辰后,他已到了河阳城中,如之前一样,夜深人静时候万簌俱寂,城中的百姓都已安眠,长街寂寂,并不见一个人影。王宗景在心中默念着白天自己偷偷听到的客栈的名字,在街头奔跑寻找着。 也不知算不算是他时来运转,本来挺渺茫的事,结果在他跑过第二条街的时候,居然就发现了那间客栈,名叫“云福客栈”,不止是不是名字中与云州一样有个云字,那些昊天剑派的门人才选了此处。此刻但见夜色之下,云福客栈房门紧闭,门前挂着两个红色灯笼,各写了“云”、“福” 二字,在长街夜风中轻轻摇摆着。 站在街头某个阴影里,王宗景心中情不自禁浮起了几分紧张,虽然这一路热血沸腾地跑来,但事到临头他却多了几分迟疑。正犹豫处,他忽然听到长街另一头传来一阵声响,却是向这里来了,连忙吧身子一缩,躲了起来,然后偷偷向外看去,顿时又是一怔,嘴巴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间星光之下,长街之上客栈之外,一脸气鼓鼓表情的小鼎突然出现在那里,旁边跟着的自然还有和他形影不离的大黄、小灰,此刻都是转头看着这个小主人。 借着些许光亮,王宗景看的清楚,小鼎脸色被打留下的红色掌印与嘴角的伤处,此刻居然好了大半,嘴角边看着还有些裂口痕迹,但是脸颊上的红色掌印却完全消失掉了,显然小鼎回去之后,被人涂抹了什么灵药,药效灵验神奇所致。 想到此处,王宗景心中一动,连忙转头向四周看去,可是长街空旷,出来隐身于暗处的自己惊愕大摇大摆一脸恼怒站在客栈门口的小鼎,看不到第三个人了。拿小鼎叉腰而立,瞪了那客栈一眼,看来一副恼怒气愤的模样,对旁边的大黄小灰说道:“那些家伙就住在这儿的。” “汪汪。”大黄低声吠叫了两声,坐到了地上,看起来有些慵懒,倒是小灰精神多了,笑嘻嘻站在萧鼎身边手扶着他,不时抓抓自己的头。 小鼎捏紧了胖乎乎的小拳头,用力在身前一挥:“我们进去找他算账!” 说着就向客栈跑去,旁边大黄和小灰跟了上去,王宗景怔了一下,心想这哪里能成,这么小一个孩子过去,定然要吃亏的,身子一动就要出去喊住他,谁知小鼎跑了两步,又一下停住脚步,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这样进去,他们会认出我的。” 说罢,抓过背着的那个小布袋,伸手到里面掏摸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摸出一块褐色的绸布方巾来,也不知原来有什么用处,居然放在拿小布袋中,拿手抖了一下,撑开了往脸上一绑,只露出包括两只眼睛以上的部位,顿时就变成了小小蒙面大盗。 圆圆的小脑袋点了点,看来颇为满意,居然还笑了两声,刚要继续前进,小家伙目光一瞄又看到旁边的大黄小灰,“嗯”了一声,歪了歪脑袋,又伸手到小布袋中掏摸起来,这一次摸索的时间稍长,最后摸出一块差不多的方巾,另一块却是一件小衣服,看来是小鼎平日穿的。 小鼎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一把抓过猴子,先把方巾给它绑到脸上,然后搂过狗头,直接用衣服蒙上了硕大的脑袋,只露出两个贼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珠子。星光之下,王宗景在一旁看得险些笑出声来,之间一人一猴一狗,统统成了蒙面大盗,只是看着全都不伦不类,滑稽得很。 “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我们了吧!”萧鼎得意地道,然后吧手一挥,带着两个死党想客栈冲去,只是到了门前,显然也不适合直接踢门而入,幸好小灰性子通灵,虽然莫名其妙蒙了面看着像极了一只傻瓜猴子,但本质上还是聪明的,很快对小鼎指点了一下,然后一人两兽一溜烟又转到了客栈旁边的小巷子里,那里围墙,有一人多高,小鼎与小灰都爬到大黄背上,然后大黄一声吠叫,冲刺几步,居然一个箭步跳了过去。 这一连串动作顺畅无比,看得在一旁的王宗景眼睛有些发直,竟然在一瞬间忘记出去拉着小鼎别胡闹了,心想着几个家伙怎么翻墙翻得这么熟练这绝对是平日经常做磨练出来的啊。不过他随即又是一惊,醒悟过来,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连忙向那客栈墙壁跑去,生怕小鼎过去吃亏了,这一刻被小鼎这么一捣乱,他原本纷乱的心绪居然平复了许多,人也清醒下来了那一堵围墙虽然不低,但一人多高的高度显然是难不倒王宗景的,他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落地一看,小鼎身影就在不远处,躲在一处花圃后边,旁边大黄与小灰都转头向他这里看来,被这两字外形诡异蒙头遮面的家伙看了一眼,差点让王宗景也是心头一跳,倒不是害怕,而是差点笑出声来。 咬牙忍住笑,他也摸索了过去,这时小鼎也回头看来,见到王宗景呆了一下,奇道:“王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王宗景苦笑一声,心想总不能告诉这孩子自己半夜三更偷跑出来是为了看美女的吧想了想他便瞪了小鼎一眼,低声道:“你一个小孩子,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什么?胡闹!” 小鼎不服气地道:“你也不是也跑过来了吗?” “呃我比你岁数大,咦,不对!你别扯这个,这地方不是你来的,快回去。”王宗景脸颊微红,声音却大了些。 小鼎哼哼两声,道:“不行,今天我被那人打了,我得去打回来。” 王宗景一阵心焦,耐着性子又劝了几句,小鼎还是不肯,在那边絮絮叨叨低声道:“不行,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拍我两下屁股,连我爹都从来没打过我。”说着蒙在面上的方巾一动,看着像是吹了口气,然后“嘿”的一声,却是跳了起来,就要向那边的客房冲过去。 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拉他,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在他和小鼎中间,猛地多了一个男人身影,无声无息而来,那身形之快若凭空出现,犹如鬼魅一般。片刻之间,边看这男子伸出手去,一把就将将跳出去的小鼎拎了回来,然后轻轻放在身后。王宗景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地以为这可能就是昊天剑派的人,意图对小鼎不利,身形一动就要扑上,却没注意平日紧护着小鼎的大黄和小灰都是敌意皆无,反而看着颇为亲热地靠了上去。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也听到小鼎略带惊喜地叫了一声:“爹。” 王宗景身子立刻顿住,这一刻心念流转,面前站着一位衣着普通的男子,嘴角带了一丝温和笑意,正看着身边的小鼎,验证流露出几分疼爱之色,用手轻抚着他圆圆的小脑袋。旁边的大黄靠了过来,投在他脚边蹭个不停,至于小灰则是咧嘴笑着,熟练无比地一下窜上了这男子的肩膀,然后蹲坐下来,举目四顾,看来得意非凡。 随后,这男子抬起了头,想王宗景这里看来过来。 那是一双明亮而深沉地目光,并无锋锐之意,却仿佛比世间所有的光芒都更透彻,一眼便似看入王宗景的内心,让面对无数凶恶残忍的妖兽都并不畏惧的王宗景,竟下意识地、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 “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王大哥。”这个时候,小鼎在这男子身边开口说了一句。 然后,王宗景便看见那男子微微一笑,目光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点了点头,道:“王宗景?” 王宗景不知怎么,心中竟一阵激动,在深深呼吸了一下后,道:“是,前辈。” 第五十章 探访 这男子自然便是张小凡,他看了王宗景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过头看着小鼎,笑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跑来胡闹吗,怎么自己跑这么远来了?” 小鼎嘟着嘴巴,把脸往上一凑,道:“爹,你看,你看,你看嘛……” 张小凡看了一眼,正色道:“嗯,我看了,你的脸好好的,” “哎呀,看不见了吗?”小鼎摸了摸自己胖嘟嘟的脸颊,顿时气的恼起来,看来有些懊悔,恨恨道:“早知道就不抹药了。” 张小凡失笑,抓过小鼎在他脑袋上摸圌摸,笑道:“好了,来,听话,跟爹回家吧。” 小鼎还是不愿意,抓着老爹的袖子缠着他道:“不行不行他打了我啊。” 张小凡被这儿子纠缠得有些无奈,但看他的神色,却多是对小鼎的疼爱,丝毫未见厌烦之色,这时干脆也不理小鼎,先转过头对王宗景道:“小王,你到这里,又要做什么?” 王宗景顿时尴尬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幸好这时候小鼎又在旁边吵闹起来,把张小凡的注意力吸引力过去,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只听张小凡劝了几句,小鼎只是拼命的摇头,看来还是个倔脾气。到最后,张小凡无奈道:“好吧,那你说到底要怎样呢?” 小鼎眼珠一转,指了指那边黑暗的客房,道:“爹,你去帮我打回来。” 张小凡脸色一肃,道:“不行。” 小鼎顿时委屈了,道:“为什么不行啊?” 张小凡蹲下圌身子,看着儿子柔声道,小鼎,这事情你圌娘回山之后跟我说了,还有你曾叔叔也特意跑来跟我说了一次,不管怎样,打你的那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能在胡闹下去,无法无天可是不行的,说到这里,他脸色看起来已经有些严肃了,顿了片刻,又开口道:“还有你可是个男孩子,将来如果吃亏了,就要自己去讨回来,不能整天去央求别人来帮你,知道吗?” 小鼎被父亲板着脸说了两句,顿时老实了,但仍有些悻悻然,嘴里答应了,但脸色还是极不痛快。看着儿子的神情,张小凡想了想,忽然又凑到小鼎身边,重新微笑道:“小鼎,咱们欺负人是不行了,不过那家伙打你,也是不对的。这样吧,咱们偷偷去捉弄一下他们,你看好不?” 王宗景在旁边一听,一时哑然,但小鼎终究是孩子,顿时兴奋起来,颓丧之色一扫而光,像是找到了什么刺圌激好玩的东西,连脸颊都有些涨红了,并且居然记得压低了声音,看着颇为神秘地强忍着笑容,对着张小凡拼命点头低声道:“好,好,好。” 说着,小家伙眼珠一转,蹲下圌身子在花圃边上随手就挖了一块黑泥,递给张小凡,笑哈哈道:“爹,我想到了,你也不要去打他们了,就偷偷用这泥巴把那人的脸抹黑就成!” 张小凡像是也没想到小鼎居然这么快就出了个题目,怔了一下,但是随即笑了起来,却再也没说些什么,伸手接过了那块黑泥,道:“小鼎,你就在这儿等着。” 小鼎连连点头,看起来兴奋的有些情不自禁,一溜烟躲到花圃后边藏好,还挥手把大黄与小灰也叫了过去。王宗景站在一旁,只觉得自己颇为尴尬,原本一心想跑来想见见那青衣女子的心情,此刻居然也忘记的差不多了。到时张小凡看相了他,忽然微笑道:“小王,白天听说你也在场,那你就应该认得那个打小鼎的罗威吧?”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我认得的,前辈。” 张小凡“嗯”了一声,道:“那好,你帮我指认一下。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突然间人便出现在王宗景的身边,伸手一托,王宗景只觉得自己身子下方猛然一股力道涌现,竟然身不由己地飘上了半空,然后看着跟张小凡的身影,轻飘飘无声无息地飘落到了客栈前头那一排客房前了。 房门一扇接一扇无声无息的打开,王宗景心中忽然警长起来,要知道那些昊天剑派的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物自己这般过来,岂不是轻易就被人发觉了?他紧张之余,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一刻,只觉得周围特别安静,但看着身边的张小凡,却是一脸平静,随意进出查找着。 客栈的房间并不算多,很快两人就找到了目标,罗威与另外三个同门男弟子共同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王宗景目光敏锐,一眼便认了出来,然后向张小凡示意看一下。张小凡向那边淡淡的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然后把手一托,王宗景似乎听到耳边响起两个字:“多谢。”随后就觉得身子又是不由自己向后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就落在小鼎藏身的花圃后边。 小鼎正瞪大了眼睛张望,看到王宗景漂了过来也没反应,就一直看着客房那边,不过看他的神情都是兴奋好奇,却并无半分畏惧担忧,显然对他那位老爹充满了强大信心。 王宗景一落地,也是第一反应就抬起头向客房那边看去,只是那一片黑暗中,一时也看不清楚什么,不过他们两人也就等待了一小会,便看到黑暗中人影一动,却是张小凡轻轻松松的飘了出来,面色淡然,同时双手空空,那块黑泥已然不见了,小鼎一跃而起,双手又叉腰就要仰天大笑,的亏是他身边的小灰机灵无比,跳过来一把捂住小鼎的嘴巴,这才勉强发出“嗯嗯嗯嗯”地低沉笑声。张小凡有些无奈,溺爱地看了看他,随后望向王宗景,笑了一下,道:“你过去之后便屏息了,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看来全身气血不同常人啊。” 王宗景猛然吃一惊,没想到这位前辈不懂声色间竟然看破了自己,只是张小凡也就像随意说了一句,很快便回过头看着小鼎,笑道:“好了,这下可以回家了吧。” 小鼎拍掉小灰还捂在嘴巴上的毛手,笑嘻嘻道:“好。” 说着伸出双手就像老爹处跳去,张小凡一声轻笑,将他抱了起来,轻轻翻转转一下,小鼎便又做到了他的脖颈上,然后转过身来,对王宗景道:“小王,我们回去了,你呢?” 王宗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哦我——也要回去了。” 张小凡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微微一笑,转过身去,也不见他如何使力,身子便飘了起来,带着小鼎轻轻松松飘过了客栈围墙,巧事在了墙后,而小灰和大黄也随即跟了上去。 庭院之中,瞬间又安静下来,一片黑暗里,只剩下王宗景独自一人站在这小小的花圃背后。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些隐匿在黑暗阴影里的客房,或许,那青衣女子也正在其中的某处吧。可是此时此刻,王宗景心中原本莫名沸腾的热血都已平静下来,那一股冲动也消失不见了,倒是心中是不是泛起刚才小鼎父亲那一幕。在这里又呆了片刻后骂他忽然地轻轻一跺脚,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客栈,转身也翻圌墙而去,径直去看。翻过围墙重新回到客栈外的接到上,已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小鼎一行人包括他的父亲,都想从来未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街寂寂,空荡而寂寥。 王宗景深深呼吸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头顶夜幕苍穹,只见漫天星光,闪闪发亮,似乎像无数只眼睛在轻轻眨眼一般,不知道的,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转过偷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着回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夜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襟,星光之下,看着他跑过街道出了城墙,奔驰在清冷宽阔的城外原野上,巍峨的青云山在前方犹如黑暗中沉默的巨人,越来越近,而王宗景的脸上,也是一副平静而略带微笑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由的兴奋,在脑海里,那些曾经被修改过的字样,再一次浮现出来,与之不同的是,这一刻他心中再无丝毫疑惑,只是全心全意地沉寖其中,甚至连对今日忽遇的那青衣女子的思念,也变得清淡了许多。 就像是,曾经迷茫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扇光辉之门,在前方缓缓打开了透出光明的细细门缝。 天亮了,河阳城里喧嚣渐起,新的一天开始,云福客栈中,休息了一夜的昊天剑派诸人也一一起床,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后某个客房里猛地传来一声喊叫,带了积分不可思议的古怪与惶恐,随后一阵诡异而忍耐不住的嘻哈声从门内传了出来。片刻之后一个满脸乌黑的汉字咆哮着冲了出来,气急败坏,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周围众人看的清楚后,瞬间一片哑然。 人群之后,那个青衣少女微皱着眉头,向在前头跳脚不停的男子瞄了一眼,脸色淡淡,似不屑再看一般,很快转过了身子,却是望向了远方那一座巍峨的青云山,眼中掠过了一丝异色。 小鼎在第二天早上回到了青云别院中的,回来之后自然得到了同院诸人的欢迎,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的,所以就算是最近一直窝在房中修炼看去似乎比在河阳地宫千更加沉默寡言的仇雕泗,也难得地走出来一次,看望这个昨日无辜受了委屈的小鬼。 不过小鼎的表现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看上去笑呵呵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快乐无比,哪里还有丝毫昨日受挫的模样。倒是苏文清与巴熊等人意外不解。诸人之中,只有王宗景明白其中干系,但自然是不会说的,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的看着。 如此连续经历几番意外的乙道甘三院,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金木水火土五房五人,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节奏中,修炼的修炼,玩耍的玩耍,不知不觉中,王宗景在青云别院中的日子,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之中,他从当日河阳夜奔回来之后翌日起开始,便再也没丝毫怀疑的念头,开始一心一意的修炼那本被小鼎抚琴修改过的清风决,尽管每一次的修炼都极为痛苦,体内经脉时常被蜂拥而入的灵气刺激得犹如凌迟般痛楚不堪,但他凭着昔年在那片原始森林中艰难求生磨练出来的坚韧毅力,终究强撑了下来并且强忍着剧痛每日至少修炼三次以上,等于是翌日经历三次剧痛折磨不过由此而得到的回报,同样也是不小,于修行道法上他进步极快,这一月之中简直是突飞猛进,赫然是直破二层,于无人知晓的无声无息中,将清风决的第三层境界也修炼完成了。 这一番进展速度,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能说不满意,心中未尝没有兴奋之意,并且随着清风决修炼道行的提升,虽然仍未开始休息青云门那些神妙的道术,但是对他的身子已然有了颇大的助益,简单的来说,便是气力更大,动作更敏捷,速度更快。现在的他,空闲时偶尔去后花园那石壁的时候,甚至已经不再攀扯矮松,脚踏几块岩石,便能冲到石壁之上了。 未来的路,似乎渐渐开始清晰与光明了。 这让王宗景很高兴很喜悦所以每日间也常带了笑容,有时被同院中人看到了,例如苏文清,便会笑着问他怎么心情这么好,王宗景也往往哈哈一笑,笑而不答。 不过到了九月十二日这一天,清早起来的王宗景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哪一位住在孙家庄的老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住在河阳城里的儿子,是不是已经回去接他去了河阳城享福去了呢? 这念头一动,他便有些按耐不住,当日虽然萍水相逢,结实也只有短短三日的光阴,但是松林之下,那个瘦小而苍老的身影,虽然老去但是仍然对将来充满希望的善良老人,那几日的温和照顾,确实在给他很亲切的感觉。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他心中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便出了门,一路走到青云别院门口,客气的询问了一下当值的青云弟子,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巡视的穆怀正。 穆怀正是青云门长老宋大仁唯一的弟子,入门早道行高,人又方正严肃,在一众青云弟子中颇有声望,门中几位长辈也很是看重,所以这青云别院中的事,他往往能做一半的主。 找到这位方正严肃的穆师兄之后,王宗景小心翼翼的向他请求是否出去半日,就是看望一位老人,黄昏之前必然回来。穆怀正听了之后,皱眉又追问了他几句,到底那孙老汉跟他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王宗景一时便有些不好回答,在他心里,一直都反感提到当日萧逸才的种种。他迟疑了,穆怀正脸色便冷了下来,也不晓得他心里是不是认为王宗景是想跑出去玩乐的,反正最后就是冷冷的拒绝了王宗景的请求,让王宗景好一阵郁闷。 无精打采地转回甘三院,王宗景心里颇为失望,他这时候是真的很想去看望一下孙老汉,要说再次等到天黑爬树林偷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事情太过危险。万一被发现后果只怕很是难看。当日他是心中不知怎么热血冲昏了理智,糊里糊涂就这么出去了,事后想起未尝没有一身冷汗,所以不到紧要关头,他是决计不肯在做那等危险事了,否则若是被青云门那些神出鬼没的守卫发现,吃点苦头是小时,万一那些人铁面无私来个逐出门墙,王宗景岂不是要吐血? 只是最近这一段日子,似乎王宗景的晕倒颇好,就在他愁眉不展回到院子中时,居然正好他的姐姐王细雨来看他。王宗景与姐姐聊了两句,顿时灵机一动,央求姐姐回山之后。去找一下明阳道人,请他过来一趟,当日明阳道人也曾出现在孙家庄,当然萧逸才也是去过的,不过直接去找萧逸才,王宗景还没那个胆子,但明阳道人平日对他不错,看着性子也是温和好说话,恳求一番或许会有用处。 王细雨颇有些奇怪,但经不住王宗景恳求拜托,还是答应了下来。回到通天峰后,果然去找了明阳道人,明阳道人本无意去插手地下一个青云试弟子的琐事,只是当听说是王宗景后他脸色微变了变沉思片刻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三日这一天,一大清早天色就有些阴沉,天空上乌云集聚,不见阳光。明阳道人居然亲自到了山下,与看守别院的青云弟子通了气,然后走到乙道廿三院中,知会了王宗景。王宗景大为欣喜,连连道谢,明阳道人看着他面带微笑,却是摇头道:孙家庄与此地相聚百里,你道行不够不能御剑飞行,一日之间来去有些吃力吧。 王宗景笑道,无妨我走快些就成。 阳明道人多少也知晓王宗景身体健壮异于常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言谈之间颇有深意地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阳明道人乃是师长辈,到了院子里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以他走之后,王宗景收拾了一下出门时候,便看到对面水字房的窗边,苏文清倚窗而坐,微笑着和他打个招呼。 王宗景这些日子以来和苏文清关系倒不错,当下也是笑道;苏姑娘,你又在看书吗? 苏文清笑而不语,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求了半日宽限,出门去拜访以为朋友。 苏文清哦了一声看着有些好奇,但她毕竟是出身世家知晓礼仪,也没去多问些什么,但又看了一眼王宗景后,她确实抿嘴一笑道王公子你要去拜访友人,莫非打算就这么空手去吗? 王宗景一怔随即啊的一声,顿时醒悟过来,干笑了一声道:你说的对,要不是你的提醒一下我搞不好还真就空手过去了,这可不行。 说道这里他突然又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才好呢? 苏文清坐在窗边,纤细白攒的手指拿着书卷,眼波如水,笑意盈盈,微笑道:王公子左右这附近也没什么商铺店面的若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些新的笔墨书卷,你可以拿去先用着。 王宗景抬头向她看来,先是一喜,随即却很快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不行,这样送书过去……他也看不懂把。呃我知道送什么了,什么都不要就送点吃的,什么肉啊米的,相必他最喜欢。 啊?苏文清显然吃了一惊,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意,心想这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王宗景却是高兴起来哈哈一笑,道;这附近没有卖肉的也没事,我自己去山林里抓两只野兔飞鸟,带过去正好新鲜,哈哈,就这样了。 当下朝苏文清挥了挥手,高高兴兴的走了留下兀自还有些惊愕的苏文清站在窗前凝神细思。 孙家庄距离青云门有百里之遥,没有御剑风行之术,常人便要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王宗景本来就身体强健,加上近来修行清风决颇有小成,这一路走的飞快,中间还找了一处茂密林子,凭着犹如妖兽般强悍敏捷的身手,果然抓到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掕在手上当作礼物了。 约莫到中午时分,他便已远远看见了孙家庄,只是这个时候虽然是白日,天象却不慎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的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点点隐约闪亮的电芒在漆黑的云层里忽隐忽现。 很快一点一点细细的雨丝便飘落了下来,同时起了风吹动漫天雨丝。 很快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有几分无奈,想不到难得出来一趟,居然还碰上一个坏天气,不过幸好这就差不多到了,他把手上的野兔和野鸡抓的紧了些然后加快脚步向着孙家庄走去,当日孙老汉多次邀请他去家中住宿,都被王宗景推辞了不过因为孙老汉的破旧小屋就在村边上,也曾指给王宗景看过,所以他还记得大概位置,如今便大步直接进了村子,一路走到那破旧屋门前。 孙大爷,我是小王啊,今天来看你了。 他带了几分欣喜笑着喊了一声,浑不在意从头顶飘下的漫天冰冷雨丝正在慢慢变急变密,就这样一推木门,在风雨之中,微笑着走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 杀意 破旧的木门在雨中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缓缓打开,王宗景走了进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有些脏乱的小院子,地上凌乱地掉落着一些已经劈好的木柴。在风雨中溅上了泥浆。院子一角,有用竹片扎起围了一个小圈的篱笆,看着像是平日圈养家禽的鸡栏,不过这个时候却没看见一只鸡,空荡荡的。 院子的另一侧是一面土墙,原来黄褐色的地方在被雨水打湿之后,渐渐变成了深沉肮脏的黑褐色,墙壁边堆放着不少柴火,还有地上随意丢下的柴刀麻绳,应该是平日孙老汉砍柴归来放置的所在。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忽然一怔,那墙角处兀自摆放着两大捆绑好的柴火,垒的很高,与孙老汉平日砍柴挑担的摸样完全不同,似乎便是一个月前自己帮孙老汉砍好的那一担柴火。 “轰!” 忽地,天际之上,黑云深处,响起了一记惊雷,雷声隆隆,如起伏的波涛,慢慢汹涌起来。 雨,越下越大! 王宗景站在小院之中,全身已被雨水淋湿,这一刻,这院子里竟是如此安静。他的脸色缓缓的冷了下来,但眼中仍有一丝希望,看了看周围,他忽地快步向小院尽头那一间已是破烂不堪的小屋走去。 门扉虚掩着,因为茅草屋檐的关系,破了几个洞的门板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了一半,王宗景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啪”的一声,木门弹了进去,露出仿佛已经尘封许久的屋子。 依然,没有人。 小小的屋子中,如绝大数穷人家一样,拥挤而有些脏乱,墙角砌了灶台,肮脏的黑灰已把旁边的土墙熏成了黑色,残破的木桌,短腿的木凳,此刻都凌乱地倒在地上,仅有的几个锅碗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砸碎了散落在地面上。剩下的,还有血迹。 深深渗入土地墙壁木头的血痕,早已干涸没有血水,只剩下那触目惊心大块大块的血痕,溅得整个屋子都是。王宗景慢慢走过去,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头顶的茅草屋顶,有好些地方已经漏水,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门外雨中吹来的寒风将这里原本憋闷的空气吹散,然而不知怎的,王宗景只觉得置身于此,自己已被那无形的血腥之气团团围住,似乎已经不能呼吸了。 一个人,会有多少鲜血可以挥洒流淌,这一刻,他眼中满是那些血痕,脚下、身边、灶台上、土墙上,甚至连那些散落一地的桌椅锅碗碎片上,也依然清晰可见那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迹。 “轰!” 屋外,苍穹上又是一记惊雷,如响在耳边震耳欲聋,让王宗景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野兔野鸡“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孙大爷……”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嘶哑起来。 转过身子,走到小屋门边,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天,那乌云黑沉沉密布天穹,已是犹如黑夜。 “咦?你谁啊,怎么会在孙老汉家里?”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带了惊讶的问话,王宗景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衣裳半旧身材粗壮的妇人,看着四十多岁,容貌平凡面带讶色,撑了一把油布黑伞,似路过这里看到 了这一幕,一时错愕忍不住开口向他询问。 王宗景只觉得心头一紧,忽地快步冲了过去,迎着漫天雨势,几步就跨到了小院门口,这来势急切,甚至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捂住心口惊道:“你要做什么?”王宗景却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此刻他心中全是惊慌焦灼之意,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也不顾这漫天风雨,哪怕那雨水打湿全身,哗啦啦化作水流顺着他的脸庞流淌下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道:“大娘,求你告诉我,孙大爷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看了他两眼,确信王宗景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到他一开口便是打听孙老汉家中事,脸色微变,却是反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孙老汉是亲戚吗?” 王宗景心头急切,伸手一抹脸上水珠,道:“大娘,我是孙大爷的一个远房侄子,今天是特意来看他的,谁知到家却看到了这幅摸样,他——他究竟怎么了?” 那妇人面上狐疑之色一掠而过,又打量了王宗景一番,显然对王宗景的话不是太相信,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扫过王宗景背后那间凌乱的小院与破旧的小屋时,神色一黯,低了 低头,然后叹息了一声,道: “他死了。” “轰隆隆……”雷声如潮,像是这一场大雨终于进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际黑云间不断响起,倾盆大雨轰然而落,天地之间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烟雨中,连远山的轮廓都已看不清楚,只剩下了无穷无尽冰冷的雨水。 王宗景苍白了脸,等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怎么死的?” 那妇人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害怕,但王宗景就那样站在风雨之中,脸色木然,任密密麻麻的雨水打着身子,看着有几分凄然,她心中又有些不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在这风雨中,轻轻说出了昔日的缘由,把那一桩桩一幕幕带了几分惨厉的过往,在王宗景面前说了出来。 孙老汉是个老实人,平日砍柴为生,性子很好。老伴过世以后,独子小孙又去了河阳城讨生活,这些年来他便一人独居孙家庄的破屋里,虽有些孤单,平日却经常听他提起儿子,虽然也不是什么人上人,听说是在河阳城中一个铺子里当伙计,但小孙勤快机灵,也挣下了几分家底,甚至还娶了一个媳妇儿。老孙每次提起这个,都笑得合不拢嘴,满怀希冀,就盼着儿子来接他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了。 天从人愿,这一日居然真的来了。约摸一个月前,很早离开村子的小孙,果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漂亮媳妇,准备在村子里住上两天,收拾收拾,就接孙老汉去河阳城中享福了。 那两天,真的是孙老汉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整日走在村里,都是笑容满面,乡亲们也是替他高兴,只要聊天时一说起他那儿子,夸几句他的媳妇,孙老汉的爽朗笑声,便是整个村子也都听见了。 可是,就在小孙回来的第二天,他们全家准备收拾行李上路的时候,许是上世的冤孽,小孙带着媳妇在村中走过时,遇见了孙家庄的村长孙积善。孙积善一眼便被颇有几分姿色的孙家小娘子吸引住了,色心大动,再使人一打听,轻轻松松便知道了孙家根底,当日下午便领了一众家丁去了孙老汉家,气焰嚣张地要以五十两银子买走小孙媳妇,做他的第六房小妾。 孙老汉父子哪里肯答应,坚决不允。孙积善向来再这个村里横行惯了的,又欺负孙老汉家人孤无靠,一声令下,便要家丁强抢。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孙家父子拼死反抗,却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媳妇就要被人抢走,小孙狂怒之下便抓起柴刀向孙积善劈去,正中那恶霸的肩膀,险些将孙积善的左臂都砍下来,孙积善大怒,再无顾忌,便喝令家丁放手痛打,在这破屋小院间,终于生生将孙老汉父子打死了。 那一日,呼号惨叫,响彻了整座孙家庄,这院中屋里,到处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斑斑血迹,至今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仿佛依然不能洗去。 王宗景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随着那妇人的话语一点一点的说出了当日惨状,他慢慢转身看着这凄凉寂寥的小院,看着那深深渗入了眼眸的血痕,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微微发抖,就连那身内鲜血,此刻也似要沸腾一般,一股一股热潮不停地冲向他的头顶。 轰隆! 天际惊雷,仿佛就打在他的头顶。 那妇人说了好一会,似乎也有些倦了,她的脸上有几分愤懑,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深切的同情。顿了一会,她轻声又道:“其实最可怜的还是那孙家媳妇,那日孙积善打死了孙老汉父子后,就将她抢了回去,百般凌辱,结果那孙小娘子也是个烈性子的,三日后,找了个机会竟悬梁自尽了。” 王宗景的身子又是猛地震了一下,然而那风雨之中,身后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了下去: “孙家小娘子死了后,孙积善那天杀的,就将人的尸体丢去村外山头,还故意与孙老汉父子掩埋之地离得远远的,说是死也不让他们同穴。村里乡民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跑去将孙小娘子的尸身收了,想要埋去孙老汉父子墓坑边。谁知收她尸身的时候,却发现孙小娘子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作死的老天爷,可怜她却是一尸两命……” “扑!”一声闷哼,让那妇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失魂落魄般站在小院之中的那个年轻人,终于像是某根弦豁然崩断一般,身子剧烈颤抖,血气上冲,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在风雨之中,挥洒而去,落在这已经满是血痕的小院里,又迅速地被漫天雨水所掩盖。 妇人吃了一惊,却见王宗景的脸色狰狞,面上肌肉扭曲,几不似人形,心中顿时也害怕起来,再不敢多作停留,回头就走,转眼就离开了这里。 风雨潇潇,惊雷阵阵,天地人间,一片肃杀。 雨水如刀,无穷无尽地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他颓然站在这孤寂肮脏的小院中,身子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跪倒下来,双手扶着地面,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吼咆哮着,对他不停的诉说着这院子屋子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然而,一切似乎都消弭,那风声雨声,那电闪雷鸣,忽然都变得有些遥远了,雨水淋湿了他的视线,模糊了这世上的一切,恍惚之中,他却那样清晰地记起了当日萧逸才的话语: 杀过人吗? 没有。 敢杀人吗? …… 我要你去那村里,替我杀一个人…… 我不杀!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他…… “轰隆!”一记震天动地的沉雷,突然在苍穹之巅炸响,整个大地仿佛也颤抖了一下。 狂风,暴雨。 席卷过苍茫人间,千家万户闭门不出。凄厉的风声卷起无尽冰冷雨丝,冲刷了这片肮脏的土地,雷声隆隆,闪电疯走,撕裂着这一片黑暗的天幕。 微光之中,黑幕之下,王宗景在风雨之中缓缓走来。 踏出一步,踩进路上水洼,踏出一步,踩在了风雨之中。全身上下,再无丝毫干燥之处,雨水如潮,似无数把冰冷刀刃无穷无尽打在他的身上。 他瞪着眼,咬着牙,苍白了毫无血色的脸,握紧了咯咯作响的拳头,一步一步,向着村中最大的宅院走去,茫茫人间,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满怀杀意狂怒,满怀痛悔不堪,一步步走去。 那一扇紧闭的大门,高大宽敞,白色的石阶,两旁还有威武的石狮,带了一丝嚣张,挡住了这无穷风雨,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大门前,抬起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霍地一脚抬起,重重地踹在了大门之上。 “嘭!”坚固的大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滚出来,我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些畜生……” 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疯狂的嘶吼声,似古老深林里狂怒的妖兽正在怒吼咆哮,王宗景全身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在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听着门后的骚动,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开门……”他嘶哑了声音,紧盯着那条紧闭的门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深切的叹息,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侧,却正是明阳道人,与此同时,道人的另一只手臂,轻轻地在王宗景后脑处拍了一拍。 王宗景茫然地瞪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那股无比愤恨的火焰,带着疯狂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那一刻,他真的想杀掉面前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明阳道人,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猛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顿时歪倒摔了下去,不过明阳道人就在他身边,一下抱住了他,默默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一扇大门,眼中有意思厌恶之色。 大门后的动静很快就到跟前,几个家丁因为在这狂风暴雨中跑来开门而大为不爽,待到打开大门后却只见门外空空荡荡,除了漫天风雨更无一人影,顿时又是一阵破口大骂,然后悻悻然将大门又重重关上了。 轰隆! 雷声滚滚,这一场狂风暴雨,黑暗天幕,似乎永无止歇,就这么凄厉地持续了下去。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夜色深沉,黑幕低垂,整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虽有高悬的灯火照明,但因为太过恢弘阔大,仍是显得很是昏暗,只有三清圣像之前,烛火高举,檀香袅袅,显得光明一些浑身湿透的王宗景,面色苍白得的像是死过一次般,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的水珠不停滴落,浸湿了身下一大片青砖。明阳道人沉默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微微皱着眉头,不时看他一眼。 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后堂处走了出来,一身墨绿道袍,气度威严,正是萧逸才。 明阳道人迎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话,萧逸才面色淡淡,听完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对明阳道人略作示意,明阳道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答应,随后静悄悄地退出了玉清大殿。 萧逸才缓步走到三清圣像的香案之前,也没去看颓然坐倒在地的王宗景,而是走到案边取了细香,径直去烛火上点了,然后安静地向着三清上香行礼。 他的动作无声而熟练,姿势潇洒而温和,那一刻,整座大殿向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似乎没有任何声音,让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上了香,转过了身子,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仍是低着头,过了好久,才听到他已经嘶哑的声音,低低的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人?” 萧逸才才走过来,在王宗景身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容平静、口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杀人?” 王宗景身子似乎震了一下,但仍是低垂着头,看着被他身上水滴溅湿的地面,涩声道:“他们作了孽,该死。” 萧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凭什么杀人?” 王宗景突然不说话了。 萧逸才盯着他,慢慢俯下身子,靠近了王宗景,同时口中道:“你是不是想去杀了他们全家?” 没有回答。 “你想过没有,那家里人口众多,孙积善的老母与几个孩儿,你也想杀了吧,他们又作了什么孽?” 又是沉默。 “你想杀人,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萧逸才靠近王宗景,目光冷得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忽地一把抓住王宗景一直低垂的头颅,将他抓了起来,“你想杀人,不过是因为心中的痛恨后悔,不过是良心中过不去,你,不是是为了泄愤而已!对不对?” 王宗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再无血色,那一刻竟不敢再看萧逸才的眼睛,只是拼命低下了头,仿佛想要藏起来,萧逸才手一松,王宗景的身子顿时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萧逸才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彻,缓缓地道:“你心性资质,与众不同,我很是看重,也想栽培于你。然而这世间事,总有纷乱劫数,总有畏怖痛楚,看不透过不去,心智不坚,又怎能成大事?” “今日之事,你回去细想,想不通过不去,那也随你;若是能明白一二,想通了你究竟为何有杀人之意,再来找我。” 他挥袖转身,那一刻面向三清,高大的神像之下,萧逸才面色凛然,冷冷地望着那神像,全身道袍无风自动。 “天地世间,总有些事,千万人不能为,我当为之;总有些人,为心中所寄,受尽煎熬痛楚,我当受之。青云一门,通天峰上,千百年来,多少英杰祖师在此处立下铮铮誓言,前赴后继,岂有半分悔意?” 他剑眉冷目,霍然转身,大步踏去,似乎那一刻,心中也是愤恨激动,步伐之间,只见隐有风雷之势,对着这空旷大殿,对着阴影黑暗,大声道: “堂堂男儿,立于人间,何必妇人之态?生死等闲事,自己去担当,自己去看穿,不过如此罢了。” 声音嘹亮,回荡在这空旷大殿上,随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王宗景的身子匍匐于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不发一言。 是夜,王宗景从通天峰回到青云别院,枯坐屋中整夜,翌日以他身体之强健,却突然高烧不退,全身颤抖,大病一场。 第五十二章 秘密 这一场病来的突然而猛烈,以王宗景身体之强健,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困于房中,翌日早上的时候,甘三院中的其他人便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从火字房里开始不断传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那是王宗景在无意识中开始低声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苏文清,仇雕泗和巴熊很快走了过来,只有小鼎因为今天正好是回家的日子不在院子里,所以没看见他的身影。 站在火字房里,看着躺在床上,脸颊已经烧得通红,额头热度高的吓人的王宗景,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巴熊愕然到:“这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了?” 仇雕泗默不作声,只是站在一旁不时看着王宗景,三人中究竟还是苏文清是个女子,心细一些,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便出去打了一盆凉水,取了条布巾沾湿了,先是给王宗景擦了一把脸,然后再洗了一把,放在王宗景滚烫的额头上。 或许是冰冷的清凉带走了一些热度,王宗景在迷糊之中似乎觉得好受了些,人也安静了下来,只是面上仍有一丝无意识的痛苦之色,双眼紧闭,嘴唇不时蠕动一下,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 苏文清替他擦练的时候,动作轻柔,面上也有关怀之色,她自己未曾发觉,但身边的仇雕泗与巴熊都有所发觉,向她这里投来略显诧异的目光。 巴熊看了一眼之后,便转过脸去,只有仇雕泗脸色默然,从旁边注视苏文清的动作良久,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他们两人没说话,却有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愕然开口打破了这里的沉默:“清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文清等三人转身看去,只见是苏文清的哥哥苏文康,不知何时来到这甘三院中,此刻想来是去水字房中没有找到苏文清,正好看到这火字房这里有人影,所以走了过来。苏文清也有些惊讶,走了过去,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苏文康道:“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正好家里也有个消息传来,过来跟你说说,不过你刚才那是在干吗?” 他向屋内躺在松木床上的王宗景看了一眼,拉着苏文清后退了几步,走到院中柳树之下,这才低声道:“清妹,你这是怎么了,在家里的时候,你可是个千金大晓姐,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你的,什么时候见你去照看别人了?” 他顿了一下,英俊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狐疑之色,盯着苏文清的脸道:“清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人了吧?” 苏文清顿时脸颊飘红,啐了苏文康一口,嗔道:“五哥,你胡说些什么,那王公子是我住在此处的邻居,平日交情就不错了,前些日子在河阳地宫里,人家还救过我一次,现在王公子突然病重,我略尽绵薄之力,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文康“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看着苏文清的脸色仍是有些古怪。苏文清瞪了他一眼,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便岔开话题道:“庐阳家里都还好吧,还有你刚才说是有什么消息要说的?” 苏文康性子向来比较直,不及这妹妹机敏聪慧心思玲珑,贵偶然轻易就被带开了话头,面色一凝,道“嗯,这事有些古怪,不过我们庐阳苏家却是好事,是那南边的龙湖王家家主王瑞武,听说前不久突然暴毙了。” “什么?”苏文清顿时一惊,刚想助威确实欲言又止。向屋中看了一眼,然后拉着苏文康又向远处走去,一直走到自己水字房外头,确定火字房那边人听不到了,才停下脚步,然后低声向苏文康询问起来。 从火字房这里看去,仇雕泗与巴熊只能看到那兄妹二人战在水字房门口低声交谈着,苏文清的脸上神情变换,似有几分惊讶疑惑,随后又询问了苏文康几句,然后秀眉微皱,沉思了一会儿,便看她叮嘱了苏文康几句,苏文康看着虽然是她的兄长,但是对这个妹妹却像是十分信重,听着苏文清的话语便在一旁缓缓不住点头,然后答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苏文清随后便走了回来不,仇雕泗像是有些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有什么事吗?”苏文清眉头微挑,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婉笑意,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琐事,我哥哥过来跟我说一下。” 仇雕泗目光一闪,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头似乎微微低垂了些,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文清则是走到松木床边,看了看仍在发高烧的王宗景,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之色,伸手将敷在他额头上的布巾取下,重新用凉水洗了洗,拧干之后再细心地方到王宗景的额头上,然后凝视着他,清澈透亮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摸样。 到了午后,得到消息的王细雨便一脸急切地从通天峰赶了下来,并且出人意料地还拉了在青云门中位高权重的长老曾书书,让青云别院门口一众青云弟子都吓了一跳。倒是曾书书一脸无奈,随手打发了过来见礼的穆怀远,柳云等人,便被心急火燎的王细雨一路拉着往乙甘三院那边急走,同时口中道:“快点,快点,师傅你快点走啊。” 曾书书翻了个白眼,道:“急什么,不就是个疾病发烧吗,你弟弟我也见过,那身子比牛还壮实几分,死不了的。” 王细雨“呸”了一声,鼓起腮帮子看来又几分气恼,道:“你才是牛呢,你才要死呢。” 曾书书大怒:“胡说,你竟敢咒为师!”王细雨对曾书书的怒火一点也没有畏惧之色,只是拉着他向三院快步走去,同时口中道:“师傅你道行这么高,要是随便被人这么说一下就咒死了,那你还有什么用?” 曾书书滞了一下,一脸悻然道:“牙尖嘴利,牙尖嘴利……” 须臾两人到了甘三院,王细雨拉着曾书书进了火字房,一眼看到王宗景烧得满脸通红的摸样,顿时眼睛就红了,跑上去自习一看,却发现弟弟已经烧得神志有些不清醒了,这一下顿时更着急了,回头就叫曾书书“师傅师傅,你快来救他一下啊。” 屋中,仇雕泗与苏文清此刻都不在,只有巴熊还留在这里。不过当曾书书这位长老进来以后,巴熊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屋子一旁,不时用好奇而略显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位长老,似乎自习端详他。走到松木床边,曾书书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王宗景的脸色,然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处传来火烫的感觉,眉头微皱,严重掠过一丝不解,随后便拿起王宗景的左手搭上脉搏,双目微闭,听了一会儿,再渡了一丝灵气入他体内查看一番,片刻后“咦”了一声,似乎略感惊讶,随后缓缓站起,面有沉思之色。 王细雨在一旁看着心急,只是平日里她虽然与曾书书这个师傅没大没小,这时却是不敢去打扰,好不容易看到曾书书转过身来,连忙拉住曾书书道:“师傅,我弟弟怎么了?” 曾书书沉吟片刻道:“我查看过了,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他全身气血如沸,急怒攻心,加上你说过前三年他独子一人在十万大山中挣扎求生,想是平日看着无事,但心中实则潜伏隐患,长年累月思虑紧绷,未能有片刻喘息,便如弓弦时时拉倒最大,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结果今日不知何故突然就一起爆发出来,这才有次疾病之状。” 王细雨听的害怕,双目含泪,一把抓住曾书书的手臂,带了几分苦音,道:“师傅,我——我就这么个亲弟弟了,求你一定要救他,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话,再也不跟你吵嘴惹事了。” 曾书书哭笑不得,伸手一拍王细雨的脑袋,笑骂道:“胡说什么,我既然来了,自然就会帮他,你不要胡思乱想,而且你弟弟这病看着厉害,但也不是什么重伤绝症,死不了的。” 王细雨怔了一下,看着曾书书面色不似说谎,这才大大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住曾书书的手。曾书书转身看着王宗景,沉思了一会儿,随即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朱红玉瓶,倒出一枚红色丹药,伸手一捏王宗景的嘴巴,放入他的嘴中,很快便融化吞下,随后挥了挥手,道:“我们出去一下。” 王细雨与巴熊都是答应了一声,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片刻之后,便听得那火字房中似有风声忽起,清啸传来,中间隐隐杂着低沉的闷哼声,就这样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只听见“吱呀”一声,曾书书面色如常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对王细雨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了,我替他疏通了一回心脉经络,加上之前那粒‘明心丹’补益,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王细雨大喜,——迭声道:“多谢师傅,多谢师傅。”然后便跑进房中看王宗景去了,曾书书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有些无奈的微笑,不过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略显疑惑的神色,轻声自语道:“奇怪,这孩子的经络气脉怎么如此强健,还有清风诀的灵气脉动,好像月有些古怪?”旁边远处,巴熊静静站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目光飘忽不定,似乎在看着周围景色,只是眼角余光处,仍是不时地看向曾书书的身影。 曾书书很快就回去了,王细雨留在青云别院中待饿一个下午,果然看见王宗景的情况好了不少,曾书书名列无大长老之列,又精丹方之术,确是名下无虚,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因为青云门内的规矩,若无当值笛子不得宿于别院之中,原意是不得打扰参加青云试弟子,如今王细雨虽然不愿,也不得不离开。 临走之时,她前去拜托同院的三人对王宗景多加照顾,苏文清等人自然是满口答应。眼见着夜色降临,天色渐晚,苏文清毕竟是女子,不愿与三个男人在一间屋中待得太久,便告罪一声先行回屋了,只是临走的时候,她还记得细心地将王宗景额头上的敷头的布巾又换了一下,同时轻轻探了探王宗景的体温,感觉王宗景虽然仍是昏迷未醒,但身上体温确实已低了不少,这才放心离去。火字房内,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王宗景,便只剩下巴熊和仇雕泗两人。 圆桌智商点着一根蜡烛,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给这间屋子带来昏暗的光明,照的他们两个人的影子也再墙上微微闪动。仇雕泗看了一眼床上的王宗景,目光咋在他额头上的湿巾上略微停留了一下,随后似不经意的道:“那位苏姑娘好像对宗景不错啊。” 胖子巴熊“嗯”了一声,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对仇雕泗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仇雕泗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心中有所感触,淡淡的道:“宗景的人缘真的是挺好,随便生病一次,大家就都来看他,还有一个好姐姐,甚至拉了青云门大长老过来,换了是我病成这样了,只怕是没人会来看我吧。” 巴熊眉头一皱,听出这话里隐隐有些莫名的怨愤之意,转头看了一眼仇雕泗,道:“好好的,瞎说什么。若是你病了,其他人我不敢说,宗景与我自然会去看你的。” 仇雕泗默默点了点头,但脸色看着却好像更难看了些,淡淡道:“不错,你和宗景我是信的过的,不过想必你心中也是知道苏姑娘绝对不会过来看我,所以才没提她的吧?” 巴熊滞了一下,一张胖脸上神情也阴沉了下来,但总算他性子好,也知道仇雕泗平日就是这么一副心思重口气也冲的怪脾气,并非就是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便叹了一口气,道:“雕泗,苏姑娘家世好,性情温婉,但看地处来自小便是被人捧在手心的世家娇女,你平日话也不多,所以关系一般也不奇怪。” 仇雕泗目光闪了闪,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巴熊见他这幅摸样,迟疑了一下,忽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雕泗,咱们算是朋友不?” 仇雕泗眉头一皱,像他看来,道:“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巴熊看着他,目光忽然变的有些明亮起来,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是这道的,我身子胖,又出生北方凉州,所以到了这夏天的时候,最是怕热了。” 仇雕泗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自然是知道这胖子在七八月中酷热难当,整日擦汗的摸样,当下嘴角也是露出一丝笑意,道:“是啊。” 巴熊却没有笑,申请淡淡地看着他,停顿了片刻后,接着道:“前些日子天气太热,哪怕到了晚上睡着以后,有时我也会因为出汗太多而惊醒,所以有几个晚上,热的受不了了,我就会起来在屋中走走,有时也会想开窗透透气。” 仇雕泗面上的消融忽地一僵,整个脸瞬间冷了下来,盯着巴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莫非你半夜三更里,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巴熊并没有畏惧他的目光的意思,与之对视,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就算偶然开窗,因为天色太黑,也看不清楚什么的。”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道:“雕泗,听我一句话,莫做傻事。” 仇雕泗猛然扬眉,霍地一声站了起来,那一刻他脸色可谓难看至极,甚至连带着桌上蜡烛都差点被他打翻,幸好巴熊手快,一把扶住了蜡烛。站起的仇雕泗冷冷地看着巴熊,似乎根本没把巴熊的劝告放在心上那一刻他眼中面上都是愤怒之意,寒声道:“你看好自己就行,少来多管闲事!” 说完愤然转身,大步径直走出了火字房。在他身后,巴熊脸色淡淡地看着仇雕泗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之中,许久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一路打不快走,回到金子房后的仇雕泗一般关上房门,漆黑屋里的黑暗阴影迅速弥漫过来,将他的身影也快速淹没,模糊之中,只能看到他背靠房门的半个影子。 房间里很是安静,同时不知是什么缘故,似乎那黑暗阴影之下也同时有几分冰凉,却是与之前在王宗景火字房中的情景截然不同,仇雕泗静静地站在门口,站了很久,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变化,只是隐约中他似乎已经和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又过了一会儿,仇雕泗的身影终于动弹了一下,他缓缓走到房间内测靠墙的那一边,在床铺边默默地坐下,没有电灯的意思,也没有就此安睡的念头,他就不是这般奇怪地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在一片略带冰寒的黑暗中,有些诡异地枯坐着,思索着。 然后,他忽然一个翻身,从松木床边直接趴到了地上,悄无声息地将手伸进床铺下方,地面上的青砖平整带着粗糙,似乎每一块都一模一样,但是,仇雕泗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就那样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臂在松木床下的青砖上慢慢移动着。 一块、两块、三块……一直移到第八块青砖的时候,仇雕泗的手臂忽然停顿下来,然后他似在黑暗中深深呼吸了一下,手指微微用力,只听细微的一声“咔咔”声,那一块青砖被他缓缓拔了起来,露出了下方一个黑暗小洞。把手伸入狭窄的小洞中摸索了一下,仇雕泗便收回手臂,缓缓坐直,此刻在他手上,已经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被厚布密密包裹的小包,他坐在黑暗中,双眼冷冷地看着手中这个小包,仿佛带了几分挣扎,但没过多久,他的目光便坚定下来,然后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解开绳扣,一层一层地剥开。 幽幽黑暗里,仿佛有什么未知的鬼影也再阴影中掠过,周围的寂静中,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只有那一个神秘诡异的声音,似心跳缓缓蠕动着,在黑暗中狞笑。淡淡微弱的光芒,在厚布之下缓缓渗透出来,随着被揭开的布层增多,那隐约的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如幽冥深处的微光,缓缓闪动,照亮了仇雕泗的脸庞。 终于,当他翻开最后一层厚布时,一抹鲜艳翠绿的光芒豁然照耀而出,只见在他手心之中,摆放着一颗约摸只有拇指大小,翠绿欲滴的奇异石头,绿芒闪烁,同时更带了几分奇异的寒气,让整间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仇雕泗凝视着手中这一小块奇异绿石,脸上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起来,特别是他的双眼之中,那闪烁的绿芒倒映在哦他瞳孔之中,就像两团燃烧起来的诡异绿火,片刻之后,你把眼眸之中的绿光缓缓凝集,化作一条细细的缝隙,一眼看去,赫然像一双翠绿邪恶的蛇眼。冰冷,无情,带了几分冷酷。 第五十三章 死人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如同破裂的碎片,不连贯却如潮水一般汹涌涌来,掠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就想是被刀割过一样,有一种剧烈的疼痛夹杂着几分疲倦。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就像是要炸开一样,以他那坚毅的忍耐力,也忍不住地痛哼出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在这个晚上片刻的清醒中,看了看自己身边这片地方。 昏黄的灯火下,模糊的视线中,整间屋子都显得很是阴暗。微微摇曳燃烧的烛火让墙壁上的影子微微颤抖。一张肥胖的脸庞,带了几分关怀之意,凑到他脸庞近处,看着似有些惊喜,道:“宗景,你醒了吗?” 王宗景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阵地眩晕,不过总算还有几分清醒,低低地叫了一声:“胖子。” 巴熊顿时高兴起来,伸手取下敷在王宗景额头的湿布巾,顺便探了探,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仍在发热,但比前两个时辰却是好了许多,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湿布巾搓了两把,重新蘸湿了,再放到王宗景的头上,随后笑道:“你醒了就好,前头看你发热烧得人都迷糊了,还真是吓人。” “嗯……”王宗景疲倦地答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屋子,发现这时已是深夜,屋中就只有胖子巴熊一人还守在这里。转过头来,他对巴熊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多谢。” 巴熊摆了摆手,倒也不居功,笑道:“我也没干什么,其实白天时候,你姐姐和其他人都有过来看你的,特别是你姐姐,还拉了曽长老过来亲自给你看病,所以你才能好得这么快。就是苏姑娘和雕泗他们两人,也在这里看了你很久,不久之前刚走掉的。” “嗯……辛苦大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王宗景带了几分吃力,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之意,慢慢地道,“突然就这样病了。” “好了,好了,你可别说话了。”巴熊看着他的摸样,连忙道,“先好生休息着吧,等到病好了,随你怎么说。” 王宗景点了点头,看着也的确是疲倦不堪,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挣扎了片刻,脑袋一歪,再度沉沉睡去,哪怕巴熊在旁边推了他两下,王宗景也是毫无知觉的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巴熊坐直了身子,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凝视着王宗景看了一会儿,随后目光抬起,却是在这屋里缓缓掠过。简朴的摆设,整齐的家具,看着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巴熊似有些无聊地站起,在这屋子中缓缓踱步,烛影摇曳,照得他一张胖脸上也似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了摆放在墙角的那个柜子边,停下了脚步,面上似有思索之色,手掌在柜子上方轻轻拂过,有些肥胖的手指则轻轻敲打着松木柜面,回头看了一眼,屋中寂寂,王宗景仍在昏睡之中。 巴熊面色如常地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随即手掌一翻,却是伸手到那柜子下方,一下子打开了柜门。那一刻,他的动作似乎突然变得敏捷起来,在木柜子中寻找什么,并且没有耗费他太多时间,他肥胖的身形停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此刻在他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黄色的葫芦,正是平日间装着丹药的那一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宗景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巴熊目光微闪,伸手拨开了葫芦塞子,放到鼻端嗅了一下,片刻之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迷惑。 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身快步走回到那张圆桌边,将烛火拉近了些,然后把葫芦往桌面一倒,顿时有十几粒丹药在他手腕震动间滚了出来,轻轻散落在桌面上,几乎都是白色的养元丹。 巴熊淡淡地看着这些丹药,嘴角却缓缓露出几分不屑的笑意,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忽然一凝,望见在那烛火微光下,一堆白色的丹药中,混杂有一颗明显与众不同的黄色丹药,看上去显得鹤立鸡群,同时那传来的灵药清香味也好像更浓烈些。 巴熊脸色微变,伸手拾起那枚黄色丹药,仔细端详着,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片寂静的屋中,突然从屋外传了一声细细而轻微的响声,似脚步走动,又似风吹柳枝,本是细微难闻,却在这特别寂静的夜晚中,悄然而清晰地传了过来。 巴熊双眉顿时皱起,面上神色也一时间冷了下来,沉吟片刻,他迅速将桌上那些白色的养元丹全部收回黄色葫芦中,当最后拿到那枚黄色灵丹时,他犹豫了一下,转过手,径直放入了自己怀中。随后,他快步走到松木柜边将这个葫芦放回原处,关好柜门,顿时这屋里便显得一切都像原来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然后,他转头看向屋外,面上露出淡淡冷笑,踏出脚步向门口走去,路过圆桌边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王宗景,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顿时一片黑暗涌来,淹没了这个屋子,让躺在床上的王宗景也陷入了那片深邃的阴影中。 巴熊站直了身子,此刻看上去,他有些肥胖的身子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阴影,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迈出脚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股清冷的夜风吹拂进这个屋子,他顿了顿,便踏出了这间屋子。 房门,轻轻地在他身后关上了,只在这屋中留下了一篇黑暗。 清晨,初升的太阳洒落了第一缕光芒,将昨夜的清冷与黑暗都缓缓驱散,哪怕是透过紧闭的门窗,也能感觉到那渐渐亮起的世界。 王宗景在有些昏暗的屋中床上,慢慢睁开了双眼。 圆桌木椅,松木柜子,门窗幽闭,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是他熟悉的地方。他默默地看着,似乎感觉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一丝突如其来的陌生,然后慢慢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身体上有许多地方,同时传来了酸痛的感觉,那一股疲倦的感觉,仿佛仍挥之不去,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孙家庄里孙老汉家中的那一幕。 他没有狂怒的情绪,也没有痛悔愤恨的心情,他就是那样独自一人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呆坐着。 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跑到了他的门口,然后在几分急切中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略显刺眼的光亮顿时从门头照耀进来,让王宗景微微眯上了眼睛,过了片刻,才看到门口那小小的身影,正是小鼎。 小小的脸上带了几分着急关心的神情,小鼎急匆匆跑了进来,看到王宗景面容有些憔悴地坐在床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带了几分担忧叫道:“王大哥,你没事吧?我刚回来就听说你昨天突然生了重病。” 王宗景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带了几分疲倦之色,轻声道:“我没事了,小鼎。” 这时,门口处人影一闪,却是苏文清走了过来,向屋里看了一眼后,顿时也是面上几分惊喜之色,道:“王公子,你醒过来了啊?” 说着快步走到床边,便要伸出手去,只是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犹豫了一下,动作也迟缓下来。王宗景抬头看了她一眼,苏文清在这片刻之间已坦然,大大方方地伸手到他额头上摸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太好了,你的烧已经退了。” 王宗景笑了一下,也觉得身上比昨晚松快了许多,同时想起巴熊昨晚说过的话,心中也有几分感激,抬头对苏文清道:“听胖子说,昨天我病的时候也没少麻烦你,真是多谢了。” 苏文清嫣然一笑,那一刻当真是明媚照人,抿嘴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你这多好的身子,怎么会说病就病了?” 王宗景苦笑了一下,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之意,却是低头不答。苏文清目光一闪,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是善解人意地转头对着小鼎道:“小鼎,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见到其他人吗?” 小鼎摇摇头道:“没有啊,不过王大哥你身子好了就行,没什么事那我就出去玩了啊。” 王宗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没事了,你出去玩吧。” 小鼎哈哈一笑,转身走了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王宗景和苏文清两个人。王宗景抬头道:“巴熊和雕泗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苏文清道:“还没见到他们,许是还在睡觉吧。”顿了一下,她又道:“昨晚我们三个人都在你这里待了一会儿,不过后来是我先走了,所以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在你这里继续留着。” 王宗景道:“哦,昨晚我好像醒了一次,不过就只见到胖子一个人,雕泗应该也是先回房了吧。” 苏文清“哦”了一声,淡淡地道:“看来还是胖子有心。” 王宗景笑了笑,道:“胖子人是不错的。”说着看了一眼小鼎出门并没有关上的房门一眼,便掀开盖在身子上的薄薄的被子,准备翻身下床。 苏文清却是吃了一惊,道:“你还没大好呢,这是要干什么?” 王宗景摇头道:“出去走走,在这房里很是气闷,再说我觉得身上已经松宽许多,想来是不碍事了。” 苏文清沉吟片刻,便也点了点头,道:“嗯,出去走走也好。”说话间王宗景的动作似乎还有些轻飘,迟疑了一下,伸手过去,道:“我扶你吧。” 王宗景笑了笑,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知道:“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说着已下了地,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迈步向外面的庭院走去,苏文清开始还有些担忧地跟在他的后面,不过见王宗景走了几步之后,非但没有疲倦之态,反而精神间健旺了些,连步伐也加快了不少,看来的确是没什么大事,便放下心来,露出淡淡笑意,在他们的身后走出房门,来到了庭院中。 院子里面,柳树青青,小鼎正和大黄、小灰待在庭院里面的草地上玩耍着,看到王宗景与苏文清走了出来,便高兴地对他们招了招手。至于大黄和小灰,则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摸样,最多是向这边瞄了一眼,便又把头转开了。 王宗景慢慢走到庭院中间,带着淡淡青草香的清风拂面而过,顿时让他的头脑为之一清,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这一刻,似乎感觉自己的病有痊愈了两分。 金子房的房门,吱呀一声在他们身后打开了,仇雕泗带着略显苍白的神情缓缓走了出来,当他看到王宗景与苏文清还有小鼎都在院子中间时,明显怔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目光先是在苏文清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看向王宗景,道:“宗景,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王宗景笑了一下,道:“好多了。” 仇雕泗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说着目光一转,看了看周围,道,“胖子呢?”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晓得,早上起来我就没看见他。” 旁边坐在地上正在扒拉着大黄脑袋的小鼎也叫嚷了一声:“我也没看见他。” 王宗景微微一笑,道:“多半是还在睡吧。昨夜好像他在我房里待到挺迟的,可惜我后来一直睡着,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庭院之外,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像是这个白天终于热闹起来,仇雕泗不经意地向外头看了一眼,道:“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对了,你的病才好了些,还是不要在外面多吹风,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王宗景不以为然,笑道:“没事,我就喜欢在这外头走走,在屋里待久了有些气闷,人更难受的。” 仇雕泗证了一下,便没有继续劝说,这时院子外头的喧嚣声又打了几分,透过打开的大门,还能看到外头乙道那条大路上匆匆跑过去了几个人,看着倒有些急促。 苏文清微皱眉头,“咦”了一声,向那门口走去,同时口中道:“这大早上的,是闹什么呢?” 仇雕泗与王宗景也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庭院大门处,就连小鼎也多了几分好奇,跑了过来站在他们身边,向着外面探出圆圆的脑袋,嚷道:“怎么了呀?” 这几人站在庭院门边,视野开阔起来,顿时便看到前头不少人纷纷从各自的院落出来,倒像是有什么共同去处似的,向青云别院的后花园方向疾步走去,同时那些弟子三五成群,彼此之间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仇雕泗愕然回头,道:“莫非青云门中传下什么消息,今日要聚集说事吗?” “没有啊。”苏文清脸色平静,只是眉头微皱,想了一下,道,“没人跟我们说过。” 只是就在这一会儿之间,却之见像是某个消息在这别院之中越传越广,更多的人纷纷出现,一起向后花园去了。廿三院这里的诸人都有些疑惑起来,正好就在此时,苏文清居然看到哥哥苏文康与其他两位友人从不远处也快步走来,赶忙叫住,道:“五个,为何大家都去后花园了,有什么事吗?” 苏文康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古怪,随意看了一眼站在苏文请身边的王宗景和仇雕泗,目光淡淡浑不在意,王宗景还没什么,仇雕泗却是目光一闪,神色间冷了几分,不过苏文康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只是对苏文清道:“清妹,你还不知道吗?这一大早的就有人跑来说了,在别院后花园中,今早竟然发现有人死在那里了,而且死的人还是参加青云试的弟子。” “什么?”苏文清与王宗景、仇雕泗等人都是吃了一惊,一时愕然,这却是决然想不到的意外之事,谁又能想到在青云山脚下,居然还会出此意外。震动之下,连仇雕泗脸上也掠过一丝惊讶,片刻后所有人便决定也去看看了。 苏文清本还有些担心王宗景的身子,不过王宗景自己倒是觉得精神头比刚才还好了些,还是坚持要去,苏文清还欲在劝,忽然又看到身边苏文康投来有些奇怪的眼神,面颊微红,微微低头,却是不说话了。几个人走下台阶,夹在人流中向前走去,小鼎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胖子,连忙跑了回去,非常义气地跑去土字房外重重敲门,打算叫胖子一起去看热闹。谁知敲打半天,胖子屋子房门仍是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鼎抱怨了两声,也懒得再去理会,赶忙带着大黄和小灰一溜烟跑出院子,紧赶慢赶追上了王宗景等人,一起去看这青云别院中破天荒的异事了。 原本安宁清静的后花园,这个时候放眼看去,已经到处人影闪动,并且还有更多听到消息的人好奇地向这里赶来。王宗景等人顺着人流向前走去,走着走着,王宗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前头的方向,岂不正是平日自己常来的那一处偏僻山壁所在吗? 怎么人会死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这又会是什么人?王宗景心中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很快,众人走进了那一处原本偏僻但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的山壁下方,果然只见好些青云门弟子已然站在那里,隐隐挡了一个圆圈将所有青云试的弟子都挡在外面,包括穆怀正、柳芸、欧阳剑秋甚至王宗景的姐姐王细雨等人,也都是面色凝重地站在其中。 一阵幽幽而带着惶恐的哭泣声,忽然从那山壁下方传来,旁边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然而王宗景听到之后,却是猛地一怔差点失声叫了出来。虽然他刚刚大病了一场,但这声音听着如此熟悉,诀不会错的,正式苏小怜的哭泣声。 心急之下,便想看个仔细,只是前头已经围了不少人,加上青云门弟子堵路,他们来得稍迟,此刻便被挡住在了外圈。王宗景心头焦急,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用力向里面挤了进去,跟在他后面的仇雕泗、苏文清,包括小鼎等人愣了一下,连忙也跟了上去。 傍边人顿时发出了一阵骂声,王宗景只是道:“让让,让让,我好像认识里面的人。”此言一出,挡在前头的人都哑然,随即纷纷让开一条小路,让他们没花太多力气便挤了进去。 到了内圈边上,视野顿时为之一阔,只见青云弟子围成的圆圈内站着两位青云门长老,分别是曾书书与宋大仁,此刻二人目光炯炯,面色也显得凝重,不时看向身边,轻声交谈着些什么。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地面上平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身子上盖了一副草席,连脸面都遮住了,看来便是那个死人。 而在那具死尸三尺之外,还跌坐着一位少女,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手遮口掩面,虽然听得出正在竭力压抑,但仍像是受了极大惊吓般忍不住哭出声来,两行泪珠不断滴落,正是苏小怜。 王宗景愕然站住脚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一片迷惘,真不知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而苏小怜那里正在嘤嘤哭泣颤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这边,望见王宗景惊讶错愕带着几分关心的目光,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泪光迷离中,却像是哭得更厉害了。 王宗景忍不住踏上一步,想要过去安慰一下,但随即便被身前的青云弟子拦下,王宗景心中焦急,正想跟那青云弟子解释,谁知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原本站在身边的小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啊,胖子,胖子啊……” 王宗景怔了一下,回头向小鼎看去,只见小鼎瞪大了眼睛,却是伸出手指指着前方那具尸体。同一时间,就连站在旁边的苏文清、仇雕泗也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几乎是在同时,三人一起面色大变,霍然回头,望向那具被掩盖在草席下的尸骸。 一阵冷风吹过,草席微动,那被掩盖的尸体肥硕壮实,隐约中透着几分熟悉。 圆圈之内,曾书书与宋大仁道行深厚,都听到这里的动静,曾书书微微皱眉,向王宗景这里看了一眼,随即踏上一步,却是伸手拿起了那一层薄薄的草席,光亮落下,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肥胖胖的脸上。 正是巴熊。 第五十四章 奸细 熟悉的那张肥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青紫之色,面容也有些扭曲,双眼兀自圆睁,只不知他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而在巴熊的胸口处,在心口地方有一处血洞,看来便是致命所在了。 王宗景微微张大了嘴巴,满眼的不可思议,脑海中一片混乱,明明似乎心中有满腹言语想说什么的,却又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记忆中,分明就在不久之前,那个笑容可掬的胖子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仍然待在火字房里照顾昏睡的自己,那片刻清醒过来的瞬间,他依然记得巴熊温和的笑意。 可是,如今只过去了几个时辰,仅仅只有几个时辰而已,两个人竟然便已经阴阳相隔天人永别。 是谁杀了他,又为什么会去杀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而毫不起眼的胖子? 苏文清也是一脸的惊愕,但看起来她恢复得要比王宗景快得多,同时她也注意到王宗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似乎有些激动,面上便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悄悄走上一步,靠近了王宗景,低声道:“王公子,你大病初愈,不可过于激动。” 王宗景面上神情一动,转过头来,对着苏文清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又向那石壁之下的尸体看去了。 曾书书把手一松,草席落下,重新盖住了巴熊的身子和脸,远处围观的众多新人弟子一阵骚动,窃窃私语议论之声顿时响了起来。宋大仁眉头一皱,对一直守在圈子边缘的穆怀正招了招手,穆怀正快步走了过来,众人便只见两位青云长老低声向其询问了几句话,穆怀正一一回答了,中间还回头看了一眼王宗景这里。 末了,宋大仁微微点头,看了曾书书一眼,随即道:“让大家都散了吧。” 穆怀正答应一声,随即转过身来,朗声道:“诸位,都请回去吧,此间事自然会有本门师长处置,莫再围观了。”说着手一挥,剩下的青云弟子也纷纷走上,一众新人被驱赶之下,便开始缓缓离开了。但不少人仍是不断回首,带了好多好奇之心看着那个地上的尸体。 王宗景等人再一次夹杂在人流中向回走去,王宗景面色有些茫然,仇雕泗一言不发,只有苏文清落后了一步,与哥哥苏文康低声交谈着。眼看快到廿三院了,苏文清又拉住了苏文康,似乎叮嘱了几句,苏文康顿时眉头皱起,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似的,但苏文清也不管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苏文康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回身走去了。 走到廿三院中,王宗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巴熊居住的土字房,只见那个屋子门窗紧闭,关得严严实实,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原来这么长时间来,都是巴熊过来找他,他却一次也没想过去巴熊的房里坐坐。 那张有着和善的肥胖脸庞,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王宗景一时间有几分恍惚,缓缓走回了自己的房子,木然在自己的圆桌边坐下,转头间,却又看到桌面上还有一只烛台,烧去一半的蜡烛烛泪点点,滴落于烛台青铁之上。 脚步声于门口处响了起来,确是苏文清与仇雕泗一前一后也走进屋中,两人中,仇雕泗面色阴沉,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进来之后也只看了一眼王宗景,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苏文清则是看了看王宗景的脸色,走到他的身边,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王宗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胖子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这样死了?” 苏文清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面上也有几分惋惜之色,道:“是啊,巴熊平日为人挺好的,我也想不通,到底是谁会想去杀他。”说到这里,他看到王宗景脸色难看,忍不住又道:“你不要多想了,还是身体要紧。” 王宗景默默点了点头,在屋子的一侧,仇雕泗看着这一幕,眼角处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苏文清站直了身子,眼光移动间掠过那张圆桌,忽地一凝,却是在烛台之上停留了下来,面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过儿一会,她忽然抬头向仇雕泗道:“仇公子,昨晚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火字房的?” 仇雕泗怔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异色,道:“子时前后,怎么了,苏姑娘?” 苏文清沉吟片刻,道:“你们看这蜡烛。” 王宗景与仇雕泗都有些不解,转头向那蜡烛看去,苏文清慢慢伸出手指,在烧去半截的蜡烛上方虚比了一个高度,道:“昨晚我走的时候,原来的蜡烛差不多烧完了,所以我顺手就换了一根新的,差不多就是这么高。” 然后,她面色平静眼中却似有些微光,手指缓缓往下滑了一段距离:“这些日子我时常秉烛夜读,所以大概知道青云别院这里的蜡烛燃烧的时间。仇公子说他是子时前后走的,那个时候,蜡烛应该差不多烧到这里。” 她白皙的指尖处,轻轻停在蜡烛烛芯的上方寸许处,然后凝视着那烛台之间再一次向下滑去:剩下的蜡烛,大概还能烧到天亮的,可是却只烧到了这里。”她手指微微一顿,已是轻轻碰到了烛台之上还剩半截的蜡烛,面色淡淡,抬起头来,看着王宗景与仇雕泗二人,平静地道:“蜡烛烧掉这一截所用的工夫,大概是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昨晚仇公子走后,火字房里就只剩下巴熊一个人陪着王公子,但是巴熊在这里也没有待太久,最多在半个时辰之后,他便离开了。”苏文清面色有些奇怪,看上去有几分疑惑又带了几分沉思,缓缓地道,“并且他在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还特意吹灭了这屋中的蜡烛。” 王宗景与仇雕泗一时都没作声,只是看着苏文清,虽然现在时白日,但听苏文清这个温婉的女子此刻以这种淡淡口气缓缓说着对昨晚的猜测,两人却不由得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片刻之后,还是仇雕泗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出去之后呢,去了哪里?” 苏文清摇了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今早他死在了后花园中,想必是出了这处庭院,去了那边吧。” 王宗景心中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烦躁,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听门外院子中,却是那苏文康再次过来,大声地叫着:“清妹,你出来一下。” 苏文清回头向外头看了一眼,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对王宗景仇雕泗示意一下,便转身走了出去。 苏文康看她走了出来,便与之走到一边偏僻处,先是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道:“我刚才去打听过了,今天的确是苏小怜那小**一大早就跑到后花园里最偏僻无人的石壁处闲逛,结果发现死人的。” 苏文清皱了皱眉,道:“大清早的,她一个人跑去那地方作甚?” 苏文康一撇嘴,冷笑道:“鬼才知道,反正据我打听到的消息,那小**看到死人,便大惊失色叫了起来,跑到外头,这才惊动青云门守卫弟子,不过同时看到的也有其他新人弟子,然后这事也就瞒不住了,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么多人前去围观。听说那小**吓得半死,在那边瑟瑟发抖,哭个不停,就连对她问话的人也有些无可奈何。”说到这里,苏文康的眼神看起来明显是有些幸灾乐祸,笑容中满是嘲讽之意,道:“那小**,命总是这般硬,怎么不吓死她!” 苏文清却没有这位哥哥那般七情六欲都放在脸上,容色间一直都是淡淡的,只是听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在苏文康说完之后,她沉默了片刻,却忽然摇头道:“这事情有些不对。” 苏文康怔了一下,奇道:“哪里不对了?” 苏文清来回走了两步,眉宇间都是思索之色,随后缓缓道:“她胆子太小了。” 苏文康疑惑不解,道:“什么胆子太小了?” 苏文清看了他一眼,道:“今天发现死人之后,在众人面前,苏小怜的胆子看起来太小了。你回想一下,当日在庐阳城时,她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就带着她娘亲的尸骸过了数日,可有如此情况?” 苏文康滞了一下,随即不大服气地道:“那可难说,当日的死人可是她的亲娘。” 苏文清冷冷道:“那后来她还跟着收尸人去了乱葬岗,并上了乱坟小山,你也准备告诉我那是她胆子小吗?” 苏文康顿时哑口无言,默默了好一会儿,才愤愤地道:“难道那个小**从头到尾都在演戏,我居然被她骗了不成!” 苏文清凝神思索片刻,随后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毕竟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你只记在心间便好,不要随意对外人说起。巴熊突然被杀颇有诡异之处,但此间毕竟是青云门所在之地,一切自然有人做主,我们且静观其变就是了。” 苏文康“哦”了一声,答应了下来,但脸上仍有些愤愤不平之色,苏文清则没有再去看她的哥哥,而是转过了头,有意无意地向火字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火字房中,仇雕泗坐了一会便也离开回房了,只剩下王宗景一个人。他枯坐半晌,只觉得自己的精力隐隐又有些不济,身子也感觉有些疲累,想来是昨日那一场突如起来的大病并没有尽数恢复的缘故。犹豫片刻后,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为那位相交只两月有余,但印象却是不错的巴熊轻轻默哀了两句,便也硬起了心肠不再去想,直接上床去歇息了。 与之比较起来,孙家庄孙老汉一家的悲惨遭遇,只怕悲惨十倍有余。 这一觉感觉又是睡了很久,王宗景觉得自己做了好多个梦,梦里总看见一些痛苦悲惨的事,想要醒来却总是陷于梦境,有种挣扎不出的无力感。好容易一梦忽醒,他一下子在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气了好一会,才慢慢从恍惚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王宗景缓缓下了床,走到墙角的松木柜边,打开柜门拿出一套新衣服换了,眼角的余光处,柜子里那一个黄色的葫芦依然安静的躺在角落,王宗景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葫芦一眼,随即顺手带上了柜门,“啪”的一生,将那个葫芦重新关进了黑暗。 尽管感觉身上还有些疲累,回忆起刚才的梦境也不算太愉快,但睡了这一觉起来,王宗景还是觉得自己的精神又好些了,随意走到窗前推开窗扉,顿时一股新鲜的微风吹了进来,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天际远处的晚霞如同火烧一般,灿烂而美丽,如光明坠落前发散出最炫目的色彩,映红了半边天穹。哪怕是在他们这个小院落之中,此时此刻,也似染上了一层略带红晕的昏黄之色。 只是,这片看似美丽的景色中,庭院里却并没有呈现出安宁景象,反倒传来一阵喧闹声。仇雕泗、苏文清和小鼎三人都站在院子里,看着同一个方向,院子里的另一头站着好些个青云门弟子,个个神情严肃,不停走动,看那方位,却是在巴熊原来居住的土字房附近。 王宗景心头一跳,几乎不假思索便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后,苏文清与仇雕泗都向他看了过来,王宗景对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走过去和他们站在一起,同时看着那些青云弟子在土字房进进出出,不时搬出一些行礼包裹书卷什物来,便轻声对她二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仇雕泗默然不语,小鼎则仍是一脸好奇地看着那边众多师兄姐妹们忙碌不停,只有苏文清道:“看着样子,应该是想翻找一下巴熊的遗物,看能否找到为何有人想要杀他的情由吧!” 王宗景默然,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很快便看到穆怀正等人也在那屋中,不过看了一会,似乎姐姐王细雨今次并不在此,而那穆怀正的面上,原本平日里就严肃的神情,此刻看上去似乎更显凝重了。 王宗景看了一会,轻声道:“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吗?” 这一次却是仇雕泗开口回答了他,道:“差不多是申时一刻来的,你没听见?”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我那时觉得疲倦,就上床睡了,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始说的平淡,但说到后头,王宗景心中悚然一惊,惊觉自己这两日竟然在重病之后如此松懈,要知道,昔年在那片原始森林中,就算是夜深人静安睡的时候,只要有少许动静,他也能立刻从最深的睡眠中瞬间惊醒过来。 只要他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倒也没流露出什么异色,仇雕泗点了点头,看来也觉的王宗景大病之后,这么睡上一场也属正常。旁边苏文清看了王宗景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中也流露处几分淡淡的关怀之意。 从申时一刻就来到这里,一直搜到了黄昏时分,穆怀正等一行青云弟子不可谓不细心,但屋子就那么大,搜来搜去也就这点地方,所以在王宗景出来之后不久,一众青云弟子也结束了对土字房的搜查,纷纷走了出来。在王宗景等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好些个青云弟子手间都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物件,显然就是从土字房里搜出来的,随后便一一走了出去,离开了这个院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苍穹,只见夕阳已然落山,曾经灿烂如燃烧一般的晚霞终于也归于平静黑暗,融入到夜幕之中,消失不见。一点一点的星光,缓缓探出了脑袋,在遥远的夜空中凝视着这片人间大地,只有那一轮明月仍未升起。 庭院中站立的人,看着那已经被搜得空空荡荡的土字房,不知为何,大家都忽然有种萧索感觉,便是向来欢乐的小鼎,也忽然看起来有些兴致不高,一言不发地带着大黄、小灰走回了木字房。 仇雕泗站了片刻,也走回了金字房,苏文清则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对王宗景道:“王公子,你也早点歇息吧。” 王宗景点了点头,边看着苏文清转过身子,走回了水字房,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庭院之中,像是久违的寂静重又降临,幽幽的覆盖了这一片地方。王宗景在两个柳树下站了很久,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不经意地看着院子某处。直到月上中天,他仍是默默沉思,却又解不开心中的烦恼,最后只是长叹一声,缓缓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将那如水月光、淡淡星辉,都轻轻隔在了门外。 翌日,被昨天那一场突然出现的诡异杀人事件所震动的青云别院,迅速的回归到原本安宁平静的模样,毕竟那死的人与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干系,加上青云门已然出面,自然就有诸位师长做主,谁也犯不着去惹是生非,还是老老实实修炼,为一年后的青云试努力才是最好。 哪怕是住在巴熊生前居住的廿三院中,看起来也是这样的,除了小鼎偶尔会带着大黄、小灰跑到院子里玩耍一阵外,其他三个房间的人都是闭不出门,似乎谁也不愿看见那个空荡荡的屋子。 只是廿三院里,这样的“安宁平静”只持续了约莫半天,再又一次接近黄昏的时候,院子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嘈杂混乱,似乎是向着许多不同庭院纷纷走去,而在廿三院这里,很快也进来两个人。 正是穆怀正与欧阳剑秋。 看着院子里一片安静,穆怀正皱了皱眉,对欧阳剑秋示意了一下,欧阳剑秋点了点头,踏上一步,朗声道:“诸位,请出来一下,我们有很重要的事项相告。” 话音落下没多久,只听吱呀声纷纷响起,王宗景等人都走了出来,来到院子中,并肩站到一起,包括有些迷糊的小鼎,站在三个人的前头,却最先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啊?” 王宗景的目光越过那两个人,隐约望见庭院外头的大路上,有不少青云门弟子在其他庭院里进进出出,似乎也是宣告某些事情,一时间他的心情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穆怀正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几位听好了,近日远赴西北凉州暗中探访新人家世的本门弟子传回话来,巴熊自称的凉州祖籍之地,的确有他所说的巴姓人家,但巴家族人却尽数否认有巴熊此人;同时,根据对巴熊房中遗物的仔细检查,发现了一尊魔教邪神“天煞明王”的小像,以及数封向魔教妖人通风报信的信件,可以断定,巴熊此人,乃是魔教余孽意图潜入我青云门的奸细。” “什么”王宗景等人一时都呆住了,那“魔教”二字,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耳边响起,王宗景更是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震动之下,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张时常带着笑意的胖脸,却又如论如何也没法将巴熊与魔教妖人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 只是穆怀正等人面色肃然,语调铿锵,哪里有半分开玩笑的神情;加上外头那些青云弟子忙碌的身影,这个事实看来已经确凿无疑了。 穆怀正淡淡地扫过站在院中的那些人,看看他们脸上难以置信五味杂陈的神情,沉默片刻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苏文清与仇雕泗也都面色错愕,显然一时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王宗景茫然地看了一眼土字房那空空荡荡的屋子,脑海中忽然想起了的,却是当日萧逸才对他所说的话:人性或黑或白,万事有对有错 你为什么去杀人? 生死等闲事,自己去担当,自己去看穿他呆呆地看着那间屋子,人已去,屋还在。片刻之后,听着院外那些嘈杂之声,他下意识地向门口处走去,举目四望,只见一个个庭院中青云弟子进出着,那个消息就如波浪,一层层翻滚而去,将那个死去之人的名字,一次次冲刷,终于压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院外大道上,静静站着一人,眉头微皱、神色肃然的看着这一幕,却是明阳道人。王宗景站在庭院门口台阶上,不多时也看到了他,明阳道人若有所觉,回头看来,望见了王宗景的身影。 二人目光对望,王宗景呆立半晌,缓缓下了台阶,一路上走过明阳道人身边,在两个人身子交错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形停顿了一下,脸上神情木然而僵硬,声音中也似带了几分干涩,低声道:“我想去见他。” 明阳道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察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九月十六这一天的晚上,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一轮圆月皎洁如玉盘,悬挂于夜幕天穹之上,散发出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巍峨屹立的通天峰上。 月光如水,清辉微寒,将沐浴在夜色中的玉清殿衬托得美轮美奂。殿前石阶,白玉栏杆,还有巨柱飞檐,此刻看去都带了几分幽静的美。明阳道人站在玉清殿外,凭栏远眺,望着远方的蒸腾云气,望着光亮皎洁的明月,面上神情似有几分出神,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间或一回头,他会向那玉清殿大殿里看上一眼,然后又很快移开目光。 与殿外被月光照耀得清亮如白昼相比,玉清大殿上虽然还点着烛火,却仍然让人觉得昏暗,空旷殿宇昏黄的烛火下,有两个身影并排站在那三清圣像之前,一个是萧逸才,一个是王宗景。 远远望去,萧逸才神情淡然,香案上烛火摇曳,光芒落下照得地面上也变成了光暗两面,隐约中只见他似在轻声说着些什么。而王宗景则是面上神情变幻,时而惊讶,时而疑惑,时而茫然,不过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渐渐地,王宗景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麻木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的身影在大殿神像下站了很久很久。 明阳道人站在殿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没有人知道在那大殿之中,萧逸才对王宗景说了些什么,而明阳道人独自伫立时的神情,不知怎么,却总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之意。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忽然从背后传来,明阳道人转身看去,只见王宗景一脸疲惫,同时带了几分茫然,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到明阳道人站在殿外的身影,王宗景默默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此刻看上去显得格外疲倦,像是连打一个招呼的力气都失去了,就这样神色木然地走过明阳道人的身边,顺着玉清大殿前的石阶,缓缓走了下去。 明阳道人一怔,踏上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却只听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萧逸才走了过来,淡淡道:“明阳,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阳道人踏出去的脚步立刻便收了回来,向着那个少年在月光下渐渐走远的孤独背影看了一眼后,他低声答应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萧逸才目送明阳道人远去,然后缓缓走到石阶上方的白玉栏杆边,向下方望去,只见王宗景正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下走着,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后拉出了一条细细的影子。在光洁如玉的白石台阶上一顿一顿地掠过。 石阶很长很长,山风很冷很大,吹在身上,仿佛有种被劲风托起吹走的错觉。衣衫飘动着,在这空旷无人的夜晚,王宗景缓缓走了下来,似乎感觉太过疲惫,他站住了脚步向四周看了一眼。石阶下方不远处,是一处占地颇大水面平滑如镜的水潭。明月当空,倒映水中,仿佛近在眼前一般。 水潭周围,是连片成林的树木,更远处便是坚硬高耸的山体石壁。王宗景依稀记得自己那天被带上玉清殿时,有不少青云弟子在路过这个水潭时都停下行礼。 可是他们究竟是对谁行礼呢? 王宗景那时心中就这疑问,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脑子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一切都只靠自己的本能行事。下意识中,他便慢慢走到那水潭边上,靠着一颗小树坐下来,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间。 月华皎皎,明亮清澈,洒落在这片碧水寒潭间,树影婆娑,在山风里微微晃动,将王宗景的身影掩盖至阴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碧水寒潭里的水波忽然一阵波动,随即迅速加快,片刻间“哗啦”一声大响,水花四溅,却是从那深潭中浮起一只巨兽,在这月圆之夜冒出了头,低吼一声后,便一摇三摆地慢慢走上了岸。 无数的水珠化作小河一般,在这只巨兽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从它粗糙而庞大的身躯皮肤间纷纷滚落,月光之下,只见这只巨兽身躯大如小山,龙首狮身,全身满是坚硬无比的鳞甲,尤其是一颗巨头之上,两只眼睛几如小儿脑袋一般大小,闪闪发亮,如黑夜里透亮的火把,间中喘息处,有着两只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阴影中的王宗景,看到月光之下的这一幕,特别是这只巨兽上岸的方向,正好是向他这附近来的,徒然之间,身子便绷了起来,那一刻,仿佛是回到了那片古老森林中遇见了极可怕的妖兽。只是还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原本安静的巨兽却立刻也感觉到了什么,庞大的身躯突然一顿,口中一声低吼,如铜铃般的巨眼猛地向这片阴影中看了过来,大嘴微张,缓缓露出了两根獠牙。 在它身后原本渐渐安静下来的碧水寒潭,突然间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大片大片的水花猛然溅起,随即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一道粗壮的水柱,赫然缓缓升起,如一只水龙般,甚至还能在半空中弯曲扭动,缓缓对准了王宗景的隐身处。 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王宗景的全身,他甚至在那一刻全身都无法动弹,一股他平生从未感受过的凛冽杀意,如汹涌的波涛般淹没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就在这危急关头,距离碧水寒潭不远处的石阶之上,萧逸才的身影突然出现,山风吹动那一身墨绿道袍,他眉头微皱,却是远远地挥了挥手。从碧水寒潭中出来的巨兽扭过头,向萧逸才处看了一眼,喷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哼哼了两声,随后那条盘旋而上的水龙停顿了一下,瞬间像是失去了神秘力量的支撑,化作无数大片的水花,哗啦啦从天落下,犹如下了一场小雨。 凛冽的杀意眨眼消失,王宗景直到这时候才吐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大口喘息不止,随即只听萧逸才的声音在远处悠悠传了过来,道:“这只灵兽名叫‘水麒麟’,是本门镇山灵兽,岁久通灵,道行高深,门中弟子往往尊呼其为‘灵尊’。” 王宗景怔了一下,转头向那只巨兽看了一眼,却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灵尊……” 向那边看了两眼,他迈开脚步,从那片树林阴影中走了出来,来到石阶下方,再远一些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黑夜中那条渺若惊龙般的虹桥,萧逸才淡然地向那条黑暗而空寂的路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剩下的路,你一个人走下去吧。” 王宗景默然无语,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转过身子,独自一人向那条黑暗的路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确实水麒麟似乎有些不耐烦被这些俗人打扰,喷了两个响鼻,摇晃着巨大的脑袋,又走回到那碧水寒潭中,随着低沉的吼声回响起来,巨大的身躯一个翻腾,顿时水花四溅,又潜入到水底深处去了。 这一年的青云试,从人数规模上来说都是要比往年大了不少,于天下间的名望,也是高涨许多,不过相比往年的平静,今年的青云别院中却好像是麻烦不断,特别是对于住在乙道廿三院这个院子中的人来说,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好像总是有事在不停地发生,一波波犹如海浪涌来,直到最后,这浪潮突然高涨,如惊涛拍岸,当波涛缓缓退去时,他们却发现这院中的人,已经少了一个。 那个胖子的名字,已经再没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忌讳,也许再过一段日子,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也都会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所留下的丝毫痕迹了。 他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忙忙碌碌辛苦为谁,成天和善笑脸的背后,谁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这一切,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九月中下旬的时候,青云山一年中最热的夏季早已过去,正是天高气爽的时节。这一日早上,因为天气晴好,乙道廿三院内难得热闹了些,大家都出了门在院子中走动走动,比起前些日子巴熊刚刚出事那几天的死气沉沉,看来诸人的心情都似好了不少。 只是站在院子中,低声聊天或缓步慢走的时候,也有人偶尔会在转头时望望那一间已是人去楼空的屋子,在这片安静祥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 王宗景活动了一下身子,顺着抄手游廊走去,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连平日与他最要好的小鼎,这几日间说话也少多了。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土字房的窗外,看着土字房门窗都敞开着,里面空荡荡,桌椅有些凌乱,那是当日青云门弟子过来搜查时留下的痕迹,站在窗外看去,还能望见墙角处散乱的一页白纸,沾染了几分污秽,死气沉沉地落在地面上。 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纸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庭院中的青草地上,只见不远处两棵柳树之下,苏文清与仇雕泗站在那儿。仇雕泗似乎正在对苏文清说着什么,苏文清微微点头,嘴角也挂了一丝温婉笑意,只是不知怎么,彬彬有礼的神情中,仍是有一丝隐约的疏离。 正在这时,看到王宗景走了过来,苏文清双眸一亮,笑着向他招手道:“王公子,过来说话吧。” 在她身后的仇雕泗原本话说了一半,眉头微皱间,也向王宗景这里看来,悄然隐去了剩下的话语,神色间有些不快,但转眼即逝。王宗景倒没发觉什么,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文清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过来与我聊天,却提到他熟稔的一位师兄说,近日青云门中,会另外安排一人来这院中居住。” “嗯?”王宗景虽说这几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绪不高,但乍一听这消息,仍是吃了一惊,面上露出几分异色,不过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道,“在这青云别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们一样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吗,可是所有的人都早已分配好住处了,为何会有人还住进来?” 苏文清摇了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也问过我哥哥这问题,但好像那位说起这事的师兄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带了几分犹豫,迟疑道,“莫非,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新人会被收录进来吗?” 王宗景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倒是站在一旁的仇雕泗冷冷道:“我想是不会了吧,毕竟已经过期两个月,若是此刻还能进人,岂非对这别院之中九百余人,都没有公平可言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只听苏文清轻笑一声,却是微笑道:“可是,若果然新人这时方进的话,却是比仇公子你少修炼了两个月时间啊。这么说来,其实新人反而是吃亏的。” 仇雕泗勃然色变,但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沉默地看了苏文清一眼,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文清轻轻一笑,却像是刚才说的话如无心之语般,又转头与王宗景说了几句,仇雕泗看着她站在树下美丽的身影容貌,面上的神情又缓缓柔和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木字房那头一阵脚步声传来,院中三人转眼看过去,只见小鼎大踏步走出来,精神饱满满面笑容,大黄,小灰都跟在他后面,看着居然也有几分兴奋之意。 王宗景笑道:“小鼎,今日又是回家的日子吗?” 小鼎哈哈一笑,招手道:“是啊。王大哥,苏姐姐,仇大哥,我先走了啊,明天就回来。” 王宗景微笑颔首,看着小鼎一蹦一跳地带着大黄、小灰跑出了院门,随后转过头去,道:“你们慢聊,我先回房了。” 苏文清看了他一眼,带了几分关怀之意,道:“王公子,你这几日好像气色不大好,可有什么事吗?”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摇头,对苏文清略略点头,道:“没事的,我很好。”随后,对站在旁边的仇雕泗也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苏文清静静地看着他走去,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子嫣然一笑,对仇雕泗道:“我也想回去看书了,回头见。” 仇雕泗默默点了点头,当那个窈窕多姿的身影也走远时,他缓缓转过身子,偌大的一个院子中,不知不觉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小鼎一路走出青云别院的大门,那些看守的青云门弟子都是与他平日熟惯的,笑嘻嘻打了几声招呼,特别是今日正好当值的柳芸也在,看着他可爱,跑过来摸摸他的脑袋,还拧了两下他胖嘟嘟的脸颊,打趣了他几下,这才让小鼎出了别院。 小鼎沿着路向林中小道走去,一路上一边嘴里低声嘟囔着一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有些不大情愿,悻悻地道:“切,整天就知道欺负我,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给你捏回来。” 自言自语着,走到了那片密林边缘,忽然间小鼎只觉得眼前一花,隐约一道人影突然从眼前闪过,速度奇快,似乎只在眨眼之间便要出现在小鼎面前,让他大吃一惊后还没作出任何反应,便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抛了起来,同时耳边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臭小鬼,被我抓到了吧!” “哎呀呀!”小鼎尖叫一声,回头一看,只见那怪人却是曾书书,一脸笑意地站在地上,然后轻展双臂,又是稳稳地将小鼎落下的是身子接住了。小鼎咯咯笑了起来,抬头道:“曾叔叔,你怎么来找我了?” 曾书书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去大竹峰,想起来今日正好是你回山的日子,干脆就过来带你一起走了。” 小鼎挣扎两下,跳回了地上,随即面上露出了一丝狐疑之色,看了曾书书一眼,道:“是不是这样啊?” 曾书书一瞪眼,道:“臭小子,我还会骗你吗?” 小鼎歪了歪头,道:“你是想去见我爹,但是怕被我娘骂,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曾书书大怒,呸了一声,道:“胡说!” 小鼎“哦”了一声,掉头走去,耸耸肩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怕我娘呢?” 曾书书嗤之以鼻,道:“可笑,好歹长老会里我也是跟他平起平坐的……”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还站在身后的大黄和小灰,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笑意,“嘿嘿”笑了两声,却是俯下身子,对小灰招手道:“小灰,你好啊。” 小灰抬头瞄了他一眼“吱吱吱吱……” 旁边,大黄抬起头来,狗眼目光不善地看着曾书书。曾书书倒是没怎么注意大黄,就光顾看着小灰了,笑容满面,道:“小灰,你光在这别院里玩,多没劲,要不有空我带你去……哎呀!”话说到一半,曾书书忽然跳了起来,扭头一看,怒道,“死狗,你怎么咬人啊?” 大黄张开大口,不知为何突然上前狠狠在曾书书脚踝处咬了一口,虽说曾书书道行颇深,这看似厉害的一咬倒也动不了他的筋骨,但是疼痛却是免不了的,一时也有些脸色发白。 小灰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跑过来拍拍大黄的脑袋,大黄很快听话的松开了嘴,但仍然是带了不少敌意地看着曾书书,随后才背着跳上脊背的小灰大步向前头的小鼎追去。 曾书书站在原地哼哼两声,对着那只猖狂的大黄狗翻了个白眼,悻悻然道:“死狗,就知道仗着你家主子厉害,居然这么猖狂敢咬我了,迟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恨恨向前走去,一路走进密林,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小道上方,只有偶尔从细细缝隙间漏下几点碎小的阳光,在林中小道上晃动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小鼎仍是天真活泼地在前头走着,曾书书一路追赶上来,陪在他身边走着,同时顺便问了问那青云别院中的琐事,小鼎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不时惹曾书书笑出声来。 只是就在这看似宁静的时候,曾书书刚问过一句话正想继续开口时,忽然间眉头猛的一皱,身子却一下子顿住,站在这密林的中心,目光一下子有些冷了下来,迅疾转身,向周围那片密林深处看去。 小鼎与大黄、小灰立刻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愕然停下脚步,转头向曾书书看去。 只见曾书书脸上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发觉了什么,带了几分小心却又凝神思索,目光锐利地看着那片森林,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而在密林的幽深处,连淡淡碎阳都无法进入的某个幽暗角落,一道在这白日间也隐隐散发出寒意的黑影静静地躲藏在巨树之下的黑暗阴影中,伫立了片刻后,缓缓向后退去,没入了更深的幽暗。 林中小道上,曾书书脸上神情掠过一丝奇怪神色,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慢慢放松了下来,眼中的锐利之色也消失不见,同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片树林。这时小鼎走了过来,愕然道:“曾叔叔,怎么了?” 曾书书迟疑了一下,露出几分笑意,道:“是我看错了,没事,我们走吧。” 说着却伸出了手,牵过小鼎的手臂,带着他一路走出了这片树林,来到了青云山门前。然后。他像是沉吟了片刻,却忽然拉住小鼎,蹲下身子,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上了封口的信,微笑着对小鼎道: “小鼎,叔叔现在突然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去你家了,这封信你收好,等回家之后交给你爹看,好吧?”随后他摸了摸小鼎的脑袋,又叮嘱了一句,“可别把信弄丢了。” 小鼎哈哈一笑,把信接过来直接往腰间背着的那个小布袋里一塞,挥挥小胖手道:“知道了。”说完,便带着大黄、小灰走去,上了那块巨石后的山道。 曾书书目送他们离开,站在原地没动,当小鼎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后,他脸上挂着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收敛不见,随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一次变得锐利起来,冷冷地看着这片幽深茂密的树林。 片刻之后,他身形忽起,一道黄色剑芒闪烁而出,载着他的身影再度直入那深林,这一次,却是径直飞进了那片黑暗阴影中,风声陡起,掠过树梢枝头,只留下一阵阵哗啦啦冷峻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幽静的密林深处。 第五十六章 故人 青云山,通天峰。 巍峨高耸睥睨世间的通天雄峰,像是凝聚了青云山脉的精华,在任何时候都那样的雄伟桀骜,吸引了所有的光芒视线,不过在那些无尽的背面,遍布着翠山林的后山处,亦有幽静之地,人迹罕至,在岁月光阴中沉默而安静地守候着这片土地。 祖师祠堂,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隐藏在茂密林间的那些殿宇,一路走来,往往只能于偶然间看到某个角落,越接近祖师祠堂,便感觉周围的气氛越是静谧,似乎连森林里鸟儿的鸣叫声也低落了许多,像是不知不觉也带了几分小心,生怕惊扰到那些过往祖师的英灵。 除了门中重大的祭典仪式,普通的青云弟子很少会来到这里,小径路面,落下了不少路旁两侧树木飘落的枝叶,一脚踏去,踩在那些卷曲泛黄的落叶枯枝上,便会发出低沉的声音,慢慢地飘荡开去,一身墨绿道袍的男子,面色沉静地再林间走过,微风从远处吹拂而来,他脸上的神情,在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庙宇时,似乎也有了几分平日间决然见不到的淡淡愁怀。 终于,他走到了祖师祠堂大殿的门外,那一片空旷平坦的青石地上,并没有人影在,风吹落叶沙沙作响,隐约中有几分寂寥,大殿之中,长明灯还亮着,香火依然点燃,只是不见人影,很多年来,在这个地方也曾有人沉默地守候着,在岁月里身影寂寞,安静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这一片殿宇楼阁,这一片香火轻烟,还有那阴影之中沉默的灵位名牌,是不是,也曾经目睹了过往的一切? 甚至是脚下的青石地,稍远些的地方,也依稀能看见到被落叶遮盖的深痕,多年以前,这里也曾经有过风云变色的瞬间,也有过天下英杰大放光彩的时刻,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到如今,中就只剩下一片寂寥。 萧逸才仰首,凝望,看着那牌匾还是那个“祖师祠堂”四个威严肃穆的大字,嘴角微动,瞳孔似也略缩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进了祠堂大殿。 与外面的光亮比起来,祖师祠堂里要昏暗很多,与以前一样,正殿上的香案背后,仍是摆满了灵牌,上面写着的一个个名字,都曾在旧日时光中煊赫一时,如今则安静地沉眠于此,被青云后代们祭奠。 萧逸才面上路出恭谨肃然之色,面对着这如小山一般威严的祖师英灵牌位,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敬香供奉,没有丝毫懈怠之处,香火袅袅,轻烟飘散,那些灵牌匾上的字迹在这片烟雾中似乎看着显得更飘渺了些,在阴影中,沉默地看着下方的人影。 旁边,一处帷幕突然动了一下,萧逸才身子微滞,随即继续跪拜,行礼完毕之后,这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只是在通往偏殿的过道边,一根大柱下,林惊羽沉默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逸才征了一下,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林惊羽微微颔首。林惊羽这才走了过了,向那片祖师灵位上看了一眼,随后道:“萧师兄,你怎么来了?” 萧逸才淡淡一笑,道:“今日心绪有些不宁,不知怎么又想起恩师昔日的音容笑貌,便来此处看看。”随后他看了一眼林惊羽,微笑道:“你呢?” 林惊羽沉默了片刻,静静地道:“我也想起旧日往事了,何况,在这里我毕竟也待了多年,一段日子没来,总觉得有些想念。” 萧逸才凝视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伸出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轻声道:“我们去看看他们。”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师兄请随我来。” 说着,他转身走去,背上的斩龙神剑绿芒轻闪,在这片昏暗的大殿中显得特别醒目,萧逸才跟在他的身后缓慢而低沉,回荡在大殿上,殿外的光透过那些门橱窗扉的细缝,安静地透射进来,迈出的脚步,在光暗交错中不停地走着,就像是穿行在沉默而变幻的光阴中,有一种莫名的伤怀。往事悄然涌上心头,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掠过。 过了通道,走过黄色帷幕遮挡的大柱,便到了僻静安宁的偏殿。在殿宇的一角,供奉了一些小的香案牺牲,案上香烛铜炉等物皆全,而在香案之后,却是一个比外头大殿要小了许多的灵位,只供奉了两个灵牌。轻烟细细,悄无声息地子牌位前飘起。 萧逸才面上早已是一片肃然,便是林惊羽也是一脸郑重,两人走到这香案前,一眼看去,便只见那牌位上分别写了两个名字:道玄。 万剑一。 萧逸才缓缓向前踏上了一步,目光落在道玄灵牌之上,那一刻,他双眼中忽地掠过一丝激动,哪怕是以他如今的修行定力也差一点忍耐不住激动,以至于连林惊羽都微感诧异地再一旁看了他一眼。 不过萧逸才终究还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道袍一掀,在灵牌之前跪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师父,弟子逸才,今天来看您了。” 然后,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对着那香案后沉默的牌位,跪拜磕头。当他头颅碰到地面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响,却是之前在大殿上时并没有的。 走出昏暗的祖师祠堂,殿外的光亮落下,又是满目的苍翠之色,一时间倒真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惊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若有所思的萧逸才,道:“师兄,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萧逸才转过头来,微微点头,道:“林师弟,你说吧,此间并无外人,你我大可直言。” 林惊羽沉吟片刻,道:“道玄师伯仙逝之后,以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便是在本门历代祖师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师兄为何不将师伯的灵位也移到大殿之上,与本门历代师伯共享香火?” 萧逸才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在林惊羽面上凝视片刻,却只见林惊羽面色坦然,似乎并无他意,萧逸才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师父仙去之时,心中仍有心愿未了。” 林惊羽一怔,道:“什么心愿?” 萧逸才淡淡道:“昔日师父在时,曾带我来到此处,当着历代祖师的灵位,立誓要剿灭魔教,就算他日自己身死道消,也要我继承其志,为天下苍生计,成此大愿。” 林惊羽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萧逸才淡淡一笑,随即默默转身,似那一瞬间又是触动心怀,脸上神情变幻,向着那一座大殿深深凝视了一眼,那道袍之下的双手,却是在无人看到处缓缓紧握。 “逸才不肖,数十年间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如今只在青云门中挣扎度日……”低低絮语,似地轻声在自言自语,再往后的,便一点都听不到了。 如此站立许久,萧逸才忽然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重展笑颜,道:“我们走吧。” 林惊羽点了点头,便陪着他一路向小径上走去,没走两步,萧逸才便开口说:“林师弟,前些日子你去大竹峰上,可是与张师弟见面之后,提到了昔年万师叔的旧事,所以今日才过来这里看看的?” 林惊羽默默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萧逸才看他的神情,轻叹一声,却是抬头看着周围那些高耸的古木大树,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昔年师父与万师叔二人,都是天下无双的绝世人物,若是他们没有发生那许多事,并肩携手,那我青云一门,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辉煌光景?” 林惊羽身姿微微一滞,细想之下,面上不由得也露出向往之色。 那曾经伫立在旧日时光中的两个身影,尽管岁月流逝,却仍是掩盖不了他们的光彩,至今仍令后世子弟,缅怀敬仰,抚今追昔,怅然叹息。 萧逸才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似呆了几分苦涩,转头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弟,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林惊羽道:“师兄请说。” 萧逸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觉得……张师弟其人如何?对青云一门又如何?” 林惊羽身子一震,猛地抬头,带了几分惊愕之意向萧逸才看去。 林中光亮,落在萧逸才英俊而成熟的脸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大竹峰上。 阳光慵懒地照着这个闲适的山头,与青云山脉其他山峰比起来,不知何时开始,大竹峰上的气氛慢慢就变成了这样一种有些古怪而与众不同的味道,慵懒安详中,带了几分特别的清静。 不过这一天,这里的清静显然与过往不同,因为大竹峰上最嘈杂的三个喧嚣来源,一并在今日回来了。 “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 “啊啊啊……哎哟,死狗!” 小鼎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时,只见大黄背着小灰已经一溜烟跑到远处守静堂外,站在门口边咧嘴,小灰则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像是在嘲笑着自己。 小鼎顿时恼羞成怒起来,正要再度发力追逐,便只觉得后脑勺被人摸了一下,回头一看,顿时露出笑容,叫道:“爹。” 张小凡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拍了拍小鼎身上沾染的尘土,笑道:“时候到了,你快叫诸位师伯过来吃饭。” “哎。”小鼎一点头,看来对此事是颇为熟稔,笑哈哈地转身就跑,那边大黄、小灰也跟着跑了过去,追逐着小鼎一口气跑到了远处旧日大竹峰弟子居住的那一排宅院前,片刻后,整个大竹峰的山头上都响起了小鼎清脆的叫声:“大仁师伯、大义师伯、大礼师伯、大信师伯、还有那谁谁师伯……吃饭啦!” “哦。” “哦。” “哦。” …… 一喋声的回应中,忽然猛地一个身影跳了出来,一把把小鼎抱起,笑骂道:“臭小子,你叫谁谁师伯,是指哪个,可是我杜必书吗?” 小鼎哈哈大笑,一把搂住这人的脖子,笑道:“六师伯,你敢跟我打赌不?” 杜必书顿时一惊,却又情不自禁道:“赌什么?” 小鼎嗤笑一声,道:“六师伯,我这次绝不占你便宜,就用你那骰子法宝,咱们在地上滚。谁滚的点数大,这法宝就归谁。” 杜必书翻了个白眼,道:“我输了法宝给你,你输了给我什么?” 小鼎正色道:“你放心,我输了就去我爹那里偷一件宝贝给你,绝对是好东西。不过你可不许耍赖皮,滚骰子的时候别用道法作弊!” 杜必书顿时双眼放光,一时间心痒难搔的模样,片刻后一瞪眼,道:“臭小子,我可不是为了宝贝,这是要教训教训你!来!。” …… “哈哈哈哈哈……” “不会吧……” 小鼎一溜烟又蹿了出去,只见他笑容满面,双手抱一个大得出奇的白色骰子法宝,看着像是牙都要笑掉一般,浑然不管身后垂头丧气的杜必书,一路大呼小叫:“爹,爹,你快过来看啊,六师伯他又把骰子法宝输给我了……” 杜必书身后出现了数条人影,正是以吴大义为首的大竹峰诸人,还有宋大仁也从守静堂里走了过来。转眼间众人都已经听到小鼎的叫声,顿时人人莞尔,看着杜必书不住发笑,何大智摇头笑道:“老六,你这是第几次输给小鼎了?” 宋大仁想了想,笑道:“至少也得有七次了吧,老六,你能再没用点不?小鼎今年才四岁啊。” 杜必书悻悻然道:“这臭小鬼,小小年纪就精的不行,怎么比他爹小时候聪明这么多啊。”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厨房中,张小凡缓缓把一张信纸折起,放回撕开的信封中,沉默了片刻后,正好小鼎笑着跑了进来。张小凡微笑转身,手上的信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是看了一眼小鼎得意万分地抱着那骰子法宝,顿时也是失笑摇头,道:“小鼎,你又胡闹了,快去还给六师伯。” 小鼎笑嘻嘻抱着骰子,一屁股坐在厨房里的桌子上,然后得意洋洋地等着,看那双手抱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放松的样子。 “吱吱吱吱……”几声叫唤,却是猴子小灰跳上了饭桌,咧嘴笑着,抓抓脑袋,跑到小鼎边坐下,伸过手去摸那白色的骰子,看来也有几分好奇。 翌日,青云别院中。 王宗景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了些,似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境也正在慢慢平复下来。早起修炼了一会清风诀后,自觉道行又有所精进,心中稍慰,只是修炼过后人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便开门走了出去,打算透口气。 院中并没有别人,除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土字房外,木字房那边也是没有人影,那是小鼎昨日回山去了,不过按照惯例,今天早上他也会下山回来了。金字房仍如平日一样,门窗紧闭,自从巴熊死后,仇雕泗隐约有些更加孤僻了。相形之下,反而是水字房的苏文清,这些日子来与王宗景倒是话多了不少。 风拂柳枝,凉爽的天气让王宗景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他伸了个懒腰,在院子中活动了一下身子,正好这是水字房的窗子“吱呀”一声打开了,苏文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到王宗景站在院子中,苏文清露出了一丝笑意,微笑道:“王公子,早。” 王宗景向她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小鼎背着小布袋,带着大黄、小灰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他们两人,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叫道:“王大哥,苏姐姐。” 王宗景看见小鼎也是颇为高兴,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回来啦。” 小鼎“嗯”了一声,却拉住了王宗景的手,道:“王大哥,你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王宗景怔了一下,不禁有些好笑,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却是旁边倚在窗口的苏文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那头微笑打趣道:“小鼎,是什么悄悄话呀,跟苏姐姐说一下行不?” 小鼎眼睛眨了两下,看来小脑瓜子里面很是严肃郑重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给苏姐姐你说。” 苏文清忍俊不禁,笑道:“小鬼,小小年纪还有秘密了,不行,我一定得知道。” 说着,离开窗口开了门,走了出来,道了眼前,笑颜之中隐约带了几分青春少女的妩媚,让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得也呆了一下,道:“小鼎,给我说说嘛。” 小鼎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道:“不行,不行,这话可不能对你说的。” 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模样,王宗景与苏文清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去,未几还惊动了另一位房子的人,金字房的门扉轻动了一下,缓缓打开,却是仇雕泗走了出来。 看到院中树下,那三人平和中带点温馨的场面,仇雕泗的脚步微微一顿,但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略一迟疑后,便走了过去。 王宗景听到动静,回头看是他,便微笑地道:“雕泗,你也出来了。” 仇雕泗点头道:“是,出来走走。” 王宗景道:“嗯,你也真应该多出来几次,这些日子常看你关在房中,一整日也未见出来一次。” 仇雕泗笑了笑,不知怎么那笑容中看着却有些勉强,正想说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忽然从院门口处,又走进来一人,却是在青云门弟子年轻一代中颇有威望的穆怀正。一见是这位素来威严的师兄进来,王宗景等人都是收起笑容,穆怀正向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正好,你们几个人都在,也免得我去叫了。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向你们几个人说一下。” 王宗景几人微怔,都向这位穆师兄看去,但见穆怀正面色如常,顿了片刻后,道:“今日本门之青云试,又收了一位新人进来,正好你们这乙道廿三院中,有一间屋子空出,就安排他住在这里了。” 王宗景、苏文清等人呆了一下,随后却是仇雕泗面上神情变化,踏上一步,似乎看上去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忍不住大声道:“师兄,如今青云试已经过去两月有余,怎么会还能向里面收人呢?” 穆怀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句问话,等你正式拜入青云山门之后,再说不迟。” 仇雕泗顿时便是一滞,脸上掠过一丝铁青,似乎额角青筋也跳动了几下,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穆怀正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并没有做太多停留,相反,随后他盯着王宗景看了片刻,目光中有些奇特的情绪,以至于不仅是王宗景自己有些讶异,便是他身边的苏文清、仇雕泗也有所察觉,纷纷看了过来。 王宗景有些愕然地抬头,道:“穆师兄,有什么事吗?” 穆怀正缓缓摇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半转过身,对着门院之外喊了一声,道:“好了,你进来吧。” 门外静默了片刻,随后便有人答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当那个声音传过来的时候,王宗景突然身子一震,脸上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像见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怔怔地看向那院子门口处。 一个看去有些微胖的少年,背着一个行囊,缓缓出现在门外,面上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在门口站住后,带了几分小心,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与王宗景那错愕的眼神相触,顿时他的脸上也浮现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带了几分惊喜,竟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失声叫道:“景少爷。” 王宗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突然来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儿时的玩伴,在龙湖王家中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南山! 穆怀正站在一旁,忽然咳嗽了一声,惊醒了这两个错愕的少年,南山如惊醒一般,连忙低下头去,随即叫了一声,道:“穆师兄。” 穆怀正淡淡答应一声,随即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院子的土字房中,平日需用说的物品什物,回头我都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从今日起,你便在此修炼吧。” 南山点了点头,面带恭敬地道:“是,我知道了。” 穆怀正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院子。而在院子之中,此刻一片静默,仇雕泗看着南山,眼神似乎算不上有多友善,而苏文清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却是偷偷向王宗景看去,眼中若有所思。 而三人之中,最惊讶的自然还是王宗景自己,此刻他微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一刻,心中真是有万千疑问不断盘旋着:南山怎么会来到青云山,又怎么会突然能够参加青云试了,并且被如此恰到好处地安顿在自己同一个院落中? 龙湖王家那边,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无数疑惑仿佛都在脑海徘徊,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住南山问个清楚,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间身子一动,却是小鼎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抓紧了他的手,非常坚持非常顽固地硬是将他拉到一边,嘴里嚷嚷着要跟他说悄悄话。 王宗景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心思听什么小孩子的悄悄话,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本想推脱敷衍几句就走开,谁知小鼎倔强得很,硬是不肯,还将他身子拉下,要在他耳边说,不让其他人听到。 王宗景无奈,心中着急,但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蹲下,道:“你说吧,我听着。” 小鼎把圆圆的脑袋凑到他的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王大哥,我跟你说啊,这次下山时候,我爹交代我转告你,等我七天之后再次回山时,让你跟我一起去大竹峰一趟,他想见你。” 王宗景正心不在焉听着,目光还看着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的南山,嘴里敷衍道:“哦,哦,好啊……咦。什么?” 突然,他身子大震,猛地回头,像是在这一刻,又一次被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震撼,好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你爹……他想见我?” “对啊。”小鼎满不在乎地答应了一声。 《诛仙第二部3》 内容介绍: 神州浩土,浩瀚无边,纵横千万里,然而在那中土之外蛮荒之地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圣殿,便是魔教起源之处。魔教余孽“毒公子”秦无炎欲振兴魔教,抵达圣殿,带回长老“白骨老祖”,与合欢派金瓶儿一起,潜入青云门密林,伺机而动。 而此时,青云别院中却传来一个令众人震惊的消息,青云门掌教萧逸才于“幻月洞府”内忽得一世间奇宝“莽古蜃珠”,并用此奇宝开辟异境,宣称只要青云试弟子能在异境中找到隐藏的青木令,顺利而出,便有机会拜入青云门下。然而异境之行,却是出人意料险象环生,王宗景与小鼎在异境拼死逃命中误入“实境”,意外获得刻有“幽冥”二字的苍白骨剑,奈何桥惊现,二人坠入幽冥地府,九幽黄泉,死生难测…… 圣教长老白骨老祖入侵青云圣地“幻月洞府”,青云门弟子欧阳剑秋神秘被杀,青云圣钟敲响,阴云笼罩。魔教三公子再度聚首,张小凡现身救世…… 青云门掌教萧逸才与张小凡,二人秘密传授青云门修道真法与魔教种种诡谲杀人之法于王宗景,一正一邪,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秘密?王宗景逐于青云,又将何去何从…… 第五十七章 细察 微风轻拂,柳枝摆动,廿三院中此刻看上去又恢复了平静,诸人大都已经回到了自己屋中,只有小鼎依旧无忧无虑地待在院中青草地上,搂着大黄的脖颈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小灰则不知何时攀爬到柳树枝头上,手里也多了两颗不知名的野果,坐在树枝上津津有味地吃着。 金字房如往常一样,仇雕泗回房之后便门窗紧闭,水字房则是门扉轻掩,苏文清的窈窕身影倚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卷正在读着。只是今天的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从书卷上移开,看向窗外院子对面,原本空着的土字房里如今已经有了新的主人,除此之外,王宗景的身影也在土字房中隐约可见。 院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苏文清的五哥苏文康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在院中玩耍的小鼎,也没在意,径直走到了水字房外,看到苏文清后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清妹。” 苏文清放下手中书卷,微笑道:“五哥,你来了,进来坐吧。” 苏文康走了进去,在窗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今日怎么好好地想起叫我过来了?” 苏文清微微摇头,目光飘向窗外,向土字房那里看了一眼,道:“有点事,我想跟你说说。” 苏文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眉头一皱,道:“咦,原来住在土字房里那个胖子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有人住了进去,是谁啊?” 苏文清淡淡道:“青云门新收进来参加青云试的新人弟子,名叫南山,身份是幽州龙湖王家总管南石侯的独子。” 苏文康顿时一惊,愕然道:“什么?” 苏文清目光淡淡,凝视着土字房窗内隐约晃动的两个人影,似乎在思索什么,沉默片刻后道:“我觉得龙湖王家那里,只怕是有事发生了。” 苏文康沉吟了一会儿,他出身庐阳苏家,对幽州地界几大修真世家的情况自然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当下皱眉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南石侯多年来都是王家前任家主王瑞武的心腹,如今王瑞武暴毙而亡,王瑞征坐上家主之位,只怕他日子是不好过的。该不会是他自知大势已去,必有祸端,所以才把儿子送出来避祸的吧?毕竟青云门与龙湖王家的几分交情,也是在王瑞武活着的时候结下的,他身为王家总管手握大权,想必与青云门也有几分熟稔。” 苏文清面上神色不变,微微一笑的同时又看了苏文康一眼,苏文康向来对这个聪慧机敏的妹妹都有几分敬畏,登时便是窒了一下,苦笑道:“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苏文清淡淡地道:“莫非你以为,参加青云试的机会是那么好得来的?那我们两个算什么?” 苏文康一怔。 苏文清把手中书卷往书桌上一放,目光转向窗外,道:“能参加青云试的,往往都是各大世家中最优秀的子弟,更何况那南山是在过了两月之后才进入青云别院,这绝对是青云门给了龙湖王家天大的面子。所以南山这一次到青云山来,绝非丧家之犬,只怕反而是风光无比的,要知道,龙湖王家本家多少子弟,都没有这个机会呢。”她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看向苏文康,“五哥,你说呢?” 苏文康自然知道这个妹妹的讥笑并非是针对自己,沉思了片刻后,忽然眉头皱起,带了一份惊讶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说,王瑞武死了之后,南石侯并没有大祸临头,丧失权势?” 窗外,小鼎咯咯的笑声传了过来,中间夹杂着大黄低沉的吠叫声与小灰的吱吱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苏文清倚在窗扉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以我看来,能有这样一份破天荒的好处恩宠,在龙湖王家中,南石侯非但没有失去权势,只怕是在旧主暴毙新主上位后,此人反而权柄更重,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就是因为如此,新家主王瑞征甚至不惜向青云门求到了这样一份恩典来赏赐他。只是……”她冷冷一笑,面上讥讽之意更重,隐隐带了一丝不屑,道,“却不知那南石侯究竟为新家主立下了怎样的天大功劳,才能坐上如今这般地位,得到了如此奖赏?” 苏文康双眉一扬,面上变色,他性子或许不如这妹妹机敏灵活,但决然不是傻子,出身世家也有几分见识,只这么略一思索之下,顿时便明白了苏文清话中之意。不过他虽然看着有些吃惊,却并无丝毫难过震撼之色,看去反而有些高兴起来,哈哈一笑,却是带了几分欣喜,道:“原来如此,居然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干得好,王瑞武那老头这几十年来一直与我们苏家作对,死了真是再好不过,哈哈哈哈……” 苏文清没去理会心情忽然大好的哥哥,目光飘忽,却是又向土字房那里看了一眼,在南山安顿下来之后,王宗景便去了那屋中,隔了老远还有门墙阻挡,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也听不到他们的话语,只是隐约看见那两个人正在对坐说话。 她望向那边,有些怔怔出神,心里转过了好些念头,那一刻她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那王公子看起来,与新来的这个南山却是熟悉的,年岁又差不多大,搞不好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只是不知道,若是王公子他想透了这其中关节后,心里又会是怎么想的呢……” ※※※ 土字房中,一些日常用品已经送了进来,倒下的桌椅被重新摆好,落下的灰尘被轻轻擦去,王宗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南山安静而熟练地收拾着屋子,看着这个不久前还死气沉沉的房间就这样逐渐变得干净起来,重新露出了生机。 这一刻,他心中实是有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而南山在最初见面的惊喜过后,这时也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一直都是安静地擦拭打扫着房间,几乎都不说话。 到了最后,终于还是王宗景开了口,叫了一声:“小山。” 南山这时正在擦拭窗台,额头上微见汗滴,听到这声呼唤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道:“什么,景少爷?” 王宗景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后才道:“小山,你怎么会来青云山的,而且还能进到这里?” 南山默然片刻,道:“景少爷,我也不大清楚,前些日子还是在王家堡时,突然有一天我爹就跟我说,让我收拾行李来这青云山,说是得了青云门仙长们的恩典,我有幸可以参加青云试了。” 王宗景沉默了下来,目光看着地面微微闪烁,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些,道:“家里边一切都还好吗?” 南山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擦去了窗台上最后一块污渍,留下了光洁如新的台面。他看着面前的干净窗台,默然片刻道:“家里有点变故了,王老家主因为突然得了重病,不幸仙逝,如今是十六爷坐了家主位置,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王宗景身子微微一震,脸上掠过一丝异色,盯着南山站在窗前的背影,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道:“知道是生了什么病症吗?从龙湖出来的时候,我记得大伯身子还算康健,又是修道有成的人物,平日里等闲不会有病魔邪气沾身,怎么会突然就重病而死了?” 南山转过身来,脸上带了一丝迷惘之色,看去也是一片茫然,道:“景少爷,这些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晓得当日内宅中突然传出大老爷生了重病,结果第二天夜里就走了。” 王宗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南山则是沉默了片刻后,又继续开始清扫整理这间屋子。在略带沉闷的气氛中,两个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知怎么在久别重逢的高兴之后,隐约中却有了一分淡淡的隔阂与陌生。 王宗景坐在位置上,看着南山在屋里忙碌着,也没有上去帮把手的意思,脸色在听到那个消息最初的惊愕过后,也变得淡淡的,只是看着南山的目光中,偶尔间会流露出一分复杂的神色。 当南山打扫完最后一个角落,直起身子的时候,蒙尘多日的土字房中已是焕然一新,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新鲜水气,就连地面上的青砖都仿佛明亮了许多。南山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来,忽然“啊”了一声,却是一拍脑门,笑道:“我怎么忘记给你倒水了,景少爷,你等等,我这就去……” 王宗景摇了摇头,却是站了起来,道:“不用了,小山,你长途而来,又打扫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吧。我就住在隔壁的火字房,你有空就去我那儿坐坐。” 南山怔了一下,“哦”地答应了一声。王宗景向门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小山,从今天开始,以后就不要再叫我景少爷了。” “啊?”南山看着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王宗景看着他道:“这里是青云门,再不是龙湖王家了。而且你现在既然进了青云别院,便和我一样是参加青云试的弟子,从今以后,你便叫我的名字宗景吧。” 南山迟疑了一下,看王宗景脸上神情坚决,并无他意,这才低声答应了下来。王宗景点了点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手处只觉得那衣衫下的皮肉结实浑厚,看来南山体形虽然稍胖,却并非是普通的虚胖之人。在心中掠过这么一个念头后,他对南山道:“小山,青云试机会难得,我在这里数月,所见所闻,这青云门中的确有许多德高望重、神通广大的仙师前辈,若果然能拜入山门,便是我们一生受用不尽的好处。所以,你既然迟来了两个月,便更要加紧修炼,争取一年后能留在青云山上。” 南山身子微动,随后重重点头,看着王宗景道:“我知道了,景少……宗景,到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里,一起拜师学道,学成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云游天下。” 王宗景看着他那张略带兴奋而憧憬的脸,微微一笑道:“好啊。” 然后他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南山站在屋子中间,看着王宗景高大的身子出了门,又从屋外抄手游廊上走了过去,路过窗口,一路听着脚步声,那是回火字房去了。南山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怔怔地看着那个目光所不及的方向,就这样独自一人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 关上房门,门框处发出一声“吱呀”的低沉声音,加上窗扉也是关着的,所以火字房里的光亮一下子就暗了不少。不过因为是白日,屋中还算亮堂。王宗景站在门口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间他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熟悉无比的屋子,缓缓地吐出了胸间的一口闷气。 然后,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眉头微皱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目光转动处,看到桌上有笔墨纸张,却是拿起毛笔,在纸上缓缓落笔,写下了“南山”二字。 他的字并不如何飘逸洒脱,透着一股平凡朴实,这几年来他在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度过,还能记得写字都是靠着小时候的记忆了,更不用说能写得好看到哪儿去。王宗景盯着那南山二字看了一会儿,眉头仍是皱着,思索了一阵后又缓缓提笔写下了另外两个名字,却是王瑞武与王瑞征二人的名讳。 这一次,他的脸色看着有些阴沉,纸上的那两个相近的名字,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同族叔伯,先后接掌了龙湖王家的权柄。忽然,他伸出手去一抓白纸,却是将这张写了三个名字的白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随即坐在桌前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是默默提笔在新的一张白纸上开始写字。 南石侯。 他慢慢写出了这三个字,手很稳,但动作很慢,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波动,并且在写出这三个字之后,王宗景便再也没有动笔写其他的字迹,而是默默凝视着这个名字。 屋内的光线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变幻着,似乎预示着屋外天气的变幻,渐渐地当光亮黯淡下来,黑暗从无声处悄然出现的时候,已是过了一日,到了晚上。王宗景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已经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良久,他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站起身子,走到窗户旁边,将窗扉略打开了一条缝隙,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只见屋外夜色已深,不知不觉间这一日已经过去。他微微皱眉,关上窗子走回屋中,目光在桌面上那张白纸上瞄了一眼,随手伸过去,却是将这张纸也揉成了一团,然后和之前那个纸团一样,丢在了一旁。 站在桌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边却是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随后轻声地道:“算了,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不无自嘲地笑了一下,将那两个纸团都扫到地上,片刻之后略一凝神,却是第一次带了几分犹豫之色,然后再度提笔,却是在纸上再度写下了两个字:黑云。 这没头没脑的两字,在纸上看去平凡无奇,无论是笔意还是笔迹,都算不上有什么出众之处,王宗景却不知为何,看着这两个字怔怔出神,只是此刻他的目光神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望着这黑云二字,他脸上颇多神情变幻,复杂难明,似警惧担忧,又有几分憧憬向往,更有几分说不出道不尽的味道,颇堪玩味。 夜色渐深,屋中黑暗也深了许多,就连纸上的字迹都已看不清楚了。王宗景走到一旁,到烛台边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火在最初的几下摇曳晃动后,便安定了下来,照亮了桌子边的一圈地方。王宗景这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见他又看了一会儿那黑云二字的笔迹,随后面无表情地拿过白纸,却是递到了烛芯边,火焰很快缠了上来,点燃了这纸张,不消片刻,便将这白纸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王宗景淡淡地看着这一幕,松开了手,让卷成一团的残烬落于脚下,他一脚踏上,黑灰碎散,终究是化为虚无。他抬头,挺胸,迈步,一口吹灭了屋中蜡烛,然后大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再无丝毫犹豫。 ※※※ 夜色深沉,树影幽幽,万籁俱静的时候,青云别院内外处处都是一片寂静。趁着这片清冷夜色,王宗景一路去了后花园,轻松地爬上石壁,再次走入那片巨树森林中。 哪怕是在白天光亮时候,这片森林里因为枝叶茂密的关系,也会显得很是幽暗,此刻正值夜深时候,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人走在其中,往往便觉得四周一片黑暗茫茫,山风吹树,鬼影幢幢,很是阴森可怕。只是王宗景走在这样的地方,却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相反,他似乎对这样的环境颇为熟悉,非常适应,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行进着,同时不时向四周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缕幽光,忽然从前头深邃的幽暗处亮了起来,带了几分苍白的光线,在树影里闪烁着。王宗景几乎同时便看见了那点光亮,因为在一片黑暗中,这一点亮光虽然微弱,却仍是极醒目的存在。他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也没怎么犹豫,便向那光亮处大步走了过去。 原本细微的呼吸声音,在此刻这片寂静的森林中显得突然粗重起来,脚步踏在林间枯枝上的声响,也让人觉得会飘去很远的地方,只有那点幽光仍是静静地亮在远处。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白色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一枚尖细的长针上,倒插入一棵树木体内,照亮了周围一小片空地,同时映出了一个负手而立的男子,在这片幽暗森林里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王宗景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在那男人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然后低声道:“萧真人,我来了。” 那男子一个转身看了过来,正是当今青云门的掌教真人萧逸才,只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微微点头,道:“既然你今晚到了此处,想必是心中已经决定了吧。” 王宗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着萧逸才的目光,道:“是,我愿意。” 萧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不变,但眼中仍是掠过一丝欣慰之色,轻声道:“很好。” 他迈开脚步,走到倒插着夜明珠的那棵大树下,也不顾忌地面肮脏,随便一掠衣襟便坐了下去,随后向王宗景招了招手,示意王宗景在他身边坐下。 “现在我念一篇法诀,你自己默背下来,回去之后便专修这篇功法,从今日开始每隔三日夜深之时,你便来此一次,我看看你修行进境,你有什么修行上迷惑不通的问题,也尽可问我。除此之外,此事须严加保密,不可让外人知晓,哪怕是你亲生姐姐也不行,知道吗?” 王宗景缓缓点头,显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片刻之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那清风诀呢?” 萧逸才脸上露出一丝带了淡淡不屑的笑意,淡然道:“丢了吧,不必学了。” 王宗景窒了一下,一时间心中感觉颇有几分复杂,想当日初进青云别院的时候,那九百余人的杰出弟子,无一不是将那清风诀看得极重,视为踏入青云门的重要台阶,可如今在萧逸才眼前口中,却仿佛如一份无关紧要的废纸一般,说丢就丢了。 萧逸才不再多言,盘膝坐着,开始诵读一篇修炼功法口诀,王宗景不敢再分心,凝神细听,生怕错漏了一个字。这篇功法口诀也不算有多冗长,但字里行间言辞质朴大气,哪怕是王宗景这样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隐隐感觉到更胜过那清风诀一筹。一遍读完,萧逸才停顿了一会儿,让王宗景在心中记忆了片刻,随后又读了一遍,王宗景便差不多背了下来。萧逸才让他自己背诵了一遍,又挑了几处小错,确定王宗景果然已经尽数无误地记住后,他这才缓缓点头,道:“你记性还算不错。” 王宗景在心中默念了一回这篇功诀,忍不住问道:“这法门是什么名字?” 萧逸才微微一笑,道:“太极玄清道。” 王宗景身子一震,眼中露出惊愕之色,道:“难道就是……” 萧逸才接道:“不错,便是我们青云门的无上根本大法‘太极玄清道’了。我刚才教你的,便是太极玄清道第一层境界的法诀,从今日起,你须得日日修行不辍,等到你修成之后,我再传你第二层功法法诀。” 王宗景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道:“多谢真人厚爱。” 萧逸才淡淡道:“厚爱不厚爱的,如今言之太早,你不必说了。此中种种情由,当日在玉清殿上,我都已与你一一细说清楚,将来我想要你走的路、做的事,你都还记得吧?” 王宗景抬起了头,看着萧逸才明亮的目光,脸色一片平静,道:“弟子记得的。” 萧逸才凝视着他,脸色中慢慢流露出一分肃然,轻声道:“好。只是你千万谨记,这太极玄清道不可轻易外露于人前,但你定要日日苦修,因为这门无上真法乃是道家最高玄密,在镇定心神坚定道心,特别在抵御心魔上,便是你最后的根基所在。日后你所要学的那些道法异术,都是旁门左道妖邪一途,最易侵蚀道心,一旦放纵只怕便就此坠入心魔深渊,再难回头了,切记切记。” 王宗景脸上也多了几分凛色,缓缓点头,同时抬眼道:“真人,关于魔教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我才能知道?” 萧逸才沉默片刻,道:“现在就能开始慢慢说与你听了,不过不是我来教你。” 王宗景一惊,愕然道:“什么?” 萧逸才脸上浮起一丝异样的神色,淡淡道:“整个青云山上,人人都是正人君子,真正知晓这些旁门左道的,也只有两人而已。我算是一个,但比起另一人来,却是差了许多,只有那人,才是真正于各种邪法异道杀人之术上集大成者,于魔教过往渊源内里脉络杂学,更是知之甚深。所以,为将来事,我便请了另一个人来教你。” 王宗景抬眼看了看萧逸才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忽地一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把头低下,答应了一声。萧逸才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声调,道:“你一定要记住我刚才所说,以太极玄清道紧守心防。这门真法亦有无上神通,乃我们青云门无数神通妙法的根基所在,只要细细参悟,必定受益匪浅。” 王宗景道:“是。” 萧逸才站起身来,道:“你身世阅历,在青云别院芸芸弟子中与众不同,性子气度也好,只是我还要送你六字,你且在心中记好。” 王宗景连忙也跟着站起,道:“真人请说。” 萧逸才凝视着他道:“慎言,多思,细察。” 王宗景在心中将这六字反复念了一遍,点了点头,道:“多谢真人教诲。” 萧逸才转过身子,道:“今晚便如此了吧,三日之后你再过来,我看看你修炼得如何,若无事你也回去吧。” 只是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王宗景走动的脚步声,萧逸才略感诧异,转头看去,只见王宗景依然站在原地,正抬眼向他看来,萧逸才皱了皱眉,道:“还有何事?”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是道:“真人,请容我先去杀了孙积善。” 萧逸才眉头一挑,却只见王宗景面上有倔强之色,竟似不愿后退,他凝视这少年片刻工夫,却是断然摇头,道:“不许。” 王宗景脸上一下子有些涨红,当日在孙家庄里他所受到的刺激极大,直到今日也不能忘却,一时间竟有些忘记面前萧逸才的威严,踏上一步,涩声道:“为什么?” 萧逸才淡淡道:“你心志未坚,修行未成,纵然让你过去,也不过是逞一时血勇之气罢了。何况那孙积善富甲一方,家中也有供奉一二修习道术的方士,所以才能整日作威作福。虽然那些方士也未见得厉害到哪去,但对上你,只怕还是绰绰有余。” 王宗景一时哑然。 萧逸才目光冷了几分,看着他冷冷道:“你想要报仇,想要杀人雪恨,莫非便是只靠这一股血勇莽撞吗?若果然如此,还不如趁早死了,也免得我浪费心血在你身上。” 王宗景默然而立,过了许久,只听萧逸才的声音再度响起,道:“将来你若行事,最重要便是一个‘忍’字,此事若对你有锥心之痛,大可强忍于心,磨砺心性,忍常人所不可忍之事,方可行大事。” 他转身离去,但声音仍是轻飘飘地传了过来:“五年,五年之内,不许妄动。” 站在原地的王宗景整个身子猛烈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站在树影阴暗处,讷讷而带了几分痛苦失望之意,低声道:“五年……” ※※※ 月沉星落,这一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当天际的第一缕微光展露出来时,笼罩在神州浩土上的黑暗也在纷纷消退。 青云山下,别院之外,那一条小径通过的幽谧森林里,一道黄色光芒飞驰而来,在这清晨时分飞到跟前,停在了半空中,随着光环略退,露出了曾书书的身影与他身下那柄豪光流转的轩辕仙剑。 望着身下那片漫无边际葱绿的密林,曾书书的神情显得有些迷惑,两日之前他在准备送小鼎回大竹峰时,偶然经过此处他甚少来到的密林,却是意外地心生警兆,似乎感觉到那密林深处有什么异样,并且那股莫名的危机感还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为此他自然要查个究竟,毕竟这可就在青云山脚下。 只是连续两日他对这片密林的搜索,都是无功而返,虽然以他这等道行精深的人物来说,只要认真搜索过了,往往便能找到哪怕是再微小的一星半点踪迹,除非对方道行并不在他之下。然而天底下要找一个道行不弱于青云长老却鬼鬼祟祟隐藏在青云山脚下森林里的人物,却也是难得很的。 本来搜了两日,一无所获的曾书书应该就此放弃,但是不知为何,曾书书总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所以这一日大清早,便又来到了这处神秘的森林之外,只是看着山风徐来,树枝轻摆,一切都很安宁静谧,哪里能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曾书书沉吟片刻,还是落了下去,穿过枝叶的同时将轩辕仙剑收了起来,同时目光警惕地在这片静谧的林间扫了一眼,随后开始向密林深处走去。 清晨的晨雾洁白缥缈如轻烟,徐徐飘荡在这片森林中。在距离曾书书很远的地方,密林幽深处,一道黑气缠身的人影紧贴在一棵大树旁,目光炯炯,紧密地注视着还在遥远处但正在缓缓走来的曾书书的一举一动。 那目光冷冷,带着几分冷冽与森森杀意。 曾书书却是对这潜伏在阴暗处的森冷杀意全然不知,事实上,他此刻在林间搜索的,反而也正是当日心中对这林中潜伏的怪人所突然产生的警兆,若非这异兆太不靠谱,而他自己搜了两天也没找到什么,曾书书大可直接开口叫上一堆青云门弟子过来帮忙,如果真是那样自然简单,群策群力之下,这森林虽大,也是藏不住人的。只是若这么做了,万一这森林中并没有什么古怪,曾书书曾长老的面子不免就要丢得一干二净,成为青云门上下的笑话了。 曾书书在密林中走着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像正在抱怨什么,同时,随着曾书书身子的不断前行,密林深处那个神秘的黑色人影也在悄然无声地转换自己的位置,这也是前两日曾书书虽然仔细搜寻,却仍一无所获的原因。 只是今日这一次,那黑衣人眼中的杀意却比前两日浓烈了许多,在不停转换隐身的位置时,他同时也在一点点地向前靠近,距离曾书书越来越近了。 只是曾书书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接近,仍是皱着眉头在密林中前行着,同时口中轻声道:“怪了,怎么会真的什么都没有呢,难道果然是我那天错了吗?” 这问题自然是无人过来回答他的,神秘的黑色身影,已经慢慢地从曾书书的前方在悄无声息的变幻位置中,移到了曾书书的侧后方,然后小心翼翼缓慢地向曾书书靠近着。 曾书书在林中又走了几步,忽然间只见他身子猛然一顿,却是瞬间双眼猛地一亮,“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忍不住叫了出来。声音传来,那神秘的黑影顿时身形一滞,立刻往旁边一棵大树后一靠,隐藏了起来。过了片刻,却是发觉并未有什么异样,这才悄悄再度探出头去,只见前方远处曾书书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地上,背对着他,手抚地面,像是在枯枝落叶间翻找着什么。而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背部一览无遗,等若是空门大开,那黑影微微一动,似欲有所行动,但是不知为何,突然又强忍了下来。 几乎是在同时,原本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面前地下的曾书书忽然猛地站起,一道耀眼的黄色剑芒猛地荡起,却是瞬间笼罩住了全身,仙剑森森光芒下,曾书书脸上再无笑意,目光冷峻,却是一点一点向周围的密林看了过去,只是树木林立,晨雾如纱,除此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曾书书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手中的轩辕仙剑光芒也缓缓低落下来,喃喃自语了一声,道:“难道真是我感觉错了?” 他迟疑了一下,再度环顾这片看上去无害而安静的密林,然后终于像是放弃了一样,收起仙剑,回头向来路走去。隔了十余丈外,神秘的黑影依旧隐藏在曾书书视线不及的阴暗处,紧贴树干,但看得出来,他似乎缓缓松了一口气。在曾书书走远之后,黑影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向着他离去的方向冷笑两声,忽地身形倒飞而起,却是没入了茂密森林的更深处,转眼便不见了。 曾书书一路沉默地走出了密林,回到那条小径道路上时,脸色如常,但额角细微处,却隐约有一层极微细的细汗。 “有杀气,错不了的。”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紧了右手拳头,片刻之后,当双眼再度睁开时,他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冰冷,同时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拳头缓缓摊开,只见他手掌中心,此时此刻,却是躺着一颗滚圆的丹药,乳白颜色,指头大小,正是在青云别院中众多弟子分配到的那种最普通的“辟谷丹”。 曾书书冷冷地看着手中的辟谷丹,然后缓缓抬头,这一次,却是看向远处青云别院的方向。 第五十八章 竹林 南山的到来,在九百余人的青云别院中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事实上除了乙道廿三院中的主人,其他庭院中的新弟子多半并不知晓多了这么一个新人。而南山也并非是一个高调的人物,到了青云别院的这几日间,除了与王宗景走动几回,说说话外,便差不多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 转眼过了七日,又是小鼎回家的日子。这一日早上小鼎跑了过来,咚咚咚敲开了王宗景的房门,然后笑道:“王大哥,你准备好了吧,今天要跟我回家不?” “去。”王宗景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事实上这事对他来说,便没有丝毫遗忘的时候,每当想到未知的大竹峰上那个神秘的人物,他心中便有几分激动,也夹杂着几分忐忑,特别是前些日子深夜见到萧逸才后,他心中更添了几分好奇与疑惑。 那个人,小鼎的父亲,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已经被湮没的过往中,他又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时至今日,却只是安然地隐居在大竹峰上,当了一个平凡无奇的厨子。 见王宗景一口答应,小鼎也是十分高兴,笑嘻嘻对他招呼道:“那好啊,我们这就走吧。” 王宗景笑着答应一声,站起身来,这一应物事他早就已经收拾停当了,只要小鼎带路,他是随时能走。只是堪堪走到房门口处时,他忽然看到屋外那庭院中有人影走过,王宗景略一迟疑,却是停下了脚步。小鼎跟在他的身边,见状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王大哥?” 小鼎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爹也交代过,这事就跟你一个人说,不让外人知晓的。” 王宗景沉吟片刻,却是蹲下身子,道:“小鼎,我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那这样,你现在一个人先走,就在山门巨石后的山道拐角处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行不?” 小鼎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忽然脸上掠过一丝神秘之色,低声道:“王大哥,你这也是要保守秘密,不让别人知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吗?” 王宗景呆了一下,抓了抓头,略带苦笑地道:“好像也差不多了。” 小鼎却是有些兴奋,小拳头握着挥动一下,道:“好,就这么办,那我先过去等你,你快点来啊。” 王宗景微微一笑,道:“好吧。” 小鼎笑嘻嘻地挥了挥手,然后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王宗景跟到门外,看着小鼎跑过去大声叫了“大黄、小灰”几声,他家的那两只宠物便跑了出来,然后跟着他一路向门口走去。王宗景站在门口,转过目光,只见此刻院子中除了自己的外,其他的房门都是关着的,至于刚才的那个人影,看着像是仇雕泗走过,这么早出门倒也是少见,不过此刻想必也是回房休息去了吧。 他擎起手臂,转动了几下身子,吐气开身,自觉精神饱满身体轻健,正是精气神完足之时,不由得心中便想到七日前萧逸才向他传授下太极玄清道的功法法诀。而他也正是依照萧逸才的嘱咐,从那一日起,便放弃了清风诀的修行,开始专注修炼太极玄清道了。 虽然时日太短,还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这样一个早上,置身在青云别院中,想到周围无数人依然在清风诀上刻苦修炼着,他虽然并非幸灾乐祸之辈,也知晓自己得到太极玄清道是为了走上将来必然要付出代价的道路。只是这样的一个时刻,在他心中,终究是有那么几分淡淡的喜悦,轻轻从心头掠过。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宗景这才若无其事地从火字房中走了出来,施施然走出廿三院,然后向别院大门走去。这时候的青云别院中,道路上已经有不少人走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王宗景除了身材高大些外,便没有丝毫起眼的地方,就这样一路出了别院,安安静静地走过林中小道,来到了青云山门之前。 巨石背后,山道石阶上,小鼎正有些百无聊赖地等着,一看到是他,顿时便高兴起来,挥了挥手之后,倒也聪明没有下来说笑打招呼,而是带着大黄小灰上了山道,转眼便不见了人影。王宗景也向那地方走了过去,山门之前仍和往日一样,有数位青云弟子守卫,不过这些弟子似乎也得到了什么授意,看着王宗景过来,不过是略微点点头,居然也没阻挡的意思,便让他轻易地走了上去,反而是让王宗景原先在肚子里准备的一番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走上山道,坚实的石阶一层层向上延伸而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许多地方都有破损的痕迹,像是过往无数岁月里风霜雨雪在这里留下的痕迹,沧桑而有古拙之意。山道两侧,树木青翠,茂密枝叶间鸟鸣幽幽,越往上走,周围便越是清静,明显的清凉之意也越发浓重起来。 拐了一个小弯,便望见小鼎笑嘻嘻地坐在上头一处石阶上,旁边是大黄有些懒散地趴着,小灰则是蹲坐在高一层的石阶上,在大黄身上的皮毛间翻找个不停。看到王宗景走了上来,小鼎顿时笑了起来,连连招手,笑道:“王大哥,快来。” 王宗景走上石阶,看了小鼎身边的大黄小灰一眼,随即对小鼎笑道:“等很久了么,是不是急了?” 小鼎摇头笑道:“不会啊。”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微笑道:“那好吧,我们快点走,青云山的山峰都那么高,你家又是住在峰顶,咱们从现在开始紧赶着,只怕也要爬上一天才能到吧。” 旁边,大黄的两只耳朵竖了一下,轻轻喷了一个响鼻,猴子小灰也是向这里看了一眼。 小鼎怔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道:“不用啊,王大哥,我们不用爬山。” 王宗景吃了一惊,有些诧异地道:“小鼎,你说什么?” 小鼎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后的小布袋往身前一拉,然后伸手进去一阵掏摸,过了片刻却是拿出一颗四方方闪烁着微光的法宝出来,看着共有六面,差不多与小鼎的脑袋一般大小,其中每一面上都很奇怪地雕刻了数目不一的圆点,望去十分古怪。王宗景瞪大眼睛看了半晌,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东西好像很眼熟,看来看去,居然貌似自己往日在市井街头看到的用来赌博的骰子。 “这、这是什么?”王宗景觉得自己的想法多半是错的,哪有人会炼制这样的法宝,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向小鼎问了一句。 小鼎笑嘻嘻地把捧在手中的骰子法宝抛了一下,对他做了个鬼脸,压低了声音笑道:“这是我从六师伯那里赢来的骰子法宝,说好了让我玩七天的。今天咱们就用它回山,这可比爬山要快多了。” 居然还真是骰子……王宗景一阵无语,心中不由自主地想了一下究竟又会是哪一位青云门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会炼制了这样一件……“别出心裁”的法宝。不过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不过是转瞬即逝,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另一件事,一时愕然,看着小鼎,道:“小鼎,你刚才说要用这法宝回家,莫非你已经能够御剑飞行了?” 小鼎摆了摆手,道:“没有啦,我还不行。不过这里有人可以的。”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身边那两只依然玩耍得不亦乐乎的黄狗灰猴,大声道:“小灰,快点啦。” 王宗景吃了一惊,目光登时便落在了灰毛猴子身上。只见小灰咧开嘴,笑嘻嘻跳了过来,随后小鼎随手把骰子法宝往小灰丢了过去,小灰双手接住,“吱吱吱吱”叫了几声,随后在王宗景诧异的目光中,那骰子法宝光芒猛地一盛,看着也瞬间变大了好几圈,滴溜溜转动起来,漂浮到了半空之中。 小灰第一个跳了上去,随后小鼎也跟着几下爬了上去,接着便是大黄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一个跳跃也跳到了骰子上,这骰子虽然比平常那些普通的赌具大了百倍,但被这三个家伙一挤,特别是身躯奇大的大黄往上一站,登时便挤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没剩下什么位置了。 小鼎左看看右看看,干脆一个翻身爬到了大黄身上,这才勉强让出了一个身位,然后回身对王宗景招手道:“王大哥,上来吧。” 王宗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一幕委实有些滑稽,并且这拥挤的骰子法宝上此刻看去,要多危险有多危险,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不靠谱,在半空中也没有稳定的迹象,反而一直不停地上下浮沉着,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该不会,这玩意飞到天上真会掉下来吧…… 这只能操纵法宝的猴子真的可靠吗…… 王宗景只觉得额上有冷汗,但那头小鼎又催促了一声,却是由不得他再迟疑了,狠狠心咬咬牙,心想反正小鼎你这小家伙的命可比我金贵多了,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于是,带着这样一种略显悲壮的心情,王宗景一个猛跳跃上了骰子,身子才站上去,便觉得脚下一软,骰子向下猛地一沉,险些就真的落在了地上,连小鼎与大黄都吓了一跳。 小鼎嘴里嘟嚷两声,转头对着前头的灰毛猴子抱怨道:“小灰,你还行不行啊,稳一点嘛。” 猴子一瞪眼,嘴里之至吱吱乱叫了一通,看起来一脸没好气的摸样,小鼎也不去管它,伸手向前一挥,大大咧咧地道:“走了,走了!” 小灰哼哼两声,双手放在四方方的骰子法宝上,也不见它怎么用力施法,骰子法宝便像是受到某种力量催使持一样,略显摇晃地慢慢向高处飞了起来,随后速度逐渐加快,却是向前方蓝天之上那几座高耸的山脉飞驰而去了。 说起来,王宗景也并非是第一次乘坐法宝御空而行,林惊羽、王细雨等人都带他坐过数次,也算是有经验的,不会特别害怕畏惧。只是今天这一次的飞行,却委实与之前截然不同,林惊羽、王细雨等人带着他再怎么穿梭如电直入云间,那法宝本身给人的感觉也是沉稳有力的,断然不会让人有掉落的担忧。但此时此刻,两人合一猴一狗挤在一个骰子法宝上,拥挤不堪且不说,偏偏这猴子不晓得是道行不够还是功法不对劲,操纵着这骰子法宝飞行的摸样是惨不忍睹,忽高忽低,东摇西晃,时不时还来个惊险动作,直听着耳畔劲风呼啸,看着脚下已经千百丈高的虚空,纵然王宗景的心性早已磨练得如铁石一般,这时也不禁头皮发麻,欲哭无泪。 另一头,小鼎看起来脸色也不好看,两只手抓紧了大黄的脖子,同时对着前头那只灰猴子不住地抱怨:“小灰,你怎么道行这么差,亏得我爹平常在我面前一直说你好话,你倒是飞得稳一点嘛。” 小灰在前头看起来倒是显得颇为轻松,并未有什么紧张神色,依旧是带着几分顽皮,操纵着骰子法宝飞驰着,虽然途中仍是歪歪扭扭难看至极,不时还发出几声兴奋的吱吱声。就这样,一众人依附在骰子法宝上,从青云山脚下飞起,速度也不算快,但比起一个石阶一个石阶地爬山,终究还是快了无数倍,所以还不到午时,他们就飞到了大竹峰上。 小鼎从大老远处,便哈哈笑着兴奋地指着那一座隐匿在云雾背后的雄伟山峰,对王宗景说了那是大竹。 王宗景也是心中多了几分忐忑,当然这个时候更多的只怕还是担忧猴子小灰的飞行技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此掉落下去,死在即将到达大竹峰前的时候,不免让人生出泪流满面的感觉。 不过幸好故事并没有向那种悲剧的方向发展,猴子小灰看着虽然不靠谱,但骰子法宝却还是很顽强的,依然在东倒西歪忽上忽下的折腾中,坚韧不拔地向大竹峰飞去。随着云雾在眼前散开,那一座山峰逐渐清晰起来,王宗景也逐渐从最初的模糊轮廓上看到了这座山峰的真容,还有随之而来的阵阵如波涛般奇异的声音,就像是洪水波浪席卷天地,响彻于这一片片朗朗乾坤。 那是一座青翠的山峰,漫山遍野都是极悦目的青绿之色,无数的竹子遍布生长于这座山峰的每个角落,在天地之间绘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绿色。山峰极阔大,一望无际,高耸入云,同时强劲的罡风吹过,瞬间吹动了漫山竹林,只见从远处的竹林处,忽然起了一道浪头,那是一整片的竹子被大风压低吹拂。片刻后,风过处,那青翠的波浪沿着山脉,整齐地向同一个方向汹涌倒去,便如大海上刮起的巨浪波涛,汹涌而来。与此同时,无数青竹摇动的声音,化为“哗哗”声响,萦绕耳边,令人心胸为之一阔,在这天地奇景面前,顿觉自身渺小无比。 没有人说什么,但是王宗景在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知道,这一定便是传说中青云六景中的“竹涛”了。遥望着山脉竹海,只见山风劲吹,一波波一浪浪的竹枝在风中起伏不停,如海潮般永无止歇,这天地之间的神奇造化,让人心阔神怡。 奇景风光中,小灰依然操纵着骰子法宝飞驰着,天从人愿或是心想事成,总算是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摇晃中飞到了大竹峰,安全落下。 王宗景一点也没有打算给这只灰毛猴子什么面子,在距离地面看着还有五六尺高的时候,直接便跳了下来。当王宗景站在大竹峰的土地上时,当那种坚实可靠的感觉从脚下的土地传递上来的时候,王宗景仰首望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感觉有些许的疲累,这坐一趟猴子的骰子飞行,居然与凶猛妖兽厮斗一场所耗费的精力气力,差不了太多…… “吱吱吱吱”,几声尖叫在背后响起,小灰让骰子法宝落在了地上,转头向王宗景这里看了一眼,看来对这家伙迫不及待地跳下有点意见。不过王宗景直接就当没看见了,而一路上出人意料平静无比的大黄,这个时候也猛地精神一振,跳到地面上便是一阵猛跑,东闻闻,西嗅嗅,然后突然又是一阵天价的“汪汪汪汪”吠叫声,顿时让这片原本宁静安详的山头响彻了嘈杂的狗叫,好像在理直气壮地对所有人咆哮宣布:这是我的地盘,我又回来了! 狗吠声中,似乎有几声轻笑在远处响了起来,但等了一会儿也没人出来,倒是小鼎跑过来一拉王宗景,笑嘻嘻地道:“王大哥,见我爹去。” 说着他掉头就走,却是向落在守静堂对面远处僻静角落的厨房走去,看来对这大竹峰上的一草一木所有所在,这小家伙是熟稔无比的。王宗景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小灰最后一个从骰子上跳了下来,随手一拍,那骰子法宝便缩小了许多,一个手便能拿得动了。转头看时,便看见小鼎带着王宗景已经快步走到厨房了,大黄也跟着在他们得身后跑了过去。 小灰身子一动,就想向那边也跑去,谁知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那骰子法宝,小灰反应极快,抓着骰子一个抡远了就往回扯,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杜必书不知何时站在身边,一脸笑意看着灰毛猴子,蹲下来还摸了摸小灰的脑袋,笑呵呵道:“小灰,乖,快把法宝还给我。” 小灰看到是他,也是怔了一下,嘴里“吱吱”叫了两声,看模样有些犹豫,杜必书一瞪眼,道:“可恶,小鼎跟我打赌,明明说好了就把骰子借他玩七天,回山之后就还给我的,你这死猴子还想赖账吗!” 小灰嘴里吧唧吧唧咂了两下,松开了手,杜必书如遇大赦,哈哈大笑,珍而重之地将这骰子法宝抱在怀中,细心抚摸了几下,露出几分满足之色,随即立刻转身快步走开,看着倒是有几分忌惮小灰,生萧怕这货又来抢他法宝似的。小灰的尾巴在地上晃动了两下,看着杜必书一溜烟跑得远了,猴脸上有几分古怪之色,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脑壳,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厨房那边,小鼎跑到房门口处,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内,顿时高兴起来,一下就冲了进去,同时口中嚷嚷道:“爹,爹,我回来了。” 厨房中那男子转过身来,衣衫朴素,笑容温和,正是小鼎的父亲张小凡。 看到小鼎一路飞奔而来,张小凡面上也是展露笑颜,弯腰伸手,微一用力便将儿子抱了起来,在半空中抛了一下,小鼎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落下手之后,自然又是被父亲稳稳接住,这才伸手搂住张小凡的脖子,嘻嘻笑道:“爹,你看到我高兴不?” 张小凡点头笑道:“高兴啊,小鼎回来,我很高兴的。” 小鼎哈哈大笑,然后挣扎着跳下地,转头对门口道:“王大哥,你进来呀。” 王宗景原本站在门口,正有些犹豫该不该走进来,听小鼎这么一说,加上张小凡也随之转眼看来,对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便忽然宽和了许多,最初的一丝紧张不知怎么,忽然间也烟消云散,他微微一笑,走进了厨房。 张小凡摸摸小鼎的脑袋,蹲下身子低声说了他几句,所问的话语也无非都是一些关怀疼爱的话,小鼎笑呵呵一一答了,张小凡这才微笑道:“去找你娘亲吧,她现在应该在守静堂里,和你敏姨说话。” 小鼎点了点头,转头对王宗景笑道:“王大哥,那我先走了,你就先在这里玩吧。” 王宗景好悬没笑出来,心想小孩子果然看什么都是玩耍的。只见小鼎又是溜烟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还没到守静堂,便开始大声叫唤起来:“娘,娘,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一时之间,整个大竹峰山头上又都是这个中气十足的小男孩的声音了。 厨房之中,小男孩的父亲微笑着摇了摇了头,脸上带着几分疼爱之色,似乎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疼惜。随后,他的目光落到王宗景的身上,王宗景心中略感紧张,不知怎么又想起当日在河阳城里的那个夜晚,踏上一步,面带恭谨之色,道:“前辈,听小鼎说是你有事找我?” 张小凡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后,他忽然温和一笑,道:“你会烧火做饭么?” 王宗景登时就是一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小到大,他便是出生于龙湖王家这样的世家,虽然算不了人间极贵,但毕竟也是长房嫡系子弟,从来都是远离烟火庖厨,哪怕是日后被苍松掠至十万大山中的原始森林里困居三年,很多时候他也是干脆茹毛饮血,还真就从来没有干过烧菜做饭的活。 想到面前这个人,如今的身份便是一个厨子,王宗景一时有些赫然,但不懂终究还是不懂,只得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前辈。” 张小凡却没有在意的意思,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你先坐一会儿,我锅里马上就好,你先等我片刻。” 王宗景当然不敢催促,连连点头答应下来,随机他走到厨房里摆弄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桌木椅边,想了想还是没坐,干脆就站在桌边回头望去。之间张小凡果然又回到灶台边上,掀开锅盖,顿时一股浓烈的香气从咕嘟咕嘟冒泡的锅中飘了出来,他看了两眼,似乎也感觉满意,点了点头,将锅盖放回盖好,又转身走到另一侧的烧火处,随手拿起了四五块竹片送进灶台铁锅下方燃烧的火焰里,看起来要再加一把火了。王宗景这时才注意到,从灶台边上的墙角起,靠墙的一面便是整整齐齐的堆放了许多竹片,每一片看起来都差不多大小,堆放得整整齐齐,而这厨房中烧火所用的柴火,看来便是这些竹片了。 火光熊熊,缠上了新放进去的竹片,张小凡的脸庞也被那片火焰照映得有些微红,他看了一下,随手拿起放在脚边上的一根黑乎乎的烧火棍,伸进去拨弄了两下,顿时那火苗又旺盛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火光的缘故,王宗景的目光扫过那根烧火棍时,隐约望见那棍头和棍身上有极淡极细的红色细纹,不过那棍子黑乎乎的毫不起眼,怎么看也就是一根平凡无奇的烧火棍而已,所以他也没有多加注意。就这样等候了一会儿,一直在灶台边上沉默不语的张小凡忽然开口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王宗景没有料到他突然开口问这一句,略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一时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但他终究是明白张小凡话里的所问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他站在张小凡的身后,沉声道:“是” 张小凡也没有回头,仍是看着前方灶台里那片熊熊燃烧的火苗,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淡淡地道:“这条路不好走,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尽管之前早已经在脑海中确定心意无数次,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在张小凡面前听到他就这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后,几乎是瞬间心里猛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全部推翻,但他终究是心性坚韧的男子,还是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定了定神,低声道:“前辈,我已经想好了。” 张小凡双眉微扬,站了起来,很奇怪的,明明他看去只是一个温和而平凡的男子,但是着身子甫动之间,王宗景却忽然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气势猛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般涌过,差点令他无法呼吸,竟是无法自控地退了一步。 幸好,下一刻,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便消散而去,张小凡在灶台边沉默的站立了半刻,却是从旁边拿过一个大碗,然后掀开锅盖,用大勺将铁锅中炖煮的大骨捞起,然后将锅中放水,压小火苗,熟练无比的昨晚这一系列动作后,他这才换回转过身来,看着王宗景,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 走出厨房,王宗景跟在张小凡的身后,看着他随手从屋外也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竹片堆上取过一柄黝黑古旧的柴刀,顺手丢给了王宗景,王宗景一怔接住,入手感觉颇有几分沉重,低头看去,只见刀背厚实,刀刃薄锐,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捏在收心却颇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感觉。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迈步向前走去,王宗景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只见两人一路走过了守静堂,绕了一个圈子,却是从旁边一条小道上走上了后山,而远处安宁的山头上,依稀还传来小鼎那清脆可爱的笑声,似乎遇见或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正毫无顾忌地笑个不停。 一路向山上走去,山道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木竹林,除了最多的修竹外,还有不少松柏乔木,也生长在这其中,伴随着远处响亮的竹涛之声,树身缓缓摇动着。 山势渐高,守静堂等阁楼建筑都被竹林山势所遮挡,此刻已经看不见了,若是普通人来此,爬到这高处通常也是气喘吁吁,但王宗景身体强健过人,自然是如履平地。与此同时,山上的竹子也是越来越粗越来越密,松柏等其他树种到了此地,几乎都已看不见了,目光所及处,到处都是一片竹子青翠的海洋。又走了一会儿,山道忽然分出一个岔口,右边是继续向上延伸的小径,左边则展露出一片平坦空地,在茂密青竹的簇拥之下,那平地之上竹林下方,却有一个坟茔坐落在此,一块青石碑竖立在坟前,上面刻着几行字迹。 张小凡走到此处,停了下来。目光望向那座坟茔。面上却是掠过一丝沉默伤怀之意,缓缓走了过去,王宗景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他的身后,到了近处,便看见墓碑之上的字迹:恩师田不易,师娘苏茹之墓。 不孝女田灵儿,不孝弟子宋大仁、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张小凡泣血恭立。 山风徐徐吹过,竹声沙沙,坟上草色新绿,露出细嫩枝芽。张小凡在坟茔之前,默然无声,垂直肃立。似乎面对着坟茔中人在无声无息地说着什么。过了半响,他缓缓抬起头来,却是走到墓碑边上,轻轻摩挲青石边缘,脸上流露出几分追怀思恋之色,夹杂着几分淡淡痛楚之意。 末了,他低下身子,将坟茔上仅有的几根杂草拔掉,然后俯低身子,轻声道:“师傅,师娘,我先走了。” 说完,他向坟茔深深弯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去,王宗景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看着张小凡转身离去,便想跟上,但却想到什么,赶忙还是回过身来,向着坟茔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一路小跑追上张小凡。 张小凡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神态温和。 走回道岔道口,顺着右边的山道又继续向上走去,这时山道两旁已经完全都是竹子,同时王宗景也逐渐发现,这里的竹子与自己平日所见的青竹有些差别,看起来更加粗大茁壮但最特别的是此处所有竹子的关节处,都呈现出一种纯黑之色,显得与众不同。 如此又走了一阵,已是到了后山高处,一片广阔竹林在二人面前展开,山道到此便中断,倒是有一条平缓的土路小径伸入了竹林中,蜿蜒而去,不知所往。王宗景向这片竹林看了一眼,只见目光所及处,俱是黑色竹节的青竹,有粗有细,但竹林边缘外围的竹子,看起来还是明显更细一些。 张小凡在这里站住了脚步,望着这片竹林,目光微动,眼神中掠过一丝温暖,仿佛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嘴角边也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随后他转头对王宗景淡淡道:“按照大竹峰的规矩,教授课业之前通常都让新入门的弟子到这里砍上一阵子黑节竹,除了看看弟子的身体外,也有磨练体格的意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了笑又道,“我与你也谈不上师徒之情,只是当日我却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如今教你这些东西,也算还了他这个情面。这样吧,你先过去砍一下最细的黑节竹,我看看你现在的体质如何。” 王宗景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黝黑柴刀握紧了一下,然后走到竹林边上,找了根细竹仔细打量片刻,随后便左手抓住竹身,右手挥刀,劈了下去。这一刀劈下,他并未使尽全力,心中多少也是对这种未曾见面的黑节竹有几分试探之意,但这一刀劈下只听一声闷响后,柴刀便险些震手脱出,好容易握紧了,再度看去,却只见细细竹身上,井竟然只砍进了一分,留下了淡淡的一条白印。 这黑节竹,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数倍。 王宗景转头看去,只见张小凡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只是望着他。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也是露出了笑容,展颜一笑,然后再度转身面对了这根黑节竹,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许多,但是眼神却更加专注,如果目光可以透过衣衫的话,便会看到那手臂上的肌肉已然条条贲起,正是他灌注力量全力以赴的姿态。 “嘿!” 一声喝斥,王宗景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同时右手高擎柴刀,对准这黑节竹再次猛力劈下。这一次,站在旁边的张小凡神色微动,看着他的动作姿态,若有所思。 锋利的刀刃破空而来,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声,转眼之间,便劈在了黑节竹的竹身上,只听啪一声,这充满力量的一刀果然与之前的结果大不相同,直接砍进了黑节竹的竹身。但是黑节竹坚韧名不虚传,纵然是这些年来王宗景磨炼出了一身蛮力,全力之下,竟然还是无法一刀斩断这根细竹,只切断了一半便已力竭了。 王宗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咬了咬牙,奋力将柴刀拔出,然后略停顿了片刻,又是一声低喝,再度发力劈下,这一次刀刃闪过,终于是切断了这根细细的黑节竹,在张小凡与王宗景的目光注视下,竹子缓缓倒了下来。 王宗景有些赧然,看着那倒下的竹子细细的竹竿,想不到自己空负一身气力,居然还要如此吃力才能砍断,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转头看向张小凡,正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抱歉的话语时,却只见张小凡微微点头,却是微笑道:“不错,比我当年好得太多了。” “啊?” 王宗景一时茫然,连脑子理都有些混乱,不明白这位前辈话里是个什么意思,但张小凡显然没有等他的意思,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然后便向竹林深处走去了。 一路上,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竹林,周围的黑节竹也渐渐粗大起来,显然在竹林深处的黑节竹都是年份更久的老竹。张小凡则是一路之上,随意指了几根黑节竹让王宗景去砍伐,无一例外的都是比之前的黑节竹要粗上一圈的竹子,每当一根黑节竹被王宗景全力以赴的砍倒,张小凡便带着他向竹林深处又走上一段,然后挑选一根更粗大的黑节竹让他砍伐。 就这样,两人一直在向竹林深处缓缓地前行者,王宗景明白这多少也是张小凡对自己带着考校之意的举动,更不敢有丝毫怠慢,每一根竹子都是全力以赴,也亏他这些年来因缘际会,磨炼出了一副好身板,加上最近也算修了些粗浅道术,对气力不无补益,居然就这样一路砍了过去。 不过那一根根黑节竹虽然都是一一倒下,但是王宗景心中已经开始暗暗叫苦起来,随着张小凡指出的黑节竹越来越粗,砍伐的难度也是越来越打,到了后来那些成年老竹的坚韧简直是匪夷所思,任他力大如牛,全力劈下后也无法砍进太多,所以他在没根竹子上耗费的时间与气力越来越多,两人行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只是,直到现在为止,王宗景仍然咬着牙坚持着,在他俩路过的途中,沿途倒下的黑节竹,已经有了六根之多。这一刻,甚至连张小凡的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欣赏之色。 不过王宗景自家晓得自家事,却是知道自己的右臂早已经酸痛不堪,特别是刚才勉力砍到第六根粗大的黑节竹后,若不是一股说不出的心气硬是撑着,搞不好这时已经拿不动那把沉重的黝黑柴刀了。带着沉重的喘气声,他勉强迈步跟在张小凡身后,又向前走了十余丈,然后带着几分绝望,看到了前方似乎是这片竹林的最深处,露出了数十根生长在一起的巨竹,每一根都比周围的黑节竹要粗大一倍有余,看那副模样怕是长了千百年之久。 王宗景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之味翻滚上来,讷讷不能言语,而牵头张小凡却好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样,随意向那数十根巨竹中指了一根,淡淡道:去试试那根竹子吧。” 王宗景一阵无语,但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根参天巨竹下方时,看着那比自己腰身还要粗些的巨竹,便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只是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咬着牙举起柴刀,奋力向那黑节竹砍去。只听如精铁一般的一声脆响,那黝黑的柴刀猛地弹起,却是如中精钢一般的飞了出去,而王宗景向那竹身看去时,却是半点痕迹也未见到。 他苦笑一声,知道这里的竹子终究还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当下转头看去,准备向张小凡老老实实认输的时候,却是忽然一怔,只见前面几次一直站在自己身后观看的张小凡,在这里却不知为何走开了去,缓步走到那竹林的另一处,清幽林间,竹影摇动,一根大竹不知为何倾倒在地,横亘与竹林之中。 张小凡慢慢地走到这根倾倒的竹子边上,默默地凝视这它,那一刻,他的颜色仿佛也带了几分飘忽与沧桑,然后,只见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扯住自己的袖子,却是在这根倾倒的竹身上擦拭了几下。 一阵清风从远方山谷中吹过,拂过他鬓角略显苍白的发梢,似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已不再年轻的脸庞。 他慢慢地笑了一下,似迟疑了少许,然后又轻轻向旁边多擦了擦,像是又擦出了一个人可以坐的位置,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身,轻坐。 风吹过竹叶如涛,似光阴无声无息地掠过,白了发鬓,断了相思。 第五十九章 往昔 从后山下来的时候,已到了晌午时分,张小凡走在前头,王宗景跟在后面,身上背了好大一捆砍下绑好的黑节竹,看去颇为惊人。两人顺着山路走下,只见大竹峰守静堂前,那一片宽阔的平地上,小鼎正兴高采烈地与大黄小灰追逐玩耍着,口中喝呼不停,笑声响彻了整个山头。 玩耍中,小鼎转眼看到山路那头张小凡带着王宗景走了下,顿时兴奋起来,一溜烟向他们跑了过来。张小凡看到小鼎,脸上露出疼爱的笑容,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旁边的大黄小灰也跑了过来,在他脚边蹭个不停。 “你娘呢?”张小凡笑着问小鼎。 小鼎指了一下守静堂,笑道:“还在敏姨那儿呢。” 张小凡点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叫几位师伯他们过来吃饭吧。” 小鼎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好啊。”说着,便是一路奔跑而去,然后又是他那招牌式的清脆童音响彻山头:“大师伯二师伯三师伯四师伯五师伯六师伯,娘,敏姨,吃饭啦吃饭啦……” 大黄汪汪叫着,跟着小鼎跑去了,倒是小灰摇晃一下脑袋,没有跟过去,反而是抓住张小凡的衣襟,蹭蹭两下蹿上了他的肩头,然后坐了下来,看着十分满足,不晓得是不是小鼎出生以后,这位置便被小主人占了,难得才轮到他坐一次。 张小凡笑着摸了摸小灰的脑袋,向着厨房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厨房外头后,便将背负着的一大捆竹子放到地上,张小凡微微一笑,道:“进来休息一下吧。” 王宗景答应一声,跟着他走进厨房。洗过手,擦了脸,张小凡走向灶台,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饭菜,王宗景站在旁边,一时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右手臂上仍是隐隐有些酸疼,那是前不久在后山对付黑节竹时用力过度的后遗症。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在灶台边的张小凡忽然淡淡地道:“你开始修炼‘太极玄清道’了吗?”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到:“是,七日之前,萧真人已经传了我第一层的功法法诀。” 张小凡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只道:“这功法是极好的,乃是天下顶尖的无上真法,你能修炼也算是一种机缘,日后多加苦修,不会吃亏的。” 王宗景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道:“是。” 张小凡拿过铁勺,在大锅中放了冷油,稍等片刻待油温变热后,便将手边的嫩笋薄片与肉丝一起倒入锅中,顿时只听哗啦一声轻响,轻烟飘过,一阵清香飘散出来,看着不过是简单至极的食物,不知怎么却有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用铁勺翻炒了几下后,那香气越发浓烈,张小凡凝视片刻,却是将旁边的锅盖拿过来盖上,随后又道:“你要从我这里学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心里是有数的吧?”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原本早已下定决心的一个简单答案却一时说不出口,迟疑了片刻后,他终究还是斩钉截铁地道:“是。” 张小凡没有再说话了,站在灶台前安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就连锅盖都已经遮盖不住那奇异而馋人的香气时,他猛地掀开锅盖,顿时一股诱人而带着原始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转眼间,便在他的收拾下装盘端上了饭桌。 香气腾腾,动作飞快,锅碗瓢盆乒乓作响,在王宗景纷乱带着惊讶的目光中,张小凡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做着饭菜,一道接着一道,转眼间如仙法一般变出了七八盘美味诱人的菜肴,每一道食材都是天然质朴的材质,少加调料,却自有股天然去雕饰般的美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垂涎三尺。 王宗景便是如此了,在那山下青云别院中呆了两月有余,整日里差不多都是服食辟谷丹养元丹之类的丹药,哪里有见过如此丰盛的美味。不管是不是修道中人,只要是人,通常便会对美味有所反应,所谓食色性也,便是如此了。这一见之下,便是口舌生津,眼睛看得有些移不开了。 只是看着看着,他心中却也有个疑问不住地冒出来,忍不住向张小凡问道:“前辈,如今青云门内不是由曾长老主持炼丹事宜,炼制了许多丹药吗,譬如辟谷丹,服食一粒便可一日不饥,为什么你还要这么辛苦做菜呢?” 张小凡笑而不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在他们二人身后,这个时候却有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好几个人走进厨房,当先一人笑容可掬,抱着小鼎,正是杜必书。只听见他摇头哈哈大笑道:“辟谷丹,哈哈哈哈,那不过是曾书书这些年来才捣鼓出来的玩意,吃了不饿而已,哪里有什么好处了?” 王宗景一时愕然,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杜必书先是抱着小鼎走到饭桌边坐下,身后还跟着吴大义何大智等人,只有宋大仁、陆雪琪和文敏还未到来。众人都是微笑坐下,摇头轻笑,只有杜必书看来性子活络些,一边跟小鼎打闹着,一边笑着道:“不懂了吧?觉得堂堂青云门就该出手豪阔,给你们吃的都该是仙丹灵药吗?” 王宗景默默摇头,回想起自己当日刚刚进入青云别院的心情,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沧桑感觉,那边杜必书孩子嬉笑,但这是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沉声道:“老六,别在小孩子面前胡乱说话。” 那声音沉稳而带了几分威严,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却正是如今大竹峰上名列五长老之位的宋大仁,进来之后,便是先瞪了一眼杜必书。只是杜必书看起来不怎么害怕这位大师兄的,包括其他几位大竹峰一脉的师兄弟,这时也多是嘻嘻哈哈坐在饭桌边,郑大信还嚷道:“老七,好了没,好了没,肚子饿了啊。” 张小凡转过身来,将最后一盘清炒青豆端上饭桌,微笑道:“好了。” 旁边何大智对郑大信笑道:“师兄,你都修炼这么多年了,便是不吃不喝十数日也无妨,急什么?” 郑大信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张小凡微笑着摇摇头,却是转头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雪琪与师嫂呢?” 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她们说肚子不饿,不想吃饭。” 张小凡“啊”了一声,面上有些奇怪神色,王宗景在旁边看得有些奇怪,却听到杜必书在那边哈哈一笑,却是笑得有些怪异,哼哼两声,道:“哪里是不饿,肯定是怕小凡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她们过来会吃得太多,一不小心便变胖了……” 旁边众人哄堂大笑,张小凡笑骂了他一句,也没在意,旁边宋大仁啐了他一口,没好气地道:“瞎扯什么,她们两人都是什么道行了,怎么还会怕胖?” 这一屋子人又是一阵笑声,王宗景站在一旁,看得有些惊讶,原本想象中的仙家气派高人气度,在这里看去,却是如此的烟火气十足,浑然便似凡俗人间最普通也最亲切的大家庭一般。只是看着那站在灶台边微笑着收拾的张小凡,面带着淡淡微笑,神色间一派温和,仿佛在如此地方,有这样一群人,却才是他最喜欢的日子。 这一场午饭吃的安然无事气氛祥和,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们齐聚一桌,说说笑笑,小鼎更像是大家的开心果一样,在饭桌上不时叫嚷几句,杜必书等人也很喜欢他,时不时便逗他一下,惹得小鼎嚷嚷不停,更是笑声不断。王宗景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却慢慢融入了进去。而对于突然多出的这个少年,大竹峰诸人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奇怪异样之色,也许是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吧,总之大家笑着说着,也没怎么对他见外,就这样吃完了这一顿饭。 饭后诸人散去,包括小鼎也被张小凡赶出厨房,被杜必书抱着玩耍去了,屋中便只剩下张小凡与王宗景二人。张小凡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王宗景自然不敢就这样站在一旁,赶忙上前帮手,也幸好他这些年来并不在龙湖王家生活,那森林里挣扎求生的三年早就磨去了他从小出身世家的一点骄纵之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便帮着张小凡收拾桌子洗刷饭碗了,只是这手头活却不甚熟悉,干得有些磕磕碰碰。 张小凡看在眼中,淡淡笑着,也没多说什么,就在旁边帮着做完了,然后站在灶台边,看着忽然又焕然一新的厨房,他慢慢伸了一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再桌子边上,缓缓坐下了。 王宗景看看周围,确定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了,一时有些忐忑,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便讪讪走到桌边,犹豫着该不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到张小凡在桌子的另一侧,静静地问了他一句,道:“宗景,你杀过人了吗?” 王宗景心头一跳,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这位面貌普通气度却隐隐沉稳如渊的前辈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道:“没有。”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萧真人传你太极玄清道以为根基,至于其他的手段,却是命你过来我这里,让我教你,这些你都想明白了?” “是。” “青云别院中那么多人,别人走的都是正道,就你一人要走这前途叵测的小道异路,你不后悔?” 王宗景默默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前些日子萧真人曾与我长谈过一次,说了很多话,但并未有瞒骗我什么,一切都是明明白白与我说了。天下看似安稳,但魔教仍是蛰伏欲起,天下间邪魔外道更是无数。数千年来,魔教余孽总如野草,烧之不尽,春风复生。天下苍生苦痛已久,而青云一门历代祖师前辈,更是为此付出了绝大牺牲。 “他说:多年之前,他已在祖师灵前立下重誓,定要铲除魔教,将这危害人间正道的妖门连根拔起,为此计,便只好做一些与过往迥异之秘事。 “他说:坚守本心固然重要,持心守正也是好的。但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持心守正的人不会做也做不了的,所以,便要有人去做旁人做不了做不得的事。” 王宗景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目光却明亮,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对我说,人性或黑白,万事有对错。只要坚守本心,纵然身入地狱,黑墨染身,也算不得什么了。” 张小凡深深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却是再不言语。 “天下世间,中土正道中人说到邪魔外道四字时,往往深恶痛绝,言辞痛切,但真的明白这四字背后含义的,其实却没有多少人。千百年来,因为魔教势力最为兴盛,人才辈出,其中颇有惊才绝艳的人物,是以造成的威胁也远大于其他,以至于到了如今,天下人说到妖邪时,往往首先便想到了魔教。” 张小凡带着王宗景,在这个阳光温暖安静的午后,来到了大竹峰上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上,坐于青青竹林之下,似回首往事,又似轻声自语,眺望着远处苍穹天际,青山白云,缓缓地道:“与那些普通为恶世间的邪魔外道不同,魔教是一个传承久远的门派,具体起源何时已不可考,但发源之地在中土西北域外,那一片人迹罕至号称天险绝地的蛮荒之地,却是没什么疑问的。据说在那蛮荒之地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圣殿,便是魔教起源之处。而魔教中人自称的也非妖魔,而是圣教。 “千百年来,魔教传承枝叶蔓延,已然分出了无数分支别脉,虽然于信仰上都是信奉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两位神明,但教义传承上早已千奇百怪,许多分支也早就各立门户,互不统属了。想要明白这其中渊源纠葛,并非是一件易事,不过待我慢慢告诉你便是。除此之外,魔教历代传承下来的奇功异法,与中土修真诸门派迥异不同,可以说是集诸般阴毒杀戮奇术之大成,是以要修习外道功法,魔教便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大山。 “知己知彼,才是你未来行事的根本。从今日起,每隔七日,你便随小鼎一起上山一次,莫要让旁人知觉,我便教你这些东西。种种异术诡道,你都要一一记在心中,但不可修习,以免被人看破。至于将来出山之后如何,既然你决心已下,未来的事,便看你自己的机缘了。” 说到此处,张小凡顿了一下,眉宇之间似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情绪掠过,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是浑然不明所以。只听他沉默片刻之后,又淡淡地说了下去:“今日我先跟你说一下魔教这千百年间传承下来的历史,还有一些曾经大放异彩显赫一时的有名宗门。其实最初时候,也有一些古老宗派名动一时,但到如今早已湮没,传承断绝,只在绝少有人懂的‘古圣文’书卷记载中,才能偶尔略窥一二痕迹,这些就不用说了。比较有名的是数百年前,魔教中炼血堂一脉独大,门中异人黑心老人更是不可一世的绝顶人物,除此之外,合欢派也是传承极远的一支神秘宗门,昔日金铃夫人与黑心老人算是同一时代的人物,也是顶尖之人,更有诸多奇人异士名动天下,那时候的魔教,以炼血堂和合欢派为首,纵横天下,可以说是一个极盛时代。 “那一代人凋零之后,魔教便陷入低潮,但于数十年前,却又兴盛起来,形成了以四大名门为首的又一个兴盛局面,那四大门派分别是万毒门、合欢派、长生堂和……鬼王宗。” …… 低声絮语,舒缓而平和的语调中,却是将昔年已经渐渐湮没的那一段岁月烟尘,慢慢地重新说了出来,一个个已然逝去的人物,仿佛也在这一刻,在这清净午后青青竹林下,重现于人间,如浮光掠影,悄然而过。 翌日清晨,在大竹峰客房住了一宿的王宗景早早就起了床,随意洗了把脸后,便跑到厨房那边。因为天色才刚亮,厨房里并没有人,两扇木门倒是虚掩着,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正好眼角余光看到厨房外头不远处堆着好大一捆黑节竹枝,正是昨日自己从后山背下来的,还没来得及砍成竹片堆砌起来。 王宗景便挽起袖子,拿了放在一旁的柴刀,在这片清晨微光中,抡起臂膀做起砍柴功夫来。 只是这大竹峰上特产的黑节竹委实是坚韧异常,没砍几片,王宗景便觉得有些吃力,同时砍出的竹片也浑然不似那些堆砌好的竹片都是大小相同整整齐齐的摸样,歪七扭八,一头大一头小的倒是随处可见。王宗景看着从自己手中出来的这些怪模怪样的竹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自顾自微微一笑,却仍是继续坚持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亮,脚步声响起来,却是张小凡从住处过来了。 他首先看到了王宗景在厨房外劈着竹片,随后目光向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竹片瞄了一眼,王宗景这是才显出有些赧然,抓了抓头,干笑了一声。张小凡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叫他丢了柴刀,跟着进了厨房。 接下来便是准备早饭,一应事务多是张小凡一人做的,王宗景在旁边看着打打下手,两人在厨房中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平和。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坐等吃早饭的一众家伙们就来了,喝了香喷喷的小米白粥,赞不绝口那是必然的,便是小鼎也是放开肚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可惜的是这天早上,来到厨房的仍是一众男子,大竹峰上如今的两位女主人,仍是没有过来。 用过早饭后,便到了小鼎与王宗景回青云别院的时候,虽然在这大竹峰上只待了一日,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反倒是小鼎小小年纪却是洒脱得很,小手一挥,叫上大黄小灰,便准备出发了。张小凡叫过杜必书准备送这两人下山,一路送到山崖边上,杜必书自在旁边祭出那颗古怪的骰子法宝,小鼎带着大黄小灰跳了上去,王宗景却是停顿了一下,转身向张小凡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犹疑之**言又止。 张小凡淡淡一笑,那一双明亮仿佛看尽沧桑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微笑道:“去吧,七日之后,再来就是。” 王宗景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原本的淡淡愁意转眼便消散而去,精神一振,却好像是从这一刻起,便有些盼望着那七日之后的再次到来。他对着张小凡深深行了一礼,随后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杜必书的骰子法宝边,跳了上去。 杜必书对着张小凡挥了挥手,法诀一握,骰子法宝滴溜溜一个转圈,便载着众人飞了起来,破空而去。 这一路下山,却是比昨日上山的过程要舒服太多了。也不知杜必书是用了什么法术,这骰子法宝比昨天又大了两圈,所以众人站在骰子上,哪怕是比昨日还多了一个人出来,可站的位置仍是宽敞了许多。除此之外,杜必书操纵法宝飞行,那可比昨日猴子强得太多了,至少一路之上平稳无比,让人不必提心吊胆,生怕在高空之上就这么摔了下去。 一路无事,安安稳稳惬意无比地飞到了山下,杜必书特意停在了那条山道上的一处僻静角落,同时离山下那块巨石山门也没多远,这才把王宗景他们放了下来。 才跳到地上,王宗景还没怎么活动,小鼎已经是一个转身,一把拉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杜必书,嘻嘻笑道:“六师伯,来来来,咱们来打个赌不?” 王宗景在旁边听得一愣,随即只见杜必书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是说不,看去面色坚决无比。小鼎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嚷道:“六师伯,你这么大个人还怕我一个小孩不成,来赌一把!” “不赌,你这个臭小子人小鬼大,每次总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说什么我也不跟你打赌了。” 小鼎说了好几次,杜必书却只是不肯,把小鼎气得跳脚,直到最后杜必书才呵呵一笑,道:“好啦,你不就是想骗个法宝回山舒服点吗,师伯答应你,七日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把你们几个接回大竹峰去,可好?” 小鼎眼前一亮,登时放开了杜必书的手,然后又兀自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道:“那你可要记住哦,一定要来接我,不然的话,我就告诉我娘上次你背着他们带我去……”话未说完,只听“嗯”的一声,却是杜必书眼疾手快,一把就盖住了小鼎的嘴巴,把下面那些话儿硬生生给盖了过去,随后只听他苦笑道:“小祖宗,那话是能随便说的么,说出来会死人的,记住了,以后可断断不能说!” “嗯嗯嗯嗯……”小鼎连连点头,却是发出一阵支吾声,杜必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捂着他的嘴,哼哼干笑两声,松开了手,随后又转过身对王宗景挥了挥手,笑道:“小王,七天之后,你还来不?”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朗声道:“来!” 杜必书哈哈一笑,祭起骰子法宝,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后飞驰而去,看那飞去的方向,是回大竹峰了。 看着杜必书驾驭法宝消失在天际,王宗景转头看看小鼎,只见这小鬼对刚刚威胁了一次自己的长辈师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笑嘻嘻一拉王宗景的袖子,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一路之上,王宗景忍不住向小鼎问起山上的事,小鼎倒也没什么隐瞒,大概说了说,反正不外乎从记事开始大竹峰上就这么些人,大家都很疼爱小鼎,整日里日子过得平静温馨。 王宗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却是掠过那个山头的景色人物,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两人一路走回了青云别院,这时是白天,来往走动的弟子也是不少,他们并不算引人注目,不过在大门口处是柳芸当值,看到小鼎她却是跑过来笑呵呵“调戏”了小家伙一番,这才让他走了,王宗景也没管他,从旁边绕过先走了进去。只是顺着道路走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他心中忽然却想起苏小怜来。 上一次见到苏小怜,还是巴熊意外身亡于后花园中,众人赶过去时,看到苏小怜意外地待在死人的身旁,面带惊容、全身发抖,似乎是吓坏了。在那之后,苏小怜被青云门带走,想来应该是询问当日情况,直到过了数日之后她才回来。这期间王宗景也曾打听过苏小怜的消息,但只听说她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仍是一副孤僻模样,时常独自待在房中,加上很快王宗景自己这里又是接连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南山忽至,萧逸才才传功指路,甚至还上了一趟大竹峰,见了一次那个神秘莫测的厨子。 种种忙乱之中,他一时却是将苏小怜暂时忘了,此刻从大竹峰回来,算是暂时松弛了一下,便记起苏小怜那边多日未见,想想也的确有些担心,犹豫了片刻后,王宗景便转过身子,向苏小怜的住处走去了。 苏小怜的住处是最远的庚道十七院,与王宗景一样,住的也是火字房。说起来,青云别院的规模是颇大的,从乙道走到庚道,再找到苏小怜住的第十七个院子,也花去了王宗景不少时间。 走上十七院的台阶,院门是敞开的,一眼看去。这院子的格局与王宗景自己所在的乙道廿三院并无区别,金木水火土五间房平分其中,抄走游廊环抱院子草地,树影摇曳,门扉紧闭,流露出一片清冷景象。 或许这里住的人,也是性子安静不喜欢热闹的人吧!王宗景放眼看过去,五间房中倒有四间都是门窗紧闭着,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唯一一间打开的屋子,却正是想来有些孤僻性子的苏小怜所住的火字房,远远看去,那房中除了苏小怜外,似乎还有个男子的身影。 这却是王宗景没想到的情景,一时间他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但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走了过去,来到门外,虽然门扉敞开着,但他还是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屋中在桌旁相对面坐的两个人都是转头看来,一男一女,女的容色安静,但眼神中不知怎么却似有淡淡惶然,像是心神不定,正是苏小怜;而在她对面的男子英俊潇洒,却也是王宗景曾见过的人物,但他根本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苏小怜的房中见到此人,赫然是名列青云门五大长老之一的曾书书。 突然在此处看到了曾书书,王宗景也是诧异莫名,一时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倒是里头的苏小怜看到他后,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喜,站了起来,对着他叫了一声:“王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宗景答应了一声,却见曾书书也是转头向他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显然对王宗景也有几分印象,微微皱了皱眉后,语气还算温和,也问了个差不多的问题,到:“你怎么会到此处来了?” 王宗景不敢怠慢,便将往日自己与苏小怜相识的过程简略说了说,末了又道:“弟子是见当日苏姑娘受惊颇深,心中有些担忧,虽算不得深交,但总是相识一场,便想着今日过来看望一番,没想到正好遇上了曾长老在。” 曾书书缓缓点头,收回目光,却是重新落到苏小怜的身上,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也是过来随意问问。当日那巴熊死得有些蹊跷,凶手至今还未找到,所以我想有些事还是要过来问问你。” 苏小怜低声道:“是,请前辈尽管问吧,弟子一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书书“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在这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同时目光在这屋中淡淡扫过,中间看到摆放在床上枕边的那一个装着辟谷丹的葫芦时,他的目光明显停了片刻,随后又移了开去。 “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是说当日早上睡不着,这才大清早起床去后花园中走走的?” 苏小怜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头颅微垂,低声道:“是。” 曾书书负手转过身来,淡然道:“你事后跟我们说,是在那处山壁下发现巴熊尸体的,只是那处山壁十分偏僻,平时极少有人过去,你怎么会走到那里?” 站在门口的王宗景听到此处,登时一怔,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苏小怜的身上。苏小怜似乎也被这问题窒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接触了一下后,苏小怜又移开了视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启禀前辈,弟子性子不善与人交往,平日心中烦闷,常常就在后花园中行走,无意中发现那一处地方,喜其僻静,每至其间便感觉……感觉心境平和,心中烦闷之意往往便消散了,是以常去那里。” 她低声诉说着,放佛是在说着一件平凡无奇的事情,只是那言语之中,她眼角余光仍是忍不住向房门口处悄悄地看上一眼,那个男子的身影,依然还面带着一丝诧异之色站在门外边。 王宗景有些迟疑,正想着自己该不该先行离开,但就在这时,曾书书却好像已经问完了所有的问题,淡淡道:“好,就这样吧,我也没其他事,只是当日事多蹊跷,还是要细细查探一番才行。” 苏小怜赶忙也站起身来,道:“我明白,曾长老若还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找我都可以。” 曾书书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但随即目光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苏小怜,面色温和地道:“对了,当日看你受惊不小,最近身子可还好吗?” 苏小怜道:“多谢长老关心,弟子一切都好的。” 曾书书眼光向她床上看了一眼,道:“你一直都在吃辟谷丹吗?” 苏小怜怔了一下,道:“是。” 曾书书走了过去,却是在苏小怜与王宗景的目光注视下,拎起了那个葫芦,随即摆动几下,里面便响起了丹药滚动的低沉声响。他想了想,回头对苏小怜微笑道:“你身子有些虚弱,当日又受惊,这样吧,既然我今日过来,也算有缘,这里另有一葫芦丹药名叫‘养元丹’功效比辟谷丹要更好一些,你且吃这个吧。” 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众人眼前一花,便看见曾书书手中多了另一个葫芦,笑吟吟地放在床上枕边,然后不动声色自然无比地将原来的那一葫芦辟谷丹收了起来。 苏小怜微微张开了嘴,不知为何身子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平静,深深低下头去,带了几分感激之意,道:“多谢曾长老。” 曾书书微微一笑,摆摆手,随后走出了房门,路过王宗景身边时,他目光转动看了他一眼,其中颇有些意味深长之意,只是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飘然远去。 王宗景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苏小怜也走到了门边,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仔细地看了苏小怜一眼,只见这好些日子没见的少女,明眸秀眉间似有淡淡哀愁凝于眉梢,但气色容颜,仍是比当初刚见面时又好了许多,望去似一朵依然绽开花蕾的美丽花朵,正日渐散发处妩媚而秀丽的风姿。 他心中原本有些关怀紧张之意,但此刻看着苏小怜的容颜,忽然又放松了许多,对着她笑了笑,道:“你还好吧?” 苏小怜凝视着他,片刻之后嘴角一抿,露出一丝温柔笑意,道:“我很好,谢谢你啊,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谢我什么?” 苏小怜微笑道:“谢谢你来看我呀。”说着,伸手轻轻一拉王宗景,却是将他拉进了屋子,然后双手抓住门扉,将房门关上。当那两个门扉缓缓合上的时候,她的目光淡淡,面上笑容也缓缓敛去,面无表情地望向这个院子的大门口处,那里空无一人,曾书书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是她眼中若有所思,却是不知道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啪”的一声,房门关上,屋中显得有些暗了,但苏小怜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光线照进,顿时这屋中又变得明亮起来。 王宗景站在屋中环顾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苏小怜的屋子,只见屋中摆设大都和自己那边住处一样,除了更干净整洁些外,也没有看到屋中摆放有什么少女通常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小东西,清净之中,仍是隐隐透出一股苦修寂寞的味道。 王宗景皱了皱眉,他年岁也不大,但那森林中三年,让他比常人更能体会到这种滋味,只是这种孤寂的感觉并不应该出现在苏小怜这样一个少女身上,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不知该怎么对苏小怜劝说,反倒是苏小怜看着他时,眉目盈盈中,多是喜悦之色,微笑着请他坐下,问道:“宗景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啊,最近你在做些什么呢?” “哦……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就是待在屋中修炼,有些闷了便在别院内外走走,要不就是去后山巨树森林里面爬爬树什么的。” 苏小怜目光忽然亮了一下,似乎听到王宗景说去后山森林里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一股由衷的喜悦突然散发出来,忍不住道:“宗景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带我去后山玩一下好不好?”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却是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萧逸才往往便约了自己在那片森林中,而且当日那场蹊跷的战斗中,森林里突然出现了四只奇怪的妖兽,也是让他有些后怕,虽然如今想来,他心中觉得或许有很大可能就是萧逸才安排试探他本领的考验,但心中总是有一些不安。 更何况,万一带着苏小怜去后山,碰见萧逸才的话,岂非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沉吟片刻,他心中掠过这些念头,面上不显,但还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对苏小怜摇了摇头,道:“小怜,最近我也要忙着修炼,不怎么想去后山了。要不过一阵子吧,等上两三个月,再找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好不?” 苏小怜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她便再度露出笑容,带着一丝温柔,看着王宗景,微笑着道:“好啊,我等你。” 王宗景微微一笑,心中却不期然地想到萧逸才,然后又想起了大竹峰上那一众人,特别是其中身份莫测的张小凡,想到了自己即将要开始修炼的那些奇功异法,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一时之间,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怔怔出神起来,却浑然不觉身边的苏小怜,正安静地看着他。 安静、温柔,与她平日间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的神情,苏小怜默默地望着那个男子。 然后,她慢慢低下了头。 第六十章 隐秘 青云山,风回峰。 “风回”一词,因青山绝顶罡风激烈,盘旋回环所得,自古以来,名列青云七脉之一,于高度上排名第四,于七脉兴盛中排名第三,仅次于通天峰、龙首峰二脉,向来都是青云门中举足轻重的一股重要势力。 时至今日,青云门当今掌教萧逸才大举变革,破旧立新,改革祖制,取消了青云门原有的七脉之分,但原本传承千载的七大分支别脉,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消失不见,人情圈子、师徒情分,处处皆有,暗中仍是有那么些个泾渭分明的小圈子。 七脉之中,风回峰在如今的青云门中地位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见显赫,虽然还是比不上通天峰长门,却隐隐有追上龙首峰一脉的趋势。众所周知,七脉合一之后,掌教真人萧逸才可算是大权在握,而萧真人平日最信重的人,便是风回峰的曾书书曾长老。 也正因为如此,风回峰出去的弟子,这些日子来心情都算是不错的,昂首挺胸那也是常有的。 王细雨便是这样一个心情不错的出身于风回峰一脉的青云门弟子。 萧逸才改革青云祖制后,门中实力开始往通天峰上积聚,其中各脉杰出的弟子也往往调遣至通天峰上做事,毕竟取消七脉之后,名义上只有一个青云门在,令出一门,自然一切都是要听掌教真人的了。不过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回旋余地,实力人数抽调太多的话,一来其余各脉多有反弹,二来除通天峰外其余六峰也是青云门经营千年的所在,总不能就此废弃。所以平日里各脉山峰中仍有不少弟子留在本山上,特殊一些的,比如大竹峰那等怪胎,干脆就是全部人都留在本山,加上那一脉中还有两个家伙不声不响地娶了小竹峰两位美女过去,算起来甚至比原来的人数还多了…… 不过大竹峰一脉向来人丁单薄,平日里又是低调,加上其他一些说不出口的缘由,掌教真人也没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年来都是由着他们自顾自地住在大竹峰上。至于风回峰这里,人数基本是少了一半的,不过因为曾书书曾长老还时常回来住,所以山上也算热闹。除此之外,王细雨还知道曾长老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曾祖师爷,也在风回峰上的一处僻静洞府中静养修炼。 说起这位老祖师,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要知道当年上一代青云门名动天下的全盛时代,七大首座个个威名赫赫,如今也只有曾叔常这么一位硕果仅存了,便是如今掌教真人萧逸才过来,也得对老爷子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叔。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曾老师祖的身体,却看着有些不好了,事实上,这事的根子还是在当年那场正魔大战浩劫中留下的,曾叔常虽然幸存下来,但仍然是身负重伤,多年来虽经曾书书多方药石调理,用尽灵丹妙药,仍不能痊愈,反而这几年中看着越发严重起来。 王细雨在这风回峰上,因为颇得曾书书的喜爱,人也机灵,平日里便负责每日去炼丹药房“明炉轩”里取药,再送去曾叔常平日静修的洞府请老爷子服食,一来二去,倒也和曾叔常混得熟了,平日里经常说说笑笑的。 这一日,又是到了该送药的时候,王细雨一路向明炉轩走去,脸上春光明媚,看去心情也是不错,小径蜿蜒,穿行于花园之中,但见得园中奇花异草次第盛放,虽是已到九月,这仙家胜境中仍是百花娇艳。 走了一会儿,前头只见小径尽处现出一道拱门,同时一股淡淡药香味飘了过来。穿过拱门便望见了一座三层小楼,占地颇大,正门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明炉轩。 明炉轩在风回峰上算是曾书书颇为着意的要害所在,普通弟子不得入内,但王细雨算是曾书书的心腹弟子,这地方是来惯了的,当下熟门熟路走了过去,而守护在门口的两位青云门弟子也是对她报以微笑,丝毫不加阻挡。 王细雨轻轻松松走入楼中,迎面乃是一处大堂,中间放了一座极大的八卦炉,下方开有数个火槽,此刻虽然并未生火,但八卦炉中仍是隐隐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微光闪闪,宝气蒸腾,似乎这八卦炉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小觑的法宝。 八卦炉后,有左右两扇小门通向后堂,右手边靠墙处,还有一个扶手楼梯通向小楼二层。王细雨径直走了过去,却是转入了左边的小门,那里是明炉轩中的药室,平日要送去给曾叔常服食的灵丹妙药,都是曾书书亲手炼制出来的,皆放在此处。 药室之中,两侧都是高高的药架,其间多有葫芦玉瓶,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无数,分门别类,条理清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息。只是王细雨才踏入门口,便是一怔,只见药室中间位置的圆桌边,却坐着一个男子,凝神思索着,正是曾书书。 平常这个时候,曾书书一般都在通天峰上,毕竟他是萧逸才最倚重的长老,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精明能干,所以有诸多事务,萧逸才都是放心交给曾书书处置的。只是想不到今日却居然偷偷跑了回来,坐在这药室之中发呆。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儿?”王细雨带了几分惊奇,走过去问道。 曾书书抬头一看,“哦”了一声,道:“是小雨啊。” 王细雨走到桌边,同时看到曾书书面前桌上摆着一只平日装丹药的黄色葫芦,看上去并无什么出奇处,但曾书书目光不时扫过这只葫芦,眼神中却有几分奇怪之色。曾书书感觉到王细雨有些奇怪的眼神,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王细雨笑道:“师傅,我来拿药去送给师祖吃啊。” “哦、哦,对了。”曾书书顿时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那你快去取药。” 王细雨答应一声,便向旁边药架走去,只是才走了五六步远,忽听背后桌子那边发出一声“哗啦”轻响,回头一看,却是曾书书拿起那只葫芦,拔去塞子,将葫芦中的丹药都倒在了桌子上。 一时之间,只听“啪嗒啪嗒”之声不绝于耳,似明珠坠玉盆一般,清脆悦耳,看那丹药正是分发给参加青云试那些新人弟子的辟谷丹。王细雨不明所以,一时瞪大了眼睛,却只见曾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一堆圆溜溜的辟谷丹,随后伸手过去,慢慢开始点数起来:“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但一双眼睛中不知为何,却亮了起来,闭目思索了片刻,随后缓缓摇头自言自语,笑了笑,道:“果然,每日一粒的话,这数目少了……” 王细雨取了丹药下来,统共三种,分别装在两只颜色不同的小玉瓶与一个黑色小葫芦中,再一起放置在一个松木托盘内,拿了起来,走回桌边。曾书书这时已经将桌上散落的辟谷丹收拾起来,抬头看到王细雨托着丹药走来,迟疑了一下,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 王细雨答应了一声,便跟在曾书书后头走出了药室。 曾叔常静修的洞府在风回峰上的一处僻静所在,距离明炉轩颇有一段距离,不过王细雨平日里常常送药,那是走惯了的,至于曾书书,以他如今的道行更是轻而易举。没过多久,两人翻过一个小山坡,在一处周围松木成林的幽静山洞外停了下来,放眼看去,这里山林静谧,鸟鸣幽幽,山洞外侧是一片十余丈见方的平坦空地,多见青苔绿草,偶有阳光透过那些茂密树荫落下,也是温和无比。 曾书书咳嗽了一声,才想大声向山洞里通报一声,谁知咳嗽声音才落,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书书吗,来了便进来好了,在外面装什么咳嗽。” 曾书书登时一窒,干笑一声,带着掩嘴偷笑的王细雨走了进去,洞中并不阴暗,除了洞口开阔外,还开了两处天窗,在白天看着很是亮堂。洞府前方是宽敞的外室,摆着桌椅等一应日常用具,通向内室的洞口则用一扇仙鹤翱翔屏风遮挡,略显昏暗,但依稀可以看见那里面的摆设又简单了一些,不过是床铺蒲团,还有一两幅字画挂在墙上而已。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床上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须发皆白,皱纹横生,虽说容貌气色算不上枯槁二字,但看起来与凡俗世间常人的模样差不多,以曾叔常这等身份的人物,如此形状,却已是元气大亏的面相了。 曾书书看了一眼父亲的白发,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上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不过很快他的神态便恢复正常,露出笑意,王细雨则是快步走过去扶住曾叔常,微笑道:“师祖,我来扶你。” 曾叔常昔日为风回峰一脉首座时,平日里气度威严,别说是门中众多弟子,便是曾书书这亲儿子见了老爹,也往往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颇有几分畏惧。只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活脱脱是换了一个性子,笑着看了王细雨一眼,神态温和,也任由这小姑娘扶着自己臂膀,一路走到桌边坐下,也没和站在一旁的曾书书打招呼,却是先对王细雨笑道:“小雨果然是个贴心的好姑娘,将来也不知晓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能将你娶回家去做老婆。 “哎呀!”王细雨登时脸腮便红了,谁知道这扶师祖一下居然还被他取笑了,发脾气那是不敢的,只是娇嗔了一声,道:“师祖,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嘛?” “什么话?家常话嘛。”曾叔常笑呵呵回了一句。 王细雨哼哼两声,回头看了看曾书书,曾书书也是在桌边坐下,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小雨,你去吧,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王细雨点了点头,又转身对曾叔常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父子两人看着那青春洋溢的背影一路欢快地走出洞口,随后同时收回视线,曾叔常笑了笑,道:“小雨真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曾书书微笑道:“是啊。”一边说着,他一边熟练地拉过松木托盘,将玉瓶中的丹药倒出,又站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清水回来,递给父亲。 曾叔常接过杯子丹药,却没有马上服下,而是面色淡然地看着手中这些丹药,过了片刻,他抬起了头,淡淡道:“这样还能拖多久?” 曾书书脸色一变,随即强笑了一声,道:“爹,你好好的胡说些什么,快吃了这些丹药吧。” 曾叔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曾书书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对视,垂下了眼帘。曾叔常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将丹药往口中一送,又喝了两口清水吞下了。 曾书书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那些瓶瓶罐罐,正想将这些东西拿走的时候,却忽然听曾叔常轻轻拍了拍桌子,道:“书书,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曾书书怔了一下,连忙答应道:“好啊。”说着随手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在父亲身边,但看了看曾叔常的脸色,他忽然又是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却是伸出手去,搭住曾叔常的手脉凝神把了片刻。曾叔常摇头笑道:“好了,我没什么事,修炼这么多年,这身子我自己还能不晓得吗?” 书书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曾叔常沉吟片刻,却是开口向他问道:“书书,你接掌风回峰首座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现如今风回峰下一代弟子的情况如何,你心中有数吗?” 曾书书怔了一下,忍不住道:“爹,如今七脉合一,可没有什么风回峰首座了,也谈不上风回峰下一代弟子……” 话音未落,便只见曾叔常淡淡地横了他一眼,曾书书登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口气,道:“出自咱们这一脉渊源的下一代弟子中,以目前来看,还算是很不错的,虽然总的来说还是比不上通天峰一脉,但比龙首峰倒是相差无几。众弟子中,如今修行最高的是欧阳剑秋与柳芸二人,不过以我看来,将来天资最高成就最大的,只怕反而是小雨。” 曾叔常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道:“你眼光看得很准,这些年算是磨炼出来了。” 曾书书笑了笑,道:“爹,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再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青云门五长老之一了不是?” 曾叔常瞪了他一眼,曾书书嘻嘻一笑,却是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那份单纯笑容,让曾叔常看着忽然一怔,心头默然,原本到嘴边的几句骂语,不知为何却是说不出口了。他低下头,拿着手中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片刻后,脸色恢复了平静,道:“最近门中情况还好吗?” 曾书书想了想,道:“没什么大事,一切安好。除了山下别院中正在进行青云试外,最近也就是云州昊天剑派过来拜访了,虽然中间有些意想不到的小波折,不过现在也都过去了,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可说之事。如今七脉合一,萧师兄权势日重,令出一门,青云一门已有渐渐兴盛的模样。不过……”他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眉头却皱了起来,说到“不过”二字后,话语忽然戛然而止,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怎样?” 曾书书皱眉道:“爹,您老在这里安心静养就是了,何必分心耗神,又去管门中的闲事?” 曾叔常淡淡道:“静养静养,太静了人就闲不住了,再说这门中事听听又有何害处,说吧,不过什么?” 曾书书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坦然说了出来:“如今本门看着日渐兴盛,元气恢复大半,本是可喜之事。萧师兄主持门中事务,为人处事能力那也是有的。只是如今七脉合一,萧师兄权势极重,比起昔日本门全盛之日,他如今的权柄甚至还超过了当日的道玄师伯。可是无论道行还是名望,萧师兄比之昔日道玄师伯,却还是差了一些。也就是因为如此,本门之中虽然看似平静,但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心中是不服的。” 他嘴角一撇,意若不屑,但神色之间仍带了几分隐忧,低声道:“眼下局势大好,自然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万一将来有什么异变的时候,未免会是一个隐患在那里。” 曾叔常默默点头,但神色之间仍是十分平静,沉吟了片刻后,道:“你这般思虑,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你毕竟还是年轻,对本门历代渊源不甚了解。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曾书书眉头一扬,望向父亲。 曾叔常笑了笑,道:“本门传承两千余年,自青云子祖师创派,再到青叶祖师中兴,就此名动天下为正道领袖,这其中多少岁月,你可曾听说本门掌教真人之位,何时落到过长门弟子之外的人手上?” 曾书书猛地一惊,愕然道:“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叔常微微摇头,道:“没有的,从来没有过,无论何时,掌教真人这位子,一直都是通天峰一脉的长门弟子所把持,多少年下来,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了,你向来自诩聪明,可有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曾书书沉默片刻,一时愕然,显然还真是从未想到此处,其实也很难怪曾书书,青云门两千年来这种惯例,早就让所有人都习惯了,根本就没人会去想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又或是有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就这么继续下去就好了。 曾叔常淡淡道:“掌教之位位高权重,本门七脉又向来多有奇才俊杰,但一直以来这位置都被长门把持,是因为自古以来,长门之中所出的奇才最多,道行最高的人物也往往都在通天峰长门一脉。”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目光似有几分凝重,盯着某个不知名处看了片刻,似乎心中又回忆起了某些往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些事,也早就有人暗中注意到了,只是所有人都没凭没据,拿什么说事?结果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昔日你师祖爷过世前不久,也曾与我说起此事,我们二人商议良久,最后都觉得这其中应该是有某个长门独知而其余六脉都蒙在鼓里的秘密。” “秘密?”曾书书又是一惊,一时间竟有些惊悚的感觉,如背生芒刺,涩声道:“什么秘密?” “不知道的,除了长门中的那几个人,肯定没有人知道的。”曾叔常笑了笑,道,“不过,我与你师祖爷私下推论,觉得若真有这种秘密的话,只怕关键之处,多半便在通天峰后山的本门禁地‘幻月洞府’中。” “幻月洞府?” 曾叔常点了点头,道:“不错,多年以来,幻月洞府都是本门重地,从来只容许掌教真人一人进入,洞府之中究竟有什么,历代掌教真人都是讳莫如深,从来不肯透露半分。并且那幻月洞府正是昔年本门中兴师祖青叶祖师的闭关所在,一应神功仙法,也可以说都是从这神秘洞府中流传出来的。 曾书书默然良久,面上神情变幻,似乎仍是为突然听闻此事而感到有些吃惊。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青云门立派至今,已超过两千年,这段日子实在太长,放眼天下修真界诸派,几乎就是一个异数,唯一能和我们在立派时日上一较长短的,”他笑了笑,言语中忽然带了些奇怪的意味,轻声道,“也只有魔教一门而已。” 书书登时脸色大变,愕然道:“爹,你说什么?” 曾叔常摆了摆手,没有在这事上再多说什么,同时他苍老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沉默了片刻后,道:“书书,爹虽然老了,但自信老眼未花。萧逸才这个人,现下虽然如你所说,名望道行,都远不及昔日道玄师兄,但他乃是道玄师兄嫡传爱徒,心机手段又无一不是厉害的。加上昔日单论资质,他也得过七脉会武的第一,在那一辈年轻弟子中也属绝顶人物,若是我猜测不错,幻月洞府中果然还有什么秘密存在的话,此人的道行修行,未来也不容小觑。” 他慢慢地扶桌站起,身子看去突然有些颤巍巍的,曾书书连忙过去扶住,曾叔常凝视着儿子,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青云兴盛,但历来门中便多有波折暗斗,只因本门中天资超群的人才太多,倒也不算什么。但未来门中若有什么争端,以我这老眼看去,只怕旁人也未必能轻易撼动萧逸才,你还是站在长门这边最好。” 曾书书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爹,你莫说了,劳心苦思,最是耗神,还是安心休养吧。” 曾叔常面上疲倦之色渐浓,但看着儿子的眼神中,终究还是露出几分温和爱惜之色,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然后便在曾书书的扶持下,缓缓走回了洞府内室,躺回了床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曾书书又在卧榻之侧静候了好一会儿,确定老父果然已经熟睡,这才悄然退出了山洞。站在洞口平地上,淡淡阳光落下,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这才迈步走去。 一路走回到风回峰上的明炉轩,在小楼外守卫的那两个风回峰弟子看到他过来,都是向他行礼,曾书书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却是叫过了其中一人,低声吩咐了两句,那弟子听完之后答应一声,快步去了。曾书书也没多说什么,就这样走进了明炉轩,仍是回到那药室之中坐下,面上露出凝重之色,隐隐还有几分担忧。 药室之中安静无声,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后,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在门口与守卫的弟子低声交谈两句后,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眉目英俊,气度潇洒,却是曾书书门下的得意弟子欧阳剑秋。 走入药室,看到曾书书果然坐在桌旁,欧阳剑秋不敢怠慢,过来见礼,同时面带询问之色,道:“师傅,听说是你要见我?”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也时常去山下别院中当值守卫,对今年这次青云试的新人弟子也算见过不少了,以你看来,其中可有出色人物?” 欧阳剑秋一怔,却是没想到师傅会突然问起此事。要知道如今青云门五大长老中,掌教真人萧逸才掌握全局,齐昊与曾书书二人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可称得上是萧逸才的左右手,平日里处理门中事务也是繁忙,并未有插手青云试。剩下的两位长老中,陆雪琪自来很少理事的,所以青云试这一块,一般是由宋大仁管着,别的不说,但看平日在青云别院中巡视的是宋大仁门下弟子穆怀正,便能知晓一二了。 不过如今青云门七脉合一,长辈虽然不管,但诸多弟子也常被调遣过去当值,欧阳剑秋也在其列,闻言沉吟了片刻,道:“回禀师傅,这一次的青云试规模远胜往昔,以弟子在别院中这两月多时间从旁粗略看去,今年诸多新人中,资质上佳的为数不少,其中佼佼者如风恒、管皋、苏文清、唐阴虎等人,都是在两月有余的时间里,便已将清风诀修炼至第三层境界,资质天赋不可谓不强。假以时日,若果然能拜入青云门下,只怕成就未可限量。” 曾书书看了欧阳剑秋一眼,只见他面色坦然,并无丝毫异色,心里还算满意。只是在心中把这些名字过了一遍后,曾书书却是眉头忽然一皱,他虽不怎么管青云试的事,但多少也会了解一些,并且这些来参加青云试的弟子中,往往有许多人身后背景并不简单,也是他这个青云长老需要留心的。只见他思索片刻后,却是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带了几分颇堪玩味的语气,淡淡道:“都是世家出身的人?” 欧阳剑秋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无奈,道:“是。” 曾书书默然片刻,淡淡一笑,却是将此事置之不理,口风一转,对欧阳剑秋问道:“对了,在别院中当值时,住在庚道十七院火字房中的,有一个名叫苏小怜的女弟子,你可有印象?” 欧阳剑秋登时就是一呆,站在原地凝神思索了片刻,道:“弟子知道有这么个人,好像便是前些日子那混入青云试的魔教奸细巴熊意外身死时,发现他尸身的那个女弟子。”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便是她了。” 欧阳剑秋又想了想,道:“苏小怜这人平日似乎很是低调,若非那件事发生,弟子还真没注意到她。师傅突然问起她,莫非有什么事吗?” 曾书书沉吟片刻,却是对他招了招手,示意欧阳剑秋靠上前去,欧阳剑秋有些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曾书书身边,曾书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话,欧阳剑秋面色渐渐凝重,神情变幻,片刻之后站直了身子,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曾书书淡然道:“你也不必太过着紧,从旁留意就是,不要让她发觉,若果然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行径,便来报于我听。” 欧阳剑秋抱拳道:“是。” 曾书书挥了挥手,道:“好了,其他没事了,你去吧。” 欧阳剑秋对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明炉轩中药室里,又陷入了一片静谧,曾书书独自坐着,面上慢慢浮起了一丝深思之色。 青云别院中,日子仍是在平静地过着,从大竹峰回来的王宗景,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与众不同的迹象,看去反而比平日更加沉默低调了,甚至是连平日时常出去走动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 哪怕是他如今年岁不大,但仍是能够隐约感觉到自己命运正在渐渐转向,两个绝对能算是青云门中顶尖的人物,自然也就是这神州浩土天下间修真界里绝顶的人物,等若是同时在栽培他。有时候他梦中醒来,虽然知道未来的路未必就好走了,但仍是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萧逸才传给他的太极玄清道法诀,清正大气,比之清风诀绝对高明了无数倍,甫一修炼,便让王宗景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颇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而大竹峰上张小凡那边,在每隔七日上山一次的教诲中,对他讲诉着魔教历史过往人物,魔教宗门派系种种纠葛分支,当然最重要的,还有种种奇功异法、杀人手段,虽说这短短时日不过是略窥门径,但其中阴毒狠辣处,奇思妙想处,却已经令王宗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仿佛看到了一扇神秘阴晦的黑暗之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打开。 魔教魔教,这一个“魔”字被叫了几千年,绝不是信口虚言的。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教导的都是些异于正道的旁门邪术,但王宗景在与大竹峰上那个身份莫测的神秘厨子接触中,却从来没有在心底生出过任何怀疑警惕,反而从最初的一点敬畏变得越来越钦佩敬服,那人的言谈举止,谈吐气度,还有不经意中流露出的看破沧桑一般的温和笑容,犹如淡淡阳光,虽不起眼,却是越来越深地影响到了他。 王宗景很小便失去双亲,与姐姐王细雨相依为命长大,十几年来,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成熟自信并且异常强大的男子对自己耐心教导。哪怕是林惊羽,虽然也是同样惊才绝艳的绝顶人物,但毕竟接触太少,虽也曾在少年心中被敬为天人,但此刻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地被张小凡所取代了。 而唯一能在王宗景心中与张小凡相提并论的,便是另一个无声无息带着一丝神秘,感觉里仿佛一直都站在阴影中的萧逸才了。说来也怪,明明二人教授给他的是两种截然不同背道而驰的东西,一正一邪,萧逸才明而张小凡暗,但这些日子以来,留给王宗景心里印象,却是极古怪的,好像萧逸才身上一直笼罩着一丝模糊阴影,而传给他魔教异术的张小凡,反倒像是一直站在温煦阳光里一般。 除了传授他太极玄清道法诀外,萧逸才果然如他之前所说,再没有教授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给王宗景,每隔三日的后山见面,一旦遇上小鼎回山日子,便取消推迟,而他无论风雨,都是按时前来,以他一门掌教之尊,让王宗景心中感动之余甚至也不禁觉得有些惶恐。 而萧逸才也从未向王宗景打听过任何有关张小凡的事,除了在太极玄清道上细心指导外,他对王宗景所说的,有时是天下大势,有时是门派轶闻,或是对他说一些做人道理,容色淡淡,气度不羁,纵然二人相会时往往是在巨树森林的幽深夜里,但淡淡月光之下,那男子负手而立,慨然望天的身影,却是一次又一次落在王宗景的眼中。 未来的路,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王宗景不知道,萧逸才、张小凡也不知道,这世间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只有白云苍狗,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悄然过去,芸芸众生都在身不由己地前行而已。 转眼之间,在青云别院中安静的日子又过了三个月,如今已是进了腊月里,从秋入冬,虽还未到落雪时节,但天气已是渐渐寒冷。不过随着修炼的加深,王宗景本已极其强壮的身子,已经不再害怕这些许寒意,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他暗中修炼的太极玄清道已经正式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修成了第一层境界,萧逸才也随之传了他第二层境界法诀。 这一日是腊月初六,又是小鼎回山的日子。 与往常一样,王宗景不愿与小鼎同行,让他先去山门那等着,自己随后跟去,小鼎也习惯了,笑嘻嘻地带着大黄小灰先行而去。王宗景在屋中等候片刻,一切也准备妥当,想到不久之后又能再见到张小凡,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阵激动,这些日子下来,他与大竹峰上的张小凡虽无师徒之名分,但心中对他的敬慕之意却是与日俱增。 在屋里又等了一会儿后,他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才走到庭院中,忽然看到平日很少出现的仇雕泗今日居然站在院子里,与此同时,苏文清手持书卷,倚坐窗前,似乎原先正笑意温和地与路过的仇雕泗说着话儿,这时看到王宗景出来,也是转头看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道:“王公子,出去吗?” 仇雕泗转眼看去,只见王宗景大步走来,多日未见,王宗景看去神清气爽,全身之下气势雄雄,虽然面上笑意温和,但不知不觉中竟有股逼人之态,不由得为之一怔。王宗景却是并不自知,这些日子他日夜勤奋修炼,道行精进,心神完全沉醉于道法奇术的修炼,原本身上就隐约带着几分从荒野森林中走出的野性,这段日子来却是被悄然磨砺得越发锋锐起来。 王宗景对着他们两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笑道:“是啊,我出去走走。”当下也没多说什么,便向外头走去,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是一心想着要去大竹峰上,哪里还会挂念其他。仇雕泗眉头一皱,看着他走出院门,回过头来时,却只见苏文清倚着窗子,目光淡淡地也看着王宗景的背影,似有一丝失落之意掠过。 他面上忽然又阴沉了几分。 走到院门之外,王宗景便欲向青云别院的大门方向走去,总不好耽搁太久时间让小鼎久等,更何况多数时候,小鼎都央求了杜必书来接他们,那可是前辈师伯,王宗景胆子再大,也不敢让人家长辈等他。 只是当他正想快步走去时,王宗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带了几分惊喜与期望,道:“宗景哥哥,你等一下……” 第六十一章 错遇 王宗景回头一看,却是多日未见的苏小怜,只见一段时日未见,这小姑娘的身子似乎又长开了些,容色更靓,站在门外道上,微风吹过衣裳拂动,已然引得不少过路男弟子的回头观望。 王宗景略带诧异,笑道:“小怜,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是有事来找我的吗?” 苏小怜微笑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看了看周围,见颇有些人目光扫过这里,便伸手拉住王宗景的手掌,拉着他走到一旁角落处,这才笑着道:“今日正好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你,我们可是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心里一想,倒还真是如此,自从自己开始秘密修行之后,很快便沉醉其中,身遭俗事多有放轻,以前过个十天半月他通常都会去看看苏小怜,但这两月以来,却真是一次都没去找过她了。想到此处,王宗景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道:“你不说我都不觉得,还真是很久没见到你了。小怜,你最近好像变得漂亮些了啊。” “啊,是吗?”苏小怜眉眼一挑,神色中似乎忽然间高兴了起来。 王宗景笑道:“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小怜掩口轻笑,笑意嫣然里带着一分似从心底散发出的欢喜,随后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想着过来看看你。对了,宗景哥哥,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被她这么一问,却是突然想起小鼎还在山门那里等着自己,点头道:“是啊,我有事得出去一下。这样吧,小怜,今天没空,回头有空闲时,我再去找你,可好?” 苏小怜怔了一下,缓缓点头,王宗景刚想转身,却忽然又被苏小怜叫住,但见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宗景哥哥,我……我最近很想去那后山森林里玩,你带着我爬到很高的树上去,行不行? 王宗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道:“那还不容易,小事一桩,你且等着,等我们两人得了空,就去后边山上玩玩。” 苏小怜顿时露出笑容,点头道:“好啊。” 王宗景呵呵一笑,转身大步走去,心想可不要让小鼎等急了,随即又想到大竹峰上的张小凡,还有他所传授的种种奇异功法,更是心头一热,几乎是有种迫不及待的心情了。 就这样一路走去,他都忘了再回头,浑然不知苏小怜站在他身后原地,一直轻轻挥动着手臂,微笑着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少年心意,一如明月松间的青石流水,那些年里看到了,却不懂。 这一日,果然又是杜必书下山来接,当王宗景走上山门后的石道,看到了杜必书正与小鼎说笑着,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大黄和小灰也是懒洋洋地趴在一旁,看着都没什么着急神色,王宗景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向杜必书问好。 算起来他上大竹峰至今也有三个月了,大竹峰一脉诸人,除了陆雪琪性子清冷,与他极少有交集外,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熟稔了,哪怕是当初刚上山时并未见到的宋大仁夫人文敏,这些日子以来也见了数次,几番交往,也似乎看王宗景还算顺眼的样子。 人已到齐,杜必书也不耽搁,很快祭出了骰子法宝,带着王宗景、小鼎以及大黄小灰,跳上骰子一起飞上青天,向着大竹峰飞驰而去了。 约摸小半盏茶工夫后,杜必书的骰子法宝在大竹峰山顶空地上缓缓落下,这一路飞得是平稳异常,看尽了青山美色却没有半分不适,跳到土地上之后,王宗景忍不住从旁边偷偷看了杜必书一眼,心中不无羡慕,暗自猜想这位杜必书师伯的道行,应该已到了太极玄清道三清境界中玉清境的极高层次吧,说不定突破玉清进军上清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他自己也已经开始修行太极玄清道功法,自然对这门玄门大法开始有所了解,加上平日除了萧逸才会给他教导外,还有一位亲姐姐王细雨对他更是爱护有加,有些功法门道修行常识,往往也都说给他听了。从他们口中,王宗景知道太极玄清道是越练到深处越发艰难的玄妙大法,别说是上清境界,单是先把最粗浅的玉清境界修到顶峰处,便已是人世间极厉害的修真士了;至于说能突破到上清境界的,那必然是惊才艳绝的天纵之才,有大机缘更有大毅力,方能得此大神通,一旦到了此等境界,便足以纵横天下、叱咤风云了。 而在玉清、上清两种境界之上,还有一层太清境界,却是如同传说一般的存在了,萧逸才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而王细雨偶然对他提到过一次时,也是语焉不详,但脸上那时的神情也是向往崇拜之色了。 到了太清境界的人物,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模样? “爹!” 一声欢叫,打断了王宗景心中所想,他转头看去,只见小鼎哈哈笑着蹦跳跑去,稍远处那熟悉的厨房外头,张小凡不知何时已是站在门外,微笑着看着他们。 小鼎跑到张小凡跟前,纵身一跃,口中笑着叫道:“爹,爹。” 张小凡一把将他抱起,随手抛起,丢到空中,小鼎咯咯大笑,手舞足蹈落了下来,随即被他接住坐在肩头,王宗景大步走过来,看着张小凡温和的笑容,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便是一暖。 张小凡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来了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是。”顿了一下后,他撸起袖子,却是向厨房走去,道,“前辈,有什么事还没做么,让我来帮着做一下。” 张小凡亲了亲小鼎,又摸了摸小家伙圆圆的脑袋,将他放了下来,微笑道:“去玩吧,先去见见你娘,好几日不见,她应该想你了。” “哦。”小鼎答应一声,转身便熟门熟路地向守静堂方向跑了过去,同时还没忘了跟王宗景挥手打了个招呼,王宗景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张小凡看着小鼎跑得远了,这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宗景,点了点头,道:“进屋吧。”说着便走进了厨房,王宗景也跟了进去。 没过多久,厨房屋顶的烟囱上便冒起了袅袅炊烟,想是屋中的两人在灶台边上又生起了火。 与地处偏僻角落的厨房遥遥相对的,是位于大竹峰顶最中心位置的守静堂,虽然无法与通天峰上玉清殿那等人间罕见的雄伟殿宇相提并论,比之青云其他各脉的建筑也稍有不如,但在此处看去,守静堂仍是一座气势不凡的大宅,只是看着有些地方带了斑驳痕迹,不知是多少年来历代大竹峰前辈弟子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此刻的守静堂大门处,站着两个女子身影,一人容貌姣好,淡衣罗裙,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而在她旁边的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容貌清丽更胜一筹,身畔天琊淡淡蓝光流转,更衬得容颜清冷美丽,正是陆雪琪,而另一人则是与她共同出身于青云门小竹峰的文敏,论起辈分来算是陆雪琪的师姐,如今嫁与大竹峰宋大仁为妻,可以说是大竹峰上的半个女主人了。 这么多年以来,文敏与陆雪琪相交极深,彼此感情与亲生姐妹也相差无几了,此刻文敏向陆雪琪看了一眼,只见她面色淡然,目光却仍是远远眺望着远处厨房的方向,默然无语。文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道:“怎么了,到现在你还不放心吗?” 陆雪琪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目光,道:“萧师兄心深如海,我看不透他的心意,心中总有些不安。” 文敏目光也向远处厨房那里看了一眼,道:“萧师兄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几个月下来,我看宗景这少年倒不像是个坏人,品性也算是可以的。” 陆雪琪淡淡一笑,眼神清亮,其中似乎更有一丝淡淡锐光一闪而过,道:“这少年是不坏的,但萧师兄做的事,却是要让小凡教他那些天下间最坏的东西。” 说到此处,她似乎深深呼吸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后,容色放缓,低声道:“若是可能,我只愿他忘记过往一切,安安静静地就在这青云山上,大竹峰顶,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好了。” 文敏轻轻拍了拍陆雪琪的手臂,微笑道:“好了,你胡思乱想做什么。别的且不说,单说如今以小凡的道行,天底下又有何惧,更不用说还有你这位号称青云门五百年一遇的奇才在他身边了。没事自然最好,若果然有什么事发生,只要你们两人并肩往前这么一站……我就不知道你还担心什么了?” 陆雪琪脸颊微红,看了文敏一眼,微嗔道:“师姐,你瞎说什么呢?” 文敏微微一笑,伸过手去搂住陆雪琪的纤细腰肢,拉着她转身向守静堂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要我说啊,你就是心底太着紧他了,所以才有这些没来由的操心。便是不论道行修行,小凡他昔年可也并非是当真纯良无邪的圣人,身处魔教高位多年,灭门无数,心计手段那得多厉害才能得了个‘血公子’的名号,以我看来,真要斗起心计城府来,你那男人只怕未必就输给咱们萧掌门萧师兄了。” 陆雪琪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却是瞪了文敏一眼。文敏与她多年姐妹,早就对陆雪琪性子摸得熟稔了,哪里会有害怕的意思,轻笑一声,却是伸手在她手心里拧了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听不得人家说小凡的坏话,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总之小凡什么都好,天下无敌,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走吧,还是跟我一起喝茶去。我家里那位前些日子孝敬了些沧海蓬莱特产的‘海云尖’,算是平日里很难喝到的。” 陆雪琪被文敏拉了走着,对这位师姐也确实是没法子,只得微微苦笑摇头,随着她走进了守静堂深处。 只是在拐入后堂那一刻,她仍是忍不住回头眺望,虽然已是长相厮守,虽然同在这大竹峰上,那远处的厨房炊烟淡淡,在一片青绿竹林下远远望去便如画一般,那一刻,她似乎仍有些怔怔出神,望着那一处地方,目光里慢慢闪过了一丝温柔。 青云山下别院之中,此刻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几条大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参加青云试的年轻弟子。苏小怜与王宗景分别之后,下意识地向住处的方向走了几步,只是平日几乎所有时间都是闭门不出的她,今日却忽然有些不想回去,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却只见周遭人群里,竟无一人相识的,仔细想去,在这青云别院里,算起来却只有一个王宗景才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 她轻轻皱起了秀气的眉,看去有些茫然,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情绪,似乎与平日不大一样。她默默转过身子,却是信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走着走着,路过了无数从外表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庭院屋宅,等苏小怜忽然从自己有些迷惘的思绪里惊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人走到了后花园处。 虽然此刻是白天,夏天已过,暑气散去,天气也算凉爽,但后花园里的人影仍然不多,特别是越往园中深处,缓缓接近那块山壁时,人影踪迹便越发稀少了。地方偏僻是一个原因,但前些日子在这里发生了一起意外死人的事件,也是另一个重要缘由,没有人会喜欢走到这种死了人的偏僻地方的。 苏小怜在走到距离那处山壁还有十几丈远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之意,远远地望着那个地方,山壁仍如平日一样,光滑耸立,几棵矮松附生其上,山壁之下种了些奇花异草,青青修竹,花木之间地势平坦,却是再也不见昔日那一场凶案的丝毫痕迹。 那个被指认是魔教奸细的胖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没于尘埃记忆中了。 小怜默默地向那处没有丝毫痕迹的空地上看了一会儿,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从这片花园处的另一个僻静角落里,竹枝微动,一个身影却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正是曾书书门下的得意弟子欧阳剑秋,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苏小怜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转头向那面山壁下的土地望了一眼,当日巴熊意外身死的时候他也曾到场处理,自然是知晓巴熊死在此处。 此刻但见他面色微沉,脸有沉吟之色,半晌之后,却是低声自言自语道:“当日那样害怕,今天却是面无惧色地一人到此,还真是有些古怪啊……” 这一日悠然而过,日头西沉,月上中天,转眼已是夜深人静漫天星光的时候。 大竹峰上,竹林之畔,山风徐徐吹来,带动了竹影婆娑,隐约有几分凉意。远处竹涛滚滚,似海浪永无止歇,悠悠传来。星光之下,隐身于黑暗中的楼阁殿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两个身影坐在青竹之下,借着淡淡星辉,仍未入眠。 “修道之人不同于凡人,种种奇功妙法锤炼肉身,天长日久下来,肉身自然而然便比凡人强健许多,因此许多对凡人是致命的伤害手段,放之于修道人身上便没有什么效用,世间人往往将修道之人视作神仙,多半便由此而来。”张小凡语气平缓,淡然地说着。 王宗景默然点头,心里却是一动,心想自己这肉身却也比普通凡人强健不少了。这时,只听张小凡又是淡淡地说了下去:“不过无论道行怎样精深、神通如何广大,修道人终究也还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办法对付的。”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王宗景,那目光平淡而温和,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隐隐有一丝深藏的凌厉滋味,让王宗景下意识地肃然凝神,“要杀一个修道人,法子是极多的,道行低的,便与杀凡人差不多;而道行越高的人,自然也就是越难杀。”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请前辈教我。” 星光闪烁,竹涛阵阵,夜晚清冷的山风从远方吹拂而来,将两人身后的竹林吹得哗哗轻响。不知为何,张小凡看向那片竹林的目光有那么瞬间的迷惘,片刻之后,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低沉的话语,在王宗景的耳边悄然响起:“其一,致命伤处。修道人体质迥异常人,但身上仍有几处至关重要之地,一旦重创便足以致命。头、喉、心、腹,皆为要紧处,其中以头颅最重,腹部最轻,但腹部丹田往往是修道人精气凝聚之所,一旦受害,纵然不死道行也必然大损,你要谨记。 “其二,毒。修道人体质强悍,于凡人是致命剧毒之物往往在修道人身上便没了用处,但天地造化无穷神妙,神州浩土广袤天下,仍有些极厉害的毒物,便是修道之人也是无法抵抗的。天下对用毒一道最精通者,莫过于昔年魔教分支‘万毒门’一派,我现在所知的,也大概不过皮毛而已。这世间至毒之物,有腐心莲、恶龙胆、七尾蜈蚣、彩虹蛇…… “其三…… “其四…… “其五…… “其六……” 竹影幽幽,随风轻动,两个人的身影夹杂在幽深细密的阴影中,低沉而细微的话语声,若隐若现地飘荡在风里,在星光闪烁之下,悄然浮起又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那夜色之中。只是偶尔在那竹叶缝隙间,透过淡淡星光余晖,依稀能看到王宗景略显苍白的脸色。 日头初升,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大竹峰上,伴随着几声狗叫声,小鼎伸着懒腰从那片宅院里走了出来,大黄和小灰则是懒洋洋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他们仨昨晚是钻到哪儿睡觉的。走到大竹峰上的空地外,放眼看去,虽然还是清早时分,但远处厨房那里的烟囱上,却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同时远远地似乎闻到一股饭菜清香的味道。 小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快步便向厨房跑过去了,没多久跑到门口,向里一看,果然看见张小凡正在厨房中忙活着准备早饭,除他以外,王宗景居然也早早地就在这里,站在一旁帮着做些闲活了。 “爹!”小鼎一声叫唤,跑了进去,张小凡放下手中锅瓢,回头看来,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微笑,俯身将蹦跳着跑来的小鼎一把抱住,举了起来,在他圆圆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同时笑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可以多睡一会儿嘛。” 小鼎笑嘻嘻地道:“没事,爹,早上我醒了就睡不着了。”说着转头向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了一眼,略微一怔,却是看到王宗景虽然没什么倦色,但面色略显苍白,眼中隐隐有血丝,倒像是彻夜未眠的模样,不由得奇道,“王大哥,你昨晚也没睡好吗?” 王宗景笑了笑,没有接话,其实他昨晚根本就没有睡觉,就那样一直在大竹峰竹林之畔,听着张小凡的教导整整听了一晚上,直到此时,他脑海中仍是不停地回荡着这一晚所听闻到的种种耸人听闻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那些魔教数千年传下的种种凶狠古怪的杀人法子,只有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但其中那些令人惊叹的奇功妙法,却也同样令人眼界大开,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张小凡站在一旁,却是听出了这小鬼话里有些东西,伸手轻轻一拍小鼎的脑袋,笑道:“怎么,听你的话昨晚你自己也没睡好吗?” 小鼎嘟了嘟嘴,道:“是啊,二师伯晚上睡觉时就爱打呼噜,吵死人了。” 张小凡奇道:“你好好的跑去大义师伯屋里做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去陪你娘亲?” 小鼎咧嘴一笑,却是回身指了一下跟在身后的大黄小灰,道:“都是因为它们喽。” “汪汪!”大黄张嘴叫唤了两声,看来对小鼎表示了些许不满,倒是小灰笑嘻嘻地拿手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让它安静一些。 小鼎耸了耸肩,道:“本来我昨晚是先去找娘了,结果进了门说了会话儿,才想睡的,娘一看大黄和小灰也想赖到床上,便嫌弃它们两个脏,把我们一起赶出来了。” 张小凡失笑,便是王宗景站在一旁也莞尔。 张小凡俯下身子,笑着对小鼎道:“没事,下次爹跟你娘说一下,咱们就把你留下来,光把大黄和小灰赶出去行不行?” “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 狗吠声与猴子叫声同时响了起来,站在小鼎身后的大黄小灰都是怒目而视,看来大为不满。 小鼎也是怔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大黄和小灰可是我的好朋友,不能把它们赶走。” “呜呜……”大黄看起来一下子感动了,凑到小鼎身边,拿自己硕大的脑袋拼命蹭着小鼎的裤腿,亲热无比。张小凡哈哈大笑,却是一把将小鼎又抱了起来,搂在怀中,小鼎躲闪了一下,没躲开,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王宗景站在一旁微笑看着那欢笑温馨的父子,心中没来由地也温暖了一下,同时心中也是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仿佛也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一面是温暖光亮的,另一面,却仿佛是深深隐藏在阴影中的黑暗。 吃过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趁着小鼎在大竹峰上玩耍的时候,王宗景在厨房里又向张小凡请教了些不解之处,昨晚张小凡对他所说的多为粗略大纲,并不涉及种种魔教怪异功法,这些东西也是要等待日后有机会再传授的,不过王宗景仍是抓紧时机将自己心中疑惑向张小凡提了出来,这样的机会他心中明白是不会太多的。 张小凡倒也没有私藏的意思,只要王宗景询问的,他都一一解答。如此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下山的时候,仍是杜必书将他们送往山下。离去时候,小鼎倒没有什么离别苦意,兴高采烈地一挥手,便踏上了骰子法宝,反倒是王宗景却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意,向站在边上的张小凡挥手告别时,目光中敬重里带了几分难舍尊敬。 张小凡对着他微微笑着,挥了挥手,脸上神情仍是那样温和,似乎早就看穿了这世间分离事、别离意。 穿云过雾,一路无事到了山下,与杜必书告别后,王宗景与小鼎便向青云别院走去,一路上小鼎蹦蹦跳跳,王宗景心中也有心思,十分心意中仍有九分是在细细品味着昨夜张小凡所教授的那些东西,不知不觉间,便落后了小鼎许多,等他偶然抬头却望见别院大门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而这个时候小鼎带着大黄小灰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青云别院大门口处,白天中的这个时候显得颇为热闹,进出来往的弟子不少,当然最显眼的还是站在门口的几位青云弟子,那些参加青云试的新人弟子大部分对这几位青云弟子都是面带敬意,而包括熟人柳芸在内的青云弟子倒也没什么自大之态,往往都是谦和微笑回礼。 王宗景走了过去,柳芸眼尖,却是先看到了他,一时笑道:“咦,这不是细雨师妹的弟弟吗,最近是特别用功了么,可很少见到你了啊?” 王宗景哈哈一笑,摇着头敷衍了两句,顺口又问了一句姐姐的情况。柳芸想了想,笑道:“细雨师妹这几日没下山,应该是又被师父留下教导了吧,假以时日,以她的资质,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超过我是一定的了,说不定连欧阳师兄都……咦,欧阳师兄呢,刚才不还在这里吗?” 柳芸回身看了看周围,有些奇怪地向旁边另一位青云弟子问道,王宗景目光转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身形高瘦,却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是当日曾在山门巨石那儿见过一次的绰号名叫“竹子”的那位青云弟子。只听竹子道:“哦,欧阳师兄刚走开不久,像是有什么事,去了别院里面了吧。” 柳芸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王宗景笑了笑,又跟他们说了两句,便走进了别院。 看着王宗景渐渐走远,个子高瘦的竹子却是悄悄走到柳芸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柳芸美目转动,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低声道:“怎么了?” 竹子扫了一眼周围,见旁边几位青云弟子都站在另一侧,并不在附近跟前,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师姐,不是我这做师弟的挑拨,可是总觉得师父他们对王师妹有些太好了,什么事都宠着她,连带着对王师妹的这个弟弟也有些与众不同。还有欧阳师兄,这些日子来对王师妹的情意也是越发明显了,可是他就不明白,你……” “好了!”柳芸眉头一皱,却是出口喝了一声,打断了竹子的话,随即沉默了片刻后,淡淡地道:“这事你别管,师父师兄们宠爱王师妹,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做小辈弟子的,没有多说话的余地。” 竹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王宗景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住处,乙道廿三院的院子隔了一夜,仍然和之前一样的安宁美丽,不过王宗景此刻心事重重,大部分的心思都沉醉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思索回味着那些新得来的东西,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庭院之中的景色,恍惚行走间,也同时忽略了身后远处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呼唤,一路走着,走回自己的火字房,顺手“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宗景哥哥……”苏小怜在廿三院的门口处停下了脚步,面上的惊喜之色慢慢淡去,换成了略带失望的一丝表情,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责怪前头王宗景的意思,相反的,隔着院门站在台阶上的她,望着廿三院中火字房的房门处,目光仍是带了几分温柔。 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苏小怜终究还是没有进去,最后看了一眼火字房的房门后,她转身下了石阶,向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了去。别院大道上,出来散心走动的新人弟子有许多,看上去苏小怜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很快就要融入人群中去。只是距离她数丈之外的地方,人群之中却有一位面目英俊的青云弟子,正是五大长老之一曾书书座下的得意弟子欧阳剑秋,此刻但见他目光炯炯,却是正落在走在前头的苏小怜背影上,脚步缓缓,一路毫不起眼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苏小怜看上去一无所觉,周围人也没注意到欧阳剑秋有丝毫不妥,就这么离开了廿三院。然而便在此刻,在欧阳剑秋的身后稍远处,一个苗条的身影转了出来,赫然正是柳芸,只见她眉头紧锁,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不解,看着前头欧阳剑秋的身影,她的道行远比周围那些刚刚进入修道中人的普通弟子要高,很快便看出了欧阳剑秋的目标正是在前头一位看着不算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柳芸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剑秋暗自跟踪苏小怜渐渐走远的身影,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芒。 欧阳剑秋跟在苏小怜的身后,时远时近,从外表看去并未有显露出丝毫对前头那女子感兴趣的模样,旁边的人也看不出来他正在**于苏小怜身后。不过他出身于曾书书门下,一身道行远远高出了这周围众人,虽是两人间距离有些远,但并没有丝毫跟丢的可能性,而苏小怜也丝毫没有察觉的迹象。 眼看着苏小怜一路走去,似乎是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回的样子,欧阳剑秋心里略有些失望,但也不愿就此放弃,仍是一路远远跟着,眼看着拐入了最后一条别院大路庚道,苏小怜仍是不紧不慢向前走着,欧阳剑秋才要跟上,忽然只听从旁边传来一声带了几分惊讶的笑声,一只柔荑伸了过来拦住了他,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呀,欧阳师兄,你不是在门口当值的吗,怎么会闲逛到这里来了?” 欧阳剑秋吓了一跳,本来倒也没什么,但眼下不正是在做偷偷摸摸的事儿嘛,多少有些见不得人,心虚之下,一时间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响,却是下意识地反手一拍,挡住了那只拍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两只手臂相交,两人身子都是轻轻一晃,随即分开。欧阳剑秋出手即悔,同时眼角余光扫处,也已看出身边那人正是自己的同门师妹柳芸,更是吃了一惊,皱眉愕然道:“柳师妹,是你?” 柳芸收起笑容,带了几分奇怪神色,看着欧阳剑秋道:“自然是我了,师兄,你怎么了,看着好像有些奇怪啊?” 欧阳剑秋怔了一下,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妹,我好好的,你莫要多想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惊,转头看去,却只见眼前大道上弟子往来走动,一时之间却是再也没看到苏小怜的身影了。 柳芸站在他的身旁,从侧面看到欧阳剑秋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神色,目光闪动了一下,微笑道:“师兄,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欧阳剑秋如梦中惊醒,一下子回过头来,看了柳芸一眼之后,只见她面带微笑且笑容温和,似乎这句问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饶是如此,他也不愿再就此多说,只是含糊敷衍了几句:“嗯……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罢了。好了,我们走吧。” 说着,便转头当先向前走去,柳芸跟在他的身后,目光有些摇摆不定,落在欧阳剑秋的身上,带了几分沉吟之色,片刻之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待他们二人都离开了此处,外头的大道上看去仍然和平常一样平静,这时在路边上一处挂着庚道四院牌子的庭院门里,苏小怜慢慢从门后转了出来,面上带了几分凝重不安,望着欧阳剑秋与柳芸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脸上神情变换,阴晴不定。 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苏小怜眼中露出几分决然之色,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身子一动,刚想回身,不料就在这时猛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向后转时忽地撞上了另一个强健的身体,一股反弹之力传了过来,让苏小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苏小怜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子,面貌俊朗,身着长袖绸衣,风度翩翩,腰间一条镶玉麒麟带,宝光隐现,似非凡物,一眼望去,这男子周身虽无金银,却自有股富贵清朗的风姿,令人心折。 而刚才那瞬间的一个接触相撞,似乎也表露出这年轻男子并非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那男子被苏小怜撞了一下,面上略显不悦,但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看了苏小怜一眼,皱眉道:“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小怜自小便在庐阳苏家长大,因为种种原因,看多了异样目光,这男子现在这般清朗风度中略带不屑的眼神,却正是她往日见过太多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家子弟的目光,心中不知怎么气往上冲,冷冷地瞪了这男子一眼,道:“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 “咦?”那男子看起来像是有些惊讶,望向苏小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片刻之后,却是嘴角浮起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道:“你不认识我吗?” 苏小怜在心里嗤笑一声,心想八成又是一个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世家子弟罢了,反正如今这是在青云别院中,又不是凡俗人间,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理会这男子,扭头转身,便打算走了。只是这个时候那男子倒是微微一笑,伸手拦住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我就住在这院子里的,平日没见过你,所以问上一句,你说应该不应该?” 苏小怜一时哑然,仓促之间也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随口道:“我是不小心走错了,现在就走。” 那男子笑了笑,道:“居然是走错路了,这倒是少见,不过也算是缘分,请教姑娘尊名?” 苏小怜脸上微红,但心中总有些不情愿,哼了一声,道:“你又是谁?” 那男子灿然一笑,袖袍挥动,道: “在下管皋。” 第六十二章 秘术 乙道廿三院,火字房中,王宗景安静地坐在房中,似在沉思,在有些阴暗的光线里,神情阴晴不定。这些日子以来,许是天天见面,周围的人都没怎么发觉,但是王宗景的气质容貌,却已是在不知不觉中比当日刚进青云别院时成熟了不少,少了一分野性,却多了几分沉稳。 只是此刻他沉思良久后,面上神情却又缓缓起了变化,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露出一股恨意,面上也有一丝戾气掠过。如此又过片刻,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从桌上拿过一张白纸,去过笔墨,微微凝神片刻,便往纸上落笔。 握笔沉腕,看上去他的速度并不快,并且在纸上出现的墨迹并非成字,反倒像是些简单粗糙的线条,渐渐构成了一些框条,隐约看去倒像是些房屋道路的模样。每画几笔,王宗景便会停笔仔细思索一下,然后又继续画下去,随着纸上的画迹渐渐成形,他面上的愤恨之意反而淡了下去,只是一双眼中光芒亮了起来,容色冷淡间,凝视着那片像是某个村子小路屋宅模样的图画,特别是被很多间小屋围在中间,看去显得特别大的那间屋宅,他盯着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 那片静寂中,隐约听到他低沉的自语声。 这样有些沉闷的日子,对于满怀心事的人来说似乎过于漫长,不过就在第二天,整个青云别院里所有参加青云试的新人弟子,便得知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在这次青云试开始后接近半年的时候,青云门忽然决定让所有参加青云试的弟子都参加一场闻所未闻的考验,根据宣布消息的青云门师长所言,所有的新人弟子都会进入一个青云门以大神通道法所创的异境,在其中经历诸般考验,最后找到一种藏匿于秘密处的“青木令”牌,方可算是通过。 此言一出,几乎震惊了所有参加青云试的新人弟子,要知道青云门举办青云试已然多年,到如今名扬天下,其中的规矩过程也早就被人熟知。历来的青云试中,都只是青云门传下试炼功法,令所有弟子自行参习,待一年期满后再逐一考核,其中或也有些许改动,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动静,不算什么,却是从未曾像今年这次一般,突然搞出一个所有弟子都必须参加的新事来。 显而易见,动静这么大,此番异境之举必然是青云门对青云试新加入的重要举措,也必定对半年后青云试结束时挑选入门弟子有重大影响。其间虽然也有不少弟子心怀诧异,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境之行颇有不满,然而青云门乃是名动天下的豪门巨擎,那些平凡的弟子倒是没有什么多言的,不过是言出必行四个字罢了。 而有所抱怨的新人弟子中多是出身不错的世家子弟,按照如今的规矩他们只要老老实实修炼下去,在背后家族的助力下,能入选青云门的机会会比一般人家出身的弟子大得多,也有不少人心中怀疑青云门此举是否也有纠正这样局面的意思。不过不管怎样,此事既然宣布,便是定了下来,大家抱怨过后,总不能也就此退出青云试,所以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放到了随之公布的异境之行的规矩上。 异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青云门师长并没有细说,众人所能知晓的只是那地方颇为神奇,乃是青云门大神通道法所造,不过既然能容纳九百余人的青云试弟子,那地方必定是小不了的,由此也能看出青云门道法之强大。至于大家需要争夺的青木令,倒是被详细形容了一下,是一块约莫五寸大小的青色木牌,上面刻着青木令三字,很是好认。 在异境之中藏匿于各处的青木令牌,总共只有四十面。也就是说,最后能够胜出的机会,也只有四十个而已。 除此之外,青云门师长们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然而能够来参加青云试的弟子们又有几个是蠢笨之人,轻而易举地大家便想到了过往数次青云试中,最后青云门收入门下的弟子数,都正好是四十人而已。 这两个数字如此巧合,其中含义可谓意味深长。 时间,便定在三日之后。 回到各自院子的青云试弟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动心思,多数人一时都没有心情去修炼了。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次异境之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众人来到此处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拜入有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名动神州的青云门吗? 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容错过,更何况暗示意味如此明显的考验。 与其他院落中火热的情况相比,王宗景所在的乙道廿三院里,情景倒是会好一些,不过住在这院子里的五个人,也无一例外都站在了院中柳树下,低声商量着这件事。 庭院门口处,大黄懒洋洋地躺在石阶上,小灰则是靠在它的身旁,看去也有些无聊,不时抬头看上院中站立的那些人一眼,手上拿着一个也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放在嘴里嚼动着。 院中柳枝飘动,树下五个人围成一圈,却是一时没人说话。王宗景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诸人中小鼎的模样最是轻松,嘴角带着笑意笑嘻嘻地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旁边的人,似乎对这次异境之行很是向往和兴奋,只是不晓得他心里是不是直接就把异境当成一次好玩的机会了。 仇雕泗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眉头微皱着,神情间有些阴晴不定,而站在王宗景身边的南山也是一声不吭,王宗景向他多看了两眼,心中一动,却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醉心于修炼,与南山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彼此之间仿佛陌生了不少。 又或者,其实根本就是自从南山进入青云别院后,两人之间除了最初的见面时候,原本就一直是这样了? 他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幸好在五人之中,还有一位唯一的女子苏文清,此刻看了周围诸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王宗景的身上,嫣然一笑,道:“王公子,你之前可曾听说过这异境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以前从未听说过的。” 说着,他转头向周围其他人看去,只见无论是仇雕泗还是南山,包括小鼎在内,都是一起摇头,苏文清微笑道:“我也是从未听说过此事,来青云山之前倒也向家里的长辈们问过,但也无人说过什么异境,想必是这几年才出来的新东西吧。” 仇雕泗缓缓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九百多人,可只有四十面青木令,这未免也太难了些。” 南山看了一眼王宗景,胖脸上掠过一丝忧色,但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这一抹不易察觉的神情却落在站在他对面的苏文清眼中,让她清澈眼光里若有所思,但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只是对着仇雕泗微笑道:“难自然是很难的,不过想必其他人也和我们差不多。不管怎样,既然青云仙长们出了这个题目,我们总要尽力去争夺一面青木令就是了。” 王宗景等人都是点头,苏文清顿了一下,微微皱眉,却是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不过听那几位青云门前辈仙长的话里意思,异境之中颇多考验,我想来想去,除了众多弟子彼此竞争,又或是地形艰险外,该不会……还有凶猛妖兽吧?” 仇雕泗忍不住哼了一声,沉声道:“妖兽凶残,遇上了一不小心便会有性命之忧,我觉得不太可能,否则的话,真不知道为何青云门师长会如此安排?” 站在一旁的小鼎却是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没事没事,仇大哥,有妖兽更好玩啊,还有我会保护你的。” 仇雕泗一窒,瞪了那小鬼一眼,只见小鼎咧嘴笑着,神态可爱,并无讽刺之意,看起来倒像是说的真心话,让人生出一股无力感来,也只得哼哼两声,移开了目光。 苏文清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南山,道:“南公子,你觉得怎样?” 南山迟疑了一下,道:“我比大家迟来许久,道行低微,也只有尽力而为就是了。” 苏文清微微一笑,目光移动,落到王宗景身上,却是微微一怔,只见王宗景目光微凝,却是有些出神,苏文清叫了他两声,王宗景这才惊醒过来,“哦哦”两声,算是答应了。苏文清心中略有些奇怪,看着王宗景的眼中便多了几分审视味道,只是王宗景并无其他异状,就这样五人又站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要说有什么好办法突然想出来,那也是不可能,因为异境究竟什么模样,里面到底有没有妖兽,万一有妖兽又到底有多厉害,众人都是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对策了。 如此说到最后,终究还是只剩下一句“到时见机行事”后,众人便各回各屋去了。 王宗景走回火字房,关上房门走回屋里桌边坐下,面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倒不是为了这次突如其来异境考验而忧心,而是因为刚才苏文清那一句说到妖兽的话,又勾动他心中隐藏许久的一点疑惑:青云山脉周围,真的没有妖兽踪迹吗…… 三日时间,自然是留给诸多弟子准备的工夫,别人怎样不知道,不过算着时间,王宗景和小鼎是来不及再去一次大竹峰上了。虽有几分遗憾,但王宗景心底仍然对这即将到来的异境之行颇有几分向往。他原本的性子便是有些冒险爱动的,至于异境之中或有几分可能会有妖兽的存在,他曾经在十万大山的原始森林里与无数凶狠妖兽生死搏斗,挣扎求生了整整三年时间,又哪里会有畏惧之意? 只是他虽不畏惧,但心中仍是有几分小心的,亲身体验过妖兽强悍的他,深知妖兽的可怕,虽说青云门不太可能安排那些战力可怖的强大妖兽出来考验他们这些道行粗浅的青云试弟子,但就算是普通的妖兽,对这些青云试弟子来说,仍然会是极大的麻烦。 本来王宗景心中还有一张王牌,心想小鼎也是要去的,只要他去了,大黄小灰这哼哈二将多半也要跟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当日在河阳城下地宫之中,大黄和小灰面对骷髅怪物时表露出来的战斗力可是强得惊人,对上普通甚至更强悍的妖兽,多半也能所向披靡。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青云门里不知道是谁歪了嘴,在异境之行公布的第二天,那穆怀正就早早地跑到他们廿三院中,对他们明明白白地说了,这次去异境不许带着黄狗灰猴。 当时小鼎倒没什么太大反应,但是大黄的模样看着很不痛快,张开大嘴一直绕着穆怀正身旁走着圈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尖齿交错,不知是不是想找个地方下嘴。穆怀正面不改色,但说完之后没多久,便找了个借口大义凛然脚底抹油地溜走了。他师父便是大竹峰的宋大仁,这条大黄狗的来历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也就是狗不能与人一样排资论辈,不然在大竹峰上,大黄的资历比他可要高多了,就算咬了也是白咬。 且不提他们这些青云别院中的青云试弟子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态等待这异境之行的到来,便是在青云门内部,这消息一公布,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青云门过往历史中,从未有过这样开启异境的举动,似乎也未听说过有这等奇特的神通法门。而众人私底下议论时,便有消息传了出来,此事乃是掌教真人萧逸才一力主持,五大长老中曾书书与宋大仁亲手布置的。 既然是门中长老布置主持,自然就不会是坏事了,毕竟谁都相信这几位是身怀惊天动地大神通的,最多在感叹之余,也庆幸青云门真的是再度中兴了。要知道如此开辟异境的大神通,天下间虽然偶有所闻,却多是缥缈的传闻而已。如今青云门能做到这一点,这其中所蕴含的实力,只怕已是不弱于昔日几个兴盛时代了。 青云山大竹峰上,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山头,气势雄浑的竹涛依然在天地之间永不止歇地回响着,风过竹林,沙沙而鸣。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在狭窄的后山小道上轻轻跳跃着,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的陆雪琪拾阶而上,山风徐来,吹动她肩头柔软乌黑的秀发,拂动白衣如舞,悄然而上,走到了那山道之中田不易夫妇的坟茔处。 一个男子的身影正站在坟茔旁边,弯着腰耐心地拔去坟茔周围土壤中冒出的青青野草,随后拿起扫把簸箕,细心地打扫着这一片安静幽深的土地。陆雪琪缓缓走了过去,目光在墓碑上的田不易、苏茹字迹上停顿了一下,低下了头,闭上双眼,面上露出几分恭谨之色,低声说了几句后,这才转身看向已站起身体回头看来的男子,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陆雪琪展颜微笑,静待张小凡收拾好一切,然后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看着面前那两座平凡安宁的坟茔,张小凡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刚才对师父师娘他们说什么了?” 陆雪琪微微一笑,道:“我请田师叔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再无苦楚,就这般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张小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她雪白柔软的手掌。 “咱们在这大竹峰上,自然是清静的,不过倒是听说青云门里最近不怎么安静了。”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也听说了?” 张小凡微笑道:“别忘了这山上可不止我们两个人,从大师兄到六师兄,吃饭的时候一堆人抢着说的。” 陆雪琪哼了一声,露出几分只有在张小凡面前才会偶尔显露的姿态,低声道:“这些男人,怎的嘴巴比妇人还要啰唆多话!” 张小凡哈哈一笑,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子,向着山下走去。 山道上青石横亘,青苔随处可见,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的风霜雨雪,两人并肩而下,竹影婆娑,在这空灵山间,便犹如神仙中人一般……呃,女的比较像神仙,男的更多了几分烟火平凡。 陆雪琪走了一会儿,开口道:“据我所知,青云门祖上并未有此等开辟异境的神通道法,我也问过宋师兄,此次异境之事,乃是萧师兄主持布置的,他们也不晓得萧师兄何时掌握了这门道术。但据他们几人看来,这道法布置淳和大气,与我们青云门祖传道术一脉相承,倒的确像是系出一脉的神通。” 张小凡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陆雪琪面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后,轻声道:“若果然是青云门祖传道术,那我们没理由不晓得的,可是除了萧师兄一人之外,偏偏就无一人见过这种神通,真是奇怪至极。” 张小凡忽然停住了脚步,陆雪琪几乎是在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也收住脚步,抬眼看去,只见前方远处云层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很快变大,却是杜必书驾驭着骰子法宝带着大黄小灰回到大竹峰上了。一旦落下,大黄与小灰都是同时兴奋起来,似乎这里才是它们最熟悉的家,忙不迭地就向厨房的方向冲去。 只是除了它们之外,向来与它们在一起的小鼎却没有跟回来,想必是为了异境之行的缘由,才将大黄小灰先带回了大竹峰上。 张小凡远远望着那兴奋玩耍奔跑的一狗一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这种异境神通,我是见过的。” 陆雪琪登时一惊,转头向他看来,奇道:“什么?” 张小凡淡淡一笑,目光扫过远方天际那一座高耸入天的雄伟巨峰,道:“我以前是见过的,就在‘幻月洞府’之中……” “不用多想了,肯定就是幻月洞府中的秘术。”青云山风回峰上,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洞府中响了起来。 曾书书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去,扶着老父曾叔常在床边坐下,一边取过水杯递给老父,一边抚着曾叔常的背部,摇头苦笑道:“秘术就秘术吧,您老人家何必激动,莫要急坏了身子。” 曾叔常喝了两口水,看去平静了许多,随后把杯子往曾书书手中一塞,淡淡道:“几声咳嗽,哪里就会咳死人了。” “是是,您说得对。”曾书书一副孝子贤孙低声下气的模样,与他在外头众多后辈弟子面前颇有威严的模样大不相同,接过水杯随手放在一旁,他又拖过来一张椅子在曾叔常边上坐了,然后略带几分疑惑地道:“爹,可是我从来没听说咱们青云门祖传下来的道术中有这么一门奇妙神通啊?” 曾叔常摆了摆手,沉吟片刻,道:“你自己不也说了么,这些日子你从旁协助布置异境妙法时,也觉得这门秘术大气纯正,与青云门诸多道法都有相同相似之处。”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这倒是真的,确是如此。我只是想不通,若果然有这等神通妙法,为何这么多年来历代祖师都没用过?” 曾叔常沉默了片刻,道:“不是历代祖师,而是历代掌教真人。”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略显诧异的曾书书,叹了口气,道:“你别忘了,幻月洞府从来都是只容许本门掌教真人进入的禁地。” “至于为什么历代掌教真人都不愿意带出这门秘术,这缘由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既然萧逸才能做到眼下这样,至少说明他在幻月洞府之中已然大有收获。”曾叔常微微低头,却是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这些日子里,你也算是掌教真人的心腹臂膀,以你看来,他如今的道行如何?” 曾书书眉头皱起,仔细思索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道:“萧师兄多年前道行便远胜于我,这十余年来更是少有出手机会,令人难测深浅。” 曾叔常默然点头,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只怕他已得了幻月洞府之秘,道行大进了。” 曾书书没有言语,片刻后才低声道:“萧师兄道行大进,对青云一门乃是好事。” 曾叔常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告别老父,曾书书从洞府中走了出来,阳光落下,让一直身处暗室的他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只听他却是低声自语道:“只有掌教真人才进过幻月洞府么……” 随着低声自语,他的目光也随之飘荡开去,望向远方不知名的云海深处,怔怔出神。 而在目光视线之外,巨大山脉的下方,山麓森林极幽深处的某个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少女的身影穿过荆棘草木,悄然而来,借着几不可见的微光,可以看出她正是苏小怜。 周围全是高大茂密之极的巨树,这一片森林里阴晦的角落比起其他地方,显得特别的寂静,非但没有鸟鸣兽吼,便是原本无处不在的虫鸣声,在这个地方也消失了。 除了黑暗,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苏小怜脸色看去略有几分苍白,看着周围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隐隐的畏惧,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坚持走了过来,在这片森林的阴影里走到深处,然后睁大了眼睛,有些吃力地看向周围那片黑暗阴影,张望着。 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苏小怜却毫无察觉,依然是看着前方黑暗深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她身后的那道黑影停留了好一会儿,见苏小怜仍是那一副略带畏惧地等待着模样,这才缓缓飘开,没过多久,不知怎么又从苏小怜前方一棵大树背后缓缓现出身形,那是一个被一团黑气所笼罩的高大身影,一个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子声音在黑气阴影里开口道:“你突然来找我,所为何事?” 苏小怜目睹那黑色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面上掠过一丝恐惧之色,脸色看上去越发苍白了。 对面的黑色身影除了开始的一句问话后,便隐身在树影之中,看上去也并没有因为苏小怜没有立刻答话而恼怒,而是沉默并耐心地等待着。苏小怜深深呼吸了几次后,渐渐镇定了下来,定了定神之后迟疑了一下,道:“三日之后,青云门要让我们所有人参加一场异境考较。” “异境?”那阴影中的黑色人影显而易见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便开口向苏小怜仔细询问这异境之事,只是苏小怜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青云试弟子而已,青云门宣布消息时又语焉不详,并没有透露太多消息,不过饶是如此,那黑影中的男子看起来也是十分惊愕,不时凝神思索。 相比之下,苏小怜所说的关于众多弟子争夺青木令,数量总共只有四十面等规矩,那神秘的黑影人似乎根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所关心的好像全部就在这异境奇术的本身。 末了,当他反复再三地向苏小怜追问也听不到其他的消息后,便不再多言,在一片阴影黑气中沉声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青云门既然敢让所有的青云试弟子都进入异境,必定是有把握让你等没有性命之忧,至于进去之后该怎样就怎样,你自己把握吧。反正该说的话我也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未来如何,只能靠你自己的。” 苏小怜默默点头,面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才要转过身子,忽然脸上又掠过一丝罕见的坚狠表情,猛地抬起头,却是大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发现最近一段时日,有人暗中跟踪我。” “嗯?”此言一出,饶是黑影中人道行高深,也是吃了一惊。 “那人是青云门弟子,听说在青云门中地位不低,道行在同辈中也是翘楚,名叫欧阳剑秋,是风回峰曾书书长老的门下弟子。”苏小怜说着这些话,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处有些发干,望着那片幽明不定的黑气,她的心跳有些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她仍是咬着牙,把这些如刀子一般的话语一字字清晰地说了出去,“我发现他跟踪我纯属偶然,但是之后连续几日,在我留心之后,都会发现此人在我附近出现,我不晓得他对我有什么企图,但是他道行比我高得太多,有些事我可能根本就没法发觉……” “好了。”忽然,那黑影中的男人低声喝了一句,苏小怜立刻闭上了嘴巴,又等候了片刻,苏小怜偷偷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片阴影之中,黑气涌动,缓缓翻滚升腾,丝毫也看不见黑气之后那人的表情。正在她心底迷惑紧张的时候,听到那男人的声音从黑气后传了过来,缓缓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回去吧,平日不必再在乎这个人,就当作不晓得此事,我自有主意。” 苏小怜没想到那黑衣人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答复,不由得怔了一下,但随后还是低声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子准备离开此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黑衣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略带了几分不解,身形微动,似乎想要开口留下苏小怜,不过随即又强忍住了,任凭苏小怜就此离开。当那个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后,他才略带了几分疑惑之意,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奇怪,她脸色怎么看上去好了这么多,倒像是修罗之力被压抑下来渐渐削弱,这又是怎么回事……” 凝神思索半晌,黑衣人也没得出什么答案,便暂时不再多想,徐徐转过身子,却是目光如冷电,透过黑气与茂密枝条,冷冷地看向青云山脉的某个方向,片刻之后,只听他低低地说道:“欧阳剑秋,风回峰……曾书书……嘿嘿嘿嘿……” 一串冰冷刺骨的冷笑声,在这片密林的最深处,幽幽回荡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开门 转眼之间,已是过了两日,眼看着这第三日也是在无数人或焦虑或期盼的心情中匆匆而过,到了晚上,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再度升上天际的时候,异境之行便将开始了。 只是此刻,天幕仍是一片漆黑,星光淡淡,照不见看不清人间黑暗。幽静林下,两个人影安静地伫立着,并肩而立,远远眺望着连绵起伏的青云山脉,似乎都有些出神,只不知他们心中又各自在想着些什么? 两人之中,其中一人鹅黄衣裳,容貌娇媚,这一次没戴蒙面纱巾,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烟视媚行的奇异美丽之色,正是昔年出身于魔教合欢派,近日却身居某个神秘门派副门主之位的金瓶儿。而站在金瓶儿身旁的,乃是一位看似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容貌俊朗,身材修长,望之气度不凡,整个人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却是一点儿也未受身边金瓶儿的影响,容色淡淡,神色间若有所思,看着青云雄峰,目光微动。 良久之后,这男子忽然开口道:“他果然是在这青云山上吗?” 金瓶儿瞄了他一眼,淡然道:“是。” 男子冷哼了一声,神态间流露出几分冷意,随即目光转冷,道:“此人果然心怀二志,窃据圣教名门高位多年,居然还是回到了青云门内,说不定昔日鬼王宗主意外战败身死之役里,也有此人的手段。” 金瓶儿既未出声附和,也未反对,只是看她脸色,却隐隐有一丝嘲讽之意掠过。 那男子心细如发,居然也看到金瓶儿这一丝表情,眉头一皱,冷然道:“怎么,你对我的话不以为然?” 金瓶儿面上并未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是轻笑一声,直视男子双眼,微笑道:“我哪里敢质疑门主大人的话,只不过心里想着,以门主你神通广大,不如直接杀入青云门中,一来可以寻那人晦气,二来在青云山上大杀一通,也能报昔日万毒门倾覆之血海深仇,岂非是一举两得!” 男子身子一震,瞬间面上怒意大盛,一股冰冷杀意径直便飘了过来,直逼金瓶儿。金瓶儿冷笑一声,略退半步,但垂在腰侧的玉手指尖之上,淡淡紫芒也是缓缓渗了出来。 两人之间,一时竟是剑拔弩张,对峙起来。 片刻之后,还是那男子忽地眉头一皱,杀意收起,轻叹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何必作此无谓争斗,算了吧。” 男子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火凰炎玉’,心中对我仍有愤恨怨意。但不管怎样,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入主圣殿,重开‘冥渊’,再兴万毒一门,我自然便会将火凰炎玉的下落告诉你。” 金瓶儿冷冷地道:“哦,却不知这一日何时能来,我只怕你死了也做不到。” 那男子眉头一皱,但此番却并未生气,似乎多少也知晓金瓶儿话里意思虽然难听,却果然有几分道理的,圣殿冥渊,那几乎和古老传承供奉神魔一样古老的传说,自古以来便是圣教之中缥缈至极的神话,若非他偶然间得到的那个秘密,也不会重燃原本已经枯死沮丧的复仇之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金瓶儿,却是微微一笑,道:“希望虽是渺茫,但当日我与你这般说过盘算之后,你又何尝不是心动?更何况这些年来你苦修合欢派至高秘术‘姹女媚’,奇则奇矣,却忘了纯阴之体欲罢不能,于你的道法虽有极大助益,但孤阴之害只有更深,若无天地至阳之物相辅,后果如何,你心中自知,纵然你天赋异禀,超越合欢派历代祖师,将姹女媚奇功修炼至前无古人的地步,但也总逃不过道行越深,下场越惨这句话。” 金瓶儿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男子看在眼中,淡淡道:“事到如今,唯一能解你困境的,便是得一天地至阳神物,相辅相成,阴阳交会,如此非但玄阴之害尽去,阴阳相融之后,姹女媚奇功更无桎梏,必然浴火重生,道法大进,到那时放眼天下,够资格与你为敌之人,只怕也没剩几人了,甚至还有可能一窥长生之秘,亦未可知。” 金瓶儿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后,脸色渐渐恢复,呼吸也平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她一双妙目重新睁开,看向那男子,忽地发出一声悦耳笑声,犹如清脆风铃一般,仿佛刚才的敌意瞬间不见,微笑道:“这么说来,我还是应该多谢你了,门主大人?” 那男子目视金瓶儿,身子微微一震,以他道行之高,面对那无形却极诡异的姹女媚奇功时,仍是心境为之一颤,不由得对这门诡异的道法产生了深深戒惧。 不过他毕竟道行不同凡响,只在片刻之间便压下了这一缕悸动,同时脸色淡然,浑似不觉,也没有去理会金瓶儿话语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之意,道:“天下间造化玄奇,奇物无数,但能称得上‘至阳神玄这四个字的,不外乎只有两件东西罢了。其一,是消失多年早已不知所终的‘玄火鉴’;其二,便是传说中太古时代神兽凤凰涅磐之后,残留人间遗骨所化的‘火凰炎玉’。” 金瓶儿嘴角微翘,目光略现迷离,轻轻自语了一声,又似轻叹,低声道:“玄火鉴……火凰炎玉……”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玄火鉴早已湮没世间,无人知晓下落,但正如我之前与你所说,因缘巧合中,我碰巧知道了火凰炎玉的下落。只要你助我达成心愿,我便告诉你火凰炎玉的下落。” 清冷夜风吹过,轻薄的鹅黄衣裳飘拂,金瓶儿站在树林之前,沉默伫立,艳色娇媚,仿佛是深夜里光芒四射的一轮美丽日光,将周围的黑暗都生生逼退了。 她抬起头,眺望远方,那一片耸立在黑暗阴影里的庞大山脉,巍峨屹立在她幽暗难测的目光中,过了片刻,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了,我助你便是,只是万一将来发现你是骗我……”她笑了笑,看了那男子一眼,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那男子眉毛一挑,但随即还是忍了下来,目光也随之飘动,再度望向远处山巅,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道:“说起来,当年我等三人并列,如今际遇差别之大,却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呢。” 金瓶儿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可有意多年之后,与那位血公子再决雌雄吗?” 男子负手而立,没有回答她,一双眼眸只是凝视着远方山脉,不知不觉在那渐渐大起来的夜风之中,他的衣衫也开始猎猎飞舞。 良久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淡淡道:“用不着我出手的。” 金瓶儿眉头一皱,有些不解,但随即若有所感,忽然身子一顿,却是转过身子,一双妙目向二人身后那片幽深的树林望去。原本深沉的树木阴影中,此刻那一片黑暗突然就像是凝固成为实体一般,一缕奇异的声音从树林深处飘了出来,似鬼哭,似风啸,恍惚中让人有种错觉,那片树林深处有一个可怕的生物蛰伏其中,窥探人间,那缓缓的吐息声中,就像是一颗强壮的心脏在不停的跳动着。 金瓶儿凝视那片黑暗好一会儿,脸色并不好看,然后徐徐转过头来,看了那男子一眼,冷然道:“原来你去过圣殿之后,居然还不是空手而归的。” 男子傲然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冷笑,心想着圣殿里那些老朽顽固,直如铁石朽木一般,没有半点人味。若非“冥渊”之事太过重要,干系太大,自己也无法打动圣殿。不过既然圣殿动心,那么不好好利用一下这些老家伙,岂非傻瓜? 圣殿神圣不可侵犯,魔神荣光至高无上云云,这样的东西名号,早就在过往千万年的岁月里湮灭了,也只有蛮荒之地深处的那群不开化的野人才会傻傻地去信。 青云山下,别院之中。 黎明到来之前的夜,总是显得特别寂寞,再过几个时辰,一场未知的考验就要摆在所有人的面前,也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少年因此而彻夜难眠。 王宗景并没有觉得十分紧张,也说不上特别兴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与平日一样,在这第三日中,他也是安静地度过,修炼休息,安然入睡,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夜的睡眠却是很浅,连着醒了几次,总有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突然在这个晚上梦见了,甚至有那么一次他还梦见了已经死去的巴熊。 昏暗的烛火下,自己好像仍然生着病,睡倒在床上,而巴熊则是一脸关怀地坐在床边,焦急而带着几分关切地看着他,须臾之后,这个画面陡然破碎,这个梦也醒了。 王宗景慢慢地坐起身子,在黑暗的屋子中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又明明知道巴熊是魔教的奸细,可他仍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梦见那个死去的胖子,而每一次,巴熊的模样都是那样温和而关切。 这一场梦境后,王宗景的睡意终于还是消失了,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缝隙看了看窗外天色,只见还是漆黑一片,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正犹豫此刻该干什么的时候,忽然他目光一凝,却是看到庭院对面木字房里,透出了几许光亮。王宗景皱了皱眉,心道这么迟了,小鼎怎么还不睡觉? 又莫非是早已睡了,但忘记吹熄烛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出去,绕过静悄悄的庭院回廊,走近木字房外,这时候烛影摇曳了几下,他抬头一看,忽地一怔,却是看见那屋中居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小鼎的父亲张小凡。 在张小凡的身前,小鼎伸着懒腰坐着,带了点睡眼惺松,小灰则是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只是不见大黄的身影,也不知是跑到别处去了,还是夜深人静张小凡根本就没带它来。 屋中,张小凡面色柔和,对小鼎低声叮嘱了几句,又伸手摸摸他圆圆的小脑袋,看上去一脸都是疼爱之意。过了片刻,他转身走了出来,目光随即落到有些尴尬不自然站在回廊边上的王宗景身上。张小凡却是神态自若,似乎早就发觉王宗景过来此处,微微一笑,道:“明天就要去异境了,小鼎他娘亲早就说了让他多些历练,不去管他,但我心中总有些挂念,忍不住还是想来看看小家伙。” 王宗景连连点头,心中也有一阵暖意掠过,正在这时他目光无意中看向张小凡背后的木字房里,却只见小灰见张小凡走出屋子后,忽然便抬头张望了一阵,看着倒有几分鬼鬼祟祟的好笑模样,轻手轻脚走到小鼎身边,拍了拍小鼎的肩膀。 小鼎打了个哈欠,也不回头看小灰,自顾自低声道:“干嘛?” 小灰咧嘴一笑,跟变戏法似的,突然从一直藏在身后的一只手上拿出一根通体黑色,前端看着有些滚圆的棒子,递给小鼎,同时伸手比划了两下。 王宗景在窗外看得真切,一时间只觉得这根奇怪的黑色棍子颇有几分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样,再仔细一想,登时便想了起来,心道:“奇怪,这不是大竹峰上厨房里的那根烧火棍吗?” 只见小灰笑嘻嘻的,站在小鼎边上,不时轻拍小鼎身子,一个劲地想把这根难看的烧火棍塞到小鼎手上,同时眼角余光时不时会看一眼屋子外头张小凡的身影,似乎有些担心被人发现一样。 只是小鼎看了那烧火棍几眼,登时脸上便是老大的不满意,翻着白眼将这烧火棍推了回去,连连摇头,道:“这棍子好难看,我不要。” 小灰呆了一下,似乎被这句评语给窒得一时无语,随即瞪大眼睛,不停地把烧火棍往小鼎手边塞着,同时口中“吱吱吱吱”连声叫唤,看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鼎连连摆手,就是不想要。未几,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张小凡,他回头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莞尔,对着猴子小灰笑骂了一句,道:“过来。”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两声,看起来颇有几分无奈,随手倒拖着烧火棍在地上走了过来,来到张小凡身前耸了耸肩,一副古怪模样。张小凡摇头苦笑,但随即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容,看了一眼屋内吧唧吧唧嘴巴又已经没有没肺地倒在床上睡去的小鼎,随手一挥,那屋中烛火应声而灭。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低声叫了一声:“前辈。” 张小凡笑了笑,走过他的身边向院外走去,同时微笑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是。” 王宗景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男人背影,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不知为何,他忽然间心头涌起一股兴奋,像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那前所未有的异境之行。 黑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太阳带着万丈光芒,跃上天空,照亮了神州大地,无垠浩土,人世间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青云山上,这是很特别的一天,众多青云弟子都现身于通天峰上,戒备比平时严了许多,而在青云别院中,从一大早开始,青云门就开始用大型法宝法器,将众多参加青云试的弟子们送上了通天峰。 除了一些世家子弟,又或是在青云门中有些关系的人物,大多数的青云试弟子都是第一次到这通天峰上,在这等雄峙天地的奇峰面前,还有无数鬼斧神工仙家美景,更是令他们目眩神迷,为之赞叹咋舌不已。 最终,所有人都被集中在宽阔的云海平台之中。 与周围绝大多数人相比,并不起眼地站在人群中的王宗景却是平静多了,跟他一样的还有小鼎,显然这小鬼对周围这一切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反而对身边人群不断赞叹之意感到很是奇怪,正不停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显得有些好奇。 巳时一刻,众多聚集在云海之上的青云试弟子忽然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三道剑芒从远处破空而至,到了云海之上三丈之高处才停下,三者之中,居中最高的正是萧逸才,看他一身墨绿道袍,衣袍飞舞,在云海白雾蒸腾之上,更有出尘飞升之态,真如神仙中人一般,顿时令人心生敬仰之意。而在他两旁稍低处的两人,分别是曾书书与宋大仁。 天空上的三人俯视而下,只见下方人头攒动,九百余青云试弟子云集于此,黑压压一片人头,人人抬头仰望天空,面上无不流露出尊敬向往之色,王宗景站在人海之中,漂浮在天空上的三个人,他都不算陌生,只是他的目光掠过宋大仁和曾书书后,终究还是只停留在最高处的萧逸才脸上,那一刻,他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奇异感觉。 而不知是否是王宗景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远在高处的萧逸才目光淡淡,居然也扫过了他所置身处一眼,那目光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毫无异样地扫过一眼,随后,王宗景慢慢收回了目光。 天上,曾书书看了萧逸才一眼,萧逸才缓缓点头,曾书书会意,驱使脚下闪烁黄色仙光的“轩辕”仙剑向前飘移了一些,目光扫过那些青云试弟子,随后朗声开口道:“众位,今日是青云门有史以来,第一次开辟异境,在此之前,从无人做到此事,所以诸位能参加此事,可算幸运。其余废话不多说了,该知道的想必也早就有人对你们说过,我只是再强调一点,此次诸位进入异境,第一要务便是想方设法取得‘青木令’,若能取得青木令一路保有,再找到隐藏于异境之中唯一的出口,跨出异境,便算是此番考验的胜者。” 云海之上,人群里顿时一阵议论纷纷,未几,突然人群中有人壮着肚子大声道:“曾长老,请问您老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青木令被人找到之后,旁人也还能出手抢夺吗?” 曾书书犹豫了一下,眉宇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随即朗声道:“正是如此,青木令总共只有四十面,进入异境之人却有九百余人之多,在不得伤及性命的前提下,容许诸位各施奇计,争夺青木令,这也是这场考验的目的,只有想尽办法保住。 若踏出异境时已持有五面青木令,则可在青云门中诸位仙长,包括几位门中长老里,自行挑选一位拜入门下;最后,若出来之后手中青木令超过十面者,则吾将亲自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使之成为我青云门长门栋梁。” 曾书书与宋大仁愕然对望,面上都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显然萧逸才此番话事前他们也并未知情。而在他们下方,云海之上,所有的青云试弟子都是激动万分,情难自己,甚至有的人的身躯都无法自控地轻轻颤抖着,就连哪个最初开始质问的潇洒男子,显然也被萧逸才这一番话所震住,随后双目之中显露出锐利无比的神色,夹带着几乎完全不带掩饰的激动与野心。 喧嚣声如云海波涛,一波波翻滚着,置身于其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但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个今天最震撼的消息后,王总景的神色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平淡得多,甚至于他抬头仰望萧逸才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时,那目光之中,隐隐夹带着几分无奈。 不过,也只能是无奈罢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丝毫的后悔。 “那个人名叫管皋,”一片喧嚣声中,苏文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的脸上虽然还算平静,但仍是可用很轻易地看出她心底流露出的向往与期待。不过尽管如此,她仍是保持住了镇定,低声对王宗景说道,“听说他是出身于神州东北冀州修真名门管氏世家的天纵之才,在此番青云试众弟子中名气极大,人人皆以为他至少在三甲之列。” 王宗景怔了一下,向苏文清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之意,同时也是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向那个显得颇有几分狂傲之气的年轻男子处望去,远远看着管皋虽还有几分激动,但神色间已经大致恢复正常,看来自控能力不差,并非是徒有虚名之辈,王宗景摇了摇头,心中忽然哂笑了一下,带了几分无谓正要收回目光,只是忽然之间,他眉头一皱,却是看到了在管皋身后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面色平静,并不起眼,神色之间似乎与周围激动的人群并不如何协调,而她仿佛也知道什么,微微低着头,看着一点也不惹人注目,但王宗景仍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苏小怜! 大竹峰上,随手将黑色的烧火棍往灶台边一放,平凡的的厨子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出了屋子,一眼便望见有个清丽无双的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静静眺望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看了一眼那直入云间的高耸巨峰,眼中掠过一丝带了些许复杂情绪的目光。 更遥远处,风回峰上,清静洞府之外,曾叔常咳嗽了两声,慢慢走到洞外温暖的阳光中,微弱但温和的暖意从身躯各处缓缓泛起,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太阳,诛仙二吧。微微眯上了眼。 原本戒备森严的山脚下青云别院中,今日却是忽然变得冷冷清清,大多数青云弟子都因为异境之行被抽调到通天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上头,浑然不觉有一条诡异的身影,在无人察觉中悄悄掠进了青云别院。偶然的现身中,可以看到他周身被一层黑气笼罩。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别院气氛,并没有给这个不速之客带来些许惊讶,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只是飞快而熟练地在别院之中悄无声息地飞行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偶尔也会停下身子,抬头看一眼通天峰上,黑气之后,仿佛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惆怅。 明里暗里,山上山下,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都在关注着这一场异境之行。 隆隆之声如雷,响彻于通天峰云海之上,就连加下坚实的山峰,似乎也在这声响中有着轻微的颤抖。宽阔的平台周边,以九宫方位,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缓缓升起了九根白玉石柱,一眼看去直径几乎都超过两人合抱,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一根巨柱,大小更是周围其他巨柱的三倍以上,气势雄伟,直插青天。 萧逸才身形一动,从空中缓缓落下,正好落在中间那根最大的白玉柱上,而曾书书与宋大仁则都是退了开去,只剩下萧逸才一人,万众瞩目中,墨绿道袍在强劲的山风中飞舞,萧逸才面无表情,手握法诀,并指如剑,在白玉石柱是顶端,迅速地刻下了一道符文。 一声清脆破裂之声猛然响起,石柱顶端露出一个大洞,随后一件闪烁着七彩虹光、状如云霞积聚之彩色琉璃大珠法器,缓缓升腾而起。那奇异大珠下有墨玉黑金柱为脚,浓碧翡翠为座,内蕴彩霞,外放奇光,珠身上镂刻着十枚大星,此楼最下一颗大星已然亮起,熠熠生辉,除此之外,更有不时闪过的白色闪电在珠身内亮起,劈开奇异彩霞,露出一角被掩盖的内里画卷,却是天地初开,蛮荒大地,一派原始景象,竟是有一股苍莽蛮古的气息传了出来。 云海之上,无论是青云弟子还是那些未入门的新人,人人为之目眩神迷,这等宝物,一望便知乃是极珍贵的法宝,便是看那萧逸才的神态,此刻也是慎重无比,专心凝神,全力掌握这件几乎从未有人见过的奇异法宝。 当萧逸才手上的法诀贴上这可闪烁着七彩虹光的彩霞奇珠后,他脸上有一缕清光迅疾无比地掠过,只不过片刻工夫,彩霞奇珠便发生了变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大珠内部的彩霞忽然剧烈翻滚起来,随后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量,从巨大的石柱上猛然迸发而出,凝聚成一道七彩虹光,转眼间激射而出,将周围另外八根石柱与主位上这根巨大石柱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九宫格。 随后,七彩虹光缓缓下落,就在众人眼前,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般颜色轮流变换,于离地三尺处时,终于是停止下来。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屏住呼吸的错觉,一股磅礴的力量,就在七彩虹光中闪烁而出,于虚无空处,似一双无形巨手,强悍二摧枯拉朽一般,硬生生德向两侧拉开。 一道裂缝一般,透着深沉黑暗之光的缝隙,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宗景咬了咬牙,看着这神奇而瑰丽传奇的一幕,心情也是忍不住带了几分激动。 异境之门,终于是在众人的眼前,缓缓打开了。 第六十四章 死意 当一个人原本置身于光亮之中,却要跨入深沉黑暗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感觉? 诡异而幽深莫测的异境之门,就这样被一股强大而无形的法力凝聚维持在半空之中,所有的青云试弟子都壮着胆子鱼贯而入。王宗景夹杂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行,看着前方一个个身影依次没入那片深沉的黑暗里,看着前头那些少年脸上或激动或畏惧或惶恐的表情,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向身后周围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入眼处的人们都已是陌生的面容,他所想看到的人,都已消失不见了。 他默然回头,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没过多久,终于是到了黑暗的异境之门边缘。看着这更像是一条裂缝多过像是一个门的黑暗细缝,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再不犹豫,投身而入。 远处,高空之上,萧逸才淡淡地看着下方这一幕,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此刻的他高高在上,道袍飞舞,凛然有绝世风姿,令人心生敬仰,只是却没有人会懂得,在他目光之后的心里,此刻又会是在想着些什么。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让王宗景只觉得全身犹如一片掉落的残叶,空有满身气力却无法使用,只能无奈地向下方不断沉去,只有永恒而深不见底的下方不断拉扯着他。 幸好,这种令人从内心深处都觉得可怖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道霍然出现并用力拉扯后,王宗景只觉得身子猛然一轻,就像是一颗石子般被扔了出去,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漫天光辉铺天盖地地闪烁而来,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从离地约六尺高的半空中跌落下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嘶”,剧烈的冲撞让王宗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待他镇定心神之后,便发现自己摔下的地方居然颇为幸运的是一片较为柔软的青草地,一股混杂着青草芬芳和泥土气息的味道,弥漫在他的身旁。 王宗景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自己除了最开始那一下掉落冲撞后,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这才放眼向四周看去,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好奇,这一个据说两千余年来青云门从未出现过的异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这个神秘而未知的异境,在进来之前,王宗景也曾经在心中暗暗猜测过异境之中会是怎样的,他想到过许多危险场景,包括绝壁,深坑,沼泽,风暴,狂沙,火山乃至无数凶猛妖兽,毒物蜂拥而来,但就是没想到过他此刻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野草青青,从他脚下蔓延开去,如一张阔大无比的碧绿草毯,风儿轻柔地从远方田野上吹来,青草低俯摇摆,似乎也在对他微微点头打着招呼。空气里弥漫着清新无比的气息,让整个人都仿佛松快了许多。天际之上,清澈如水的蓝天下白云朵朵,悠然飘动,整个世界仿佛便如一张绝美的画卷,展现在王宗景的眼前。 距离王宗景所在之处约两百丈外,地势开始隆起,形成了一座连绵起伏遍布原始森林的山脉,草原的边缘就到山脚下,再向上便是茂密森林。这山脉看去自然是比不了青云山七脉山峰那等人间罕见的高峰,但也算是雄伟,远远望去,阔大的草原与山脉的森林俨然泾渭分明,形成了天然的分界线。 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清风吹过,王宗景额上发梢微动,一时之间,他心中也不禁有些茫然,这异境之大,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那青木令以青云门的说法,不过只有几寸见方,这却是要到哪儿找去,直如大海捞针一般。虽然于他来说,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境遇奇特,对青云试其实不必太过认真,掌教真人未来要让他所做的事,又岂是青云试所能教会的?只是既然到了异境这样神奇的地方,总是要尝试一下就是了,在他心里,未尝没有想和这些号称是天下修真界里少年精英们一较高下的念头。 正在他沉吟时候,忽然只听自己西侧远处传来一声沉闷之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王宗景心中一动,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在七八十丈外的远处草地上,一个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凭空出现,和他刚才一模一样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看着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王宗景却是眉头一皱,心想异境如此阔大,倒像是进来的九百多人都分散到不同地方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眺望着这片草原和远处山脉,王宗景心里慢慢浮起一丝古怪而莫名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奇怪的感觉突如其来,十分明显,但王宗景却无法察觉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蓝天白云,青草森林,所有的一切看去都温和无害,哪怕是迎面吹来的清风都比青云山峰之上要温柔得多,但是不知为何,昔日在那片蛮荒原始的古老森林中度过少年时代的王宗景,心头的那一缕阴影仍是如此强烈。 转过头去,这时远处那个后来的青云试弟子也已经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环境后,他明显得也吃了一惊,但随即他便注意到了王宗景,几乎是在目光瞄王宗景的同时,他双眼中便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敌意。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便醒悟过来,眉头微微皱起。他或许对这场异境之行的胜负不算是太过在乎,但青云门为此次异境之行所定的规矩,往坏里说着实是有些阴狠,人多粥少不说,就算运气好先找到青木令的弟子,也要无时无刻担忧会被人抢走,等于这一场异境之行,无论是谁都要从头到尾置身于这样一种危机四伏,勾心斗角的激烈争斗中。想不到青云门这等千年名门,居然会定出如此险恶的规矩来,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想从这些青云试弟子身上看出什么呢? 王宗景并不怎么害怕那个流露出敌意的弟子,但他也无意在一开始进入异境就和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大打出手,所以他很快收回目光,略一思索之后,便大步向着草原中央的那座大山脉跑去了。 不管怎样,起伏的山脉茂密的森林,看起来总比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更像是能够隐藏东西的地方。 远处的那个男子看见王宗景的动作,又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也开始迈步向山脉走去,不过他心中应该也有些顾忌,所以走的方向与王宗景并不相同,而是向着山脉稍远些的地方而去。 两百丈不算特别遥远,王宗景迈开大步,向着那片山脉森林走去,同时带了几分警惕心思,不是向周围张望。只是也不晓得异境入口处究竟是怎样安排弟子去处的,出了王宗景和刚才那个男弟子外,附近便在没看见其他人了。白云悠悠,在一阵阵轻柔的微风中,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山脚下,高大的森林耸立在眼前,一股密林独有的气息传来,让王宗景精神为之一振。 他走到森林边缘的一棵大树旁,轻轻拍打了几下树干,坚实而带着粗糙的感觉从掌心处传了过来,让他从心里深处浮起了一阵亲切感。王宗景笑了笑,走进森林,眼前先是一阵昏暗,随即很快又明亮起来,茂密的树冠并没有挡住所有的光亮,细小的光束穿过枝叶缝隙投射在林间土地上。脚步踩踏在林间落叶上,发出沙沙的低响。王宗景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比起那个宽阔无边的草原,他下意识地更喜欢森林这个环境,置身于密林之中,让他有一种融入其中的舒服感觉,或许,这都是那三年在十万大山深处挣扎求生所带来的吧。只是,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但王宗景心头那一丝细小而莫名的阴影,仍是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不肯离去。 他抬起头看着这一片寂静安宁森林,眉头皱起,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看向森林深处那一片未知而幽深的地方,同时眼中掠过一丝迷惑。 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通天峰上的云海,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青云门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之一,大量青云弟子分布在云海平台四周,警惕着几乎不大可能发生的外来袭扰时,许多人也会不时回头,望向云海正中那个神秘莫测的黑暗之门。 九根巨柱,巍然屹立在云海之上,但是青云门最重要的几位长老,都已经离开了,包括萧逸才,并且他在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个神奇的彩霞奇珠法宝,一起回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上。此刻,闲杂人等都已离开了这个青云重地,气势恢宏的大殿上,只有萧逸才、曾书书和宋大仁三人。 除了萧逸才面色如常,坐在主座上安然品茶外,曾书书与宋大仁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同时二人目光也不是会扫向萧逸才那边,在他手边的茶几上,那颗奇异的彩霞大珠法器,此刻正放在上面,只见瑞气蒸腾,珠身内彩霞弥漫,宝光四射,除了那十颗大星仅有一颗点亮略显美中不足外,单凭这外表卖相,以曾书书、宋大仁二人的眼光见识,也都看得出此物绝非凡品,乃是一件极珍贵极厉害的法宝。 不过此刻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颗奇异宝珠上,宋大仁与曾书书对视了一眼,咳嗽一声,开口对萧逸才道:“萧师兄,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之前那些青云试弟子许下的言语,似有少许不妥之处。” 萧逸才放下茶杯,看了宋大仁一眼,露出一丝微笑,道:“大仁,你说吧。” 宋大仁迟疑了一下,道:“单以此次异境之行的结果,便判定底下弟子优劣,会不会操之过急?而且如果能够夺到更多青木令,还能挑选诸位长老为师拜入山门,也是闻所未闻之事……” 萧逸才微微摇头,并没有回答宋大仁,只是淡淡道:“大仁,这些年来,我等在青云门内所行之事,岂非都是有违祖制,闻所未闻的吗?” 宋大仁登时便是一窒,艾艾有些难以借口,他本来也非口舌便给的人物,纵然心中总觉的事情并非如掌教真人如此说的,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幸好旁边的曾书书正好在此时开口,将话题给接了过去,道:“师兄,小弟也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惑于心,今日想要请师兄解惑。” 萧逸才对曾书书又有不同,神色间更亲切些,笑道:“你说。” 曾书书点点头,道:“小弟以为,这些拜师入门之事,说来都是小处,不算什么,但小弟着实不解,师兄为何将此次异境之行的规矩订的如此苛刻,等于是在纵容那些青云试弟子勾心斗角彼此争斗。而且适才在云海之上的那番话,更是火上浇油,就算如此得出的人才果然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但总让人觉得带了几分阴晦,与我等名门正道的气象有违啊。” 萧逸才并没有马上回答曾书书的问题,而是先沉默片刻后,然后道:“两位师弟,你们的心思其实我都明白,只是为兄在这里只说一句,这些年来,为兄看得清清楚楚,这天下世道,已然和往昔不同了,浩劫过后,支撑正道的三大名门是什么下场,你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吧?” 曾书书与宋大仁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萧逸才淡然道:“虽负盛名,但也仅此而已,留给自己的,岂非都是一个个烂摊子吗,反是众多隐身龟缩之辈,如今横行天下。为兄痛定思痛多年,以为盛名可取,但我等行事,当取务实一途。异境之行争斗苛烈,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之辈,道行资质必定不俗,心性也必然有可取之处,如此之人方有值得栽培之处,未来天下劫数未定,为兄以为如此方是最好的选材之途。” 宋大仁皱紧眉头,欲言又止,曾书书也是默然,但是他性子活泼,感觉气氛有些僵冷,便是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与宋师兄多虑了,反正萧师兄雄才大略,我等一切都听师兄的就是。不过师兄,这颗‘莽古蜃珠’当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奇宝,竟有开辟异境的奇效,且灵力如海深不可测,却不知师兄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逸才目光向自己手边的这颗彩霞奇珠看了一眼,眼中也是掠过一丝笑意,微笑道:“此物的确不凡,不瞒二位师弟,这枚‘莽古蜃珠’,乃是为兄在‘幻月洞府’中得到的,之前从未现世人间,不想青云祖师竟然还给我等后人留下了这等奇宝,实在可喜。” “幻月洞府……”宋大仁怔了一下,有些讶异,而曾书书却是身子忽然一僵,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也下意识地紧了一紧。 与此同时,在热热闹闹开辟异境,引得青云门上下甚至门外天下无数人关注的通天峰外,青云门其余六脉山峰相比之下便冷清了许多,其中龙首峰上,松亭之内,齐昊一派淡然神情,泡茶品茗,悠然自得。 山道另一侧人影闪过,从石阶上走过来一人,背负碧绿斩龙神剑,面貌英俊,正是林惊羽。只见他一眼看到齐昊在那松亭中,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静堂,平日颇为热闹的屋子里此刻却显得十分安静,让他犹豫了一下。 正在这时,齐昊已经看到了他,微微一笑,远远向他招手,示意林惊羽过去。林惊羽走到松亭外,现实看了一眼那亭上牌匾,默然片刻,这才走进了亭子里,在齐昊对面坐下,开口道:“师嫂与小萱呢,怎么不见她们?” 齐昊拿起一个新茶杯,放在林惊羽米面前,替他斟满清香四溢的茶水,笑了笑道:“今日通天峰上那是何等热闹,开辟异境,乃是本门两千年来未有之事,她们都去那儿看热闹了。” 林惊羽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低头,喝了一口茶后,低声道:“师嫂她……” 齐昊微微一笑,截断了他的话,道:“灵儿性子活泼,自小又得岳父岳母等大竹峰一脉众多师兄们的疼爱,对一些无聊小事,本就没有耐烦去细想的,这样也好,活的安心快活,岂非远胜我等自寻烦恼的男儿?如有可能,我只愿她与小萱永远都这般欢喜快活地活着,其他闲事,我自去决断面对就是了。” 林惊羽默然半响,缓缓点头,道:“师兄说得极是,是我这个做师弟的看不开。” 齐昊大笑,道:“喝茶,喝茶。” 山风吹过,茶香浮动,淡淡热气如雾飘散开去,齐昊放下茶壶,手指在茶壶光滑的弧面上摸索两下,淡然道:“我知道你今日来看我,是因为通天峰上开辟异境,五大长老中只有我与陆雪琪未至,心中对我有所担忧吧?” 林惊羽抬眼看了这位师兄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沉声道:“陆雪琪性子清冷,自来也不爱搀和门中之事,青云门上下皆知,是以掌教师兄未安排她去通天峰上,谁也不会说什么。但除她之外,几大长老中唯独未安排师兄你去,只怕未免会令门中侧目。” 齐昊面色淡然,听了林惊羽的话也不生气,目光仍是停留在面前茶壶上,徐徐道:“或许萧师兄多少总有些看我不顺眼吧,所以还是不想再那等重要场合见我,这是也没什么,你不必在意。” 林惊羽哼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之色,道:“若果然如此,掌教师兄的气量未免太小,师兄你并无野心,对他有所威胁更是说不上,何必做得这般明显?” 齐昊抬头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看去颇堪玩味,目视林惊羽,忽然微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若是为兄果然有些戏野心的话,你可会助我一臂之力?” 林惊羽陡然色变,手扶桌案,剑眉扬起,但不等他开口,齐昊已然摇手笑道:“看你急的,笑言而已,莫急,莫急……其实萧师兄也并非没有派给我事做的。” 林惊羽面上激动神色缓缓平复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何事?” 齐昊淡淡道:“如今本门力量几乎都聚集于通天峰上云海,但萧师兄以为山下青云别院仍是心腹重地,不可懈怠,所以请为兄的有空便去青云别院中观看看一番。” 林惊羽脸色又是一变,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此时此际,让身份位列五大长老座次仅次于掌教的齐昊巡视青云别院,其中意味深长,排斥之意跃然纸上,隐隐更有几分贬低之意,让林惊羽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齐昊看了看林惊羽的脸色,站起身来,微笑道:“些许小事,何必着急上火,而且萧师兄说的并不算错,青云别院如今在本门之中确实地位日重,万一有宵小之辈趁此防卫薄弱之际混入其中,将来再出什么意外的话,岂非更是糟糕。” 林惊羽也站了起来,迟疑片刻,道:“师兄,不如就让我替你去山下看看吧。” 齐昊摇了摇头,道:“你替我去,别人看着又像是什么了?我自去便可。” 说罢,他深深看了林惊羽一眼,走上一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笑道:“林师弟,为兄性子如何,你是知道的,不过当下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好担心的,且放宽心吧。” 说着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松亭。林惊羽站在原地,看着齐昊渐渐走远,有那么一刻他心中一阵恍惚,却是觉得原本在心中很清楚的师兄模样,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异境之中。 王宗景在密林里走了一会儿,树影深深,枝叶摇曳,但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并没有遇上其他的青云试弟子。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双目微闭,就在这林中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俯下身子,也不在乎地上土壤枯叶肮脏,将一侧耳朵贴紧地面,仔细辨听了片刻。 随后眉头微皱,站了起来,先是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西南方向看了一会儿,思索片刻,只见他快步跃起,一下跳到旁边一棵大树树干之上,然后就像一只身手敏捷至极的猴子般,轻而易举地越爬越高,很快就爬上了茂密的枝叶树冠中,这个时候再往上看,便是仔细端详,也很难在枝繁叶茂的树冠里发现他的身影了。 树林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是过了约莫半盏茶工夫,从树林里西南方向便有了声响,很快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个身材颇高的青云试男弟子,看上去也是一脸警惕,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缓缓走在林间,只是哪怕是走到了王宗景所藏身的树下,此人也没有想到抬头向上看一眼。 王宗景躲在茂密的树冠枝叶中,从缝隙里看着此人缓缓走近,又一无所知地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过去。待那人走得远了,王宗景在树上缓缓摇头,心道若是在那片十万大山原始森林里,刚才这一下便足以要了那人的性命。 在树上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附近确实没有其他青云试弟子了,王宗景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并无意下树,相比树下的土地,眼下藏身于茂密树冠中,无疑是大多数正忙于搜索青木令的青云试弟子所料想不到的。他抓着树枝站起身子,沉吟片刻,忽然又继续向树冠顶端爬去,没用多少工夫便爬到高处,然后伸出半个身子,向远处眺望起来。 此刻的他不过是才爬上这座高大山脉的山麓稍高处,莫说到达峰顶了,便是距离半山腰也还有老长的一段距离,不过山势隆起,视野开阔,此刻的王宗景却是看到了比之前更广阔的地方,还有山下方更大片的青青草原。 有七八个黑点,彼此相隔很远,在那片草原出现了,而且看着他们的行走方向,都是不约而同地向这篇山脉走来。 王宗景面色微沉,仔细看去,饶是他眼力胜过常人不少,但这么远的距离也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那地下的容貌,是不可能看清的了,所以也分辨不清是否是自己所认识的人。趴在树上沉吟了片刻,王宗景缩回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管其他,忽地纵身一跃,却是双手交替,抓着纵横交错在树林高处的树枝,就在这远离地表之上的半空中,轻而易举地继续向山脉高处跃去。 密林之中不比草原,因为枝叶遮挡并没有多少风会吹入林中,只是山风仍然会吹动树冠树枝,从地表上或是看不出来,但站在高处,便能看到那些苍翠茂密的树冠几乎都在摇摆不停,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站立都很难稳当,更不用说如猿猴一样在林间飞跃前进了。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可以看出王宗景昔年在十万大山原始森林锻炼出来的奇异能力,他非但行进极稳,并且速度颇快,并且借着树冠枝叶的掩护,甚至连超过脚下不久前刚刚路过的那个青云试弟子时,都没有让那人发现什么一样端倪。 眼看着这样轻松跃过了一阵,距离半山腰又进了几分,王宗景在飞跃之间,忽然听到前头传来几声呼喝叱骂声,声音听着是陌生的,但骂人者声调高响语气愤怒,显然是动了真怒,同时也带了几分焦灼。 “唐阴虎,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暗算于我?” 王宗景心中一动,身子往前一飘,抓住一根粗壮枝叶,悄无声息地一个打转,便贴上了前头这棵大树的树身,然后缓缓探出头,向树下方的地面看去。 只见树下果然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看去颇为雄壮,整个人看去像是充满了力量,只是此刻右臂却是无力地垂在腰侧,仔细看去,在破了一道大口的衣衫下,肌肉甚至还有些变形,显然是手臂受了重伤,看那男子脸色也极是难看,左手紧紧扶住右臂,双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一般,狠狠盯着前方站在树下的另一人。 而被他死死盯住的那个人,外表却是与这个雄壮男子截然不同,看去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带了几分冰冷的阴柔,身材瘦长不说,便是一张脸也是上宽下尖,眉细眼小,容貌奇异,却是散发出一股阴冷气息,想必便是被对方叫作唐阴虎的人了。 只见唐阴虎虽然被对面的男子叱喝,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是看了一眼那人的右臂伤势,像是确认了一下之后,才冷冷道:“此番异境之行,规矩清清楚楚,谁人不知,你居然还跟我说什么无冤无仇为何暗算之类的蠢话,就凭你彭超的猪脑子,莫非也妄想拜入青云山门吗?” 彭超怒极,一张黑脸上不知是因为手臂剧痛还是心中狂怒而涨得黑里发红,大吼一声,竟然是不管不顾,犹如一只狂怒的巨熊般,径直就冲向身材单薄的唐阴虎。 唐阴虎脸色微变,面上戾气闪过,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在王宗景隐身于树冠上的窥视中,只见他冷笑一声,忽地抬起双手,两只手掌结了并不相同的一个奇怪印记,顿时一个细小的雷球便出现在掌心之间。 “术法!” 藏身于高处的王宗景悚然一惊,想不到此人居然也有这等道行,要知道如今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大多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修行时日不长,几乎没有人能操控法宝的高深法力,因此能够使出五行术法这样的道行,已然是及了不起的天资了。当日在河阳城下的神秘地宫中,面对骷髅怪物时,王宗景就亲眼看到苏文清使出了水箭术,威力不可谓不大,想不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唐阴虎居然也有类似的本领,看来此番青云试弟子里,果然是藏龙卧虎。 雷球一出,正在冲来的彭超登时脸色大变,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前头的唐阴虎却是双目中冷芒一闪,猛地手指前探指向彭超,这一道“落雷术”已然使了出来,只见树林深处忽然一阵耀眼光芒掠过,空气里有那么片刻瞬间,炽热的高温猛地勇气,一道闪电凭空出现,从天空中劈了下来。 彭超大吼一声,竭力向旁边闪去,然而那闪电速度极快,加上他右臂受伤动作也没有平日灵便,眼看着不过才略略偏过身子,电芒便已劈到了他的身上,这一次直接命中左肩,登时一股焦臭之气弥漫开来,伴随着彭超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身子剧震,面容扭曲,在原地踉跄几步之后,嘶声叫了一声:“你……” 唐阴虎走上前来,用脚踢了踢彭超的脑袋,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妄想跟我争抢青木令,今次算你走运,青云门定下规矩不得闹出人命,反正你这这样的货色,也是闹不出什么动静的。” 王宗景在树上看到这一幕,特别是威力奇大的落雷术后,忍不住瞳孔一缩,连呼吸也紧了一下。不料这唐阴虎迥异常人,居然就在这片刻间忽然身子一顿,脸色忽变,猛地抬头,阴冷目光扫射而来,喝道:“是谁躲在上面?” 说罢更不迟疑,举手便又是一道落雷术直接轰向树冠之上。 王宗景心中一震,但身子几乎是在同时便做出了反应,一个翻转便离开了藏身的树枝,直接向下方落去,而在他身子刚刚离开枝丫的时候,便见一道闪电劈中了树枝,整棵大树登时一阵颤抖,那一根粗大的树枝直接便被劈出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处焦黑一片。 唐阴虎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那个隐藏在一旁的人居然能够躲开这一记落雷术,神色更显阴冷,目光追着从树上落下的王宗景的身影,冷和声中,又是一记落雷术劈去。 王宗景在半空中仍然是紧紧盯着唐阴虎的动作,自从进入青云山后,眼前此人绝对是他所遇到的平辈之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手段亦是最凶猛阴狠,王宗景在半空中仍是紧紧盯着唐阴虎的动作,自从进入青云山后,眼前此人绝对是他所遇到的平辈之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手段亦是最凶猛阴狠,眼见他目光扫来,手印再动,王宗景身子虽在半空,却是低哼一声,竟然在半空里硬生生转过身子,双脚在坚实的树干上猛力一踩,顿时借力向另一侧斜着飞了出去。 几乎是在他刚刚改变方向之后,一道闪电便劈在原来的位置上,在地面上登时轰开了一个大坑,爆裂声中,落叶枯枝四散飞溅。 唐阴虎心头一震,却是没想到此人竟然能做到如此,连着躲开自己两记以疾速闻名的落雷术,身手之矫健几不似人类。但他并无畏惧,更无视此刻在林间飞溅的碎叶枯枝,向前连行几步,便是向王宗景此番落脚处逼去,同时手心中雷球转动,赫然又是凝聚出一个落雷术蓄势待发。 别的不说,单凭这术法凝聚的速度,落在王宗景眼中,便觉得似乎已超过当日的苏文清颇多。 只是唐阴虎才走了数步,忽然间身子猛然又停了下来,双眼注视前方,面色转寒,冷冷地盯着前头一颗大树背后,王宗景所落下之地。 此刻爆裂之声徐徐而息,被落雷术炸起的黑土碎叶兀自飘到天上,缓缓落下,那一个人藏身于大树身后,身子俯低,连手掌也抓在地面,整个身躯都隐隐透着一种爆炸般的力量。树干侧方,他缓缓露出了小半边脸,隐匿在散落枯叶纷乱黑土之后的眼神,冰冷而无情,带了几分原始却残忍的杀意,与之前的彭超截然不同,就像是一直伺机而动的可怕妖兽,默默地盯着唐阴虎。 唐阴虎并没有看到他的全脸,但是心中却是掠过一丝警兆,尤其是更想起刚才此人出乎意料地躲过了两记落雷术,更显得难以对付。他细眼微眯,原本就要前探发出落雷术的手臂,却是缓缓收了回来。片刻之后,他冷冷地道:“想不到青云试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不过此刻青木令未现,我们争斗也是无用,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王宗景没有说话,仍是目射冷芒地看着此人。唐阴虎眉头微皱,但心念转动间,还是向后退去,显然此人也是果断之辈,权衡情势,在没有必胜把握下绝不恋战,实非常人。 没过多久,唐阴虎的身影便消失在前方树林深处,直到此刻,王宗景才缓缓站起身子,身上绷紧的肌肉一丝丝放松下来,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这个唐阴虎给他的感觉便犹如一条阴狠毒蛇般,极难对付,并且道行不凡,只怕放在青云试九百多的弟子中,也是最顶尖的几个吧。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目光落在已经昏死在一旁的彭超身上,只是他并无意过去做些救死扶伤的举动。论起心肠,他在十万大山深处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早就变得冷硬了。当下也不管他,便准备也离开此地,只是向树林深处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忽然间他的眼角余光瞄到刚才唐阴虎落雷术劈中的地面上,那一个仍旧弥漫着淡淡焦臭气息的大坑里,碎叶纷飞,黑土四溅。 王宗景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脸色也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他站在脚步,似乎在思索什么,像是在刚才那一个瞬间,脑海中飘过了一个古怪而迅速的念头,片刻之后,他忽然快步跑到那个深坑旁,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深坑,随后一沉吟,忽然双手挥舞,确实在这片树林空地上不断用力拨开厚厚的落叶,甚至还用手直接插入有些松软腐烂的黑土中,用力挖出土壤。 “没有,没有,”他的目光越来越亮,但脸色却并不好看,嘴里轻声说着些什么,“果然什么的没有……” 扫荡了一个大圈子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紧盯着自己刚刚仔细查探多的这片小土地,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自从进入异境之后,一直困扰于心的那个奇怪感觉,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什么都没有……”他慢慢站了起来,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幽静深邃的森林。在这片略带湿润肥沃的林间空地,这片森林草原充满生机的异境中,没有妖兽,没有鸟儿,没有野兽,甚至于在这片土地上,连一只微小的虫子都没有。 王宗景眼角微微抽搐,心头一阵阴影掠过,忽然之间,只觉得自己站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这个看似生机勃勃的异境里,却仿佛隐匿着冰冷的死意。 第六十五章 漏斗 通天峰云海之上。 淡白的云气如波涛海浪起伏,沉浮不定,将这座屹立世间的山峰衬托得如同仙境。九根耸立在云海平台之上的高大玉柱,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隐隐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灵力,令人望而生畏。不过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在云海平台正中,那一道犹如缝隙般的黑色裂缝,青云门所开启两千年未有的异境之门,便是在此处了。 云海四周,青云弟子密布,戒备森严无比,显然是对这头一次开辟异境慎重万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同时还有不少人来回巡视,以这些青云弟子的道行功力,当真是连只蚊子想要偷偷飞进异境之门都是休想。 王细雨这一日也在云海之上,被安排在云海东侧守卫,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平日几个相熟的都是出身于风回峰一脉的师兄弟,包括柳芸和欧阳剑秋此刻也都在云海之上。虽说上头交代下来的命令十分慎重,但是看到如此戒备森严的阵势,王细雨也是有些意想不到,不过守卫得严密些总没有坏处就是了。她面上平静,但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几分紧张,不时会向异境之门处看上几眼,还是透出了她心底的真实心意。 弟弟此刻已经是在异境之中了,不知道他是怎样,能不能顺利找到青木令,又或者能不能在颇为险恶的争斗局面里安然而出呢? 毕竟此番开辟异境乃是青云门两千年来的第一次,包括王细雨在内的大部分人,其实对异境之内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是一无所知。或许正因为这份茫然,才让她愈发担心起来。 平日都是生活在一起的同门,王细雨虽然强作镇静,但心下焦灼的模样还是落在旁边诸人的眼中,没过片刻,一只素手轻轻搭在王细雨的肩上。王细雨回头看去,却是柳芸师姐站在自己身边,面上露出几分关怀之色,柔声道:“怎么,担心进去的弟弟了吗?” 王细雨下意识地摇头,但看了柳芸一眼,却是嘴角扯动,露出一丝苦笑。微微点头,低声道:“也不知道异境里面是什么样子,宗景他进去之后会怎样?” 柳芸微微一笑,搂过她的肩膀,道:“你那个弟弟我见过数次,看着天资不错,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更何况师父不是说了吗,在那里面并无性命危险,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王细雨默然点头,但看她眉宇之间忧色仍重,显然心底仍是有些放不开的。柳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正想着再宽慰几句,忽然看到旁边站着那个身形奇瘦的师弟竹子,对她挤眉弄眼,似乎有话要说,柳芸皱了皱眉,轻轻拍了拍王细雨的后背,低声交代了几句,便与竹子走到一旁去了。 王细雨也没注意,此刻她一颗心多数都放在那异境之中,便是柳芸走开时她也是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浑没想着去管柳师姐与那竹子师兄说什么区。只是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那异境之门还是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她又看了看天色,在心中算了一下,那些青云试弟子进入异境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细雨师妹。” 忽地,一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王细雨不用转头也能听出是谁,露出一丝微笑,转头道:“欧阳师兄,有事吗?” 来人正是欧阳剑秋,只见他面带关怀之色,看着王细雨低声道:“我看你面上略带忧色,似乎不甚开心,便走过来问问。”说着,他又顺着王细雨适才目光方向看了看那道异境裂缝,面上随即露出了然之色,沉吟了片刻,道:“我平日常在青云别院中行走,对你弟弟宗景也算熟悉,依我看来,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的。” 王细雨“嗯”地答应了一声,忽然怔了一下,却是抬头带了几分惊讶,奇道:“欧阳师兄,你居然还记得我弟弟的名字?” 欧阳剑秋窒了一下,看着王细雨一脸惊奇的模样,不禁苦笑一声,然后微笑点头道:“我记性向来很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细雨展颜笑道:“果然如此么,不过既然欧阳师兄你和柳芸师姐都这么说,想必宗景应该是会没事的吧。嗯,天色不早了,我得下山去青云别院一趟。” 欧阳剑秋眉头一皱,道:“你去青云别院作甚?” 王细雨微笑道:“因为大部分师兄师姐都调到云海这儿来了啊,可是山下别院之中的防备也不能就此松懈,所以师父会安排人轮流下山巡视,今明两日都是我当值呢。” 欧阳剑秋“哦”了一声,想了想便道:“要不这样,我替你去吧,反正山下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我替你走走就是了,而且我看你的心思也都在这儿,想来是喜欢呆在此处的吧?” 王细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这样不好,反正下山当值也就几个时辰,很快我就回来了,没什么大事的,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欧阳剑秋还想再劝几句,只是还没等他话说出口,忽然只听云海正中那个一直平静的异境裂缝上,猛然传出几声低沉的轰鸣,这却是几个时辰里第一次异境之门有了动静,登时让聚集在云海之上的青云弟子们骚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只见那片深沉的黑暗处幽光闪过,“噗噗噗噗”连续数声,却是从黑暗深处抛出了七八个人的身子,落在云海之上,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则是那些人痛苦呻吟的叫喊声。 一眼看去,这些人竟然都是身负重伤的青云试弟子。 周围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王细雨更是花容失色,第一个向那边跑了过去,很快众人便围拢过来,王细雨心头怦怦乱跳,但幸运的是在她快速查看之后,此番从异境之中掉落出来的青云试弟子一共七人,六男一女,全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王宗景并不在其中。 一旁早就有青云弟子过来将这些伤者分开照料,各种灵药敷上,登时便把那有点凄厉的叫喊声压了下去。这些伤者弟子看起来也好受多了,但是哼哼嘟嘟之声仍是不绝于耳,特别是唯一的那位女弟子,看起来像是个出身世家的娇惯少女,不知是惊吓还是剧痛所致,此刻已经泪眼盈盈,都快哭出声来了。 围在一旁的众多青云弟子们面面相觑,要知道这进入异境才不过三个时辰左右,居然就有七人重伤,失去了争夺青木令的资格,可想而知此刻在那异境之中的争斗又是何等激烈,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怕也只能用惨烈一词来形容后面的争夺了吧? 王细雨慢慢退回了人群,欧阳剑秋站在她的身边,可以看出王细雨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伤者给吓了一下,忍不住低声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一切有师傅他们做主。他们说过了异境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王细雨默默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七八个人,眼见着的确这些人都不致丧命。但有几人的伤势却是颇为严重,其中最显眼的要算是一个身材看着颇为高大的黑脸男子,左右双手皆废,身上似乎还中了某种术法,如同被雷殛了一般,连衣衫破口边缘处的肌肉都被烧得一片焦黑,看去委实可怖。 王细雨眼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不愿再看,重重扭过头来,却是向远处走去。欧阳剑秋赶上她,低声道:“师妹,要不还是我替你去山下吧,你心里牵挂,就守在这儿?” 王细雨默然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面上却有坚决之意,深吸了一口气后,却是剑诀一比,招出了仙剑,转眼间御空而去。 欧阳剑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缓缓摇头,转过身来,忽地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柳芸站在那儿,面上神情颇有几分奇怪地看着自己。欧阳剑秋有些不解,向柳芸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柳芸随即也是微笑着点头,但并没有上前说话,而是默默走开了。 巍峨青山,隐匿云间,仙家宫阙,飘渺不见,站在山峰之下,纵然用尽目力眺望,也只能是看见茫茫白云,令人陡然心生向往。 青云山下远处,一道人影陡然掠至小树林边,停顿下来,举目四望,看着面貌阴沉,却是当日进入河阳城下神秘地宫的夏侯戈。此番但见他眉宇间凝着一股肃然,正在寻找着什么,忽见脚步声响起,有两个人影丛林中走了出来,当先一人乃是个娇媚无限的女子,身着鹅黄衣裳,正是金瓶儿。 夏侯戈连忙行礼道:“副门主,属下已经打听到了,那青云山上所做之事乃是……啊,门主,你怎么也来了?” 话说了一半,他却看到金瓶儿背后那人,登时全身一震,露出惊愕之极的表情。 被他叫做门主的男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金瓶儿则是皱了皱眉,道:“青云门做什么了?” 夏侯戈面色更加恭谨,低头道:“回禀副门主,属下已经查到。青云门此次实在通天峰云海之上,由掌教真人萧逸才亲自出手,开辟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异境,并让所有参加青云试的年轻弟子都进入异境了,说是要对这些弟子进行一场考验。” “什么,开辟异境?” 金瓶儿与她身后的男子同时一惊,金瓶儿回身向那男子看了一眼,只见对方脸色极难看,目光望向远处青云山,过了片刻才道:“想不到青云门里居然有这等大神通,而且看来他们几个高手道行都是极强,居然能够如此施法。” 金瓶儿默然片刻,对夏侯戈问道:“如今青云山上情况如何?” 夏侯戈道:“现下青云门已经将绝大部分高手都调至云海之上,将那处地方围得是水泄不通,又布下无数禁制阵法,外人根本就难以靠近,戒备极严。” 金瓶儿轻叹一口气,缓缓点头,道:“估计也是如此了。”说着又向那男子看了看,道,“怎么办?这异境之术非同小可,若果然被青云门一众杂毛掌握牢靠了,只怕后患无穷,日后你再想复仇上山,也得平添许多难处。” 那男子冷哼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远方的青云山脉,却是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淡淡道:“此事当然不能坐视,不过那铁桶般的地方,如今我可不想去闯,还是让圣殿的老前辈去试试吧。” 金瓶儿目光一闪,对夏侯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夏侯戈连忙答应了一声,背身而退,全无昔日在那些下属面前的威风,只是低头之间,他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瓶儿自然是没看到夏侯戈的表情,她走在那个神秘男子背后,迟疑了一下,道:“现在就让他去?” 那男子摇了摇头,却是抬头看天,片刻之后道:“等到晚上吧,现在太亮了。” 异境之中,王宗景躲在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将身子紧贴树干,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在他脚下的那片森林空地上,一个青云试弟子正气喘如牛,扶着王宗景藏身的大树树干,呼呼喘气。而在此人前方不远处,另一个青云试弟子则是已经扑倒在地,身上多处流血,衣衫破裂,看着已经彻底被打垮的模样了。 就在刚才,在王宗景眼皮子底下,两个青云试弟子进行了一场几乎算是势均力敌的搏斗。以王宗景看来,虽然这两人在道行上还比不上前头所见到的那个唐阴虎,但已经都算是颇为厉害了,并且两人打着打着,渐渐都打出了真火,出手渐渐不留余地,终于是在最后其中一人胜了半招,将对方击晕,但自己也已经元气大伤。 王宗景躲在树上,冷冷地看着下方这场争斗,失败者自然无人理会,此刻他的目光却是落在那个胜利者身上。这一路几个时辰过来,所遇到的青云试弟子逐渐增多,显然大多数人不管进来的时候是在山上还是草原,几乎都认定在这山脉之上青木令存在的可能性更高。 也正因为如此,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原本稀稀落落的争斗逐渐就变得激烈起来,很多人素不相识,但一旦照面便如同下方那两个人一样,犹如生死仇敌一般激烈战斗,人人都想着能够尽量剔除一人,便是竞争对手少了一个。 王宗景一直在树冠上方前进,再加上几分运气和隐藏得当,倒没怎么暴露行迹,但是一路来却是连续见到多次这般激烈的战斗,让他吃惊于此番异境争斗的惨烈,却也不知不觉被这种气氛暗暗影响,在这个时候,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趁机下去。将这个看起来不弱的对手先行打败。 不可乘人之危道义什么的,在眼下这个异境之中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轻飘飘起来,几乎没人去在乎,而这种几乎弱肉强食的环境,却让王宗景有种置身于昔日十万大山里原始森林中的感觉,他没有任何不适,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他望向那个喘息已经慢慢平复的青云试弟子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身子微动,他便要无声无息的向下滑去,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地下那人一个激灵,登时警惕起来,向那脚步声响处望去。 王宗景也是身子一滞,硬生生压住身体,还是停留在树冠上的隐秘处,透过树叶向下方看去,忽然间又是一怔,只见从那密林深处走出的却是一个胖子,容貌熟悉,正是南山。 片刻之后,南山的目光与那个靠在树干边的青云试弟子相触,两人明显都是吃了一惊,那人皱了皱眉,却是站直了身子,道:“怎么是你? 南山则是脸上胖肉一抖,目光在地面上倒着的另一个人身子上停留片刻。随即露出几分带着谄媚的笑容,道:“明海师兄,你这是大发神威,打败了谁?” 那被叫做明海的男子哼了一声,脸上神情松弛了许多,同时看着南山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屑之意,傲然道:“不错。” 树枝之上,王宗景怔了一下,想不到南山居然会跟此人认识,只是这个叫作明海的弟子道行不低,对南山的态度也有几分骄傲,像是不太看得起南山的样子。 树下,南山又是一阵恭维话对明海说了出来,面上笑嘻嘻的,一副敬仰之色,但不知为何,他自从走出来后,便站在距离明海七尺之外的地上,一直都没有走近明海的意思。 明海也不是傻瓜,目光一转便看得清清楚楚,忽地冷笑一声,道:“南山,你可是怕我对你不利吗?” 南山哈哈一笑,却是立刻赔笑道:“明海师兄,你道行胜我十倍,我向来是十分敬仰的,小弟绝对没有与你争夺的心意。若是师兄不嫌弃,小弟就跟在你身后祝你一臂之力可好?” 明海微微一笑,但目光却是变得有些阴冷,同时看向南山的眼神也有些不善,淡淡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心里还是有些顾忌我的吧,罢了,既然你不相信我,何必又假惺惺地说什么助我一臂之力,不如就来一决胜负吧!” 南山脸色大变,连退两步,愕然道:“不、不、不,小弟道行低微,就连进入青云试也比大家吃了两月,哪里会是明海师兄你的对手?师兄,你就饶了我吧!” 明海狞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也不能下手取你性命,就是给你点教训让你离开这个异境罢了,反正你这种奴仆出身的小贱民,还能妄想什么吗?等你出去以后,再谢我手下留情吧。” 南山脸上的神情猛地一僵,随即又是苦苦哀求,但脚下却站住了。王宗景在树上看着明海缓缓向南山逼去,眉头邹起,心中已经决定要出手,只是就在他目光扫过南山所站立之处时,忽然目光一凝,只见南山双脚站得极稳,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从他这里可以望见南山背后一部分,赫然便见南山指缝只见,已然夹着一张符箓,远远望去,应该是一张“烈火符”。 王宗景的目光迅速冷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底下,看着南山一张微胖的脸上正一脸惊恐地对着明海苦苦哀求着,而明海似乎对这个小胖子被自己吓坏的模样感到十分满足,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如戏耍老鼠的凶猫一样,一步一步向南山走饿了过去,嘴里慢悠悠地道:“放心吧,我不会下手很重的,小胖子,就一下你就没知觉了,不会很重的……啊!” 忽地,就在他志得意满走近南山身前三尺处的那一刻,尖啸声突然想起,一股灼热的气息猛然从南山背后升腾起来,一团火球熊熊燃烧,包裹在火焰最中心的,正是一张燃烧的符箓。 炽热的火球陡然出现在明海眼前,让他原本笑容满面得意的面孔陡然间变得扭曲起来,双眼之中也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像是没有料到南山竟然会对他出手反抗。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灼热的火球吼叫着冲了过来,幽州龙湖王家祖传的符箓奇术,在这一刻重重打在了明海胸口,只听一声爆裂般的声音,也不知那片刻间明海肋骨断了几根,就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他被生生打飞了起来,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径直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背后那颗大树树干之上,然后翻滚着摔倒在地。 在一声带着绝望的嘶吼声中,明海脑袋一歪,就此昏了过去。 树干因为这一下剧烈的撞击而猛烈地要动了几下,树枝树叶也是一阵抖动。落下了许多片叶子。藏身于树上的王宗景抱紧树枝,一动不动,任凭树干摇晃,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下方,看着那个把谄媚笑容渐渐收起,露出一丝真正开心笑容的小胖子。 随后,他忽然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向下看。 人去影散,森林里又恢复了安静,没有兽吼,没有鸟鸣,连虫子的叫声也半点不闻,只有毫无意识的风儿远远地吹着大树树冠,吹动着枝叶缓缓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宗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现身于南山相见,虽然心中相信南山见了他之后,一定会和他携手结伴,共同面对这场考验,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出去于南山相见。 他在树梢之上,一直安静而耐心地等待南山走远,这才现身出来,悄无声息地顺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向山脉高出走去。 刚才所见到的那一个场面,让他的情绪不知为何有些消沉起来,所以知道他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一道凌厉的拳风已经从他背后砸了过来。就在这危急关头,王宗景那些年在生死关头硬生生磨练出来的直觉终于还是救了他一回,在间不容发的间隙,甚至是他脑海里还没想过如何应对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扑,避开了这一记攻击。匆忙之间,他已经发现身后攻击的人士另一个青云试弟子,显然对方也对王宗景竟然能够避开这一拳而感到有些惊愕,一时竟是愣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愣的眨眼功夫,王宗景却已经反身扑上,从退避到反击,他几乎毫无间断,一出手便是直奔身后那青云试弟子的胸腹要害。 “咚!” 一声低沉闷响,那人的面容瞬间扭曲,随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弓起腰的虾米一样,踉跄倒地,这一切全是因为王宗景突如其来地重击在丹田上一圈,王宗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未有丝毫怜悯,哪怕此人倒在地上,嘴角慢慢流出了白沫。王宗景走了过去,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对着那人受创的部位,忽然起脚又是一记重踢。 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飞了三尺远,再也无力挣扎,脑袋一歪,就此昏厥过去。 王宗景转过头,深深呼吸了一下,目光望向前方,渐渐变得锐利,再度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只是他这种隐隐有些锐不可当的气势并没有保持多久,才向前走了五六丈远,王宗景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一个还显幼稚的清脆男孩声音,十分耳熟,叫道:“我跟你说,你别过来哦……” 王宗景一听,立刻辨认出了那是小鼎的声音,这些日子来,在青云别院中他最喜爱的,小鼎绝对是要排在第一位,平日更是交好,更不用说还有小鼎他爹小凡的情分在那儿。是以一听之下,小鼎的声音语调虽然听着并无什么颤抖害怕的样子,但那话里的意思,显然正是被人逼迫的模样。王宗景脸色登时一寒,更无迟疑,径直便向话语传来处快步跑去。 在树林中穿行奔跑没过多久,王宗景果然便看见前方一片小空地上,那个圆头圆脑圆肚皮的小男孩,依旧是背着那个淡蓝色旧布袋的小包,正直视前方,面对着一个正不断接近面带狞笑的青云试弟子,满脸都是正义凛然毫无畏惧的表情,瞪大了眼珠对那人道:“我跟你说,你别过来哦。”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心想在异境这里如此激烈的斗争,别人会理你才怪,果然那人丝毫不见有怜惜慈悲之色,反而口出秽语,冷笑道小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趁早滚回去吃奶吧,把你身上的青木令给洪刚大爷!“王宗景一怔,连忙转头向小鼎看去,果然看见小鼎身上竟然有一道淡淡青光散发出来,可不就是之前所说拿到青木令时的征兆模样? 这一下王宗景真是吃惊不小,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进入异境这么久,路上看了无数勾心斗角,一个个厉害人物手段也见了不少,却偏偏没见过任何人有拿到青木令,谁知第一次看到取得青木令的家伙,居然会是小鼎。 小鼎听了那洪刚嘴里不干不净,看来也有点生气,伸出右手胖胖的一个小圆手指,指着对方,大声道:“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要是我回去告诉我娘的话,你就死定了!“洪刚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老子就是这么说了,谁能把我怎么样?“场中小鼎,场外王宗景,此刻都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王宗景心里不期然想到小鼎的娘亲,随即又想到当日在河阳地宫里那个被“神剑御雷真诀“硬生生轰出的几达数十丈宽可怕可怖的巨坑,心里想真要是小鼎娘亲来了,你这家伙就该被轰的连渣都不剩了吧…… 不过眼下,那位清丽绝尘的陆雪琪自然是不会到这里来的,而洪刚哈哈笑过之后,还是继续向小鼎逼去,眼中流露出几分贪婪之色,显然对小鼎身上的青木令垂涎三尺。王宗景皱了皱眉,身子向洪刚背后移去,对这种欺负小孩子的不良之人,他也没兴趣去搞什么光明正大的决斗,还是直接暗算一下来的爽快。 前头,小鼎仍是哼哼叫个不停: “我跟你说了啊,你别过来了。”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我会给你好看的!” “我有法宝哦!” …… 洪刚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骂道:“臭小鬼,还敢骗我,这青云试中,有谁能操控法宝,就算有也是乖乖送给爷爷我,死吧!“一声大喝,洪刚已到了小鼎身前,抬头便向小鼎圆脑袋上打了下去,看来是想打晕这小家伙然后去他身上搜出青木令。也几乎是在同时,王宗景已经悄无声息的掠至他的身后,冷笑一声,就要出手。 谁知只听小鼎一声嘻笑,手中宝光一闪,瞬间多了一件古怪东西,前头像是个竹片做的漏斗,后头也不知是什么皮囊所制的类似气囊的玩意,直接就对着那人的面孔,用力一捏气囊。 “噗。” 一个低沉其实有点像是小孩放屁的怪异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然后王宗景就看到一股鲜红色的汁液猛然从那古怪漏斗中喷了出来,直接就射在洪刚的脸上。 洪刚的动作忽然像是石化一样,一下子僵硬住了,随即片刻之后,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惨叫,一蹦三尺高,跳了起来,双手拼命向脸上揉捏着,狂呼道:“啊……好痛,好痛……” 叫喊声中,洪刚似乎痛不欲生的模样,甚至站立不稳,就在地上翻滚起来,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双手捂住脸庞,叫声凄惨的很。 王宗景手伸到一半,却见洪刚陡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一时不明所以,也是怔住了。小鼎却是这时看到王宗景,顿时高兴起来,跑过来笑嘻嘻地道:“王大哥、王大哥。“王宗景点了点头,答应一声,同时目光在小鼎手上拿奇怪的漏斗状怪东西上停留了一下,忍不住好奇道:“小鼎,你这是什么东西?“顿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不禁肃容道:“难道……此物果然是一件法宝吗?” 小鼎嘿嘿一笑,把手中之物向上一举,笑道:“这东西是我爹给我做的。” 王宗景吃了一惊,不禁向那漏斗又多看了两眼,道:“啊,原来如此,这法宝叫什么名字?” 小鼎摇摇头,道:“没名字啊,我爹在厨房随便做了一个就丢给我玩了。” 王宗景一滞,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重复了一句“在厨房随便做了一个……”然后只听小鼎笑道:“这东西没名字,但是我觉得每次用它特别像放屁,我就叫它‘放屁漏斗’。” 王宗景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了,咬了咬牙,不再去看这小家伙。转头看了那洪刚一眼,只见那人此刻已经没声音了,双手垂下,看来是已经昏厥过去。在他面孔之上一片鲜红,但仔细瞧着却没有伤口,而且那一片红色也不似鲜血,空气中隐约有一丝淡淡的奇怪而略带辛辣的味道飘了过来。 小鼎面带得意之色,把“放屁漏斗”一举,道:“这里面也是我爹帮我配的红汁,听他说是从自己后院种的‘大赤椒’里提炼出的,名字就叫‘辣椒水’!凡是喷到脸上,一时半刻就让人受不了那辣味,不害人性命,也不伤人买就是受不住那股极辛辣的味道,一准就得辣昏过去。”说到这里,小鼎哈哈大笑,对王宗景道:“怎么样,王大哥,这法宝厉害吧……” 王宗景微张开嘴,看了看小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放屁漏斗和漏斗边缘残留的一抹令人头皮发麻的鲜红色辣椒水,再看看依然昏厥的洪刚,不由从心底由衷地道:“厉害,厉害,确实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第六十六章 派系 大竹峰上,许是因为小鼎不在山上,所以虽然此刻还是白昼,但大竹峰顶上缺少了嗓门最大最能喊叫的这个小鬼,还是显得有些冷清,一个人影走进了厨房,看模样是杜必书,只是在门口向厨房里张望了一下,却是空无一人。他想了想,便绕过厨房,走到厨房后头去了。 原本地处偏僻位置的厨房后面,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坡地,多少年来都无人关注,任野竹青草随意生长。不过在张小凡回山之后,这里已经被新辟成了一个沿着小坡数仗见方、共有三层的小菜园子,第一层种着集中青菜,还有些瓜果葫芦之类的东西;第二层也差不多,但是又多了些辣椒、地瓜等作物;最下面的第三层,则多是各种果树,看上去郁郁葱葱,各种蔬菜瓜果都长势喜人。 此刻一个熟悉的人影果然站在第二层的地面上,如一个平凡的农夫一般,在地里走动着,大黄趴在最上边的一块空地上,吐出长舌懒洋洋地看着底下,而张小凡则爬到了下方一棵桃树上,摘下了一个桃子在津津有味地啃着。 杜必书对着下面喊了一句,:“老七,我回来了。” 站在菜园子里的张小凡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微笑道:“六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里情况如何?” 杜必书略带了几分得意,笑道:“我早就叫你一起去通天峰上看看嘛,谁叫你就不去。你别说,这次萧逸才搞出的异境还真是动静不小,九宫玉柱的阵势,那股灵力可是绝非等闲。” 张小凡听了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倒也没什么变化,不过杜必书想了想,脸色倒是郑重了些,道:“不过老七,这次异境之行的规矩,确实颇为严厉,我在那边亲眼看着,才没过半日工夫,就有人接二连三受了重伤,被抛出异境,糟了!小鼎也去了异境,又没带大黄和小灰,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张小凡笑了笑,道:“被抛出来的人里面有小鼎吗?” 杜必书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张小凡微微一笑,道:“那就是没事了,小鼎很聪明的,想来多半没什么大碍。” 杜必书哼了声,看起来神情还是有些担心,但总拗不过这个小鼎的亲爹去,只得悻悻然道:“哼哼,你倒是宽心,真要出了什么事情,看你还不得急死哩……”说着目光有些无聊地向下方这菜园子打量了一下,忽然间看到张小凡脚边某处,怔了一下,道,“咦,老七,你旁边那一片‘大赤椒’怎么少了这么多,我前几天来看的时候明明还红彤彤一大片的,这一下怎么都没了,我记得这两天咱们没怎么吃辣椒炒的菜啊?” 张小凡一窒,随即哈哈笑了两声,目视杜必书,微笑道:“六师兄,你总是这样分心这些微末小事,若是师父师娘还在的话,只怕又要骂你了。” “去,说什么呢?”杜必书登时便被他把话给带歪了,在这里又絮叨抱怨了一会,杜必书便起身要走,同时口中道:“我这不是好心回来跟你说的嘛,也就只有我才记得你,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他们几个,个个都赖在通天峰看热闹,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呢。” 张小凡站在菜园里笑了笑,没有答话,杜必书也不理他,转身走了,谁知才走到菜园边上,却看到有两个身影一起走来,人比花娇,清丽出尘,正是文敏与陆雪琪二人,杜必书哈哈一笑,对文敏叫了声“师嫂”,又跟陆雪琪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去了。 文敏与陆雪琪此刻自然也看到张小凡在那菜园里面,便一起走了过来,只是还不待她们有所动作,一直懒洋洋趴在菜园入口空地上的大黄却是忽然抬起了头,向她们二人看了一眼,嘴里发出两声低沉叫唤,看起来却并非很欢迎她们似的,文敏顿住脚,微微皱眉看着大黄,大黄却是没再理会她,哼哼两声,自顾自跳下菜园,一路小跑到小灰所在的桃树下面,又懒洋洋地躺着舒服去了。 文敏冲着大黄啐了一口,对陆雪琪嗔道:“这只死狗,自从我来大竹峰以后就没怎么给我好脸色看,时不时还冲我吼两声,真是气死人了。” 陆雪琪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向下方那个温和平凡的男子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温柔,张小凡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见是她们,也是对着她们挥了挥手,露出几分笑意,随后又蹲了下去,细心地去替那些青菜松土了。 文敏向张小凡看了眼,扁了扁嘴,对陆雪琪低声道:“你说他整天怎么就喜欢弄这些青菜果子,咱们这可是仙家地界,就算找不到些稀世灵物,总能种些奇花异草吧?你看凤回峰曾书书那儿,搞了个“百草圃”,里面可是一溜儿珍罕灵药,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呢。” 陆雪琪微微一笑,却是不为所动,看向张小凡的目光盈盈中更见轻柔,道:“这都是他自己心里喜欢的,有什么不好?只要他自己喜欢,我自也是欢喜高兴的。” 文敏白了她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带了几分恨恨之意,道:“真是拿你没法子,算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了,你但凡在他面前,总像是脑子昏了似的,不过小鼎此番去了异境,多少也有几分危险吧,你们两个平日也是最疼爱他的,怎么现在看起来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陆雪琪摇头道:“小凡说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文敏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嗯”了一声,缓缓点头,看神色间虽然与陆雪琪说话时她对张小凡不算客气,但从对张小凡的话语论断,却倒是十分相信的。 陆雪琪眼波转动,似温暖柔和的春光斥过这温和的人间,轻声道:“小凡素来最疼爱的就是小鼎,虽然小事上未必会纵容溺爱,但若是果然小鼎有性命之忧,这天底之下就没人能拦得住他了。”说到此处,她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疼惜之色,顿了片刻,又道:“他幼年时遭逢大变,父母双亡,早早便一人独自长大,无依无靠,所以当初小鼎还在襁褓中时,他便对我说明心意,这一生总要好好爱惜这个儿子,总不能让小鼎再尝到他儿时的苦处了。” 文敏默然许久,当年那些往事,她其实又何尝不知,只是那些往事如风烟一般掠过心头,却让她心情一阵黯然,想起了当年许多人与事,片刻之后,刀子轻轻甩头,摆弄了那些带了伤痛的过往,微微一笑,道:“这么说起来,小鼎这娃,可真是有福气得很呢。” 陆雪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目光仍是落在了下方那男子身上,而菜园之中,张小凡松完手边最后一块土,站起身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眺望而去。只见此际日头西沉,却是已近黄昏的时候,夕阳光芒万丈,映红了天边晚霞,那一座雄伟的通天巨峰,仍然如一个巨人般桀骜不驯地傲立于天地之间,在那片天际之下,拉出长长阴影。 却不知,如今的通天峰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差不多同样的一个问题,这一刻也在王细雨的脑海中浮起,只不过她此刻已经不在通天峰的云海上了,而是现身于青云山下的青云别院中。虽然不大可能会有外人在此刻侵入青云别院,不过名门大派自有名门大派的规矩,该做的守卫事,还是要做的。 青云别院颇大,平日明里暗里驻守的人手就不少,今日情况特殊,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抽调到通天峰上,加上所有青云试弟子也都离开了,别院之中便显得很是清冷寂寞。一起来例行巡视的还有其他几句青云弟子,王细雨与他们在别院大门品处碰面之后,便约定巡视路径,各自巡视了。 只是走在这清静别院平坦的大道上,夕阳的余晖落下美丽的影子,山风吹动古树枝叶摇曳,点点风景都清雅美丽,却还是拦不住王细雨心中对弟弟的那一丝关切,特别是想到从那条黑色缝隙里被抛出来的重伤者,她便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一时间便有些走神了。 这一条道,本是青云别院最靠边缘的庚道,王细雨心神不定地走在这条空无一人的路上,默默地看着前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庭院门口,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安宁。 整座青云别院似乎就像一个已经陷入睡眠的动物,除了风声树声还有不知名处细细的虫鸣声,便再无其他声息。 “宗景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王细雨这般想着,心情既紧张又有几分茫然,保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望见旁边某处庭院里似有某个黑影一闪而过,转眼又消失不见。王细雨悚然一惊,立刻停下脚步,向那一处庭院喝道:“是谁?谁在那儿?” 一片静默,没有任何的回答,随着黄昏一脚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笼罩下的青云别院,此刻似乎突然又显得更加幽静了许多,一座座庭院无声地伫立着,围绕在她的身边。 王细雨皱了皱眉,向那座庭院走了过去,同时手臂渐渐绷紧,一柄仙剑已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手腕之侧。 石阶清冷,院门敞开,王细雨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来,夕阳的余晖似乎又黯淡了些,将她苗条的身影在地上拉出来更长的影子,淡淡的残阳光辉落在她姣好的脸上,在那一刻,有一种奇异而略带透明的光彩,像是她的肌肤都亮了一些,看上去也很美丽。 庭院幽幽,回廊深深,院子里除了柳枝轻晃,什么也没有。 王细雨目光扫过这片院子,慢慢落到那五扇关闭的房门上,门扉紧闭,想是他们的主人此刻都在云海之上,进入异境,正在为自己的前途而拼搏吧。王细雨的脸色柔和了些,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冷,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缓步走到最靠近左手边的土字房外,伸手一推,房门顿时应声而开。 站在门外,王细雨向屋外仔细看了看,只见屋内桌椅和床上被褥都叠放整齐,除此之外并无异样,她扫了两眼,便伸手把房门再度关上,然后又向下一间屋子走去。 晚风吹过,柳叶飘舞,院子里悄然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廊里轻轻响动。 夕阳已经落下了一般,天色,看着也越来越黑了。 她又看过了木字房、水字房和金字房,都是没什么异状,心下也渐渐松弛了许多,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刚才神思不宁,一时看走眼了呢?心中这般想着,她走到了最后那间火字房外,再度伸手推了推,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低沉的声响,缓缓打开。 屋内的光线,似乎比刚才几间房又黑了些,有些地方已经有些模糊了,王细雨皱了皱眉,站在门口仔细向里面看去,但见得这屋子摆设和一些摆在柜台桌面的小玩意,像是个女子居处,只是这时屋子的主人不在,空荡荡的屋子在昏暗的光线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清冷。 “果然是错觉吗?” 王细雨默然在心头这么念了一句,皱着眉头退后一步,慢慢关上了房门,并没有发现在屋子门扉的后侧,她目光视线的某个死角处,一道极细的黑影静静地贴伏在墙壁上,与周转的昏暗阴影几乎混成一体,等到房门完全关上时,那黑暗中的阴影似乎缓缓松了口气,两团幽冷的目光,慢慢地在这间屋子里闪亮起来。 王细雨收起仙剑,走出了这座庭院,虽然心头仍是多少有些怪异的阴影,但眼见为实,并没有找到什么异样处的她还是离开了这座院子。只是在走出院门时,刀子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院门之上挂着此处的门牌,写着”庚道,十七“的字样。 异境之中。 王宗景面无表情地倚着一颗大树树干,站在小鼎的身后,看着小家伙皱起眉头,流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对着前头正流露出满面贪婪之色,盯着小鼎身上的青光并大步走来的男子。 “我跟你说,你别过来哦”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我会给你好看的哦!” “噗” 诡异低沉类似放屁的声音,又一次在山脉密林中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惨号,然后就是那男子瞬间扭曲的面孔,双手捂脸在地上拼命蹬腿翻滚的模样。 王宗景很是同情地看了那人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小鼎一路小跑地跟了上来,走在王景宗的身边,一脸无辜地道:“王大哥,你看我每次都说了这么多话,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啊?” 王宗景龇了龇牙,干笑一声,道:“他们都是财迷心窍了吧,你不必在意。” 小鼎摸摸自己的脑门,似懂非懂,“哦”地答应了一声。 王宗景目光向小鼎手中那只诡异的“放屁漏斗”看了一眼,心想这一路上自从和小鼎相遇后,短短一个时辰内便遇上了四次抢夺青木令的,除了第一次他出手相助外,其余几次都是袖手旁观,看着这件古怪的东西帮助小鼎战无不胜,轻而易举就干掉了这些看起来都比小鼎要高大强壮得多的对手。 这中间他自然是着意观察过这模样诡异但名字被小鼎取得更加惊悚的奇物,不过就他看来,此物倒的确不像传说中的法宝,而且小鼎的道行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是知道的,还不到能够御使法宝的程度。所以“放屁漏斗”,还只怕真的就是一件毫无灵力的小玩意。 只是这东西也不知小鼎那位神通广大的老爹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一旦激发“辣椒水”的时候,喷射出来的速度奇快无比,任凭那些青云试弟子平日里身手再好,也是遮挡不住,纷纷一个照面直接倒下,郁闷无比地就此退出异境。而那红艳艳的辣椒水看起来也是有些古怪,王宗景看了几次,这辣椒水喷到人脸上都没有伤人的迹象,但偏偏这辣度奇高,常人根本承受不住,就那么几下便昏厥过去,委实是暗算人的大杀器。 他脑海中掠过那个平凡温和大叔的身影,想起他平日时常流露出的温和笑容,随即又想到他私下里教给自己的那种种匪夷所思、凶险毒辣的邪门歪道,忍不住心想幸好这位大叔对我不错,这要是与他为敌的话…… 小鼎在旁边看到王宗景忽然脸色一白,奇道:“王大哥,你怎么了?” 王宗景摇了摇头,笑道:“没事”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透过头顶茂密的树叶,仍然可以看到树林外头的天空还是十分明亮。他皱了皱眉毛,带了几分疑惑,低声自语道:“奇怪,算起来现在早该到晚上了,怎么天色一点也没黑的样子,莫非这异境里没有晚上的么?” 小鼎走了两步,道:“王大哥,你知道异境出口在哪儿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晓得,怎么,你是想要拿一块青木令就出去吗?” 小鼎点头道:“是啊,我听着进来时说的规矩只要找到一面青木令的,应该可以出去了吧?” 王宗景想了想,道:“这倒是没错,不过掌教萧真人在我们进来前不是说过了吧,若是我们中有办法抢得更多的青木令,就能得到更多的奖赏,直接拜入青云门且不说,要是更进一步,还能拜入五大长老座下,甚至成为萧真人的长门亲传弟子,这些你都不想吧?” 小鼎挠了挠自己的圆脑袋,像是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即还是耸耸肩,摇头道:“不想啊,我还是觉得我爹比较厉害。” 王宗景:“……算了,我们还是继续找出口吧。” 不管这异境之中有没有黑夜,王宗景与小鼎二人毕竟都算是初窥修行之途的人,精力也算充沛,便是一个晚上不睡也不算什么。所以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两人并没有流露出疲惫之色,仍然是继续向前搜寻着。一路上小鼎倒是跟王宗景商量过要不要两人一起再去找一块青木令给王宗景,然后两人再一起出去,但王宗景却推辞了,反正他心底对这一块并不算是太过认真,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以去争一争,但小鼎眼下有了,他觉得还是让小鼎先出去为好。 毕竟这异境里争斗激烈,而且青去试弟子中颇有身手道行不凡的人物,就像之前那个唐阴虎,王宗景自问便没有必胜把握,万一要是遇到这种人物,只怕小鼎的青木令未必能保得住。 只是异境出口只有一个,但异境如此之大,却是实在难找,两人在这山脉上又搜寻了几个时辰,一点出口痕迹都没发现,倒是又遇上了几拨人,无一例外的,小鼎身上青木令发出的青光再度引起了来人的争夺,不过在王宗景的帮忙下,这些敌人还是无一例外地败退了。 眼下正走在密林中,整个地势都是很明显地向上隆起的山势,王宗景算了算距离,自己和小鼎两此刻怕是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同时随着山脉山峰范围的缩小,他也明显感觉到周围危险的气息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他看了一眼正有些不耐烦的小鼎,心中想着是否要带小鼎先退远一些,看看情况再说的时候,忽然前头密林深处传来几声低沉闷响,却像是有人正在交手,而且似有亮光一闪而过,王宗景登时心中一凛,那一缕光亮,看起来分明就像是五行术法施展时的模样。在那前头争斗的,必定和之前遇到的人不同,搞不好便是青云试弟子中的高手。 小鼎显然也发现了那里的动静,正想偷偷上前去看一下,却被王宗景拉住,他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去,却只见王宗景沉吟片刻,倒也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拉着小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大树顶上。 小鼎顿时会意,连连点头,王宗景对他笑了笑,干脆把这小家伙背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沿着一颗大树爬了上去,藏身于密叶树枝间,借着风声树枝摆动的掩护,悄然无声地向前行进了一段路,很快便居高临下地看见那一幕争斗的情景。 前头地势又比之前高了些,但山壁之上却是出现了一个两丈余高的山洞,洞外还有一大块较为平坦的空地,让人一眼看去倒无阻碍,此刻在山洞之前的空地上已经站着不少人,看服饰都是青云试弟子,除了有四人在空地中间争斗外,周围的人围了一圈,王宗景粗略数了数,居然有二十余人,倒是让他心下吃了一惊。 要知道之前路上所遇的青云试弟子几乎都是单打独斗的居多,而眼前这一幕,那些站在山洞前空地上的青云试弟子却明显泾渭分明,分成了三四派的模样,除此之外,王宗景又仔细看了一会后,却从中发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苏文清与他哥哥苏文康都在其中,不久前在密林交过手的那个神秘高手唐阴虎也在附近,但看上去他倒是孤家寡人一个,其他人也并没有和他亲近的模样。 除此之外,这一群人看着最大的一派,有十人左右站在一起,最前头一个男子风姿潇洒,俊逸不凡,正是进入异境时大胆向萧逸才问话的管皋,并且在他身后,王宗景发现了苏小怜赫然也在人群之中。 远远看起,苏小怜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地看着场中那四个人的混战,但平素有些孤僻的她此刻站在人群里,却丝毫没有不适的模样,而周围那些站在管皋背后明显以管皋为道的青云试弟子,对苏小怜也没有丝毫异色,像是已经完全接纳了她,王宗景远远看着,心中颇有几分奇怪,但不知怎么却有一种微妙的失落感隐隐掠过心头,仿佛像是很久以来苏小怜一直都表现得颇为依赖他一个人,此时却突然发现这少女竟然另外融入了其他一个看似强大的团体。 不过这种奇怪而莫名的感觉很快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苏小怜若真多交一些朋友,岂非是更好之事?他甩甩头,便将脑子里这古怪的念头抛掉,然后目光很快落在场中争斗的那四人身上,没过片刻,他目光便忽然一凝,发现了那争斗的四人中,赫然是三人围攻一人,而占上风的,反而竟然是那单独一人的样子。 那样子相比管皋来说,显得平凡许多,身上的衣物配饰也不显得如何华贵,只是平凡的外表下,却有股淡然自若的气势,哪怕面对三人围攻也是面不改色,相反,对方的那三个青云试弟子,此刻已气喘吁吁,一个个面色难看得紧,王宗景心中略是一沉,正想看此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的时候,便见那淡然男子忽地手掌一翻,瞄到一个空隙五指成爪状向下方虚抓一把。 对手三人顿时都脸色大变,忙不迭就要跳开,似乎对这一招颇为忌惮,然而其中一人正是被那淡然男子抓住空当之人,正值出手力尽之时,动作略慢,只听脚下猛然传来一阵隆隆之声,片刻间脚边石块翻滚,如利剑突出,一根尖锐的石刺竟然凭空刺了出来,顿时刺进了那人的大腿,转眼间血花四溅,已是身负重伤。 那青云试弟子大声哀号一声,摔倒在地,旁边两人更是面色苍白,三去其一,那淡然男子对付起其他两人更是轻松,没过多久又是故技重施,用这”地刺术“再度伤了一人,仅剩下的一人更是惶恐,也不待他再出手,便向后一跃,面露愤恨之色,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烁着淡淡青光的木质令牌,往地下一扔,大声喊道:“我认输,我认输……” 原本已经五指再度虚握成爪的淡然男子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摇头,却也不为已甚,拾起那块令牌收起后,便向后退去,这时旁边一阵掌声响起,众人转头看去,却是站在人群前头的管皋微笑着鼓掌,道:“风恒兄,道行又有大进,可喜可贺。”被他称为风恒的男子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略略点了点头,信步走到管皋的身边略靠后半步,站住了。 躲在树上的王宗景瞳孔微凝,盯着那风恒看了两眼,随即目光再度落到隐隐为众人之首的管皋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番。正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躲在王宗景身边的小鼎碰了碰他的身子,王宗景回头低声道:“怎么了?” 小鼎冲下方努了努嘴,轻声道:“这些人拿了不少青木令呢。” 王宗景一怔,随即转头看去,果然只见地下这一圈人中,居然有不不人身泛青光,显然正是身怀青木令的征兆。他之前一上来便被风恒与其他三人争斗吸引,一时竟没有注意到这些。此刻得小鼎提醒,王宗景仔细看了一圈,只见身泛青光者约有十人,但细看之下,却发现不少人身上青光浓薄不均,其中光芒最浓郁的当属管皋,青青如翠,远胜他人。接下来的便是站在他身旁的恒风与人群另一侧的苏文清,以及一直面露冷笑站在一旁的唐阴虎,身上青光较管皋淡了不少,但比起其他人还是浓了许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身泛青光,包括管皋身后的四五个青云试弟子以及苏文清身后的两人,其中就包括她哥哥苏文康,居然也是身泛青光,不过看光芒清淡,与此刻小鼎身上的光彩差不多,应该也只是拿到了一块青木令。 王宗景目光掠过,心中一动,转眼向管皋身后的苏小怜看去,只见她默然站在人群中,身上并无光芒,看来是还没有拿到青木令了。 此刻山洞之外的众多青云试弟子中,隐隐分成了四派,其中声势最大的,自然是管皋、风恒为首的那一群,人数约莫占了一半,同时从青光光辉来看,他们得到的青木令也是最多的。除此之外,苏文清那一边也有六七人,青芒闪烁,也算是不错的。剩下的两派,其一是独来独往的唐阴虎,光棍一个,但身上青芒闪烁,却是让人不敢轻视;还剩下最后一派,人数倒是不少,便是之前与风恒交手的那三人以及旁边观战的数人,但此文唯一的青木令已经被风恒夺走,人人面色惨淡,显然已经是完全落在了下风。为首之人冷哼一声,面色极其难看,但形势比人强,只得恨恨说了一声:“走!” 此刻站在这里的,几乎便是此番青云试中最强大的几个弟子,目送那些失败者快步走远,管皋脸上笑意更浓,但双目之中光芒闪烁,却隐隐有几分锐利之色,看向苏文清与站在一旁的唐阴虎,踏上一步,刚想说话,忽然只听前方苏文清微微一笑,忽然开口道:“唐师兄,文清对益州唐家的家传道术素来敬慕,只恨之前无缘相识。今日既然巧遇,也算缘分,若师兄有意,出此异境之后,可否屈尊至文清处,文清必定奉茶以待。” 唐阴虎阴冷的双目中冷芒一闪,先是看了苏文清一眼,随即望向管皋以及他身后众人。前头,管皋眉头微微一皱,目光落在苏文清身上,异芒闪过,不过片刻之间,便听唐阴虎忽然一改冷峻之色,哈哈一笑,却是向苏文清走了过来,道:“苏师妹太客气了,如此盛情相邀,我宣要叨扰一番了。”说着有意无意地走到苏文清身边停下,然后徐徐转过身来,却是与苏文清并肩而立,面对着管皋、风恒等人。 管皋身后众人面色登时沉了下来,而苏文清那一派中,苏文康等人则是纷纷面露喜色。 管皋深深看了苏文清一眼,略一沉吟,便露出一丝笑容,踏上一步道:“苏师妹,平日我等也算相识,虽说此番为了青木令稍作争斗,但日后多半也是同门,以我之见,不如大家以各为贵,彼此留些面子吧。” 苏文清微笑颔首,容貌娇美,一时间真如春花绽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徐徐道:“管师兄气度不凡,小妹甘拜下风,一切都听师兄的安排。” 管皋眉头一挑,随即神色如常,道:“即如此,反正出口就在这山洞深处,不如我们一直进去吧。” 当下也不等苏文清等人回应,一转身便率领众人走进了山洞里,跟在他身后的风恒露出淡淡的微笑,远远地对着苏文清与唐阴虎一拱手,随即也跟了上去,王宗景躲藏在树木高处,看着苏小怜也跟在人群中走进了山洞,随后又见山洞之外,苏文清与唐阴虎低声交谈了几句,唐阴虎虽然仍是面有倨傲之色,但也不知苏文清说了什么,最后还是让他有些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随后这一拨人也都进进了山洞,消失在那片阴影中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山洞外头,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王宗景与小鼎都松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小鼎抓了抓脑袋,望向那个山洞,带了几分喜色,道:“王大哥,他们说出口就在那山洞里呢?” 王宗景皱起了眉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怕这些人会埋伏在洞里出口附近,然后守株待兔,一时有身怀青木令的人过去,他们便出手抢夺。反正出口就这么一个,他们根本就不怕人不来!” 小鼎呆了一下,顿时有些恼怒起来,怒道:“可恨,果然如此,看我用放屁漏斗喷他们!”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住怒气冲冲就要下树的小鼎,道:“别急,他们人多,你就算再能喷,一次能喷几个?” 小鼎苦着脸道:“这可怎么办,要是他们不走的话,咱们岂不是都出不去了?” 王宗景沉吟片刻,道:“再等等吧,说不定有人会寻来,让别人先进去看看。” 小鼎点了点头,道:“好吧。"说着,往树干上一靠,双眼一闭,看着像是闭目养神了,没过多久,王宗景居然听到低低的呼噜声传了过来,一时哑然,心想这小家伙也真是心无挂碍,想睡就睡。 他摇了摇头,目光在小鼎此刻显得安宁而可爱的小圆脸上停留片刻,忍不住手去摸了摸他圆圆的小脑袋,短短的头发在手心有些向刺扎的感觉。他微微一笑,收回了手,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觉得此刻确实是早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然后当他目光望向树林外的天空时,那片蔚蓝的天色依旧明亮而清朗。他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这天到底什么时候能黑下来呢?” 第六十七章 双星 星满天的深夜时分。 完成巡视当值任务的王细雨,急急地赶回来通天峰云海之上,虽然此刻已是深夜,但云海上仍然灯火通明,尤其是九根巨柱,放射出七彩虹光,闪烁明亮,愈发不凡。而围绕在异境之门周围守卫的青云门弟子,看上去几乎不比白日少几分,显然青云门对此也是谨慎无比,绝不肯有丝毫懈怠。 不过王细雨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一回到云海之上,便是带了几分焦急向异境之门外看去,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登时把她吓了一跳。原本下午走的时候。这儿被迫离开异境的重伤者才十五人,此刻看去,却只见地面上躺了一片,虽然基本都经过了青云门弟子的处理,看着没什么大碍了,但呼痛呻吟声仍是此起彼伏,粗粗数去,赫然有一百多人的模样。 王细雨只觉得周身一寒,心跳忍不住加快起来,不及多想便向那处跑去。四处眺望,在人群中不断搜索,既急切又希望自己不要再其中发现弟弟的身影。很快她这里焦灼的模样便引起了旁边诸人的注意,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走到王细雨身后,低声叫了一句:“王师妹,莫急。” 王细雨回头一看,见是欧阳剑秋站在自己身后,登时急道:“欧阳师兄,你,你有没有看到” 欧阳剑秋见到她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是极为担忧,当下咳嗽一声,伸手将王细雨拉到一旁无人处,这才轻声道:“王师妹,稍安勿躁。白天你走了之后,我便一直守在此处,每一个受伤出来的青云试弟子我都认真看过,确实并无你弟弟王宗景在内。” 王细雨“啊”了一声,素手轻掩口唇,一刻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缓缓平复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对欧阳剑秋感激地道:“欧阳师兄,多谢你了。” 欧阳剑秋摆了摆手,看着王细雨,微笑道:“无妨。” 王细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道:“欧阳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早几个时辰便能回去休息了,怎么一直还在这儿?” 欧阳剑秋不以为意,笑道:“今日异境之门开启,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景象,我等修真之人也不差那一觉,再说我想你多半心里放不下,干脆就在这儿帮你看看,也是好的。” 王细雨脸腮边没来由地红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颇有几分不知所措,但那模样看在欧阳剑秋眼中,却更是美丽动人,让他心头一跳,忍不住踏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砰砰砰”又是几声低响,从异境之门那里传来,两人转头看去,确实又有几个身影浑身伤痕地从异境之门里滚了出来。 王细雨心头一跳,登时把原先的心思丢到一旁,看了欧阳剑秋一眼,还未说话,只见欧阳剑秋已然微笑着道:“你快过去看看吧。” 王细雨心头一暖,只觉得这位欧阳师兄当真是无处不好,重重一点头,轻轻咬牙,还是迈步向异境之门那儿跑去。欧阳剑秋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长嘘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遗憾,但一转眼却看到云海另一头几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人正对着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定眼一看,居然是恩师曾书书,站在他身边的便是宋大仁,两人身后还有几个人,他也见过认得,都是原先大竹峰一脉的人,算是宋大仁的几位师弟。 及时师父相召,欧阳剑秋便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到了曾书书跟前。曾书书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说完也不待欧阳剑秋回话,看来也是懒得听他解释,又问了下去,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欧阳剑秋跟随曾书书时日不短,见曾书书此刻目光望向异境之门外的那群伤者处。心中便知道她所问何事,当下低声道:“回禀师父,道现下为止,异境淘汰出的人数共计二百四十三人,其中伤势极重者十一人,剩余伤者轻重不一,但都无性命之忧。” 曾书书与宋大仁对望一眼,都是脸色微变,沉吟片刻后,曾书书又问道:“可有人持青木令出来的?” 欧阳剑秋摇了摇头,道:“一个都没有。” 曾书书默然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欧阳剑秋答应一声,小心退下,待他走远之后,宋大仁皱着眉头对曾书书道:“这才一日功夫,居然伤了这么多人,在异境之内的斗争太激烈了。” 曾书书叹了口气,目光却在哪条黑暗的裂缝上看了一眼,道:“我看关键还是在直到此时仍然无人持青木令出来,按理说这一日工夫,足够有人找到青木令并发现出口了,但直到现下也无人持令而出,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守住了出口,不让人出来。” 宋大仁显然也多少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没什么变化,但眉头也皱了起来,缓缓摇头,半响道:“这次的规矩确实有些过于苛刻了。” 曾书书收回目光,淡然道:“既是掌教师兄的意思,我们照做就是了,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去问他便是。不过他此刻不在玉清殿上坐镇,说是莽古蜃珠不宜离开幻月洞府太久,所以带着莽古蜃珠又回到幻月洞府中了。” 宋大仁走了两步,忽然压低声音道:“这次萧师兄为何只让我们二人来此,龙首峰那位是怎么回事?” 曾书书眉头一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说罢伸了个懒腰,道,“累了一天,我先去歇歇,宋师兄你帮小弟我多看照些。”说罢便转身离开。 宋大仁目送他离开,眼中带了几分无奈之色,忽听后边几个师弟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忍不住便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此刻还在云海上看热闹的是大竹峰上排行老二的吴大义排行老四的何大智与排行老五的吕大信,至于老六杜必书则是今日白天时先回大竹峰了。这时看到宋大仁过来,老二吴大义先是笑道:“师兄,你快过来,老四说理一件好玩的事。” 吕大信也对他招手,道:“大师兄,快来快来。” 宋大仁到手被他们把好奇心勾了起来,看看周围并无人注意到这里,便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何大智嘿嘿一笑,目光向远处瞄了一眼,低声道:“你们么发现吗?刚才有几个人被扔出来的时候,身上看着没什么伤口,但那满身的辣椒味道,闻起来很熟悉呢?” 宋大仁等三人都是一怔,吴大义想了想,道:“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说了之后我倒觉得,那味道有几分像是咱们平常吃的辣椒炒肉” 吕大信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愕然道:“你们说什么呢,这时什么意思?” 宋大仁咳嗽了一声,面上有几分古怪之色,似想笑又不能笑,转过身去,道:“夜深了,你们几个夜猫子别赖在这儿,快回去吧。” 何大智等人“哦哦哦”答应几声,转身向云海边缘走去,吕大信兀自奇怪道:“二师兄,四师兄,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思,那辣椒炒肉究竟是说什么” 这一夜,夜色深沉,星光闪烁,出来通天峰云海之上一片明亮之外,更有青云山脉的山峰都陷入了黑暗中。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忽然有一团最浓郁的黑雾升腾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赫然飞腾而上,沿着通天峰上的山脉向上飞去,无数云气飘渺,山风强劲,却都掀不开这几乎与周围黑夜融为一体的一团黑雾。 只有偶尔那么一刻,从黑雾最深处猛然跳动了类似鬼火一般幽绿的两团光芒,带了几分凶狠与冰冷寒芒,一闪而过。 山脚之下,金瓶儿与那个神秘男子站在某处,目光注视着那团突然出现的黑雾直飞上天,想着通天峰绝顶飞去。金瓶儿皱了皱眉,道:“你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去?” 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圣殿里的那些老顽固不是自以为天下无敌嘛,总以为不过是他们不愿出世,否则天下早就是他们手中的玩物了。我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才能进入圣殿,却总说不动他们,幸好这次他们中有一个想着出来,便干脆让他去这青云山上看看,若趁机破了那什么异境便是最好,若不能,吃了亏,也就免得**后回圣殿里再多费唇舌。” 金瓶儿哼了一声,道:“要是这老白骨上来青云山便再也下不来了,你却要如何回去解释?” 神秘男子一怔,第一次现出几分犹豫,道:“应该不会吧,圣殿长老虽然都是老朽顽固之辈,但一身道行却当真是顶尖的。此处虽然是青云门老巢,但昔日血战之后,据我所知上一代高手精英也几乎死伤殆尽,老白骨这等道行,想要一举荡平青云门那自然是不可能了,但全是而退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金瓶儿心头掠过当日河阳地宫之外那一个巨坑,眼前又闪过某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男子容颜,忽然间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望着那团越升越高的黑雾,嘴角略略扯动了下,心想着:“你只道青云门上一代高手大多过世,莫非便以为如今这一代青云门下,尽是土鸡瓦狗吗” 那团黑雾越升越高,顺着山势飞了小半个时辰,很快来到云海附近,但远远望着云海上光明耀眼,人数众多,这团黑雾隐藏在云海之外的云雾之中,似乎也有了几分迟疑。 正徘徊间,忽然间那团黑雾猛地一僵,两团幽绿的的目光猛地在云雾深处亮起,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与此同时,一只惨白的手臂缓缓伸了出来,仔细看去,赫然竟是一只白骨森森的骷髅手臂,诡异至极,但偏偏本该毫无生命的这只白骨之手,此刻却如常人手臂一样灵活,缓缓摊开,在惨白的骨质掌心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翠绿小石,此刻正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光芒明灭不定,犹如人的呼吸,开始缓缓闪烁起来。 那黑雾中人的目光瞬间跃过云海,望向通天峰的后山,这一次,那目光里竟是诡异地带了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于,隐隐地还有几分狂喜之色。 “怎么回事,这,这居然”一阵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黑雾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低声自语,“这青云山上,竟然会有‘冥河翠晶’?” “哈哈哈哈哈,这趟还真是来对了!”一阵得意夹着狞笑的低沉笑声,从黑雾中飘荡出来,白骨手臂瞬间握紧那块翠绿小石,再度收了回去。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这黑雾再也无视前方云海上那个奇异的异境之门,悄无声息地从云海旁边远远掠过,偷偷地向青云山通天峰的后山处飘去了。 通天峰的后山处,与前山的威严雄伟不同,更多了几分幽静,重要所在也只有祖师祠堂与青云门禁地幻月洞府两处。此刻夜幕之下,后山山道僻静无人,到了那条熟悉的分岔路口时,无论是通往祖师祠堂的方向还是继续向前延伸通往幻月洞府的小径,都是一样冷清,只有阴影中隐约露出一角的殿堂屋檐,才能看到那一抹隐匿在深林的迹象。 萧逸才此刻盘膝坐在幻月洞府中,所置身处的洞穴里摆放了蒲团几案,若是细看,会发现洞穴地表被雕刻出许多细微的线条,遍布洞穴内外,犹如一个奇异的阵势,但所有的线条最终都会汇聚到山洞正中的一点,在那个地方正放置着萧逸才从幻月洞府深处取出的莽古蜃珠。地表的阵势细纹上,隐约有丝丝缕缕的淡淡微光,缓缓飘起,加捻落至那莽古蜃珠之上,又悄无声息地融入进去。 此刻只见这件奇宝相对平静,霞光阵阵,内里彩霞之气翻滚不停,似乎正有一个小世界于宝珠之中诞生演化,透出一股蛮荒原始的气息。 萧逸才坐在莽古蜃珠的后面,背对的正后方,便是幻月洞府的深处,那里有一处奇异而诡谲的光门,看上去倒似水波一般挥洒在半空中,潺潺流动,幽深难测,看得久了,又给你一种如欲被吸入无底深渊的可怖感觉。 这个地方,便是整个青云门最重要的禁地了,历来门规只容许掌教真人一人进入,门内其他弟子禁止靠近。 萧逸才静静地在这洞穴之中打坐,偶尔会睁眼看看前方的莽古蜃珠,只见那珠身之上十颗大星中最下方的一颗星一直明亮稳定,闪烁着七彩虹光,他脸上便会掠过一丝满意之色,再度合上双眼。 如此过来约莫一个时辰,萧逸才缓缓站起身子,仔细看了一眼那莽古蜃珠之后,微微点头,随后却转身走到那一面奇异如水波般的光门处,深吸了一口气后,跨步走了进去。 他身着墨绿色道袍,整个人接触到那奇异光辉时,似乎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但随即便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片刻之后,那光门便吞噬了他的身影,仍如原来一般闪烁,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又过了好一会儿,洞府之内仍如原来一样安静,只是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原本寂静的洞穴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声响,幻月洞府之外黑暗深沉如凝墨,几如实质将欲滴落,同时从那一团黑雾最深处,传来一阵难题刺耳的笑声,如白骨磨铁,令人闻之不由得头皮发麻:“嘿嘿嘿嘿小辈,交出冥河翠晶,让你留个全尸。” 幻月洞府中一片静默,无人回答。 那团黑雾中停顿了片刻,有人轻声“咦”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随后一团黑雾从黑暗中飘了过来,落在洞口之外约两丈远处,黑气一闪,浓浓黑雾消散开去,露出一个身影。 借着天际淡淡的星光,只见这个站在幻月洞府之外的人,看上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上毛发稀疏,相貌平凡,不算是太过凶恶,但生就一双三角眼中,却是透着冰冷寒芒,带着阵阵凶残杀意,令人望之心寒。除此之外,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此人的双手,竟然全是白骨森森,令人完全无法理解常人怎会有如此怪异的身子。 “居然没人……”这怪异的白骨手臂老头远远地向幻月洞府中看了一眼,那洞中并无遮挡之物,一眼便看得真切,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莽古蜃珠的身上,登时身子一震,双眼中露出异样之色,“嗯?这又是什么法宝,闻所未闻,但看这灵力宝光,绝非凡品,若能带回圣殿再加以修炼加持,只怕威力不在我白骨老祖的‘天鬼刀’之下。”说到此处,这个自称白骨老祖的可怕老者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相貌更见狰狞,但眼中却露出几分喜色,“想不到这中土修真门派里,竟有如此众多的宝物,老夫早就说过该来了,嘿嘿嘿嘿,待老夫带着这法宝与冥河翠晶回去,看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只是青云门两千余年名动天下,无数祖师在此修行,又那里会是如此易与之地,几乎是在白骨老祖身子刚刚靠近幻月洞府洞口之际,地面上一块细细的阵纹忽然亮起,莽古蜃珠忽地光芒大盛,一道虹光于空中凝聚,瞬间化作一柄尖锐光剑,激射而出,直充向白骨老祖。 白骨老祖在半空“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之意,但看上去并未慌乱,只见黑气翻滚而来,她一双骨掌灵活似更胜常人,转眼间便横在胸口,硬生生挡住了莽古蜃珠这一击。 只听一声闷响,光剑在瞬间闪亮到极致,随即缓缓暗淡下去,但白骨老祖的身形,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狙击给拦了下来,落在洞外。 白骨老祖双眉一竖,看着有些恼怒,毫不迟疑也没有细细观察这阵势的样子,直接又是再度飞起,只不过这一次掠起的方向换成了另一侧。然而似有灵觉一般,白骨老祖身子才飞到另一侧,相应方向的一小块阵纹便又亮起,同样的莽古蜃珠又飞射出一道明亮光剑打向白骨老祖,将他挡在幻月洞府之外。 如此连续数次,任凭白骨老祖如何变换方向加快速度哪怕是半空中急转弯,都一一被这地面上雕刻的奇异阵势以及坐镇奇阵之中的莽古蜃珠挡下。当第七次白骨老祖被再度当下后,他像是知道如此竟然不能入洞,便缓缓将身形落下,但脸上已然是戾气大盛,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洞中的莽古蜃珠,忽地狞笑一声,道:“区区小阵,也敢猖狂,老祖不用些手段,你们也不晓得厉害!” 说罢更不多言,两只可怖的白骨之手猛然升起,在头顶交叉而过,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咒,片刻之后,他身后一片黑暗突然像是扭曲了一样,空气中发出噼啪的低沉爆裂声,与此同时,各种可怕的吼叫声纷纷传来。 “吼!” 一声大吼,却是一只比白骨老祖还要高大些的巨虎猛然从他身后的黑暗里跃出,然而星光之下,只见这只巨虎全身白骨狰狞,毫无血肉,只剩下惨白森森的骨架,赫然竟是一直诡异至极的骨虎。这只骨虎仰天长啸一声,那股虎气仿佛还如活着一般霸气,但终究是多了几分鬼气森森。紧接着,各种各样的野兽纷纷从白骨老祖的身后涌现出来,无一例外地,这些狰狞的野兽看上去便如活物一般,大至巨虎大象,小到野猪豺狗,都是如此,甚至还有几只原本没有骨架的虫类,也被白骨做成了蜘蛛、蜈蚣、蝎子的形状,在地上爬行不休,有几只还钻入土中,极是诡异。 白骨老祖面上现出一丝得意,冷哼一声,骨手向那幻月洞府方向一指,登时所有白骨妖物尽数仰天嘶吼,纷纷冲上。 像是感受到了外面强大的威胁,莽古蜃珠附近地表上的阵纹,在这一刻几乎同时闪亮起来,非止是地表,有些阵纹更延伸到山洞洞壁,光芒闪烁。而莽古蜃珠的光芒也比之前陡然亮了许多,珠身之中的彩霞之气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再无平缓之象,而是疯狂急速地旋转起来。 伴随着隐隐呼啸之声,莽古蜃珠光芒大盛,忽然间竟同时射出数十道光芒,向洞口不同方位打去,若是仔细看着,便会发现此间竟然每一道光剑都会射向单独一只白骨妖兽,令人匪夷所思。 洞外的白骨老祖脸色一沉,像是想不到这件法宝竟有如此神通,但随即看向莽古蜃珠的目光更加热切贪婪,迟疑了片刻后,他像是作了一个决定,白骨手臂缓缓伸到怀中,拿出了一柄深黑色的三尺厚背鬼头刀。 此刀一出,登时幻月洞府之外响起一片鬼嚎之声,周围的黑暗也似在微微颤抖,那刀刃平滑却不光亮,似乎连光芒都会被吸入这柄黑刀之中。 转眼之间,那数十道光剑已然和扑来的那些怪异白骨妖兽撞上,但听见吼声不绝,噼啪乱响,局面似乱成一团,但实际上却是白骨妖兽都被挡了下来,没有一只能够冲进幻月洞府的。就在此时,忽然间只听见一声鬼啸凄厉,如沉沦幽冥地府绝望不甘的狂吼,一抹黑色从白骨妖兽们身后劈来,一路似摧枯拉朽,直接将挡在前方的一只白骨妖狼斩得粉碎,去势丝毫不减,径直又劈向了洞穴深处的莽古蜃珠。 像是知道厉害,这一刻整个洞穴中的阵纹光芒大放,莽古蜃珠更是霞光翻腾,瞬间凝聚出一道比之前粗大逾五倍之多的光柱,激射而出,想要抵住这天鬼一刀。 然而这天鬼刀乃是白骨老祖性命交修的本命至宝,便是在那神秘莫测的魔教圣殿里,也是顶尖的法器名刀,这一斩之威赫然竟有劈山断海之势,莽古蜃珠虽然发出了强大的光柱,然而一旦遇上那看似不起眼的黑刀,却只能堪堪抵住片刻,随即便是节节败退,被那黑色鬼刀硬生生地压进了山洞,一路退往莽古蜃珠本身所在。 随着那柄可怕的黑色鬼刀的步步紧逼,幻月洞府地表上的阵纹逐渐出现好多处裂纹,并且不断龟裂,整个阵势在这病黑刀的威势之下,已然呈现崩溃之态,而莽古蜃珠此刻看来也已经陷入绝境,任凭霞光如何鼓荡挣扎,却根本无法阻止黑色鬼刀的缓缓紧逼。 一路上,碎石崩裂,尘土乱扬,眼看黑色鬼刀已经压制到莽古蜃珠仅有三寸开外,忽听从珠座下方传来几声清脆碎裂之音,白骨老祖心头一跳,连忙收住天鬼刀,生怕一不小心没收住手,坏了一件宝物。 随着天鬼刀缓缓飘起,白骨老祖这才看到原来是莽古蜃珠下方还布有一圈玉玦禁制,想来是最后一个防护手段,但此刻也已经被破了开去,这件奇宝在此际无人照看的状态下,眼看就要落入白骨老祖的手中。 白骨老祖心中大喜,仰天长啸,伸手一招,便要掠去抢那奇珠,以他这等道行修为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珠子绝非凡品,此刻这种防御阵势不过是牛刀小试,连莽古蜃珠十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真要拿来好好祭炼一番的话,他实力必定大涨,将来若是回到蛮荒圣殿,哪怕是那如今看来飘渺无比的大祭司之位,也未必不可染指了吧! 心中这般狂喜地想着,他一时激动,竟没有注意到幻月洞府深处,那一处原本奇异的光门突然开始抖动起来,片刻之后,忽然一声叱喝,如同春雷炸响,带了无穷怒意,似从茫茫深海海底迸裂而出,怒吼道:“妖孽,大胆!” 一个墨绿的身影,陡然出现在这幻月洞府之中,几乎是在同时,七星剑芒如山崩地裂,破空而来,有那么一刻,这幻月洞府里所有的空气都像是瞬间被一股可怕的力道轰然吸空,陡然发出嘶哑而低沉的“啊啊”声。光芒夺目耀眼,几不能目视,如果说刚才天鬼一刀有劈山断海之威,现在这七星仙剑一出,那股威势则如旭日升空,星辰轰鸣,隐隐然竟有天地之威,在这片实在不能算太打的洞府内,排山倒海般劈向白骨老祖。 白骨老祖大叫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倒飞而出,竟丝毫也顾不上即将到手的莽古蜃珠,同时飞出洞口的时候白骨手臂一挥,顿时无数白骨妖兽纷纷扑来,挡在他的身后,嘶吼连连,要为他挡下这威势惊人的一剑。 然而那七星仙剑威势奇大无比,剑芒如山,一扫而过,竟将路上一众白骨妖兽轰然撞碎,同时剑势不过一顿,便仍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白骨老祖。不过就是趁着这紧要关头的一瞬喘息之机,白骨老祖一声怒喝,已然收回天鬼刀,骨臂握紧,登时黑光大盛,回身便是一刀对着七星仙剑劈了过去。 一黑一百两道威势无比的光环,在这个青云门禁地之上,轰然撞在一起。 那一声锐啸瞬间直冲天地,无形的声波片刻间将周围数十丈内的巨树古木连根拔起,所有的树木野草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向外俯倒,光环的最深处,白骨老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窝着天鬼刀的白色骨臂啪嗒一声,硬生生折断了。 白骨老祖脸色大变,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之色,似是想不到这中土之地,年轻一代中竟然会有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当下哪里还敢多待,甚至顾不上被打断的右臂白骨,只是左手仓皇一抓天鬼刀,黑雾滚滚而来,裹住身子,如飞而去。 七星仙剑光芒散去,萧逸才现身而出,脸色略显苍白,但面上盛怒之色满溢而出,自从他接掌掌教真人之位后,这是第一次被邪魔外道侵入青云禁地,甚至还差点破去守护阵势掠走重宝,如何令他不惊怒交集。 他目光只是向洞中略略一看,便明白莽古蜃珠并无大碍,只是洞口阵纹被白骨老祖破去大半。他冷哼一声,面色更寒,落下半空在地面径直用七星剑凌空刻纹,只见剑势如龙蛇,电芒奔驰,瞬间在地上便重新刻出一片阵纹,随即萧逸才道袍一挥,纵身飞出洞穴,向着白骨老祖逃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这等胆敢侵犯青云重地的妖魔外道,断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只是他走得匆忙,虽然重新刻下阵纹,此刻已经再度运转,莽古蜃珠也重现光彩闪烁起来,然而就在莽古蜃珠的下方,一块碎石忽地颤抖了一下,被什么东西顶开了去,随后一抹惨白颜色闪过,从地底下慢慢爬出了一只白骨蝎子。 刚才所有的白骨妖兽都在七星仙剑那愤怒一击中灰飞烟灭,但这只白骨小蝎却因为体积偏小,又钻入地下,居然在大战之中瞒过了萧逸才,悄无声息地钻到了莽古蜃珠的下方。 若在平日,莽古蜃珠近身处还有最后一道玉玦禁制,但凭这小小的白骨小蝎,一旦靠近,也只能被一击而灭,只是今日那最后一道禁制却已经毁在白骨老祖手上,而萧逸才走得匆忙,只补充完了阵纹,却忘了这平日颇不起眼的小小玉玦。 眼下这只白骨小蝎已无人指使,它原先的主人白骨老祖此刻也已经落荒而逃,所以它看上去颇有几分茫然,绕着莽古蜃珠周围慢慢爬了几圈,也不知该干什么才好,最后干脆慢慢地爬到了莽古蜃珠的珠身之上。 莽古蜃珠体内的光芒忽地一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云霞滚动,缓缓向这只白骨小蝎转了过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骨小蝎像是终于记起了原本的使命,以白骨折雕的尖锐尾针,忽然抬起,凶猛至极地一下子刺入珠身之中,正好刺在莽古蜃珠那十颗大星中的第六颗大星上。 几乎是在同时,一道虹光猛地从莽古蜃珠的珠身内喷射而出,直接命中了这只白骨小蝎的身子,登时就将它打成了两段,飞了起来,掉落在地上,挣扎两下之后,便再不动了。 云霞隐去,虹光消退,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然而片刻之后,忽地一道奇异的星光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洞穴中闪烁了一下。 那莽古蜃珠之上,除了一直闪亮的最下方的第十颗大星外,远在其上的,刚刚被白骨小蝎所刺过那第六颗大星,忽然也亮了起来。 整颗莽古蜃珠,忽然像是颤抖了一下,内里云霞发出一些类似爆裂的声音,片刻之后,又缓缓安静了下来,然后再无异样动静。只有莽古蜃珠身上有两颗明亮的大星,似在彼此呼应一般,缓缓闪烁不停,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异境之中。 小鼎仍然在呼呼大睡着,王宗景也渐渐觉得有些困倦,便干脆也找了个树干依靠着,慢慢闭上眼睛。 一直蔚蓝而晴朗的天空里,忽然多了一抹暗色,很快,从遥远的天际飘来了黑色的乌云,天色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暗了下来。 风,似乎变得有些大了。 乌云积聚,在山脉上空低垂翻滚,远方似有雷鸣,看着像是风雨欲来。 渐渐笼罩在黑暗里的高大山脉,依然沉默地伫立着。 一切依然是那么的平静,山林之中,除了天色变黑,风大了一些让树木摇晃得厉害少许外,仿佛什么都和原来一样。 低低的虫鸣声,从森林里的不知名处幽幽地传来,让整座森林显得更加寂静,甚至是静的有些可怕。 有风,吹过。 就在这一刻,正闭目养神的王宗景突然身子大震,瞬间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天际黑云之上,一声惊雷陡然炸响,隆隆雷声传来,闪电掠过,天空中飘下了雨丝…… 第六十八章 异变 一点一点的雨丝飘落,很快淋湿了这片天地,在这突如其来的黑夜里,无论是草原、山脉还是森林,都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风越来越大,雨也迅速变得密集起来,风助雨力,电闪雷鸣,瞬间已化作倾盆大雨洒落而下。所有的树干枝叶很快都在雨水理变得湿漉漉的,雨打绿叶的声音充斥着这片森林,干燥的地面上,被密集的雨水转眼浇得湿润,有些低洼的地方很快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地面之上,不知为何有种战栗的感觉,那些水洼中除了雨水滴落荡起的涟漪,没过多久,就会诡异地颤抖一下,似乎大地都在震动着。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这片天地,那片在密林深处的水洼上方,突然掠过一个庞大的阴影,随后一个巨大的脚掌忽然凭空而降,轰然踩落,无情地踩在这片水洼上,瞬间水花四溅,而周围的大地仿佛也畏惧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之后,闪电消失,天地又重回黑暗。 冰冷而充沛的雨水从天而降,顿时将沉醉在甜美梦乡的小鼎惊醒过来,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被这场大雨淋湿,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感觉十分难受。 小鼎皱眉,张开嘴就想抱怨几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强壮的手臂,一下子圈住了他的脖子,同时手掌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那手上力道之大,差点让小鼎不能呼吸。 小鼎吓了一跳,立刻挣扎起来,但那只手臂上的肌肉紧紧贲起,犹如铁铸一般,硬是将他所有发出的声音都捂在了口中。 “轰隆!”就在此际,一记惊雷炸响,天际黑云中闪电如光蛇,瞬间亮起穿过厚厚的云层,借着这片刻微光,小鼎已然看清在自己身边这个捂住自己嘴巴的人,正是王宗景,此刻的王宗景全身同样被雨水淋得湿透,一颗颗水珠从他的发际滴落,滚过她的脸庞。 然而小鼎从未见过王宗景这一刻的表情,只见他面如精铁,所有的线条都仿佛在瞬间冰冷僵硬,双眼之中任凭水珠滴落,却是眨也不眨,冷冷地看着周围。目光里透着一股冷意,像是直传入骨子深处,小鼎身子微微一颤,仿佛那片刻间有一种错觉,这只围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就像是一只无情满带杀意的兵刃,只要自己胆敢发出一点声音,那手臂就会立刻绞断自己的脖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宗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小鼎一眼,脸色依旧冷峻,捂着小鼎嘴巴的手臂也没有松开的意思,而是对着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上却是相信这位一直跟自己要好的王大哥,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闪电已经过去,周围又黑了下来,然而经过这片刻功夫,小鼎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可以看到周围一片密林树冠模糊的样子。 王宗景的手臂缓缓松开,但抓着小鼎身子的手,却仿佛抓得更紧,那力道之大,甚至上小鼎觉得有些隐隐生疼。不知为什么,小鼎的心跳也忽然开始加快起来,他感觉到冰冷的大雨中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王宗景的身躯有些僵硬,抬头看了看这一场正越来越大的风雨,然后,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叔忽然抖动了下。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小鼎很快便察觉到了这种颤抖的来源,距离这棵大树数丈之外,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脚步声,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小山忽然砸落,地表也为之震颤了一下。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低沉而可怕的脚步声传来,他们两人所在的大树,也随之再度抖动了一下。 一股略带腥味的气息,在风雨中随风飘来,而那低沉的脚步声,赫然正是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缓慢但一步一步地走来。 小鼎的脸色在一片黑暗中忽地白了一下,哪怕还是个孩子,他仍然直觉地发现前方那股可怕的气息对自己的威胁。脚步声一步接一步。腥臭的气息越来越近,这片在狂风暴雨中摇摆的树林仿佛也在眼前狂舞,一转眼,与黑暗似融为一体的巨大阴影,已近在眼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巨大的闪电再度刺破黑雾天空,如一柄巨剑划开天地,照亮了小鼎和王宗景所在的这片树林。 小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下一刻,他几乎无法自控地张开嘴,带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喜,就要叫喊出来。就在他声音即将破口而出的时候,王宗景的手臂再度如闪电般伸了过来,一下子捂紧了他的嘴巴,将他紧紧抱住。 电闪雷鸣中,小鼎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在王宗景强壮的手臂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身旁不远处,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还显稚嫩的脸上,也顾不上去擦拭一下。 借着闪电的光亮,两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就在距离他们不过六尺之外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狰狞的可怖头颅,深灰如钢甲一般的坚韧皮肤,包裹着光是头颅就比他们两个还高的巨大兽头,狞恶的大嘴半张着,尖锐而长短不一的利齿遍布其中。顺着头颅看下去,只见这赫然是一只恐怖而庞大的妖兽,光是站立的高度,几乎便超过了这颗大树,两只后脚踩在地面上,相对细小但锋锐无匹的两只前爪,则如两把可怕的兵刃一般,垂在胸口。 小鼎的目光扫过这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可怖妖兽,只觉得皮肤上都掠过一丝战栗,看着那可怕的利爪与牙齿,还有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以及几乎可以感觉到的隐匿在这幅巨大身躯下恐怖的力量。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和王宗景被这只妖兽发现,决然会在片刻之间便被它撕得粉碎。 这异境之中,怎么可能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王宗景紧紧抓着小鼎,背靠大树,容色如铁,哪怕是历经无数与妖兽生死搏杀的他,在这一刻仍是忍不住眼角微微抽搐。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如同枯枝败叶一般,贴紧在树干之上。 巨大的妖兽身上传来的腥臭气息此刻已经浓烈之极,它的头距离这两个弱小的人类不过六尺之遥。在这片风雨之中的密林里,妖兽的身子忽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巨大的头颅开始缓缓摇动,向周围看来。 电芒消去,一片黑暗,风雨愈急,如刀子一般打在身上,一直冷到了心底深处。 锋锐的利齿,划过茂密的树叶,轻而易举地刺破坚实的树干,黑暗中隐约闪烁的冰冷的光,缓缓靠近。王宗景瞳孔微微收缩,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但他抓了小鼎的手臂与自己的身子,仍然稳如磐石。 利齿掠过,巨大妖兽的头颅又转了回去,带着一片风雨,发出“呼”的一声。 王宗景的身子不为人之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一无所获的巨大妖兽,双目中闪烁着狰狞的光芒,再度起步,向着前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去。 地面震颤缓缓平息下来,风雨之中,在这片密林渐渐恢复了平静,在这一刻,哪怕是席卷天地的狂风暴雨,在王宗景与小鼎的眼中都显得那样温和。 小鼎在身前发出“嗯嗯”的细微声音,王宗景轻轻松了口气,松开了捂在小鼎嘴上的手掌,小鼎的第一反应是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几下,然后回头,看着一片黑暗中王宗景有些模糊的脸庞,带了一丝惊愕低声道:“王大哥,刚才的那是什么怪物?” 王宗景默然摇头,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道:“我也从未见过,但是我知道这异境之中,是绝对不该有如此可怕的妖兽的。” 小鼎怔了一下,一时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王宗景,王宗景咬了咬牙,又抬头看了看这一片从晴朗蔚蓝突然变成狂风暴雨的夜空,冷冷地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小鼎嘴角扯动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就在这时,从密林远处,夹杂在渐渐显得凄厉的风雨呼啸声中,赫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人至死挣扎之际绝望而疯狂的呼号。 王宗景与小鼎同时脸上变色,两人对视一眼,王宗景忽然道:“上来。” 说着转过身子,小鼎也是聪明至极的孩子,立刻会意,跃上了王宗景宽厚的后背,紧紧搂住他强壮的脖颈。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嘿”的一声,手脚并用,却是顺着树干再度向上爬去,越爬越高,那树木枝丫摇晃得就越厉害,到了最后两人就像是随风飘荡的风筝,在这片狂风暴雨中跃上了树冠的顶端。 一手抓着异境变细变小的树干,一手挡在额头上遮挡这铺天盖地的漫天风雨,王宗景举目眺望,只见这天地间一片漆黑,云幕低垂乌云翻滚,仿佛就要接触到这座高山的峰顶。 雷声隆隆,在滚滚翻腾的黑云中不断炸响着,突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撕裂苍穹,也就是在这一刻,王宗景与小鼎看到了他们一生中难忘的一个景象。 茫茫草原,雄伟山峰,还有这片苍茫原始的森林里,到处都有刚才见到的那种可怕而巨大的妖兽。那些狰狞可怖的身影,遍布在这个异境里的每个角落,每隔一段不短的距离,便有一只身躯巨大的妖兽在嘶吼前行。 电芒之下,那片密林之中,绝望的号叫声再度响起,仿佛骨裂碎断的声音,随风飘来,片刻后那号叫声戛然而止,瞬间消失,让王宗景与小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这异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际的第一缕光亮,从东方透了下来,让沉睡了一夜的神州浩土缓缓醒来,开始了新的一天。通天峰上,此刻仍然是一片安宁,众多弟子拱卫守护的那个异境之门,依然安静地伫立在云海之上,被云气虹光所包围着,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在天亮之前的一个时辰左右,因为这次异境之行争斗激烈而不断有青云试弟子伤重推出的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居然直到天亮这好长一段时间,一个伤者都没有出现,倒是让周围围观的青云弟子们啧啧称奇,不过大家心想也许是异境之中众人争斗了整整一日,到了该休息一下的时候也未可知,所以也没人会多想什么。 人群之中,王细雨面上愁容不展,看着忧心忡忡,按道理此刻她早就应该可以回去休息了,但她心中实在担心弟弟王宗景,宁愿留在这里,一直待到了现在。 初生的日光从天洒落,照在这片宛如仙境的云海之上,但只见洁白云气如涛如潮,翻滚不休,身处其间当真是令人有羽化飞仙的的错觉。不过此刻在云海之上的众多弟子,都是早就看惯了这青云六景的人物,虽然依旧觉得美不胜收,但在他们眼底也不算太过神奇,毕竟看得多了。 经过一夜的守卫,这些青云门弟子大多面色如常,并没有多少人面上有疲倦之色,这边是修炼道家真法仙术的效果了,不过比起他们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直心怀忧虑的王细雨看上去脸色便显得有些憔悴,同时叶落在旁人眼中。 一直有意无意在王细雨附近走动的欧阳剑秋,自然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头涌起一股怜惜之意。说起来,欧阳剑秋与王细雨两人之间,还是颇有几分渊源的,昔日王细雨因为龙湖王家与青云门暗中结盟而拜入青云山门,上山之后遇见的第一个接待她的青云弟子,正好便是欧阳剑秋,也正是因了欧阳剑秋温和开朗的性子,耐心地与王细雨说话介绍着青云山上的一切,才让当初年纪不大却是孤身一人远行的王细雨渐渐安心下来。 这之后,因缘巧合,王细雨的资质竟被欧阳剑秋的恩师曾书书看上,收为门下弟子,两人有成了同一个师尊门下的师兄妹,关系更是亲密。而随着相处时日的增加,王细雨渐渐长大,欧阳剑秋原本对这个小姑娘的一番爱护好感,渐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成了爱慕之意。 王细雨到来之前,曾书书门下众弟子中,便以欧阳剑秋与柳芸为首,但众所公认,欧阳剑秋才是曾书书座下第一人。但在王细雨到来之后,没过多少时日,她堪称超凡的天资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引得众人瞩目,虽然如今因为修道时日尚浅,于道行上仍不如欧阳剑秋与柳芸,但是假以时日,人人都以为她必定会取代欧阳剑秋的地位。 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件事,许多目光也或有意无意地暗中关注欧阳剑秋,然而欧阳剑秋却是一个坦荡荡的男子,毫无芥蒂,非但如此,他反而是满心欢喜地看着小师妹日复一日地成长起来,藏在心中的爱意一日深过一日。 有时独处的时候,欧阳剑秋甚至会悄然心想,若是能够就这样天长地久地待在小师妹的身边,一辈子一直这样守望着她,也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吧。 一辈子,天长地久啊 每次想到这个时候,他一个堂堂男子便会失笑,自嘲地笑自己两声,但随即又是满心欢喜地继续生活着。 这个时候,看到王细雨面上的忧虑,他心里没来由地也有些心痛,沉吟片刻后,他还是轻轻走到王细雨的身边,低声道:“细雨师妹,要不你还去歇息一会儿吧?” 王细雨回头看了是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但仍是掩盖不住神色里的一丝焦灼,道:“多谢师兄,我没什么是,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 欧阳剑秋轻叹了一声,其实说那句话之前,以他这些年对小师妹的了解,也料到王细雨不肯离开,当下也不再多劝,就这样陪着王细雨站在一旁,有的没的跟她又说了些宽心安慰的话,王细雨一一点头答应了。末了欧阳剑秋又想到一事,迟疑了一下,对王细雨道:“细雨师妹,我记得你说过今日还是轮到你去青云别院巡视当值。我看这样吧,就算你去了山下,心里头定然还是记挂着这里,便让我今日替你去走一趟,也免得你心有旁骛,两头担忧。” 王细雨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和昨日一般推辞欧阳师兄的好意。她性子生来便好强,要不然也不能自小父母双亡,带着一个年幼的弟弟在偌大的龙湖王家里站住脚。只是很快她心中便是一阵烦闷,不为别的,确实是十分挂念自己那唯一的弟弟,除此之外,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欧阳师兄,少女心思细密,这些年来又岂能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她微微低下了头,有那么片刻功夫,心间掠过奇怪的感觉,似苦微酸,又想是带了些甜丝丝的感觉,真是古怪的五味杂陈般怪异,鬼使神差一般,微红了脸腮,王细雨低声道:“那那就多谢欧阳师兄,麻烦你帮我去一趟山下吧。” 欧阳剑秋精神一振,那一刻当真是连目光都明亮了许多,朗朗一笑,道:“这样不就好了,反正山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师妹放心就是。” 王细雨微微一笑,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依然还在心头缠绕不去,心底隐隐有几分羞涩之意,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与平日大方的性子倒有些不同。欧阳剑秋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觉得这一日分明是天高气爽,心情奇好,便笑着对王细雨交代两句,转身便打算里去了。 王细雨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原本也是温和的心意,但不知怎么她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奇怪的阴影,却是想起了昨日资金在青云别院中巡视时,在某个院子里好像看到某个转瞬即逝的黑影。一念及此,她心头忽然一跳,对着欧阳剑秋的背影叫了一声:“欧阳师兄。” 欧阳剑秋转过身来,道:“怎么,细雨师妹,还有事吗?” 王细雨欲言又止,心中暗自有些懊恼。心想昨日自己分明就没找到丝毫证据证明那黑影,搞不好便当真是自己一时眼花也说不定,这没凭据的事,却又如何对欧阳师兄说?想到此处,她轻轻摇了摇头,想把这点莫名的担忧丢开,但心里总有些担心,忍不住还是对欧阳剑秋道:“师兄,你去山下青云别院里巡视的时候,自己也要小心些。” 欧阳剑秋失笑,道:“那别院就在青云山下,想来便是青云门的重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王细雨点点头,笑了起来,脸色看着有些不还意思,欧阳剑秋看在眼中,只觉得眼前伊人比花娇,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神了,幸好他还有几分定力,连忙咳嗽两声,移开了视线。王细雨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件小东西,看着是一张黄色的纸符被细心地折叠过,变成了一个精巧细致的小纸灯,上下两头又用红线穿着,缀了个指头大小的银香笼,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欧阳师兄,这是用‘含香符纸’叠成的小灯,对敌时虽没什么用处,但平日戴在身上也有些醒脑安神的灵效。你昨晚在这里陪了我一夜,这个便送给你吧。” 欧阳剑秋又惊又喜,连忙接过这纸符所折成的小小灯笼,珍而重之地藏在身上,抬头微笑道:“多谢师妹关心,去了山下我会小心的。” 王细雨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欧阳剑秋对着她一挥手,清朗一笑,转身大步走去。望着那个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王细雨伫立在云海之上,凝视良久,直等到他御剑起飞时,她向着天空中那道剑芒,伸出手臂轻轻摇晃着,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远方。 清朗的天空深处,忽地闪过一道黄色剑芒,转眼间掠过青天苍穹,落在云海之上,宝光退去,露出曾书书的身影。周围的青云弟子纷纷躬身见礼,曾书书贺寿已对,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王细雨正站在那儿,便开口叫了一声,谁知王细雨似乎有些心思,一时竟是没注意曾书书这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曾书书倒是有几分奇怪起来,向王细雨那边走了几步,正想过去问问她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另一个方向,宋大仁高大魁梧的身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云海之上,而跟在他身后坦然自若的身影更是有几分眼熟。 曾书书吃了一惊,登时便把王细雨的事丢到旁边,转过身来仔细看去,果然看得清楚了,跟在宋大仁背后的那人根本就不是宋大仁收的低辈弟子,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曾书书一时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走了过去,显示挡在宋大仁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宋大仁咳嗽两声,抬头看天,随后曾书书看向站在宋大仁背后的张小凡,苦笑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走在他们两人身边,暗地里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到这来来了?” 张小凡微微一笑,此刻的他衣着朴素,相貌看着也不算太过出众,身上更无丝毫惹人注意的高手气势,当真是走在人群中便根本找不到不起眼的小角色一般,对着曾书书笑道:“我听几位师兄回去说,这次异境里争斗激烈,才一日功夫便伤了不少人,想想有点担心小鼎,就跟着大师兄过来看看。” 曾书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趁早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吗,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往你儿子那只‘流云袋’里拼命塞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别的说是在这半只妖兽都无的异境了,我看就算丢在十万大山里,小鼎也能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出来。” 张小凡笑而不语,曾书书之上觉得脑门儿有点疼,偷偷向左右看了一圈,先是在众多青云弟子面前摆出一副威严淡然的高人气质,随后转过头来低声道:“你们这两个家伙,有不是不晓得掌教师兄心里对你多少有些芥蒂,你在大竹峰上想干嘛就干嘛,没人管你,这跑到通天峰上,万一让他看到了,岂不是让他心底又不痛快?”说着,他白了一眼宋大仁,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的意思在眼神中早就清清楚楚地表露出来了,就差没开口说你这大块头怎么这么笨呢? 宋大仁却是爽快,双眼一瞪,瞪了回去,压低声音道:“看我作甚?你这么能说,自己上啊,你要是能打得过他,我保证以后绝无这种事了。” 曾书书登时就是一滞,斜眼看着宋大仁,半响后啧啧道:“看不出来啊宋师兄,你成亲之后道行增进不说,这口舌之利可比当年强太多了,莫非是小竹峰文师姐的功劳吗?” 宋大仁“呸”了一声,不去理会这满嘴口花花的家伙,买着方步,大气从容肃然威严地在云海上缓步巡视着。曾书书与张小凡跟在他的身后,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虽然曾书书前头说是担心萧逸才有所芥蒂,但此刻看去却是笑容平静,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担忧的模样。 远远望去,这一片仙家胜境云海之上,真是一片祥和安宁,只是片刻之后,突然一声异响,却是从那黑色的异境之门里传出来,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影带了几分狼狈,摔了出来。 从昨夜黎明前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异境中有了动静,一时周围众多青云弟子震动,这时也不知是谁眼尖,最快瞅了清楚,愕然叫出声来:“咦,这不是管皋吗?” 人群之中,不少人听到此言都怔了一下,此番青云试弟子中,最出众的几个弟子如今在青云门里,也算是颇有几分名气了,这管皋显然就算是其中的一二,就连站在远处的曾书书都是略带惊讶地发出一声轻叹。之上还不等他或是其他青云门弟子有所动作,异境之门突然一阵轻微颤抖,异响连连传出,只见在周围青云弟子的诧异目光下,转眼之间竟有十几个身影相继摔了出来,旁边早有人看得清楚,这其中赫然包括了几乎所有公认的天资最佳的出众弟子,处管皋之外,风恒、苏文清、唐阴虎等人尽在其中。 远远看去,这些青云试弟子竟是人人面带了几分惊惶,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样,其中最先出来的管皋一跃而起,看着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伤势,但面上神色焦急万分,大声叫道:“不好了,异境里面出事了!” 此言一出,周围原本都在窃窃私语的青云弟子登时一片寂静,而站在稍远处的宋大仁与曾书书则是脸色大变。 异境之中。 狂风暴雨仿佛永无止境,天地苍穹之上似有一尊暴怒的神明正在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震颤耳鼓的巨大雷声不断炸响在天际,让人畏惧于这可怕的天地之威。 重新回到枝叶深处,屏息静气苦忍着这漫天风雨的两个人,在苦苦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发现周围的情势半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在最早的时候,妖兽刚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时,王宗景与小鼎不时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凄厉喊声,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们却已经颇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了。相反,从他们藏身处的树林下方,又走过好几只巨大身躯狰狞恐怖的妖兽,有好几次都距离他们极近,只差那么丁点距离也许就能发现他们。 小鼎很紧张,风雨之中他下意识地抓住王宗景已经湿透的衣服,即使是借着偶然亮起的电光,王宗景也能看到那只小小胖手的骨节上隐隐发白的痕迹。冰冷的雨水早已经将他们两个人浇成湿漉漉的落汤鸡,王宗景心中盘算只怕两人藏在此处至少有一个多时辰了,纵然他身躯强健,但如此长时间泡在冰冷的雨水中,湿透的衣物紧贴肉身,也一样觉得有些寒意入骨,而依偎在他身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小鼎的身子,显然同样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毕竟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伸出手掌,在满是雨水的脸上抹了一把,王宗景咬了咬牙,却是把头凑到小鼎的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略带一些沙哑,道:“小鼎,这样下去不行。” 小鼎微微抬起了头,低声道:“王大哥,那我们怎么办?” 王宗景向四周看了一眼,道:“再在这里待下去,难保不会被路过的妖兽发现,这些妖兽实力太强,并非我们二人可以力敌,还是想办法离开此地。 小鼎目光一亮,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道:“王大哥,你是说"王宗景点了点头,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没别的办法,只能去那山洞里了。”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漆黑的树林里闪过片刻光亮,随即又黑了下来,哗哗的水声充斥着远近林间。一根树枝忽然垂下,黑暗之中王宗景背着小鼎,小心翼翼地从上滑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踩在地面上,水花溅起,只觉得脚下早也成了一片烂泥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和小鼎两人落脚之处,正好有一个巨大的脚印中央,而此刻磅礴的雨水已经将此处变成了一个大水洼。 王宗景深深呼吸了一下,伸出左手抓紧了小鼎的手臂,小鼎此刻也是极紧张,但还算能够控制,一声不吭地跟在王宗景身后,开始慢慢向前走去。只是从手掌心里,任然可以察觉到小男孩有些微微的颤抖。 茂密的树丛随处可见的灌木,无数的大树还有湿润之极的水汽,这一切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哗哗水声,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周围那些因为黑暗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的密林阴影仿佛都如鬼影一般,不停摇晃着,那些从树梢滚落的雨珠落在地上,也似乎带着几分凄厉。 偶尔亮起的闪电,会照亮他们周围片刻的光亮,可是原本已经变得泥泞的土地,此刻仍然可以感觉到不时传来一阵阵的颤抖,感觉中,仿佛不同远近的地方,似乎正有几只巨大的妖兽在密林中走过。 王宗景的眼角在黑暗中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仍是继续借着瞬间闪电的光亮和记忆中的方位,向那个山洞走去。他一直走得很小心但值得庆幸的是一直走过了一半路程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王宗景看到了就在不远处那个黑漆漆的山洞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但双眼之中警惕之色,却是丝毫不减。 眼前隔了一道树丛,外头便是之前天气还晴朗时,管皋、风恒、苏文清和唐阴虎等出色青云试弟子在此争斗的那片小空地,只要越过这一段距离,便差不多可以到达那个洞口了。只是到了这种时候,王宗景面上并未有特别的喜色,反而目光更见锐利,小心翼翼地扫过空地,眼见周围确实似乎并未有什么危险,只有地面上仍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颤抖,也不知远近哪里的地方,正有身躯巨大的妖兽狰狞路过。 王宗景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着小鼎的手掌有紧了紧,小鼎转头向他看来,王宗景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决然道:“跑!” 一声轻喝,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陡然跃起,在这片铺天盖地的凄厉风雨之中,放开脚步狂奔而去,步伐声声,泥水四溅,那风雨打在脸上,仿佛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冰冷的寒意直入骨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片空地右侧方向,那一排四五颗大树的茂密枝叶间,突然两团几乎有半人大小的诡异光芒亮起,一颗巨大的妖兽头颅转了过来,狂风暴雨中,那坚如铁甲般的肌肤口齿间,不是雨水还是口涎滴落下来。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可怕吼叫,震动了整片森林,那一刻仿佛整座山脉都颤抖了一下,古老而坚硬的大叔瞬间像是积木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推倒向两边,一个庞大如小山的身躯,轰然跃起,巨大的脚掌跨出可怖的步伐,震动地表,直接向王宗景与小鼎的方向冲了出来。 那一幕。仿佛就像是镂刻在古老神殿里幽冥地府的炼狱景象,令人心胆俱裂。 王宗景脸色苍白几无血色,但便便在这个时候,他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模样,而是抓紧了几乎被吓到的小鼎,用尽全力力气大吼道:“跑!跑!拼命跑!” 小鼎毕竟不同于普通小孩,被王宗景一喝惊醒,瞬间醒悟,立刻咬紧了牙关,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山洞冲去,那山洞高不过两丈,且不管其中深浅,光是这洞口,就不是身躯巨大的妖兽能进去的,眼下当务之急,显然是进入山洞,这才是唯一的活命之道。 王宗景也拼命跑去,泥泞不堪的土地看起来并没有给他造成丝毫的阻碍,强健坚韧的身躯的这一刻,终于将所有的力量都发挥出来一样,他不过是瞬间便法力追过了小鼎,随后一路拉扯着小男孩,跨国泥坑水洼,想着那漆黑的洞口扑去。 风愈急,雨更大! 全世界像是都只剩下凄风苦雨声,然后还有身后如雷鸣般可怖的沉重脚步,越来越近。那巨大的妖兽看起来并没有如何奔跑,或许是巨大的身躯几乎让它无法跑起来,但是同样的,它每跨出一步,几乎便跨过数丈之远,在一片战栗吼叫声中,转眼间酒宴追上了那两个渺小的猎物。 这一刻,王宗景与小鼎距离那座山洞,还有不过两丈地,然而那股腥臭气息,却已然如排山倒海一般,随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王宗景因为太过用力,全身肌肉绷紧而微微颤抖了一下,在那一刻,他忽然也如野兽一般嘶吼一声,霍然一把抓起身边的小鼎,将那少年犹如一个大沙袋一般,直接丢向了那个山洞。 伴随着小鼎惊惶的叫喊声,巨大的阴影已然笼罩了王宗景的身影,他不顾一切地向旁边纵跃出去,使尽了自身每一分气力,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躲开那可怕的一个巨爪扑击。 随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打滚,他一下子摔倒在肮脏不堪的泥水中,整个人顿时便成了一个泥人,但是他没有片刻的犹豫迟疑,直接又是一个翻滚,整个人便如一只敏捷之极的灵狐,迅速翻身而起,在巨兽的狂吼声中,跑入了这只可怕妖兽的身躯底下。 此刻已经被他扔到山洞口的小鼎,张大了嘴巴,看着洞外那可怕的一幕。 电闪雷鸣中,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那狰狞可怕的妖兽身下,犹如蝼蚁一般脆弱的王宗景被迫藏身在远比他高大的脚掌腹下,拼尽全力躲避着愤怒的妖兽的每一下都足以令他粉身碎骨的攻击踩踏,利爪尖齿,泥水横飞,“吼吼吼吼”的巨大吼声,震动了整个天地。 第六十九章 赌命 通天峰,云海之上。 曾书书和宋大仁相顾失色,宋大仁一步踏出,抓住最前方管皋的手臂,厉声道:“你再说一遍!异境里头怎么会有那等可怕的妖兽?"管皋脸色一白,只觉得手臂上像是瞬间被套上一个铁箍,那股力道几乎像是要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手臂,他心中一震,不敢怠慢,连忙镇定心神,道:“回禀宋长老,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异境里原本一片晴朗,并无鸟兽,谁知顷刻间不知为何突然乌云蔽日,天色全暗,狂风暴雨中,有无数狰狞的妖兽出现,肆意捕杀周围众人。” 提到此处,站在一旁的曾书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截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管皋滞了一下,神色间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答道:“我等都在异境出口的附近,异变发生后,异变发生后,出口附近也有妖兽出现,攻击我们,因此还死了两位师弟,我们看妖兽强大,不可力敌,便赶快从出口跑出来了。” 曾书书脸色冷了一下,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过头与宋大仁对视一眼,宋大仁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管皋等人的话语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宋曾二人都是转眼间便想到这些青云试众多弟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正好守在异境出口的边上,若不是为了萧逸才之前那番话,青木令越多越好的规矩,还能是为了什么? 只是此刻他们二人心里虽然不算舒服,却也明白眼下不算责骂管皋、风恒这些人的时候,曾书书紧皱着眉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们也受了惊吓,先去歇息吧。” 打发了管皋等一众人,曾书书驱散身边的弟子,面色凝重,对谁宋大仁低声道:“湿兄,此事有些不妙。” 宋大仁如何不知道其中干系,脸色早变得难看至极了,此刻哼了一声,道:“曾师弟,你说怎么办才好?” 曾书书一咬牙,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出异境里的众多青云试弟子才行,这样,我带人进入异境,你速去后山禁地幻月洞府之外,请萧师兄速速查验,这异境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大仁一想,此刻也只能如此了,当下重重点头,正想对他交代两句小心的话门忽然旁边靠近异境之门那片黑色裂缝处的人群里,又传来一惊呼喊声。两人都是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只听有人惊惶大喊:“不好,看,看那异境之门,好像正在闭合起来了。” 曾书书和宋大仁都是脸色大变,飞掠而至,果然望见原本就狭长的异境之门不断扭曲着,缓缓缩小,并且速度颇快,跟着看那一条宽度已经无法再容人进去了。 曾书书跺脚长叹,随即猛转身,对宋大仁道:“糟了,只怕异境之中情势更加危急,我跟你一起去后山找掌教师兄吧!” 宋大仁此刻也是心急如焚,连连点头,答应一声便向后山掠去,曾书书跟着他的身后,飞出好远才忽然想起刚才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张小凡来,只是仓促间回头望了望那片人群,却看不到那个平凡的身影此刻到哪儿去了。 凄厉的风雨中,此楼仍然深陷在异境危局的王宗景还在苦苦挣扎着,虽然他此刻所在的地方距离小鼎匍匐的洞口不过数丈之远,然而这短短的距离此刻看来却像是天涯一般漫长而遥远。 他已经陷入绝境。 此刻他用尽了身体里的每一分气力,在这已经陷入了狂怒的妖兽身腹下竭力躲避着妖兽的攻击,然而这只妖兽的身躯虽然庞大如小山,但动作却并不迟钝,举手投足间不说飞快,却也算是敏捷,要不是身躯终究太过庞大留下了不少空隙,一王宗景这等身体素质也早被他一脚踩扁了。然而也因如此,王宗景根本不敢趁躲避的空隙冲出妖兽的腹下,要知道若是在空地上奔跑,失去了妖兽自己身躯的掩护,这只可怖的妖兽绝对能轻轻松松一脚踩死他。只是如此这般勉力支撑,耗费体力巨大,在一旁的小鼎惊惶担忧的注视下,王宗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最重要的是,他在妖兽腹下躲避妖兽攻击踩踏,苦苦挣扎了这么久,却仍是想不到一个逃命的好办法,这才是让他最绝望的。 妖兽巨大的头颅上,双目圆睁,张大了的嘴巴不时发出狂怒的吼叫,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身下,那个在它看来身躯弱小的敌人是如此的讨厌和纠缠不清,一直藏身在他双脚之间目光难及之处,拼命躲闪着它每一次的踩踏和利爪抓挠,泥水飞溅里,令这种所向无敌的妖兽感到了一丝被侮辱般的挑衅,动作也越来越疯狂快速,相应的,王宗景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危急关头,不远处的那个山洞口,一个更小的身影忽然跳了出来,也没敢跑出山洞口多远,就站在洞口之外两尺的地上,小鼎鼓足了勇气,强忍着心中的害怕,对着在黑夜里无比可怕的巨大妖兽,大声叫道:“喂,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来吃我呀!” 这仍然带着几分稚嫩的呼喊声响彻在这片风雨声中,让正在激烈追逐的巨大妖兽与王宗景都怔了一下,“呼”的一声,远远的高处,巨大的头颅带着风声雨水霍地转了过来,狰狞的目光一下子盯在了那矮小的身躯上。王宗景一个侧滑,在地上跌出了数尺,抬起头圆睁双眼,大吼道:“小鼎快回去!” 小鼎脸色苍白,但不知为何竟然仍是站在洞口,风大雨急,他小小的身子似乎瞬间便被打得有些摇晃,但是他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妖兽仰天怒吼一声,舍弃了王宗景,转身向那个小小的身躯大步扑去。王宗景在风雨中看着这一幕,看着那黑沉沉庞大如山的身躯转眼遮住了那个弱小的身子,那一个瞬间里,他忽然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上头顶,让他无法控制地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啊”他发出一声带了几分疯狂的嘶吼,非但没有转身逃命,反而一跃而起,却是冲向那只巨大的妖兽,也不知道身体里哪里涌起的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竟是凌空而起,直接抓在了妖兽粗壮无比的后腿上。 五指如钩,手脚并用,王宗景硬是在这片刻间,在跌宕起起伏的妖兽奔跑中爬上了它的身躯,转眼间便看到妖兽已然来到洞口附近,小鼎近在眼前。 王宗景用尽全力喊了一句:“小鼎,回去!” 早就面白如纸的小鼎猛地转身,向后竭力跳去,两尺距离瞬间而过,飞进了洞口,几乎就是他险险进洞的那一刻,一张狰狞的巨嘴已经吼叫着咬了下来,风声激荡,雨水乱飞,“轰”的一声,重重打在洞口,利齿如刀,甚至刺入了山壁。 小鼎跌坐在地上,下意识地不断蹬着腿后退,那一种从鬼门关险险逃过一劫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心惊肉跳。洞外,那只妖兽因为恼怒发出了狂怒的嘶鸣,身躯震动,就在那纷乱之际,从它身上再度扑下一个身影,凌空一个翻滚,在妖兽反应过来之前,王宗景终于是险之又险地冲进了山洞。 “轰!轰!轰” 震耳欲聋而疯狂的撞击声,瞬间在山洞外头响起,连绵不绝,那是陷入疯狂的妖兽狂怒无比地撞击着山壁山洞,碎石如雨纷纷落下,但是这个山洞对妖兽来说实在太小,山壁又如此坚固,它终究无法冲进,只能在外头无可奈何地拿山壁出气了。 山洞之内,险死还生的王宗景与小鼎二人,都是背靠石壁,远远离开看山洞口处,大口喘息着,好半天才缓缓平复下来。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后,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突兀自还有几分寒意,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小鼎,借着淡淡的微光看着他那张圆圆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小家伙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分从未发现过的坚韧。他笑了笑,伸过手去,将小鼎的肩膀搂住,轻声道:“小鼎,你救了我一命,多谢你!” 小鼎的脸色扔带着几分苍白,但看上去仍然还算是镇定,闻言摇了摇头,看向王宗景,道:“王大哥,前头你也救过我啊。而且爹对我说过,好兄弟之间,就不说客气话。”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了小鼎半响,之间他一双闪亮清澈的眼睛在昏暗的山洞里如黑色的宝石般熠熠生辉,片刻之后,他忽然开怀大笑,一把搂紧了小鼎,双臂用力,带了微笑,一字字地道:“好兄弟,不客气的。” 小鼎面上也带了笑意,虽然神情有些似懂非懂,不过犹豫一下,还是慢慢伸出胖胖的小手臂,像是有些安慰又像是回应一般,轻轻拍打了两下王宗景的后背。 洞外的大雨,仍然仿佛永无止境般地下着,但是撞击山洞石壁的巨大轰鸣声,在持续一段时间后,还是逐渐平息了下来,想来是那巨大妖兽终于逐渐认识到,纵然自己蛮力无敌,但面对这座庞大山脉坚硬的岩石,终究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借着不时划过苍穹天际的闪电光芒,王宗景与小鼎还能看见那只妖兽仍然在洞口徘徊不去,低吼声声,显然对山洞里面的两只猎物仍然充满恨意与贪婪。 王宗景向外头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对小鼎道:“前头听管皋那些人说,异境的唯一出口就在这山洞里面,我们进去找找吧。如果能找到,就赶快离开这里。” 小鼎点了点头,翻身站起,王宗景也深吸了口气,随后起身,目光向小鼎的身子看了一眼,心中一动,却是想到虽然平日不太看得出,但小鼎身子其实却是颇强健的,连他在刚才都感到有些脱力,当然也是因为和妖兽缠斗了一场,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但小鼎直到此刻也未见力竭疲惫之态。 两人站起身子,第一次仔细地向这个山洞的内部看去,虽然洞外是一片漆黑的风雨黑夜,但山洞里却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相反的,从山洞石壁隐隐透出一丝丝昏暗的光芒,让人勉强可以目视前方。王宗景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向小鼎看了一眼,却发现小鼎也在好向他看来,两人几乎同时在脑海中掠过了前几个月的时候,那一场在河阳城下神秘地宫内外的遭遇,不知怎么,眼前这一幕看起来,和当日似乎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王宗景深深呼吸了一下,开始迈步向山洞深处走去。小鼎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个身影在并不平坦的洞穴内,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前行着,不知为什么,原本喧闹嘈杂的洞外时间,突然间感觉迅速远去了一样,周围很快安静了下来,虽然洞外的风雨声乃至那只巨大妖兽的咆哮声,仍然还能远远传到他们的耳中,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越来越远了。 不知哪里的水滴,从洞穴的角落滴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发出低沉的滴答声,不绝于耳,一片寂静的山洞里,他们的脚步声似乎很快成了唯一会变化的声音,沙沙响动。又走了约莫十丈远,王宗景与小鼎忽然都停下了脚步,目视前方。 这个山洞,比他们想象得要浅得多。 前方,借着山壁上微弱的光线,可以模糊地看到山壁在十五丈外的地方,道路分成了左右两条,向左的一条道路仍然向前不断延伸而去,望之深深不可见底,隧道的前方一片黑暗,看不清楚什么;而向右的一条路,则直接通向了一个石室的大门,六尺高、三尺宽的石门内侧,一眼便能看到还算宽敞的石室里摆放着一个类似圆柱石台的东西,上面光环缠绕,正有一个形如黑色裂缝的狭长之门,在光环闪烁中安静地停在那里。 异境出口! 几乎是在同时,王宗景和小鼎都认了出来。 小鼎面露喜色,王宗景也忍不住嘴角扯动了一下,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神色一顿,目光缓缓地向周围看了一眼,同时他的耳朵,有那么极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山洞里一片昏暗,出来远处洞外隐约传来的风雨声,便只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音,只是这一刻,那细细的滴水声音,似乎比刚才密集了一丝,同时一丝几乎难以听闻的细微“嘶嘶”声,从某个地方幽幽传来。 小鼎兴奋地向前跑去,但是他的身子才跑出一步,忽然被身后的王宗景一把拉住,小鼎愕然回头,只见王宗景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又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那间看似空无一物的石室,缓缓摇了摇头。 王宗景沉默片刻,先是将小鼎拉在身后,然后在小鼎带了几分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他轻轻趴到地面上,把耳朵贴紧地面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随后直起身子,面色看上去像是更难看了。随后,他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块半巴掌大小的石头,目视那个空荡荡的石室,忽然抬头用力将石块掷了过去。 坚硬的石头转眼间飞进那个石室,在王宗景充满力道的丢掷下,它直接越过那个石台,撞上了后面的石壁,然后在“砰砰”之声中反弹开来,弹到了两人目光所看不到的死角阴影处。 不知为什么,原本撞在石壁上会发出清脆的“砰砰”声,突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那听起来细小许多也温和许多的低沉响声,那感觉,就像是石块撞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有或是一层坚韧的皮肤。 “嗒嗒嗒嗒”石块像是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随后骨碌骨碌又从门后滚了出来,又重新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中,在地上翻滚几下之后,便静止不动了。 细细的“嘶嘶”声,仿佛带了几分骚动,从石室的不知名处,轻轻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一次,小鼎的脸色也变了。 然而,小鼎的脸色才刚刚变化的时候,忽然间他双眼里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甚至带了几分惶惶的神色,愕然地看前方的石室,失声道:“王大哥,你看那出口!它、它好像在变小” 王宗景心底一沉,抬眼看去,果然只见原本安静地伫立在半空中的一件出口不知何时,突然开始无声无息地扭曲起来,那条黑色的狭长细缝果真是在渐渐缩小,按照这个趋势,不用多久,这个异境出口就要在两人面前消失了。 小鼎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回头看向王宗景王宗景也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他从未想过这原本应该只是一场简单考验青云试弟子能力的异境之行,却会发展到如今这般诡异而危险至极的状态。 只是还不等他们做出是否不顾一切冒险冲进石室的决定,在王宗景与小鼎的视线中,那扇石门的某个角落,忽然缓缓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形状酷似一条巨蛇的蛇头,长长的蛇信在半空的口中不停吞吐着,缓缓转过眼,冰冷而成细缝的蛇眸中透着无情的光芒,冷冷地盯住了站在石室外的王宗景与小鼎。 “是蛇吗?” 小鼎面色白了白,看着那条蛇的头,低声说了一句。 王宗景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因为在这片刻的工夫,他已经又另一个看到阴影,缓缓贴着石壁探出头来,带着低沉而诡异的“嘶嘶”声,那是和之前几乎完全一样的另一个蛇头。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王宗景与小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石门处,不断上演着诡谲无比的一幕,到了后来,那蛇头越来越多,仿佛仍然没有止境一般继续不停地从石室里的角落中伸探出来,缠绕在那个石门上,对着他们吞吐着蛇信。 整个石门,已经完全被蛇头所淹没了,那可怖的景象就像是你对面的是一个被无数大蛇占据的深坑,而所有的蛇头此刻都抬起向你看着,目光冰冷无比。 王宗景的脚步缓缓向后退去,顺便也拉上了小鼎,就在此刻,忽然从石室之中无数蛇头的背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嘶鸣声,所有的蛇头瞬间一起猛然抬起,王宗景双眼瞳孔也就在此刻猛的收缩,再也不敢迟疑,一把抓住小鼎的手臂,大喊一声:“快跑!” 小鼎哪里还不明白情况紧急,前方那诡异而未知的妖兽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看着这一幕诡异的景象,只怕那威胁未必就比外头那只妖兽小了。当下是转身就跑,还是先报名要紧。 只听“嗖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王宗景与小鼎拼命奔跑的过程中忍不住回头一看,饶是以他向来坚韧的心性和曾经见过各种奇形怪状十万大山里的古怪妖兽,此刻也是禁不住心理一阵发毛。只见整个右侧山洞洞穴里,瞬间像是有无数只毒蛇一起涌了出来,将整个洞穴通道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一眼看去,只能望见无数张开的狰狞大嘴,还有嘴里可怕的蛇牙和蛇信。 最难以置信的是,他根本看不到这些蛇的尾部,似乎所有的毒蛇都只有前半身,而它们的后半身都隐匿在那个石室里。 一旦被追上,在这数不清的蛇吻下,下场可想而知。 转眼之间,两人已走到那个分岔路口,王宗景略顿了顿身子,看了一眼远处洞穴外头的漫天风雨,还有隐约可见依然还在徘徊不去的巨大妖兽的身影,咬了咬牙,一拉小鼎,转头向左边那条深不见底的未知通道跑了下去。 只听令人头皮发麻的“嗖嗖”之声在身后不断响起,无数蛇躯与坚硬岩石山壁只见撞击蠕动的声音纷至沓来,并且越来越近,而前方仍旧是一片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能感觉到脚下的道路似乎隐隐有向下方延伸的迹象。 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小鼎,此刻心中都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但是,经过之前的逃脱了巨大妖兽那一战,两人的心性也算被磨练了一番,此刻无论是谁,心中都没有颓然放弃的想法,仍是咬牙向前拼命跑去。只是又跑了一段距离,小鼎毕竟年幼,步小力小,便有点跟不上王宗景的脚步,心急之下,一个踉跄又不知被地上什么石头了绊一下,差点摔倒。 幸好王宗景一直便注意着小鼎,眼角余光瞅到他的模样,一声低喝,伸手过去猛力一拉,便将小鼎整个身子拉了过来,只接丢到背上,背着小鼎,再大度跑去。 小鼎喘息未定,便只听身后“嗖嗖”追魂之声越来越大,同时明显也感觉王宗景脚步比刚才略慢了些,小家伙苍白了脸,忽然大声道:“王大哥,放下我自己跑吧。” 王宗景一跃而起,跳过地上突兀而出的一块大石,落在前方,再度发力跑去,口中呼呼喘气,同时怒喝道:“闭嘴!” 小鼎沉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赫然只见无数蛇头狰狞窜来,距离他们两人不过数尺之遥,腥臭气息充斥周围,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哪一张张蛇嘴里尖锐的蛇牙顶端缓缓渗出的晶莹毒液。 仿佛下一刻,这蛇海就要将他们两个人尽数吞没。 小鼎忽然一抬手,双目圆瞪,畏惧之色尽去,带着几分彻底放开的勇气,对无数蛇头大声嚷道:“我跟你拼了!” “噗” 话声刚落,只听一声诡异至极神似放屁的声音,忽然在这个黑暗的洞穴深处响起,一团鲜红色的汁液猛然化作气雾,从小鼎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放屁漏斗喷射而出,向着后方的蛇群飞去。 小鼎再次使出了绝招。 只见转眼间这团奇异的“辣椒水”便喷洒在冲在最前头的十几个蛇头上,那些前一些还狰狞无比凶神恶煞的蛇头,突然间在半空僵硬了一下,随即尖锐的啸声瞬间响起。那十几个蛇头竟是痛苦万分地卷起了身躯,在这个洞穴半空拼命拍打痉挛起来,登时就把周围一片蛇海都给搅的纷乱,而原来密密麻麻追踪而来的蛇头群,竟也一下子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小鼎与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的王宗景都是一怔,片刻后一起大喜,想不到这放屁漏斗与辣椒水竟也如此神效,果然是救命法宝。王宗景此刻对那位小鼎老爹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做厨子在厨房里随便捣鼓出一点东西,居然都能做到这种神鬼莫测妖兽辟易的地步,果真是惊世骇俗的厨子。 只是二人欣喜不过片刻,脚步却是不敢稍停,因为没过多久,蛇群依然追踪而来,毕竟刚才受伤的不过只有十几个蛇头,对眼前这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蛇群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危机并未解除,两人仍是狂奔在生死边缘,不过不管怎样,王宗景背着小鼎一路奔驰,小鼎则是紧握放屁漏斗,对着后头无数蛇头拼命喷洒着辣椒水。 每一波鲜红色的汁液气雾喷出,沾上的蛇头都是瞬间痉挛颤抖,疯狂扭动,进而影响到周围一大片蛇头前进,有效地拖慢了整片蛇海追击的速度,虽然很快又会有新的蛇头补充上来,但就这样一波波坚持下来王宗景与小鼎竟然有继续向前跑了近百余丈地,坚持着没有被这些蛇头吞噬掉。 这一路上,小鼎专注地对付着后面的蛇群,没有注意前方,但王宗景却是一路跑下来,清清楚楚地又看到这一条路上,赫然又有类似之前那种分岔路口,同样都是分成两条岔路,而无一例外,右边那条道路都像之前一样,通向了一个石室。 不过百丈距离,他却已经看到了三个类似的岔路和石室。 只是每一次,王宗景都没有选择跑向右边,在哪瞬间而过的奔跑中,他清清楚楚地望见这些路过的石室中,虽然也有那种圆柱状的石台,但石台之上并没有黑色的异境出口,且不说那石室中是否还藏有其他可怕的妖兽,万一跑过去没有别的出路的话,他和小鼎便立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他不敢赌,只能继续向前跑去。 可是渐渐地,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王宗景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事实上,这也就是他有如此强健的体魄,才能在修行道行极其粗浅的状态下,硬是用肉身的力量在蛇群的追踪下强撑着跑了这么远。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眼下,他眼看就到了力尽崩溃的边缘。 每一次的沉重呼吸,都好像吸进的是一团灼热的火焰,从喉管一直烧到了心肺,烧干了胸膛里的所有血液一般,干哑而无法出声,甚至连小鼎都感觉到了王宗景的异样,不停地回头向他看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前方不远处,又是一道类似之前的岔路口。 王宗景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甚至就连大口呼吸也感觉不到有气息进入胸膛的样子,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无名山洞深处吗? 带了几分奇怪的自嘲,他居然并没有太过畏惧死亡,在脑后中有些讽刺地对自己笑了笑,正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双眼瞬间瞪大,带了一份难以置信的狂喜,望向那条岔路的尽头。 几乎完全几乎一样的石室,几乎完全一样的石台,但是这一次,这个石台之上;赫然有一条完整无恙的黑色裂缝,安静地伫立在半空之中。 “啊!”一声狂喜的低吼,从王宗景的口中迸发出来,本已濒临崩溃的身躯,忽然再度涌起了最后的力量,他奋力跃起,身子在半空猛然一拐,带着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坚决,背着小鼎冲向那间石室,向着未知的前方,向着未知的命运,狠狠地去赌一把!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上。 通天峰后山小径向来都是僻静所在,一路蜿蜒穿行于古树森森的密林之中,环境清幽,鸟鸣声不绝于耳。一直到了那条密林深处的分岔路口,两个身影站在那里,真是宋大仁与曾书书。 一边是通往青云门祖师祠堂的道路,另一条小径则是继续向前延伸而去,但不远处的路上,却有两块青石古碑,细看之下,乃是整块巨石所雕之“青鼋驮碑像”,两只青鼋雕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神情肃穆庄重,坚甲背上,各是一块到达一丈的古碑。 左边碑文刻四字:青云禁地。 右边碑文刻四字:幻月洞府。 青鼋驮碑像前,曾书书与宋大仁面面相觑,半响后宋大仁苦笑道:“曾师弟,我们呼唤萧师兄多次,都无回应,莫非他竟不在幻月洞府中,这却是如何是好?” 曾书书也是面带焦灼无奈之色,在原地急得打转,不时抬头向青鼋驮碑像背后的那条小径看上一眼,但无论如何,不管是他还是宋大仁,却是一步也不敢跨过这两面古碑。 两千余年的古老教诲,早就融入了他们的血脉深处,从小到大在青云门中,这条禁令便被所有人谨记于心:非掌教真人者,不得入幻月禁地。 宋大仁面上掠过一丝焦急之色,回头看了看前山方向,虽然此处看去丝毫也不能看到云海,但他心中却只是更急,正在此时,忽然只听曾书书一跺脚,却是带了几分发狠声音道:“实在没法子的话,干脆咱们豁出去,去玉清殿上敲那“三圣镇灵钟”,只要萧师兄还在青云山脉之内,便必定能听到钟声,到时想必也能想到山上出事,或能速速赶回来。” 宋大仁听到曾书书说到哪“三圣镇灵钟”时,面色登时变了一下,但听完曾书书的话后,默然片刻,决然道:“曾师弟言之有理,虽说掌教师兄曾严令此钟非有大事不得示警,但眼下异境生变,已然是天大的祸事了。只是”他面上掠过一丝忧色,却是低声道,“此钟一敲,不免人人知晓掌教真人此时不在山上,日后议论起来,萧师兄脸面却是顾不上了。” 曾书书也是眉头深皱,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苦笑道:“大事为重,日后师兄若有责罚,就让我一人承担便是。” 宋大仁登时摇头,道:“岂有此理,我自当与你一并咦?” 话说了一半,宋大仁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影子迅速无比地从远方飞驰而来,一路掠至他们上空,竟是没有半分犹豫阻滞,直接就从他们头上飞过了青鼋驮碑像,向着幻月洞府的方向飞去了。 而奇怪的是,青鼋驮碑像前的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居然都没有对这个突然闯入禁地的人伸手阻挡,反而都是转头看着对方是什么反应。而看到对方居然也是丝毫没有反应的时候,无论是宋大仁还是曾书书都呆了一下。 “这”宋大仁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曾书书也是神色古怪,干笑了一声后,向幻月洞府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说着,他转身就走,同时压低了声音轻声自言道,“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那一年,苍井空还是处女,冠希还没有相机,李刚还没有儿子,菊花只是一种花,企鹅不是qq,2B我只知道是铅笔,买方便面还有调料,杯具只是用来刷牙,楼房是用来住的,黄瓜香蕉只是用来吃的,教授还不是叫兽,太阳还不叫日,领导不会写日记,鸭梨还没有这么大,肚子大了知道是谁的,我们还相信真情。现在,哥已经无语了,唯有用这扯蛋的态度,去面对这操蛋的人生我不是来抢沙发的,也不是来打酱油的。我也不是来为楼主呐喊加油的,更不是对楼主进行围堵攻击的。我只是为了十万积分默默奋斗。你是个美女,我不会嫉妒;你是个怪兽,我绝不在意;你是个帅哥,我毫不关心;你是个畜男我也不会鄙视。你的情操再怎么高尚,我也不会赞美;你的道德如何沦丧,我也不为所动。在这个处处都要验证码的时代,不得不弄个会员来当当。之前也是每天看贴无数,基本上不回贴,后来才发现怎么老是原地踏步,很多比我注册晚的人级别都比我高,我终于觉悟。于是我就把这段文字保存在记事本里,每看一贴就复制粘贴一次 第七十章 纸灯 一道黑光,以迅疾无比的速度破空而至,划过半空发出尖锐至极的锐啸之声,所过之处,山林草木都被那股激荡而起的强劲风力所瞬间鼓荡摇摆,齐齐向另一个方向倒去。只是这黑光在青云山脉飞驰纵横,但怎么看都像是带了些狼狈之意,甚至因为不太熟悉青云山脉的山峰地势,速度又是极快,有好几次都险些撞上坚硬的山峰。幸好御使黑光之人道行极高,屡屡在极危险之境地施展神通,几次化险为夷,这才能继续飞驰下去。 距离黑光不过百余丈的身后空中,还有一道仙气闪烁的白色剑芒,正对着前方黑光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威势赫赫,气势较之前方黑光有过之而无不及,似卷起漫天云彩,傲啸天地,怀着对前方那道黑光极深重的憎恶,带着一股誓斩之于剑下的执念,追踪而来。此处距离青云山最高的通天峰已经很远,只能远远望见那直插天际的雄伟轮廓,但青山处处峰峦起伏,依旧还算是青云山脉的范围之内,眼看着前头忽又隆起一座险峻孤瘦的奇峰,似一柄利剑横空出世,挡在黑光之前。也许是被身后那白色剑芒追得太过狼狈心中恼怒,同时也是焦灼万分,那黑光突然一改之前都是绕开山峰继续逃窜的动作,反而猛然一沉,钻进了眼前这座山峰的下方背阳阴影处。 后方紧追的白色剑芒不过片刻便飞驰而至,只听那仙气宝光中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并无半分畏惧,也无一丝犹豫迟疑,转眼也调转方向追向山峰下方了。 那山峰背阴处,洒落下来足足有二十余丈高,落到下方一个清水小潭里,溅起晶莹水花无数。瀑布两旁,古藤交织,老树丛生,粗大的横枝凭空伸出,上面因为水汽丰沛而生满了青苔绿藓,看着一派幽然之相。 黑光飞驰而至,在快要撞上地面时轻轻巧巧一个转弯,又紧贴着地面掠出几步,黑光有意无意地与地面似乎有所接触。眼看那白色剑芒再度追近,黑光立刻折冲向天,再次冲起。白色剑芒中飘出冷哼一声,剑芒微动,就要追上去的时候,忽然只听身下一声厉啸,从土中猛然有一只巨大白骨之爪破土而出,抓向那白色剑芒。 这一下异变陡生,自然便是前头那黑光于之前瞬间布下的暗算手段,既阴险又狠辣,而且看那骨爪白中透黑,隐隐还飘来一股奇异腥臭气息,只怕不知还抹了什么极厉害的毒药在上头,这若是被它一下抓实,只怕那白色剑芒中的人就算不死多半也身负重伤。 只是如此阴毒的手段,不知为何那裹在白色剑芒中的人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举动,倒像是早就有所提防一样,在白色骨爪破土而出的前一刻,白色剑芒便嗖的一声飘到一旁,随即伴随着一声清朗叱喝,一道气势雄浑的光柱闪烁而出,其中更有七颗大星隐约浮动,彼此辉映,形成一缕绝妙的北斗星光,当空劈下,只听咔咔脆响声顿时传出,那可怕的巨大白骨之爪竟然毫无反手之力,便在这七星剑芒中被瞬间击毁。 白色剑芒一击破敌,更不停留,又是紧紧追踪前方黑光而去,同时那白色光辉中传来一声冷笑,寒意彻骨,凛然道:“妖魔邪道,任你有种种手段,青云山上也容不得你猖狂,受死!” 说罢,剑芒汹汹,又是追风破云风驰电掣般追了上去。 这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一逃一追的两人,自然便是昨夜在幻月洞府里已经战过一场的白骨老祖与萧逸才了。 对白骨老祖来说,他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郁闷,多年以来,他一直深居于中土之外浩瀚无边的蛮荒之地,在那魔教蛮荒圣殿中,因为种种原因规矩,不曾出世,直到有一天,一个从中土跋山涉水突破重重天险绝地到达蛮荒深处的神秘人物,突然现身于圣殿之中,手中竟持有圣殿早已遗失的圣物“天魔策”残片,一时圣殿骚然,无数早已心静如水一心侍奉魔神的大小祭司们尽数涌来。 而此人除了大言不惭要重开那亘古“冥渊”外,还不停鼓动众多守卫圣殿的圣教长老往中土去,说是非如此不可重兴圣教。然而在圣殿里地位最崇高的七位大祭司商议之后,却是反对意思占了上风。且不说亘古冥渊关系太大,无人敢去轻动,便是圣殿之中古老相传的规矩,众多祭司长老的第一要务,还要是谨守圣殿,不得轻离。这种相对保守的想法在蛮荒圣殿里占据了多数,但其中也有一些想法激进的人物,白骨老祖便是其中的代表。 他出身圣教,自小聪颖,修习魔功后又是勇猛精进,时至今日也已经身居圣殿长老的高位,虽然他从心底也不敢和那七位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有所抵触,但对传说中遍地浮华珍宝无数的中土,却早就是向往已久了。更何况,人皆有上进之心,他多年前便已明白,只要一直待在这蛮荒之地,他便永远无法再进一步。 当日那场争论平息下来之后,他心中便有不甘,偏偏那中土来的神秘男子发现了他有所不满,暗中接纳,几番巧舌如簧下,白骨老祖果然狠下心暗暗随他潜入中土,一来是看一看这修真界里早就公认的花花世界,二来那神秘男子也对他亲口说过,中土正派里原先的确是有几个极厉害的人物的,然而早在上次大劫中,便几乎都死得干干净净,如今剩下的,不过都是道行粗浅之辈,哪里是白骨老祖师的对手? 想到此处,白骨老祖躲在黑光之中,一边亡命飞驰,一边恨恨在心中怒骂,心想这中土世界果然是极好的,珍宝无数,自己才刚来第一次,便在这青云山上感觉到了至宝“冥河翠晶”以及那一件闻所未闻的奇宝“莽古蜃珠”,但是除此之外,中土这些修道士的道行,却也是出人意料的高深。虽然白骨老祖的道行也是极高,但是那看似年岁不怎么大,此刻还紧紧追在身后的年轻敌人,在那幻月洞府中含怒一剑,七星闪烁,威力竟是无可匹敌,白骨老祖猝不及防之下,被破了法宝“白骨哭”不说,自己一条手臂也被斩断,元气大伤。 逃离通天峰的一路上,萧逸才似乎因为白骨老祖擅闯青云禁地,极为愤怒,竟是紧追不舍,白骨老祖用尽手段,包括在一路上施了好几次阴毒手法,却都被萧逸才一一破去,直如追魂索命的恶鬼一般,将白骨老祖追得心惊胆战。 此刻在半空飞掠中看到自己布下的“阴鬼手”再度被这可恶至极的敌人破去,白骨老祖已然无法可施,在心底狠狠一咬牙,却是调转方向,使出全身力气,向那通天峰下的青云山麓方向,全力飞驰而去。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晓那个蛊惑他前来中土的神秘男子就在那个地方,除此之外,那男子这些年来暗中聚集了不少人马,说是重建了昔日圣教的一个分支,“万毒门”,虽然白骨老祖出身魔教圣殿,对这分支向来是看不起的,但是这些日子暗藏身后,他也发现其中确有不少道行不俗的人物,特别是那身为门主的神秘男子与另一位千娇百媚的美艳副门主,更是道行高深莫测,连白骨老祖都有些看不清。 本来白骨老祖是是不愿将此人引回去的,独自一人回去还可遮眼一下,若是被人这般追着回去,他的脸面自然便丢得干干净净,只是形势逼人,再不往回跑的话,白骨老祖只怕自己真的便要糊里糊涂地丧生在此人剑下了。 但只听剑芒破空,锐啸连连,这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在青天之下,又是再度飞驰而去了。 青云山脉广阔异常,但这两人都是道行极高的人物,又是放开了手脚全力飞驰,所以没过一盏茶工夫,白骨老祖便再度飞回了自己平日隐身的那片树林,当下更不迟疑,直接掠进树林。心中正自恼怒,准备喊那两个高手过来一起对付此人时,却发现那神秘男子和金瓶儿居然不知为何,都不在这林中,只有平日隐约记得见过一次的另一个腰戴金斧法宝的小喽喽站在那儿,愕然回头。 那人腰戴金斧,自然便是夏侯戈了,此刻单件白骨老祖飞驰而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先走为妙,当下一声低喝:“你,速速挡住来人!” 夏侯戈乃是门主亲信,平日里也见过白骨老祖几次,知道此人的身份,此刻被他一喝,登时便是一怔,下意识地站了出来。白骨老祖则是心中暗笑,反正他天性凉薄无情,把夏侯戈这种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当作棋子,于他当真是根本毫无压力,也不多说什么,“嗖”的一声便远远飞走了。 片刻之后,夏侯戈忽然身子一震,站在林中仰头望去,只见一道剑芒气势万千,破空而至,一路上狂风卷尘,树倒丛开,隐隐然竟有惶惶不可一世之姿,于半空中忽然而至,在他身前丈许之外猛然停住,剑芒刺目闪烁,片刻后缓缓散去,那人现身而出,在他目光注视之下落到地面,面色冷峻地看了过来。 一身墨绿道袍,手执七星仙剑,风烟滚滚熄于身后,只片刻之间,那人的气势仿佛便已笼罩了这整片树林,锁定在他身上。 面目阴沉的夏侯戈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起腰间的金斧法宝,又或许是一丈之外的那个男子目光冷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吗? 密林之中,像是忽然平静下来,鸟语虫鸣,尽数消失。 萧逸才手中仙剑冷芒吞吐,七枚大星再次闪亮,闪烁不停,俊朗眉宇间神色漠然。只是他却也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前方那个面貌阴沉的男子。 这一日是个晴天,阳光温暖,懒洋洋地照在已经冷清许多的青云别院上。 欧阳剑秋下山以后,一路御史飞剑来到青云别院之外,发现自己是最早到此处的人,便在门口反复细看,一缕清香从黄色符纸折成的纸灯上飘了起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想必就是细雨师妹所说的含香符纸的气息了吧?” 不过,或许,这也带了些小师妹身上的香气呢? 欧阳剑秋刚想到此处,忽地心头一跳,随即连忙将这年头丢开,一跺脚差点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珍而重之地将这小纸灯握紧,同事心中惭愧,暗自对自己骂道:“欧阳剑秋,你还有没有良心?这是小师妹关怀你才赠你的一件小礼物,何等珍贵,你高兴还来不及,怎敢起其他什么下流心思?若是被小师妹知道了,岂非登时就被人家看轻了!” 只是他心中终归是有些甜蜜的,过不多时,又忍不住向手中的小纸灯看上两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便在这还是,忽然只听旁边风声传来,欧阳剑秋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之间两道剑芒飞下,落在他身边不远处,却是柳芸和穆正怀二人,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相熟的,彼此见面,都是点头微笑致意。只是柳芸眼尖,一下便看出欧阳剑秋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同时手中握着的那小小纸灯也被她看在眼中,登时便笑了出来,道:“欧阳师兄,你这手中纸灯,以前可没见过啊?” 欧阳剑秋没防备柳芸一上来居然便瞅到了这小小玩意,目光是在犀利得吓人,就是他平日里定力修持不错,也忍不住脸上一热,随即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哦,没什么,一件小玩意而已。” 说罢,便轻轻将小纸灯收回怀中,旁边的穆正怀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但柳芸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道:“欧阳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小纸灯似乎是符纸所折,咱们青云门内虽然杂学众多,但是说到符箓这门悠悠书盟,只怕还是以出身龙湖王家的细雨小师妹最为出色。咦,对啊,说起来,今天不是应该小师妹当值来这里巡视吗,这……该不会是小师妹送给你的吧?” 说到此处,柳芸已经掩口笑出声来,便是旁边的穆正怀也带了几分好奇,向欧阳剑秋的怀中方向看了一眼。 欧阳剑秋只觉得一时间脸如火烧一般,却没有多少是为自己,反而莫名担心起王细雨来,这若是万一有什么闲话传出去,细雨师妹会不会难做人?随即转念又想,该不会到时细雨师妹听了闲话,反而误会我多嘴说出去的吧,那我却怎么对她分辨才好呢…… 他平日也算大方开朗的一个男子,道行天资在青云门下也算是出众的,只是多年来一直安心修行,这还是第一次为男女情事所动心,一时患得患失起来,竟忘了回答柳芸的话。 柳芸在一旁看到他这幅模样,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眼中光芒闪动,而站在一旁的穆正怀平日里最是方正,便如他那个师父一般,此刻也是微微摇头,最自己这个同门笑而不语。 三人在此又等待了一会儿,很快又有当值的数人到来,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随着一阵略带寒意的剑芒掠下,名列青云门五大长老之列,隐隐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昊齐长老,竟然也来到了此处。 众人赶忙上前见礼,齐昊倒是神态温和,看着平易近人,与众人说笑了几番,大家才知晓齐长老也是关心山下别院,所以趁着今日有空也来巡视一番,至于掌教真人与这位青云门第一长老之间不可言明的暗斗,无人会知道,齐昊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说出半点。 于是接下来众人进入青云别院,按照自己的巡视路线自顾自走去了,齐昊则是在众人最后,淡淡地看着这一片安静而广阔的别院,面色淡然地迈出脚步,信步走去。任是谁也看不出,他对自己此刻不在云海之上而是来到这山下别院中,会有丝毫的不满与怨意。 只是他们谁也料想不到,此刻在这座看似安静的青云别院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房间里,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正环顾四周,也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只见他眼中不时掠过一丝不解之色,低声自语道:“那小丫头身负‘修罗噬鬼图’,又无修持什么厉害法门,本该受修罗之力日夜蚀心之苦才对,怎的反而竟能压下修罗之力,安心修持青云门的清风诀?” 他紧皱眉头,连平日紧裹于身的黑气都没有凝聚出来,只在屋中轻轻踱步,自言自语道:“不该如此啊,修罗之力便是道行高深的修道士都无法忍受,何况她一个道行粗浅的小姑娘,除非……”他神色忽然一滞,似乎想到了某个不大可能的想法,愕然回头,看向屋内的床铺,带了一丝奇怪的口气,轻轻道,“莫非……竟然是我看走眼了,这小丫头反是个于修道上有着极高天资的奇才不成?” 欧阳剑秋替的是王细雨的班,所以这一日在青云别院中的巡视,他走的路和昨日王细雨走的是一样的,同样是最靠东侧的庚道。 相比起其他六条别院大路,庚道在规模上并没有太大区别,道旁两侧也差不多都是同样的庭院。只是眼下时候,这无数庭院里的主人们,都在通天峰上竭尽全力地参加一场前所未有的异境之行,欧阳剑秋看着一扇扇敞开或半闭的院门,心中不禁掠过一个念头:若我也是如同他们一般的少年时候,参加这一次的异境之行,又会拿到几面青木令呢? 想了片刻,他哂然而笑,将这个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抛开,重新向前走去。 脚步声声,踩踏在庚道的路上,两侧墙内柳枝依依,透过门扉窗口,依稀可见青嫩的纸条随风摇摆,青云山下虽有四季,但青云门中却又秘法,将这些世间常见的柳树,栽种得四季常青。 走过一个个寂静冷清的院落,前后都未见人,好似偌大而广阔的别院中,此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欧阳剑秋是修道之人,此刻又是日头高悬于空的白日,自然不会有丝毫害怕之意,反而是走了一段路后,看着周围并无异状,他忍不住又从怀中拿出那只小纸灯笼,在收件轻轻把玩着,闻着那淡淡清香,眼前又浮现出王细雨小师妹那美丽的容颜来。 小师妹她会不会知道我的心意呢? 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的话,她何必送我这一只小纸灯?可是小师妹人是极好的,说不定她真的只是担心我彻夜不睡,才送了我这件小物,我若以此纠缠于她,非但是骚扰她修道静心,自己岂非也是品格不堪至极了? 欧阳剑秋缓步而走,但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又转过万千念头,却都在思念那位少女,心意纠缠,连面上神色也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就这般又走了一段路,大概走到了庚道的中间处,欧阳剑秋猛然觉醒,从这莫名的纠结中挣脱出来,定了定神之后,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摇头叹息一声,自语道:“欧阳剑秋啊欧阳剑秋,你却是从哪里来的恁多古怪念头,可不要走火入魔了!” 说罢轻喝一声,自己提振精神,随后目光向两侧看去,干脆便快步走向旁边一处庭院,仔细查看起来,好像这样认真干活,便能忘掉一切不再胡思乱想了,只是后走路之间,他的手上却还是抓着王细雨送他的小纸灯,兀自不肯放弃。 石阶上,庭院门口,挂着的是庚道十五的牌子。 而就在隔了一个院子的隔壁,庚道十七的庭院里,火字房处,那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轻轻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内,却没有马上出来,而是缓缓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房间里,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 一切安好。 欧阳剑秋走出庚道十五的院子,继续向前走去,如同之前料想的一样,所有的屋子都安静无人,没有丝毫异样,别说是不明身份的外敌了,便是老鼠也没有看到一只。 他大步走着,又走进了庚道十六的院子,先是看看了一眼院中的绿柳,又沿着抄手游廊在这院子中走了一圈,细细查看看每一处门扉屋子,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转身走出了这个院落,再次向下一个院子走去,走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了早上在通天峰云海之上,细雨小师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流露出一些担心之色,还叮嘱自己下山来要多加小心。 虽然这巡视别院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可言,但是细雨小师妹显然是真心关怀他的。想到此处,欧阳剑秋忍不住又向手心处的黄色小纸灯看了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或许,细雨小师妹对我真的会有一丝情意。 若能得小师妹倾心,结成道侣,这一辈子,夫复何求? 欧阳剑秋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地握紧手掌,但随即突然惊醒过来,想到小纸灯还在手心里,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松开手掌,定眼看去,只见小纸灯虽然受到了一些挤压,有少许变形,但大部分还算完好。欧阳剑秋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颇有几分恼怒地哼了一声,对自己颇不满意,带了几分心疼,将那小纸灯轻轻摸了一下,心中已经作了决定,快快将这儿巡视完毕,看完下一个庚道十七院后就不再细看了,反正所有的庭院都是一样冷清无人的。 早些结束,便早些得空,早点回到云海之上,便能再见到细雨小师妹了。 青石台阶,缓缓出现在他眼前,就在昨日,王细雨也是踏着这一处石阶走入庚道十七院的。只是欧阳剑秋那一刻并不知道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画面,就像人一生里随风飘过身边的细小花瓣,虽有几分颜色,却太过微小,人们终究会视而不见,他丝毫也未察觉,带着心中的一丝欢喜,走进了他自己准备走的最后一座院子。 一阵清风,从远方幽幽吹来,柳枝依依,随风飘荡起来,如情人的手臂,缠绵幽美。 只是站在台阶上,欧阳剑秋脸上的神色忽然一僵,笑容瞬间消失,愕然站住身子,他竟看到这院子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老者。 那人随即也转头看来,见欧阳剑秋突然出现在门口,登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掠过一丝懊恼之色,但随即面色一沉,目光移动,却是发现自己因为着力思索,竟忘了以黑气罩面,此刻却是以真面目与欧阳剑秋相对,被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身材魁梧的老者神情登时冷了下来,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欧阳剑秋也是修道之人,对气机感应颇为敏感,登时冷喝一声,叱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擅入我青云禁地?” 那老者眼睛微眯,却是冷笑一声,道:“青云禁地,这地方什么时候也敢叫青云禁地了?” 欧阳剑秋被他反问一句,怔了一下,还待再逼问两句,却只见那老者冷哼一声,手掌一翻,面露杀意,却是直接祭出了一柄清光仙剑,隐隐带了风雷之声,直接向欧阳剑秋劈了下来。 欧阳剑秋在瞬间只觉得呼吸为之一窒,这满院风声,竟是全数被那一剑引动,此人道行竟是极高,但最让欧阳剑秋惊愕的,却是他在瞬间便分辨出了那一剑之后的功法:“太极玄清道!” 剑光如山,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欧阳剑秋面色大变,情知不敌,但生死关头哪里还能坐以待毙,只能祭出自己的仙剑,以平生道行全力击出,只求片刻喘息之机,他便能倒飞出此处院落,然后大声呼唤同门,特别是今日齐昊齐长老也在别院之中,只要他及时赶来,必定能敌住这神秘莫测的敌人。 然而就在他拼尽全力抵挡那如山一般清光压下时,忽然间清光深处闪出一丝红芒,犹如一只诡诈的毒蛇一般,瞬间抢在清光之前击中了欧阳剑秋的仙剑。 欧阳剑秋全身大震,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阴寒之力转眼间便顺着仙剑直接冲进了自己的手臂,那一刻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一般,随后,在他目眦欲裂带了一丝绝望的神态中,那清光势如山崩一般淹没了他,重重地劈在他的胸口,甚至没等他作出丝毫反应,那胸口已然迸裂来一个巨大的伤口。 下一刻,欧阳剑秋才看到这老者出现在他身前,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凝出了淡淡的黑气,将面孔渐渐遮盖起来。只是他似乎在这一刻看到欧阳剑秋时,忽然有些犹豫,没有立刻下杀手。欧阳剑秋心中掠过一丝希望,想着这老人竟然修炼有太极玄清道,并且道行极高,几乎不在本门诸位长老之下,当下大声道:“前辈,我是本门长老曾书书座下弟子欧阳剑秋,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四字传入那老者而终止后,黑气猛地一震,仿佛是在瞬间,他便想起了当日某个少女曾经在那片密林中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有人暗中跟踪我,那人是青云门弟子,听说在青云门中地位不低,道行在同辈中也是翘楚,名叫欧阳剑秋……” 一柄清光仙剑忽然凌空出现,“嗖”的一声直接刺入了欧阳剑秋的胸膛,冰冷的坚韧准确无比穿过了心脏,冰寒的感觉瞬间贯穿了整个身躯,像是所有的力气忽然间都离体而去一般,欧阳剑秋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即缓缓瘫软,只是他的眼神仍然充满了惊愕,带着一丝绝望,愤怒地瞪着那个神秘老人。 黑气背后,发出一声冷哼,似乎那人对欧阳剑秋的目光十分厌恶,手腕轻轻一翻,仙剑清光一盛,霍然拔出,带出了一片鲜红的血水挥洒开去,欧阳剑秋大叫一声,七窍流血,如遭雷击一般,身躯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庭院白墙之上,顿时留下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污,随即又滚落在地,整个人蜷缩在一团,手脚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了…… 欧阳剑秋无力地趴在地面上,身子下方迅速地流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周围一片地面,或许是血流的太多,让欧阳剑秋的脑子也沉重麻木起来,已经忘记了身上可怕而剧烈的痛楚,眼看着就要陷入沉眠。 他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低沉而奇怪的嘶哑吼叫声,谁也不知道他在呼喊着什么,那个血泊中的男子竟慢慢弓起身子,向前吃力地爬了一步,挣扎着,就算在血泊里,被粗糙的地面石块撕扯着自己的血肉也全然不顾,让鲜血仿佛如小河一般快活地在身边流淌着,流向那孤单而安静的小灯,空气里,仿佛浓重的血腥味也遮掩不住那隐约的淡淡清香。 他还闻得到…… 他咬紧了牙,发出最后的一声低吼,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一把伸出已经沾满鲜血的手臂,将那小灯紧紧抓在手中。 紧紧地握着,抓在手心。 临死前那一刻,他仿佛还听到远方,那高高青山之上,忽然响起了遥远而清亮的钟声,还有院门之外,似乎有人大声惊喝,一柄寒冰仙剑正飞驰而来。 可是这一切仿佛都已离他非常非常遥远,在他被红色血液所遮挡的眼中,终究只剩下那一个小小的染血纸灯,那一刻,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念头掠过心海,却让他的嘴角忽然有淡淡的安心笑意:幸好,今天不是细雨师妹来到这里啊…… 他垂下了头,闭上眼,风吹过他还乌黑的发梢,吹开鲜红的血,就这样,这个男子,悄然死去。 第七十一章 天龙 青云门中,通天峰上,有一只以“冰原玄铁”与“黑赤金”熔炼而成的大钟,重逾万钧,以秘法悬挂于玉清殿绝壁钟室,取名为“三圣镇灵钟”。次钟并非是青云门古老传下的旧物,相反的,三圣镇灵钟问世只有数十年。 次钟钟声雄浑清朗,一旦以法力催动敲响,钟声便能响彻广大的整个青云山脉,昔日铸造此钟,乃是萧逸才一手操办,所为的是昔日鬼王宗以伏龙鼎催动四灵血阵,挟持无数人侵入青云,一场正邪大劫血战下来,青云山中平添无数冤魂,甚至有传说当年血战之后,每逢深夜,云海虹桥玉清殿上,尽是凄厉鬼哭之声。 青云门乃是道家祖庭,灵山洞天,自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况,萧逸才接掌青云门后,在青云山头开坛作法,祭奠亡魂,设无数坛口大蘸,又铸造灵器三圣镇灵钟,每逢初一十五必定鸣钟,如此十一年后,鬼哭冤孽尽去,青云门重回清朗世界。 时至今日,三圣镇灵钟已不再鸣钟镇灵,但仍挂于青云殿侧,但有大事,便以钟鸣之,只是掌教真人萧逸才曾有严令,灵钟重器,不可轻动,以免惊扰鬼神英魂,要知道,就在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内,可还供奉着青云门无数历代祖师前辈。 只是这一日,三圣镇灵钟清亮雄浑的钟声,却是意外响起,声音如洪涛,遮盖了青云山脉方圆千万里,令无数人为之惊愕。 “当当” 青云门下,钟声回荡中,青云别院庚十七院里,一道刺目白光猛然卷至,不过片刻之后,一股寒透骨髓的冷气席卷了整个院子,像是青云山脚下的这个普通院子,突然被摔在了极北冰原的酷寒世界里,冻得人牙齿咯咯打战。 清光掠起,却是与这片极寒剑光猛然撞了一下,随即两下分开,然而白光含怒出手,声势极大,那老者虽然挡下忽然出现的一剑,却挡不住冰寒剑气汹涌而来,一阵狂风,竟又将他刚刚凝出少许的黑气给吹开了一些。 白光掠过,出现齐昊的身影,他目光只是向地上扫了一眼,便看出那个曾书书门下弟子已然丧命。齐昊瞳孔一缩,霍然回头,手中寒冰仙剑向敌人一指,面色冷峻至极,身躯突然大震,握着寒冰剑的手臂虽然依旧稳定平稳,但这一剑,却硬生生地凝在了手上,不曾发出去。 在他脸上,猛然间出现不可思议的惊愕之色,整个人的神情看去,几乎就像白日见到鬼一般。 那人面上的黑气,又轻轻弥漫过来,遮住了他的脸庞。 日光下的这个院子,两个高手彼此对峙,持剑相对,周围气氛仿佛已经冷到了极致,但他们看上去都似乎毫不在意,仍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远方青云山上,依旧飘来多年未响的钟声:“当当” 异境里,气喘如牛,心跳似鼓,生死之间便好似只有细细的一根丝线,奔跑其上,随时便会万劫不复。 王宗景背着小鼎,冲进了那间石室。 没有妖兽,什么都没有,石室中空无一物,除了那个石台上的黑色裂缝。虽然仓促之间,王宗景似乎有种这异境之门与之前有些差异,看起来应该稍大稍宽一些的感觉,然而身后还有无数可怕诡异地蛇头正喷吐蛇信张开獠牙扑来,他却哪里还有空闲时间去想这些事,一声呐喊之后,他便带着小鼎飞身跃起,在无数蛇头如浪潮迸发一样从他身后铺天盖地用力扑下的前一刻,他奋力跳进了那条黑色的裂缝。 可怕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转眼就被隔绝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吞没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起初好像和他们刚刚进入异境之门的感觉差不多,都是那种漂浮水中无力挣脱的感觉,然而下一刻,王宗景便只觉得周围的黑暗突然狂暴起来,犹如卷起巨浪的大海,将他们开始一下子抛到高处,一下子又直线下落,似沉沦向无底深渊。 小鼎的尖叫声响了起来,王宗景正有些混乱的精神登时悚然一惊,下意识手掌握紧,万幸哪怕刚才那一阵颠簸里仍然没有松开小鼎的手掌,他猛力一拉小鼎,将他再度拉到身边,正想大声对他说些什么,猛然间却又觉得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从下方袭来,两个人就像是被卷入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瞬间便掉落下去。 “砰,砰”两声,一大一小两个身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登时便听到旁边的小鼎发出叫痛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被地上坚硬的石块给顶到了。王宗景吃了一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转身将小鼎扶了起来,只见小鼎哭丧着脸,双手捂着额头正在跳脚,王宗景一边安慰他。一边轻轻扒开他的小手,只见小鼎额头上红肿了好大一块,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王宗景向那伤处仔细看了一下,似乎只是皮外伤,又看了看小鼎身上,并没有其他什么厉害的伤处,最多不过是手臂掌心有些擦伤处,看来都是不甚要紧,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道:“好了,总算逃出来了。” 小鼎揉着额头上的伤口,扁了扁嘴,倒没有哭的意思,但多少还有些龇牙,看来这一处疼得不轻,不过再疼的伤口比起刚才被蛇海追逐差点被吞得毛发不存的境地,还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他很快也高兴了起来,站起身转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景色,随即一怔,愕然道:“王大哥,这又是什么地方” 王宗景也向周围这片天地望了望,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啊。” 此时此刻,他们看上去好像是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荒漠之中,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戈壁,同时地面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灰黑色的石头,凌乱无章地散落在这片大荒漠中,除了些许在石头缝隙间顽强透出一点枯绿的草根叶片,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生命迹象。目光所及处,茫茫便是一片灰黑色的世界。 而在他们头顶之上,天空也是一反异境中的晴朗蔚蓝,呈现出一张奇异的黄褐色,就像是日头永远被遮蔽在重重深厚的云层深处,散发出的光芒只能无力地到达乌云边缘的地带,让人感觉诡异而莫测。远方天际,云层还要更厚些,甚至还能看到细小的闪电在极远的天空苍穹里游走闪动。 茫茫天地,茫茫荒漠,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王宗景有些茫然,这一场异境之行走到现在,早就完全超出了他心中料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发现自己与小鼎踩踏的土地,与周围并无区别,都是乱石散布的黑色荒地,小鼎刚才呼痛的原因,应该就是摔下来时,脑袋正好撞上了一块大石头。 小鼎这时候疼痛稍去,精神又好了起来,看着周围这一片天地,居然也没露出什么畏惧之意,反而带了几分好奇之心,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着。 王宗景想了想,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便转头对小鼎道:“小鼎,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是得向前走,不然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小鼎点头道:“好啊,不过我们该往哪里走呢,王大哥?” “往哪里走?”王宗景一时哑然,转头看了看几乎完全一样的四方黑色荒漠,大概也只有更遥远处那边隐约有雷电闪烁的地方不大一样了。 他沉默了片刻,向闪电的方向指了一下,道:“往那边走吧。” 至少,那边是有变化的,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小鼎显然没想那么多,王宗景这么说了之后,他便笑着一跃而起,往那个方向走去了,同时还回头笑着对王宗景招呼道:“王大哥,快点快点,我们去看看前面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王宗景带了几分无奈,摇头苦笑,跟了上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就这样在这片灰黑的荒漠中,向着前方走去。 一阵大风从这片荒漠深处吹来,在他们身后掠起了一片沙土,隐约可以感觉风力颇大,连稍小一些的黑石甚至都为之轻轻颤抖了几下。烟尘卷过,原先王宗景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他们背影渐渐远去的时候,沙土被风卷起,慢慢露出了曾经被风沙所遮蔽的一片满是风霜打磨痕迹的大石,上面刻着两个字,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笔迹苍凉古拙,但依稀可见是字形:修罗。 青云山幻月洞府之外,草木葱茏,私下幽静,这时这个时候即使是这青云禁地之内,也能听到远山回荡的那雄浑钟声。 “当当当” 一个身影从空中掠至,在幻月洞府门口落下,正是张小凡。他这时显然也听到通天峰上敲响了三圣镇灵钟的钟声,眉头微皱,回身向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面上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很快便再度转身,面对前方那个神秘却名动天下的青云禁地——幻月洞府。 在他双眼之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似乎站在这洞外,让他也回忆起了多年前早已尘封的记忆,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向那个洞穴走去。这一处对宋大仁、曾书书等人来说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约束禁地,对张小凡来说却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他几乎是完全无视那些规矩的存在,走到洞口,然后下一刻,他便看到了安放在洞穴里面的莽古蜃珠以及刻画在地面上那些迷迷茫茫阵纹。 他下意识地微微抬头,向幻月洞府的深处看去,正如他记忆中不差分毫的,那一扇奇异如流水般潺潺闪动的光门,依然还在那个地方。 张小凡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收回目光,随后不见他有丝毫施法运功的举动,就这样直接走了进去。踩踏上了那些阵纹。 莽古蜃珠上的光芒登时亮起,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布置这件奇宝周围的大片阵纹同时也闪亮起来,试试这些防御阵势放出的奇异光芒一旦接近张小凡的身边,便忽然黯淡下来,然后归于平静,竟丝毫没有阻止他的脚步。 张小凡一路走去,这一路阵纹亮起复暗,明亮之间,犹如人之呼吸,没有半分暴烈,看上去竟与他的脚步隐隐有几分相合。如此没走多久,张小凡便径直走到了莽古蜃珠的身前,目视这件两千余年几乎从未现身于人世间的奇宝,张小凡眼中露出几分异样之色,仔细端详了一下,很快发现莽古蜃珠珠身之内,那些云霞之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同风暴异样,极为迅猛狂烈地不断急速旋转着,甚至还隐约产生了许多细若游丝般的闪电,在彩色云霞之气中闪动。 这一幕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似乎这莽古蜃珠的体内,竟然也正在发生着一场狂烈的风暴。 光滑晶莹的珠身上,两颗大星闪亮着,似乎也正在彼此呼应。 张小凡的脸色略沉了一下,默然片刻,就早起莽古蜃珠的背后席地坐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向珠身表面上按去。 莽古蜃珠顿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七彩虹光登时亮起,如有灵性一般对着那只按下的手掌汹涌喷出,甚至连周围一片小小的空气都被瞬间烧得滚烫,这一击之力,竟隐约已有青云门那些修炼太极玄清道至玉清境顶峰高手的威力。 这时张小凡依然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他的手掌还是缓缓按下,片刻间莽古蜃珠发出的虹光便撞上了他的手心,然而那股炽热而威力极大的虹光却没有动摇张小凡的手掌哪怕一下,甚至连阻止他手掌落下片刻也没有做到。在七彩虹光闪烁中,那只平凡的手掌依然缓缓按下,任凭莽古蜃珠如何闪烁挣扎,却如同蝼蚁扛山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光芒越来越弱,手掌越来越低,片刻之后,只听一声轻轻的脆响在半空中散发了出来,虹光瞬间如流云消散,张小凡的右手手掌,依然按在了莽古蜃珠的珠身之上。 张小凡看着自己掌心下的这件奇异宝物,手掌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感觉着什么,淡淡的光辉从他手掌指缝间散发出来,之上此刻的光芒看上去依旧显得无力而温柔,倒像是莽古蜃珠知道了这个空前强大的敌人并非自己所能力敌,只能无可奈何地屈服,有过了片刻之后,张小凡淡淡地哼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后闭上双眼,人如入定,但一只右掌仍是贴在莽古蜃珠之上,之上隐约中,他的身躯周围一股无形力量缓缓散发开来,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他掌心下的莽古蜃珠,光芒陡然亮起,但随即又很快被压了下去,渐渐地便看到那珠身内原本极其狂烈的云霞风暴,像是突然被一股力量压制,速度陡然变缓,竟有缓缓平静下来的趋势。 洞里洞外,一切依然那么平静,按个看似平凡的男子端坐在这青云禁地之内,无声无息,洞外古木参天,鸟儿幽鸣,也不会对是在呢喃着什么。 过往岁月,人间光阴,似乎在这个奇异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放慢。 黑色的荒漠仿佛无边无际,王宗景与小鼎想着天边那一处隐约有电闪雷鸣的地方走了很久很久,周围的景色看着还是和之前所望见的一模一样,目光所及处任然是灰黑色的石头遍布地面。 小鼎最初所抱有的好奇,这个时候也慢慢背着漫长而无聊的行程磨掉了,虽然看着体力哈跟得上,但面上异境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小孩子家本就没有什么太好的耐性,很快便转头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说咱们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是什么都没遇到,看到的都是这些嘿嘿的石头。” 王宗景无语,皱着眉头向远眺望了一下,只见地平线的远处仍然是相同的荒漠,只得带了几分无奈,道:“或许这地方本来就这么大吧。” “给你。”旁边小鼎忽然叫了一句。 王宗景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胖手上抓着依着显然已经烤好的兔子腿儿,递到自己眼前,而小鼎另一只手上则是早就抓了另外一只,放在口中大啃起来了,只吃得满嘴流油。 王宗景愕然道:“你哪来的?” 小鼎嘴里嚼动两下,将口中的一大块兔子肉吞下肚后,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背在背上的那个隐隐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旧布口袋。王宗景随即醒悟,这小家伙来历不凡,家世骄人,自然那包袋会藏着许多东西,当下正好他也腹中饥饿,便也不跟小鼎客气,接过兔子腿便咬了一大口。 两个人走在这荒漠之中,一个拿着一只兔腿吃着,咀嚼之声不绝于耳,看上去居然给这片原本肃杀的荒漠景色带来几分轻松。王宗景转账兔子腿吃了两口,登时觉得这兔子腿烤得美味无比,比自己之前吃过所有美食都强过太多,竟是完全忍不住地大口咬着,三下两下就囫囵干掉了一整只兔子腿,竟然还意犹未尽,看着手中残余的骨头恋恋不舍,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香味扑鼻,旁边一脸义气肝胆的小鼎居然又从流云袋里掏出一只烤兔腿,递给王宗景。 “王大哥,给!” 好兄弟啊好兄弟,王宗景也不跟他客气,一把拿过,直接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然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王大哥,好吃吧?”小鼎手上抓着自己的烤兔腿,笑嘻嘻地问他。 王宗景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太好吃了。这时谁烤的兔子腿,小鼎?” 小鼎得意洋洋地道:“是我爹做的,我爹说过,其他什么不好说,但是他做出来的烤兔子肉,绝对是天下第一,人见人爱,谁都爱吃。” 王宗景奇道:“果真如此?” 小鼎哼了一声,道:“没错!” 王宗景看着小家伙脸上颇有自得之意,显然对他老爹的话深信不疑,看来那位厨子大树在自己儿子心目中的地位颇为高大,只是吃着手中的兔子腿,王宗景自己也是十分中至少信了九分,确实是味美无比啊有了吃得,说说笑笑,王宗景与小鼎两人走起路来,居然也轻松了不少,如此又走了一段路,原本一望无际但枯燥无比的黑色荒漠,在他们视线前方,终于有了与众不同的变化。 天际的闪电好像离他们近了许多,而前方遥远处,不再是空旷的荒地,反而在地平线的尽头多了一片滚滚风沙吹拂不休,奇怪的是那片风沙似乎只在原地旋转,并没有向他们这里吹来。同时王宗景与小鼎放眼望去,只见尘土茫茫中,隐约在那片风沙背后,有一个奇异之物直插云天,大拿距离太远一时看不清楚,不过以那告诉,只怕多半是一座山峰吧。 看到这一幕,无论是王宗景还是小鼎,都高兴起来,不管怎样,总比一直看着这片了无生气的荒漠要好得多。雨水两人精神大振,脚步登时也快了许多,向着那一片奇异的滚滚风暴走去。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终于接近了那片风沙,一开始两人都是小心翼翼,毕竟这次异境之行已经发生了太多古怪,虽然眼下自从到了这奇异荒凉的地方后,直到现在也没有遇上什么危险,但多少算是惊弓之鸟的两人却是不敢大意,谁能保证这片风沙里不会突然窜出一个闻所未闻但凶恶噬人的可怕妖兽呢? 更何况,这时原地打转却一点也不向外泄露风力尘土的旋风,他们两人也是第一次看的,这本身就是够古怪的了。 两人慢慢地观察接近着,全神戒备,不过似乎这一次他们似乎运气好了许多,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哪怕他们已经走到了离那片旋转不停的旋风只有几丈地的旁边,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并且最奇怪的是,站在如此近的地方,他们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那是一股极其巨大的风暴漩涡,强大的风力卷起了无数他们之前见过的黑色石头,只卷上天空,抬头望去竟是看不到头,其中闪电游走,雷声隆隆,无论怎样看都是一个极可怕的风暴,但偏偏就在旁边的他们两人,竟然完全感受不到风力的吹拂。 望着这匪夷所思的天地奇景,王宗景与小鼎两人都有些脸色发白,小鼎吞了口口水,小声道:“王大哥,它、它该不会突然就转过来了吧?咱们要是被卷进去,多半就没命了。” 王宗景看着那可怕的巨大风暴,也是头皮一阵发麻,但是他也一样无法理解眼前所看到的一幕,迟疑了一下,他俯低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头,向前扔了过去,只见小石头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在距离那风暴还有一丈地的距离处,突然像是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啪”的一声呗挡了下来,径直掉落在地。 “咦?” 王宗景与小鼎对望一眼,都有些吃惊,随后两人又丢了几次石头,甚至还换了好几处地方,但无一例外都是一旦到距离这个巨大风暴一丈外的地方,便被挡了下来,无法前进。到了最后,王宗景甚至奓着胆子,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在小鼎紧张的眼神注视下,用手去触摸了片刻,发现果然是有那么一道无形但诡异的墙,明明看着空无一物,却坚若磐石,硬生生将所有外物挡在风暴外头。 王宗景回来与小鼎一说,小鼎也是啧啧称奇,只是眼前奇景实在超出两人理解之外,商议之下他们二人还是不敢造次,干脆顺着这片风暴的外围,再慢慢绕过去吧。 走在这样一个巨大风暴漩涡的旁边近处,实在是一个平生少见的奇特经历,两人开始还有些心惊肉跳,生怕那风暴突然变动,便将他们两人卷起直接撕扯成碎片了,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地伟力,竟然能够约束住如此巨大的风暴,丝毫不为所动。两人走着走着,也渐渐放下心来,这才慢慢仔细打量这一处滚滚风沙,也才发现这风暴范围竟然绵延数十里直达,实在是令人心生敬畏。 两人顺着风暴外沿一路走着,好不容易绕过了一处拐角,在两人前头出现了一个小山坡。山坡一面是二十余丈高的坡顶,正对着那片风暴,看去山坡之上似乎有个圆形但颇为残破的类似祭坛一类的建筑废墟,另一面则是陡峭的坡面,在这片一直很平坦的黑色荒原上,这个小山坡看着给人一种十分突兀的感觉。 王宗景与小鼎在山下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慢慢爬了上去,山坡的地面上也和荒地上一样是坚硬的土地,散落着许多灰黑色大小石头,不过走到山坡顶上的时候,王宗景则发现那个远看像是废墟的地方,居然是用与众不同的白玉所建,虽然此刻看上去早已残破不堪,但仍然与周围景色行成了鲜明对比。 破损的祭坛上,只剩下残垣断壁,甚至连稍微完整一些的东西都看不见,也只有摆放在这片白玉祭坛中央处的一处宽大玉台,看着还算有点完整,不过也异境缺了两角,台面上坑坑洼洼,但好像还有一个东西摆放在上面。 站在山坡上,远方有微风吹了过来,王宗景皱着眉头慢慢走了过去,站在玉台边上,看清楚了这个残破玉台上的东西是一把短剑,材质非金非玉,也不透明,但颜色呈现着一种非常诡异的惨白之色,倒是很想王宗景昔日在十万大山深处时常见到的妖兽骨骼。 这把颜色苍白的短剑,剑刃看着也不算如何锋利,但此刻却是倒插在玉台之上,锋刃没入台面。王宗景用手摸了摸面前这座玉台,粗糙但坚硬的感觉立刻从掌心传来,他随即看向那把苍白短剑,如果这是妖兽白骨所制的剑刃,肯定是无法刺入如此坚硬的玉石的。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探出手去,抓住了这把苍白骨剑的剑柄,触手处传来一阵微微冰凉的感觉,但并没有任何异常。 小鼎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王宗景尝试着去抓那柄短剑,也在认真看着,并且不断回头看看周围,又抬头看看祭坛前方不远处正急速旋转的风暴。 王宗景试了几下,确定没有什么异常,这似乎果然是一柄普通的短剑。只是如果是一把普通的短剑,有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奇怪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难以仓促间想明白的事,抓着剑柄,试着用力往外一拨,那玉台给他的感觉是如此坚硬,这柄苍白骨剑看起来也带了几分奇怪,所以王宗景并没有想过真能怎么样,谁知就在他翻手之间,只听一声低沉轻鸣,这柄苍白骨剑竟被他轻而易举地从玉台之上拔了出来。 这一下反倒把王宗景自己下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抓则这柄白色骨剑向后跳了一步,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像手中这柄奇怪的白色骨剑看去,只见这柄由莫名材质所制的白色骨剑约长两尺,比普通剑刃要短上不少,却又比普通的短剑要长一些,剑身剑刃俱是相同的苍白骨骼,但王宗景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握在手中除了些许冰凉感觉外,便再无任何异常。 除此之外,细看之后,王宗景发现这柄苍白骨剑的剑柄之上,居然还雕刻着一幅线条扭曲的图案,简陋异常,只能依稀看似一座小桥或是一扇门,又或是干脆各种跑到的兽类。 最后,便是剑身上镂刻着两个字了,与剑柄上的怪画不同,这剑身上的两个字却是古拙苍劲,王宗景一眼便认了出了,安神“幽冥”二字。 幽冥! 这两字一念出来,便带了几分阴森可怖,令人眉头大皱,然而还不等王宗景作出进一步反应,便听原本一直安静地站在身边的小鼎,突然惊叫一声,大声喊道:“王大哥,龙,快看,好大一条龙啊” 王宗景霍然抬头。 只见山坡前方,那一个巨大风暴滚滚风沙遮蔽中,忽然缓缓向两侧散开了一些,露出了风沙背后的少许真相。 苍穹天地,像是忽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 一支无法想象的巨大剑刃,望之直插天际,布置有几千万丈高,如天地巨柱插入大地,同样的一只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巨龙,身躯万丈,带着一股犹如盘古开天蛮荒时代的可怕气息,却被那剑刃硬生生钉在大地之上,让这只巨龙只能痛苦万分地扭曲,盘卷与这剑刃上,一层一层,直插云天,那光是龙头几乎就胜过了一座宏伟山峰,龙眼紧闭,此刻远远望去,这只巨龙的身躯也早已化为石质,似乎不知道在多少岁月之前的太古年代,曾经驰骋纵横天地间的巨龙惹怒了神明,被生生钉死在此地。 然而虽然巨龙看似早已死去,但是风沙稍开的那一刻,一股惊天动地地锐不可当的可怕威势,还是凌空而下,降落到这山坡之上,让王宗景与小鼎二人差点脚一下软瘫到地上。 这一幕委实太过可怕,在这样的巨龙身躯下,王宗景只觉得自己根本与蝼蚁无异,双腿微微颤抖着,他大口喘息,好不容易才镇定了一下心思,缓过劲来,仍是忍不住地去想:“这天地之间,竟然真的有过传说中的巨龙吗?” 苍白的骨剑在他手中安静地握着,一动不动,王宗景转身走到小鼎身边,扶起了他。小鼎的脸色不好看,看来也被吓得不轻,抬起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极高远处,那不知多少岁月之前早已石化的巨龙头颅之上,那一双紧闭了千年万年的巨大龙睛,猛然睁开! “轰!” 山坡之上的祭坛,瞬间炸裂,所以的玉石如同豆腐一般碎成粉末,但不知为何王宗景与小鼎站在一起,那可怕而无情的力道竟然从他们身边滑了出去,竟是躲过了这一劫。然而就在他们深信,在祭塔碎裂之后,整座山坡也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缝,那是一种铺天盖地催枯拉朽般的力量,几乎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王宗景与小鼎在片刻间便只觉得脚下一空,这偌大而坚硬的山坡瞬间崩塌,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所以的土块巨石都向下方坠落而去。 巨大的崩塌声中,王宗景与小鼎也同样掉落向那个无底深坑。 天际之上,那可怕龙睛中的光芒缓缓消退了下来,渐渐地又失去了光彩,但不知为什么,在那个山坡祭坛被毁掉之后,这一幕巨剑刺龙的可怕景象,竟然已经发生了少许变化,那条巨龙的身躯,依然还扭曲着,但万丈高处,龙睛之中,却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不停地闪动着。 第七十二章 古桥 神州浩土,浩瀚无边,纵横千万里,人口亿万,大多生活在肥沃广袤的中土九州。然而神州浩瀚,九州之外更有众多天险绝地,东沧海,西蛮荒,南有群山巨泽,北乃风雪冰原,无一不是常人难至鸟兽不渡的凶险之地,每一处亦是无边无际的广袤所在,比之中土九州,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大绝地中,位于神州极北方位的风雪冰原,是一处极特殊的所在。 一年四季,北方冰原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都是寒冷无比的世界,风雪交加,寒流席卷,无论是在哪儿,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哪怕是在南方盛夏的季节,冰原之上也仍然没有半分暖意。所以在这样酷寒严苛的气候下,巨大的冰原土地上,却极少能见到人迹出没,也只有当地古时就生活于冰原边缘的少数几支当地土著,还能在这冰原上勉强生存下去,剩下的,便只有少数身负高深道行的修道士偶尔会在这片土地之上探索一番了。 茫茫雪域,风雪肃杀,有绝地之名,看似万物萧条,其实不然,冰原之上终年酷寒,中土南方无数习惯了温暖气候的生物都无法在此生存,然而风雪之下,却有无数只在北方冰原才有的奇异物种生活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甚至不时还会传出在冰原深处有洪荒遗种存活至今,偶尔现身的传闻。除此之外,更传说非但冰原陆地上有无数强大耐寒妖兽,那一片极寒之地深处却永不结冻的冰原巨大“死活”,非但不是一片死寂,相反在这片面积巨大的奇异黑色冰洋中,还有无数珍奇异兽生活于此,出产丰富,天材地宝无数,这些年来,已经引来许多中土修道中人窥视,来此探险的人物渐渐多了。 只是北方冰原毕竟乃是凶险莫测的天险绝地,贸然至此,纵然是道行高深的修道士,也多有横死陨落的悲剧,是以时至今日,这片冰原依然人迹罕至。 风雪连绵,酷寒万里,冰冷的风暴席卷过整片僵冷的大地,在一片肃杀中吹过高原,又越过浩瀚无边的死海,再吹入了前方茫茫不见边际的冰原深处。到了这个地方,气温甚至比冰原死海那里还要更低许多,甚至连大部分体力最悍最能抗寒的妖兽,都无法在这冰原深处活下去。 也只有在这个地方,冰原上才真正显出了一片肃杀的不毛之地。 然而,就在这片冰原深处的极冷处,某个至今还未被外人发现的苦寒隐秘之地,却赫然有一座笔直高耸的巨塔耸立在茫茫风雪之中。 如果有人看到这神秘的巨塔,一定会为之眩晕惊叹,因为如此一座高大百丈的高塔,竟然是完全由巨大的万载玄冰所筑,任凭风冷如刀,劲风呼啸,这座巨塔依然傲然屹立在风雪之中,像是看过千万年岁月沧桑的神明,冷冷地俯视这片大地。 而在巨塔之下,那片万载严寒早已冻如铁石一般的地面下方,赫然还有一大片规模宏大的地宫,里面终年灯火辉煌,处处都有华美雄伟的雕饰,其中雕刻最多的,便是神州大地自古以来流传神话中驰骋天地的巨龙。 张牙舞爪,神态倨傲,睥睨世间,龙威赫赫,无数巨龙的雕塑栩栩如生,充斥在这片地宫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诚心叩拜的神明,也像是无比信仰的图腾。 庞大地宫无数屋宇深处,又一次极高大的殿堂,隐隐是这片地宫中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建筑,只从地表到那殿宇上的台阶,便高达百丈,雄伟无比。地宫中有许多人来往行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这座殿堂,并且每个人偶尔看到这座大殿时,都会浮现出崇敬火热的眼神。 大殿之外,高悬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龙神殿”三个字。 相比起殿外地宫中那些相对矮小脸面的屋子,龙神殿内显得尤其巨大空旷,殿宇两侧巨大的墙壁上,都是刻着各种巨龙腾云驾雾纵横驰骋天地的雕像,在有些阴暗的光线下,不知为何,那些巨大的龙像看上去都显得有些狰狞。空旷大殿中,此刻只有一个鹤发童颜、身着白衣黑袍的老者正坐在大殿中的地上,闭目打坐,缓缓吐纳呼吸着,显然是正在修炼中。在哪老者的正前方,却赫然是一个比他高大无数倍的巨大龙形雕像,龙头抬起,龙睛圆睁,龙爪之上有熊熊火球,看上去居高临下,一片庞大的阴影笼罩而来,加上雕工极高,活灵活现几乎就像是随时会活过来一般,轻而易举地江南底下那蝼蚁一般的人类吞掉。 只是这老者面色从容淡然,似乎在这巨大龙像下早已习惯了这巨龙的威势,仍是专心致志地修炼着,一点也没有分心。 龙神殿上,一片寂静幽然,无数隐匿在阴影中的巨龙目光,似乎都正在暗中窥视着这片天地。 突然,原本是死物的那一具巨龙雕像,猛然间从龙身上传来一声奇异的爆裂之声,正在正文打坐的那个老者瞬间身子大震,睁开双眼,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之色,抬头向那龙神雕像看去。 一股可怕而无形的威势,在一瞬间仿佛突然降临,巨大的龙神雕像似刹那间复生一般,整座龙神殿上都充斥着赫赫龙威,似欲择人而噬。在这股几乎不可力敌的可怕威胁之前,那老者道行虽高,却也是面色陡然苍白,但是他眼中并没有半分恐惧,反而是在最初难以置信的惊愕之后,闪过狂喜之色。 甚至他激动到控制不住自己,一跃而起,连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的地步。 “天龙……龙神……这是龙神显身了吧?!” 他的话里带着颤音,老泪纵横,身子也开始发抖起来,然而那一瞬间不过须臾,转眼即过,突然所有的威势如潮水一般轰然而退,那股可怕的气息在龙神殿中像是淡淡风尘一般,稍一停留,便终究被吹散于人间。 激动的表情瞬间僵硬在老者的面孔之上,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巨大的龙神雕像,似乎想要从上面再看出些什么,再体会到那不久之前刚刚降临的强大力量,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看到的终究只是一个雕像。 一个巨大、桀骜而面目狰狞的巨龙雕像。 老者霍然回头,瞠目大喝:“来人!龙神灵迹已显,速召天龙殿‘五龙卫’上殿议事。” 喝声如雷,远远传了出去,在这巨大的地宫中竟如洪钟大吕一般,久久回荡不绝,响彻每个角落,可见这老者道行之高,已到了匪夷所思之境。 一时之间,整个地下宫殿之内,人人惊诧,一片骚然,无数人面上露出狂热狂喜之色,有的女子甚至已经失声痛哭,如听到什么盼望多年的喜讯,而在片刻之后,地宫里的几个方向上同时掠起数道人影,颜色不一,分为白、红、黑、绿、蓝五色,如闪电一般掠至龙神殿上,一起进入,在那老者向前站定。 这五人中,有男有女,相貌各异,但在额间眉心处,却有一枚血红印记,拇指大小,殷红如血,同时看他们脸上神色都是一派肃然恭谨,显然对这龙神殿上的老者都有几分尊敬。 龙神殿上,老者很快便与这五个人低声商议起来,众人面上神色不停变换着,不时也有人出声说上两句,但是随着交谈的深入,众人脸上的狂喜之色虽然还有几分,但同时也多了几分焦灼疑惑。 说到后来,那老者忽地一跺脚,转头向那五龙血卫中身着黑色的男子问道:“黑龙,刚才龙神灵迹威势无比,当真算不出龙神所在之位吗?” 那黑衣男子面貌颇为英俊,额上一点红印更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异,但此刻却只见他面目多苦涩之意,对那老者苦笑道:“龙候,灵迹来得太过突然,持续时间又过短,我在殿外一旦感觉,立刻便布下‘灵龙阵'测位,但终究只能知晓龙神方位应该是就在、就在……”他干笑一声,神色间掠过一丝尴尬,低声道,“就在冰原南方。” “哼……”包括那老者在内,连着旁边其他四大龙卫都对黑龙翻了个白眼,众所周知,冰原便是神州浩土的极北之地,这要说龙神在冰原南方,等于就是说除了冰原之外,整个神州浩土浩瀚之地,中土九州,蛮荒沧海,死亡巨泽,甚至无边无际的十万大山都皆有可能。 那黑龙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话委实太不靠谱,只得讪讪而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被称为“龙候”的老者脸色变幻,苦思许久,旁边五大龙卫也都不敢打扰,半晌后只见龙候老人猛然抬头,断然道:“自我天龙殿传承以来,数千年间,这还是第一次龙神灵迹显示,决不可等闲视之。历代祖师早有明示,无论如何都以找寻龙神为第一要务。所以自今日起,天龙殿中所有大小事务皆可放下,门众尽出,不管用何等手段,或明或暗,都向中土九州渗入,多方打听龙神的消息。” 他顿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杀意,冷然道:“故老相传,龙神乃是为人所害方才于人间销声匿迹,此番显灵,世间必有异象,尔等着力寻找之。若有阻碍大事者,杀!” 五龙血卫以下都是一凛,一起抚胸俯身,齐声答应道:“遵命。” 龙候老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而他自己则缓缓回身,凝望着那巨大无比的龙神雕像,面上神情再度变幻,似在思索着什么。 神秘荒漠之中,被无形力量稍微打开的风沙渐渐又合拢起来,漫天风尘卷过,又并成一个巨大的风暴漩涡,将那条被死死钉在大地之上的巨大石龙遮蔽起来,再也不见踪迹。 原本那个小山坡所在的地方,山坡上残破的白玉祭坛已然化为乌有,甚至就连小山坡本身,都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茫茫荒原之上,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洞,无数的石块崩裂如雨,如洪水一般摔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大洞。 王宗景与小鼎也是身不由己地向下方掉落下去,那一刻,王宗景只觉得周转四面八方尽是轰然大响,无数沙石撞击着飞溅落下,甚至就连边的小鼎也因为吃惊过甚而发出了惊呼。 慌乱之中,身躯正快速下落着,这一旦落下只怕再无性命,仓促间他左手猛然一抓,抓住了小鼎的手臂,右手却还紧握着那柄苍白骨剑,王宗景大叫一声,使尽了合身力气将右手骨剑向旁边不远处的石壁刺去。 那苍白骨剑剑刃看着并不锋利,剑身也不算特别厚实坚固,只是事发仓促,王宗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谁知当他握剑刺向石壁时,只听“咝”的一声轻响,这柄苍白骨剑竟如断金切玉一般,轻而易举便刺穿了坚硬无比的石壁。 剑刃入壁,王宗景拉着小鼎两个人的身子陡然一震,硬生生地半空中停了下来,饶是以王宗景如此强悍的身躯,这一下也是脸色一白,差点就以为自己的右手断裂开了。不过幸好,他的肉身却是足够强悍,如此强烈的撞击拉扯,也硬是撑了下来。王宗景拉着小鼎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吊在半空中,这时周围的石块沙土仍然不停落下,两人僵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颇有微分听天由命的味道。 总算老天开眼,他们的位置接近石壁,过了一会儿,直到周转崩塌的岩石沙土都平静下来,他们也没遇到特别大的麻烦,虽然沙土满身,小石块也砸在身上不少,但总算还是大致完好地撑过了这一关。 “呸,呸!”王宗景啐了几口,吐掉了落得自己满嘴满鼻的灰土,然后向下看了看,随即脸色微变。此刻的他抓着小鼎的手臂,两个人就这样临空悬吊在山壁上,全靠他右手紧抓着刺入山壁的苍白骨剑在支撑。而在他们脚底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宽约三十丈,底部一片黑暗深不可测的大洞,看上去就像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随时想要将他们两人吞没。 这时小鼎也慢慢回过神来,向下方看了一眼,顿时也吓了一大跳,身子一阵扭动。 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大声喝道:“小鼎,别往下看,不要动了!” 小鼎脸色苍白,很快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但王宗景仍然能感觉到那只抓在手心中胖胖的小手里渗出的冷汗。王宗景看了小鼎一眼,心中也不无几分同情,心想谁家四五岁小孩,会在这一天之内经历这样的危险,并且生死关头还不止一次,连着几次都如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还真是难为了小鼎。 只是眼下到了这一步,终究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了。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上方看了看,只见他们所在之处距离地面大约还有两丈之远,只是这一次崩坍所造成的石壁便如刀削一般,坚壁绝刃,极少有可以借力踩踩攀登的地方,想要上去却是极难的了。 在这个时候,王宗景真是分外羡慕修道有成的那些高手,只要能御使法宝,这个时候只要将法宝祭出来,往上一跳,不就能够轻而易举地飞上去了吗? 他咬了咬牙,在下定决心日后定然要早日修到这种境界后,低头对小鼎道:“小鼎,睁开眼睛看我,我有话跟你说。” 小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好,小鼎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小孩,呃,比多当初这么大时厉害多了……” 小鼎眨了眨眼,忽然插口道:“真的吗?” 王宗景一滞,本来他的话不过是顺口说说,也就是想鼓励鼓励小鼎,然后叫他准备一下两人往上爬的,谁知小鼎看起来居然还挺认真。不过王宗景脑海里随即把自己年幼时的回忆过了一遍,却发现这还当真是一句大实话,自己在四五岁时,不过还是龙湖王家一个什么屁事都不懂的顽劣男孩罢了,真要连番遇到今日种种危险事,还不得吓个屁滚尿流啊? 当下他沉吟片刻后,却是由衷地看着小鼎道:“真的,小鼎。” 小鼎顿时高兴了起来,虽然仍是被吊在半空中,还有性命之忧,但他看着脸色却好了许多。王宗景也是莞尔,随即认真地对小鼎道“小鼎,你听我说,咱们现在这样撑不了太久的,一定得爬到地面上去才有一线生机。” 小鼎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地面,脸色微微一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你听我说,也照我说的去做。我会拉你起来,你够得着我身子的时候,便抓住我的衣服爬起来,慢慢爬到我的背上抱紧我,然后我背着你,再想法子慢慢爬上去,好不好?” 小鼎连连点头。 王宗景对他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宽慰,然后右手紧抓苍白骨剑剑柄的手掌,一用力,左手猛然一提,额上和脖后登时亮出了几根青筋,小鼎只觉得一股大力抓着自己缓缓升起,他性子机灵,知道两人此刻都在危险之中,一点错处都出不得,也是小心翼翼地一旦身子够着的时候,立刻便抓住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手臂的帮助下,爬上了他的臂膀,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当那一双小手圈住自己脖颈时,王宗景只觉得有一种似乎熟悉的感觉,仔细一想,却是不久之前两人就是这般姿态,在那片异境山洞中狂奔着躲避无数蛇海的追击,想不到没过多久,居然又变成了这番模样。 王宗景露出一丝苦笑,微微摇头,心想这一趟异境之行还真是太不顺利了。随后,他艰难地转过身子,面对光滑的山壁,几番细细找寻,总算找到一处勉强可以踏脚的小石缝,然后背着小鼎,待身子重心稍微稳定后,便一下拔出那柄苍白骨剑,再向上方石壁用力一刺,果然这奇异而貌不惊人的苍白骨剑应声而入,真像是插入绵软的豆腐中一样。 王宗景在心中赞叹一句,便又开始观察周围,找下一个落脚点,小鼎则是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影响到王宗景的平衡,一个不好,两人便要落下无底深渊了。 就这样,王宗景背着小鼎,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方地面攀爬而去,其中颇有几次危险情况,也好几次都没有合适的落脚点,但总算还是一一安然度过,只是到了距离地面还有半丈距离时,石壁光滑如镜,王宗景找了半天,竟连一个可以踏脚的石缝都没有,一时僵在了半空之中。 小鼎附在王宗景的背上,一路看着王宗景艰难攀爬,心中也是不断为他鼓劲。只是此刻看到这一幕,耳边又听着王宗景的喘息声不断加重,呼吸频率越来越快,显然这一路对他的体力消耗极大。小鼎心中也是焦急万分,目光扫过周转,忽然落在王宗景紧握着的苍白骨剑上,猛地双眼一亮,道:“王大哥,我看你这柄短剑很是锋锐,何不试试用它直接在石壁上挖个小洞出来?” 王宗景一怔,随即大喜,一时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如此简单的事,自己被这生死关头逼得太过紧张,居然一直都没反应过来,实在不该,当下大笑一声,道:“小鼎,你说得对,正该如此。” 小鼎哈哈一笑,只道:“快点,快点。” 王宗景更不迟疑,左手和脚下稳定住了身子,右手便往苍白骨剑上用力,想要在这山壁上挖出一个小洞来,谁知这柄骨剑直刺山壁时势如破竹,此刻想要横着切割时,却是猛然一钝,居然一点都那股锋利之态。 王宗景与小鼎都是一怔,王宗景兀自不肯死心,连续用劲数次,但苍白骨剑卡在山壁之中,只是不动,王宗景奋力将之拔出,仔细一看,却只见这剑身上刻着“幽冥”二字的怪剑,剑尖处以下仅一寸左右的剑刃,锋锐无比,是开过锋的,而再往下的剑身,粗钝不堪,看上去连平常人家的菜刀柴刀都不如,自然合这坚硬至极的山壁石头无可奈何了。 王宗景回头看了小鼎一眼,小鼎也是傻眼,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王宗景咬了咬牙,沉声道:“小鼎,你抓好,现在没法子只能拼了。我先用道法灌入此剑,看能否切开旁边石壁。若还是不能的话,只有我先将你冒险抛上去,若你得救,再来救我。” 小鼎点了点头,也知晓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只是他抬头看了看距离仍然遥远的地面,心里却知道只怕王宗景未必能将自己抛上去,一来他体力消耗得很厉害,二来两人悬吊在这山壁之上立足不稳,那地面还有些突出来的岩石伸出石壁尺许长,难度实在太大。若是王宗景有把握将自己抛上去,也不用再去尝试这么多事了。 王宗景微一闭目,体内真气流转,这些日子日日苦修不辍的太极玄清道立刻在他体内运转起来,虽然目前仍只是处在极粗浅的玉清境第二层境界,但那股灵动清纯的灵力仍是让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心中默念法诀,很快太极玄清道的灵力便顺着气脉沿着手臂向那柄苍白骨剑涌去,当灵力与骨剑接触的那一刻,王宗景猛然觉得手中的苍白骨剑颤抖了一下,竟然反应不小,他心头一跳,不惊反喜,正想着难道这太极玄清道大法居然还能催动这柄奇异骨剑不成? 只是就在这时,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自己抓着的苍白骨剑剑柄之上,原本早就被他忽略的那一幅扭曲粗陋的线条图画,忽然明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从苍白骨剑上迸发出来,还不等王宗景有所反应,那股吸力却是强大无比,瞬间便将他体内那一点点粗浅的太极玄清道灵力尽数吸了过去。 那一幅剑柄上的图案,越来越明亮,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却忽然觉得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隐隐约约中,四面八方极遥远处,竟似传来了奇异的鬼哭之声。那一幅图案猛然一颤,竟然化作一个光团,脱离了剑柄,在王宗景身前凝聚开来。王宗景看得真切,这模样竟然真的像是一座古怪至极的桥梁,然而还不等他作出下一个反应,便只听他背后的小鼎猛然惊叫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怪异之物,随后那幅怪桥图案陡然放大,于极光明处闪烁,周远方却似瞬间一片漆黑如墨,暗无天日。 一道古桥,霍然现身,从光明处直入无边黑暗,似贯通天地,似连接阴阳,上达九霄,下入幽冥,恍恍惚惚,凄凄切切,风急云滚,鬼哭阵阵。两个身影在半空中抖动片刻,忽然间爆发出两声惊呼,同时被一股巨力直接从光明处接进了无边黑暗,瞬间消失不见了。 天旋地转中,王宗景只觉得自己便如江河巨涛中的一片枯叶,完全身不由己地被冲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这一番折腾也不和过了多久,他才猛地只觉身子一撞,顿时一阵疼痛从身下传来,像是摔在了地上。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向周围看去,只见自己此刻置身之处,又与刚才不同,那一处荒漠的天空虽然阴暗,但总有几分光亮,而此刻自己所在之地,竟是天幕一片漆黑,除了周围数十丈范围内有少许光亮可以看清外,再稍远处便又是漆黑一片,黑暗茫茫无边,不知身在何地。 王宗景一阵茫然,心中一时间竟有种无可挽回的挫败之感,心想此番哪里是异境之行,分明说是幻境之行还更贴切些吧! 总算当年他心志在十万大山中被磨炼得坚韧了,慢慢收拾心情,开始观察自己周围的情况,没过片刻,他便愕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好像就在一座古旧石桥上,只见桥面向两边延伸而去,没入黑暗,竟不能看清有多长,桥上坑坑洼洼,也不知损毁了多少地方,古旧而破败不堪。走了几步,王宗景又看到桥外栏杆下,有一道大河水流平缓,宽有数里,从桥下缓缓流过,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血腥气,王宗景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桥下河流中的水波,竟然全是鲜红的血液。 这竟然是一条血河…… 如此庞大的一条大河,其中得有多少鲜血?王宗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脖颈上直冒出来,茫然后退几步,忽然脚下“啪”的一声,却是踩到了什么。他向脚下一看,只见那柄奇异的苍白骨剑正安静地躲在地上,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俯身将这柄苍白骨剑捡起,目光落到剑柄之上,只见此时此刻,剑柄上那幅画居然已经不见了。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拿着骨剑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片刻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剑身上的“幽冥”二字上,死死盯着。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古桥前方传来一声呼喊,却是小鼎的声音:“王大哥?” 王宗景心中一喜,立刻转过身来,果然望见小鼎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连忙大声道:“小鼎,我在这儿。” 小鼎看到他,脸上也是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只是不知为何,他神色间仍有一丝很奇怪的神情,不断地向王宗景挥手,大声道:“王大哥,王大哥,你快到我这边来看,有个东西给你看。” 王宗景大步走了过去,不管怎样,在这种阴森黑暗,必定满是危险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伙伴在,哪怕只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都让人觉得心中温暖许多。 这座古桥乃是一座拱桥,中间高两侧低,小鼎此刻就站在桥中心最高处,向着王宗景一直招手,待王宗景走近了,才发现桥心地方,也就是小鼎所站立的位置的不远处,竖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小鼎站在石碑旁,面带古怪之色,招手示意王宗景过来,同时道:“王大哥,你、你快过来看看这块石碑上写的字。” 王宗景双眉一扬,走了过去,开口道:“怎么了,上面写的是什……” 最后一个“么”字还未出口,王宗景的声音像是突然哑了一般,硬生生地断了,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愕不解,呆呆地看着那一块石碑,还有石碑上充满了风霜古意的两个大字:奈何! 青云山上。 通天峰后山,幻月洞府中,张小凡依然安静地坐在莽古蜃珠的旁边,右手手掌也同样稳定地按在这颗奇珠的珠身上。但是此时若是有旁人在此,便会发现莽古蜃珠珠身之内,原本狂暴之极的那些云霞之气,此刻已经几乎完全平静了下来,七色虹光微微闪烁,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在莽古蜃珠的周转游荡着。 又过了片刻,忽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也不知道莽古蜃珠里发生了什么,但只见原本珠身上亮起的两颗大星中,那第六颗大星忽然暗了下去,不再闪光。 张小凡并没有睁开双眼,但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随即仍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但是看着他放在莽古蜃珠上的那只手掌间里,似乎正有一道奇异的光芒缓缓流动着,在向这件法宝中渗透进去,那光芒不算多么明亮,但却有青、金、红三色,颇为好看,且彼此相融,浑然一体,让原本防御极强的莽古蜃珠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只得任由这些光芒侵入。 洞内洞外,一片幽静。 与此同时,通天峰前山云海之上,却忽然热闹了起来。 那道黑色的异境之门突然开始剧烈扭曲,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随后就在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如倾盆覆水一般,跌落出无数人影,尽是此番参加异境之行的青云试弟子,并且人数极多,不消一会儿工夫,竟然有数百人都被抛了出来,多数人身上带伤,少数人更是惊恐万状,大喊大叫。 一时之间,云海之上乱成一团,云气丧乱,人人奔走,再无半点仙气,只顾着求助伤者了。 王细雨也在人群之中,奋力跑动着寻找弟弟王宗景的下落,只是此番出来的人数实在太多,她一时也找不到,而且伤者遍地都是,她找了一会儿,还是咬了咬牙,先行求助自己身边附近的人。 如此忙乱了许久,云海之上的喧嚣嘈杂声才缓缓平复下来,但呻吟声仍是不绝于耳,绝大多数青云站弟子在忙乱过后,都有一种异样而复杂的心情,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谁的心底都有些隐隐感觉到,好像这一次掌教真人新手主持的异境之行,结果很是糟糕的样子啊。 王细雨替一个素不相识的青云试女弟子包好伤口,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大多数伤者都已经得到照顾了,便是目光四处飘移,在人群中一一看过去,想要看看弟弟是否就在人群之中。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唤她的名字,转头望去,却是云海远处,今日下山巡视当值的柳芸师姐与穆怀正师兄都站在那里,包括自己的师父曾书书,也站在不远处,只是他们几个人脸上的神色,却都有几分异样,柳芸伸出手,招呼王细雨过去。 王细雨心中诧异,走到他们几人跟前,先是看了一眼曾书书,曾书书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伤痛之色,而无论是穆怀正还是柳芸,此刻的神色都很难看。 “怎么了?”王细雨有些茫然地问道,心中仿佛涌起一股淡淡的不好预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只能看向柳芸,低声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师姐?” 柳芸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拉起王细雨的手,然后将一件小东西放在好的掌心中。 王细雨低头看去,忽地全身一震,在她白皙的手心里,此刻是一只染红鲜血的小小纸灯,带了一丝凄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中。 柳芸幽幽地道:“这是欧阳师兄临死之际,依然紧紧抓在手中的东西。” 王细雨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再没有了丝毫血色。 七十三章光掌 奈何,奈何。 无可奈何。 众生皆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奈何,奈何,须弥芥子,天龙蝼蚁,一般无奈。 天地人间,爱恨情仇,总在那无可奈何间,随缘起落,花开花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奈何? 奈何桥…… 王宗景是真真正正地惊悚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小鼎,只见他也正看了过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 自古相传,九幽冥府之下,阴阳分隔之界,乃有古桥名曰“奈何”。下有血河,横贯阴阳,生离死别过桥而断,奈何奈何,无可奈何。一步阳世,一步阴间,都在这奈何桥上。 难道,此处竟是那传说中的幽冥地府,九幽黄泉不成? 王宗景与小鼎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两人怔怔地看着这块古碑,良久之后,才听到小鼎忽然涩声道:“王大哥,咱们,咱们该不会是死了吧?” 王宗景眼角一跳,刚想叫他不要胡说,只是话到嘴边,却一时哑然说不出声来。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谲,即使以他的心志也有些承受不住。 小鼎没有等王宗景的回答,片刻之后慢慢地低下头去,靠着这块石碑缓缓地坐在地上,头低垂着,过了一会之后,王宗景只见小鼎两个肩膀微微抖动,双手抱膝,竟是隐约传来低低的哽咽声。王宗景吃了一惊,连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了,扶着小鼎,低声道“小鼎,你怎么了?小鼎抬起头来,只见一张小脸是,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王宗景愕然,一时竟不知改说什么才好。 小鼎哽咽了几声,却是带了几声哭音,道:“王大哥,我想我爹还有我娘亲了,以后我算不算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王宗景心中一酸,却是莫名其妙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双亲,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柔声道:“小鼎,咱们应该还没死,你会再见到你爹娘的。” 小鼎面上哀恸之色不减,像这样一路上惊险无比数次历险生死关头的压力,终于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终于还是大声哭泣起来:“我不想死,我想和我爹娘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他双手抓紧了双膝,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着,满脸泪水也顾不上擦拭,只是哽咽地说道,“我知道我不乖,我干了好多坏事。我往爹做好的热汤里丢石头,我往娘喜欢的白衣上泼墨汁,我说过文姨看着瘦其实全身都是肉,我说过鬼故事吓小萱哇哇乱哭,我撕过几位师伯的书,在他们屋里发过火,撒过尿,我还抢过大黄的肉骨头,啃完了肉把骨头丢下山不给它吃……” 王宗景蹲在一旁,这一路听下来,从最初的低声安慰慢慢听得脸都黑了,看着小鼎哭着滔滔不绝,一桩一桩小孩子家调皮捣蛋事如流水一般倒了出来,直到听得他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此刻置身阴间的那丝恐惧都被听没了,心想这小家伙是不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干坏事了啊,种种所为真是匪夷所思,对比起来王宗景觉得自己被许多人称为顽劣的童年实在算是老实巴交得不行了。 那边说得泪流满面,痛悔小小人生,这里听得苦笑无语,过了好长工夫,小鼎终于止住了哭声,但两只眼睛已然有点红肿,吸吸鼻子,他倒也干脆直接拿着王宗景的袖子往脸上一抹,擦去满脸泪痕,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看着他,干笑一声,道:“哭完了?” 小鼎点了点头,道:“哭完了。”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道“还怕不?” 小鼎站起身,道:“不怕了。”随后抬头看看周围,血河滔滔黑暗无边,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缩了缩头,道:“呃,还是有一点点怕……” 王宗景苦笑摇头,也是站了起来,经过这一番闹腾,两个人倒是将心情好好收拾了一番,虽然乃是身在这奈何桥上,但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可以仔细观察周围情况。只是周围的黑暗实在太深太厚,两人都只看到附近数十丈内的光景,就这点距离连这座奈何桥都看不到尽头,无论前后都一样,似乎这座古桥从黑暗中来,往黑暗中去,沉默的伫立在这滔滔血河上。 王宗景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带着小鼎向前走一段路查看一下,反正眼下这种情况生死由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转头所与小雨听,小鼎倒是痛痛快快句答应了,半点不带犹豫的。 站在桥上的古碑旁,向前后各看了一眼王宗景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该走的方向,干脆心一横,拉着小鼎向前方走去,至于说两个人分开分别向一个方向走的想法,王宗景却是根本想也不想。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后漫无止境正凝神屏息向前方那片黑暗处观望的时,忽然只听跟在身边的小鼎带了几分期期艾艾,低声道:“王大哥,有件事我想求你一下。” 王宗景也没回头,道:“什么事啊?” 小鼎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道:“我刚才哭的时候,跟你说的那么多事,万一咱们能得救回去了,你可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能跟其他人讲啊。” 王宗景停住了脚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小鼎一眼,小鼎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脑袋,笑道:“那里面好多事,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呢,你可千万不能说,不然我就要被我娘吧屁股都打烂了。”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肃,带了几分郑重,对王宗景郑重其事地道:“对了,特别是刚才我说文姨看着瘦其实全身都是肉的话,你可绝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不然会死人的!” 王宗景吓了一跳,奇道:“文敏前辈看着平日里脾气很好,怎么会这样?” 小鼎一摆手,却是满不在乎地向前走去,同时道:“不是说担心文姨的啦。” 王宗景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道:“那你担心什么?” 小鼎干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因为我以前有好几次拍文姨马屁时,都说文姨和我娘一样漂亮的,万一这句话被我娘听到了……” “嗯……” 王宗景转过头,再也不看小鼎的脸了。 不知道传说之中,九幽冥府是否是永恒的黑夜,但是眼下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天空里直到现在都一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王宗景和小鼎也发现,这周围唯一的亮光,其实便是从脚下的奈何桥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不远不近,恰好照亮了他们周围十丈方圆的地方。 脚步轻轻,踩踏在这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古桥之上,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桥下血河滔滔,在那一片血腥中,隐隐传来血水激荡的哗哗声音。 忽然就在这时,从他们前方的那片深沉黑暗里,竟然飘来了一阵悠扬悦耳的歌声,那声音清脆如黄鹂,唱的却是俗世人间一支欢快喜悦的乡野小曲儿:春光媚,野草青,小塘竹边笑嘻嘻; 牛戏水,燕双飞,郎牵奴手着蓑衣; 咿呀哦呀咿哦…… 歌声前半只是寥寥几句,便仿佛唱出了人间乡野里一派春色明媚,让人心生向往,只是随后的和声轻吟,一开始还是欢快,但慢慢地歌声却是低沉下来,渐渐多了几分苦涩之意,如晴空万里忽来风雨,渐趋阴沉,到了最后,已然是悲苦之意,令人闻之心酸。 王宗景和小鼎对望一眼,都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意,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人放声唱歌,只是歌声开始还罢了,后头却是婉转伤怀,只怕也不是个好运气的。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小鼎慢慢向前走去,不管怎么样,去看看就是了。 随后他俩的脚步缓缓前行,那歌声也渐渐低落下去,不过并没有断绝,仍然还能听见,只是唱到了最后,却翻来覆去只是用那好听的声音轻吟和声,似乎歌者也已经陷入某种回忆中,轻吟浅唱着,在歌声中回顾过往。 如此又走了小半盏茶时间,王宗景只是觉得脚下的桥面已经下降了许多,似乎应该马上就要落到地面上了。而此时周围远处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但与之前在奈何桥上不同,阵阵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周围的气温似乎也寒冷了许多。 忽然,原本回荡在耳边的歌声突然断绝,再无声息,王宗景与小鼎本来都是仔细听着歌声向前走去,一时都是愕然止步,随后便听到前方猛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啧啧啧”笑声,笑声尖利,如铁石磨刀,同时又有轻声鬼啸,在前头流连回荡。 一道若隐若现的淡淡石纹,繁杂难明,隐见有刀枪剑痕,在两人不远处的桥面上出现,再往前去,便是出了奈何桥外的世界,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土地,毫无草木迹象,只有乱石遍地,王宗景看着地下石纹,不过是宽一寸的古旧纹路,将桥面与这片灰色大地隔开,心中正迟疑是否要踏出桥面时,忽听旁边小鼎惊“咦”了一声,却是指着前方某处,低声道:“王大哥,快看,那边有人……还是鬼?” 王宗景霍然抬头,向小鼎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黑幕重重,渐次退开,到了奈何桥边,倒似乎眼前世界显得稍微明亮了些,虽然仍是阴暗,但所见范围大了许多。很快他们便看见侧前方约莫三十丈外,一处乱石堆上坐着一个少女,望之不过十五六岁,白衣黑发,容貌秀美,只是脸色苍白,不见血色,肌肤便如透明一般,如冰似玉。 而在这美丽少女身旁,却有鬼影瞳瞳,五六个青面獠牙的身影正将他团团围在正中,仔细看去,这些身影面孔狰狞,面色青紫,头顶生有一角半身赤裸,发出的正是之前他们听到的那种古怪而刺耳的“啧啧”阴笑声。 那少女似极为害怕,缩成一团不停发抖,连看也不敢看旁边的鬼怪一眼。而周围的那些鬼怪看着她的摸样更是得意,围在她的身边不断伸手欺辱她,甚至开始动手撕扯她的衣服。 奈何桥上,小鼎早就看得呆了,愕然道:“王大哥,那是些什么东西?” 王宗景皱眉苦思了一会儿,不大有把握地道:“如果咱们真的是在阴间的话,这些东西可能就是一种名唤‘魔罗身鬼’的鬼怪,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些杂书,上面有过相似的说法。” 小鼎茫然念了一遍:“魔罗身鬼这又是什么?不过王大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宗景也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做才好,正犹豫间,那边害怕畏惧的白衣少女却在群鬼围攻间隙看到这里站着两个人,登时便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喊了起来:“救命,救命。” 王宗景和小鼎都是一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五六只魔罗身鬼却是齐齐转身看来,目光落在王宗景与小鼎身上时,他们瞬间面上掠过狂喜之色,大呼道:“活人!” 喊声未落,这些魔罗身鬼已经抛下那白衣女子,一起向王宗景与小鼎这边冲了过来,似乎在这些鬼怪眼中,王宗景与小鼎这两个活人,倒比那白衣女子有吸引力得多。 眼看这些鬼怪凶神恶煞得冲来,王宗景和小鼎都白了脸色,更不敢迟疑,掉头就往奈何桥上跑去。 开玩笑,这些搞不好就是真的阴间厉鬼,他们两个人不过都是道行粗浅的小人物,哪里能够斗得过,只是这些魔罗身鬼个个身躯高大,三十丈远的距离转眼便冲到跟前,而这时王宗景与小鼎也不过才跑出了一小段距离。冲在最前头也同时是最强的一只魔罗身鬼狞笑着当先跨过那条石纹,踏到奈何桥上。 王宗景和小鼎都心中震骇无计可施时,猛然只听到身后只忽然一声惨嘶,两人一震,回头看去,只见其他的魔罗身鬼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奈何桥下排成一排,目瞪口呆地看着桥上。最先冲到奈何桥上的那只魔罗身鬼,此刻忽然像是窒息一般,双手猛地扼住喉咙,身子颓然倒地,扭动不停,随后一股无形的力量涌来,这只魔罗身鬼竟被凭空托起,然后缓缓地向奈何桥的旁边移了过去。 奈何桥下,忽然所有的魔罗鬼身都嘶吼起来,个个面露惧色惊容,而那个被捉住的魔罗身鬼更像是见到什么最恐惧的事情一样,发了疯似的狂吼起来,整个身躯拼命地扭动挣扎着。然而那股无形的力量远远超过了魔罗身鬼,即使他再挣扎也无济于事,一样被慢慢地移动到奈何桥外,下方就是那条平缓流淌的滔滔血河。 忽然,似乎所有力量都在瞬间消失,在那只魔罗身鬼凄厉无比的叫喊声中,他的身躯猛然掉落,直入那条血河之中,无论是奈何桥上的王宗景,小鼎,还是桥下的诸多魔罗身鬼,都一起跑到栏杆河边,向下方看去赫然只见当那只魔罗身鬼落入血水中时,原本平静的血河突然一颤,瞬间翻腾起来,无数尖利鬼啸之声铺天盖地地传来,片刻间从那血水之下竟窜出无数狰狞可怖的虫蛇,一下子将拼命挣扎吼叫的魔罗身鬼淹没,伴随着无穷无尽可怕凄厉的吼叫声还有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那只魔罗身鬼的身子转眼便沉入血水中,不复再见。 很快地,那些血水中的蛇虫也潜入水下,消失了踪迹,血河之上又再度恢复了平静,鲜红的河水缓缓而流,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目睹这一切的王宗景和小鼎都是脸色发白,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而奈何桥剩下的几只魔罗身鬼显然也是受惊不小,不约而同地齐齐后退几步,远离了这座看起来古旧沧桑的桥,眼中尽是畏惧之色。 “啪嗒!” 一声轻响,忽然从诸鬼身后的远处传来,引得诸魔罗身鬼和王宗景小鼎一起看去,只是乃见是之前被诸鬼暂时忘记的那个白衣少女起身想要逃走,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圆石摔倒在地。这些魔罗身鬼回头看看这座奈何桥,虽然对王宗景二人仍有贪婪之色,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接近奈何桥,于是呼啸一声,纷纷回头,又去追那白衣女子了。 看到这些鬼怪对奈何桥畏之如虎,王宗景和小鼎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既然暂时不用在害怕这些阴间恶鬼,两人便慢慢走了回来,只是很快他们二人便皱起眉头,前方那白衣少女虽然身份为明,两人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人是鬼,但显然面对这些身高体壮魔罗鬼身,白衣少女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没跑多远便被诸鬼追上,然后轻而易举又被推到在地,打骂欺辱,甚至还有脚踢撕扯的,做得比刚才还过分。不知道收不收收了之前那只魔罗身鬼死在血河中的刺激,这些剩下的魔罗身鬼对这些白衣少女更加残忍起来。 未及,在王宗景与小鼎的注视下,那白衣女子在痛哭的哀告声中已经被诸鬼欺凌的奄奄一息,衣衫不整。身上多处带了伤口,只是不见多少鲜血流出。 小鼎站在奈何桥上,直看得义愤填膺,忍不住跳脚大骂起来,无奈那些魔罗身鬼最多只是回头向这里瞄上一眼,见他仍是站在桥上,便不再理会了。小鼎心中急切,忍不住抓住王宗景的手臂道:“王大哥,那姐姐看起来好可怜,我们救救她好不好?” 王宗景皱眉,心中犯难,心想自己道行太低,肯定不是这些鬼怪的对手啊,怎么救人。正踌躇间,他目光忽然看到前面那条奈何桥的石纹,猛然心中一动,却是得了一个主意。 当下他叫小鼎向后站了些,自己看了看周围,确定并没有其他隐匿于侧的鬼怪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踏到石纹之外,入脚处,那片灰色的土地上除了有些肮脏灰土,倒并没有什么异样。王宗景松了口气,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些魔罗身鬼,忽然双脚一合,身子已站在奈何桥石纹之外,随后大声对前方喊道:“喂,我出来了,你们敢来抓我吗?” 一只魔罗身鬼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全身一震,随后龇起獠牙,嗷嗷吼叫着便向王宗景处扑来,旁边诸鬼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后也是相继作出同样的动作,纷纷扑来,倒似乎像是只要没有那奈何桥与血河的威胁,王宗景这活人的气息滋味,对他们来说便是无法抵挡的最大诱惑。 王宗景眼角微微一跳,却并没有立刻跳回奈何桥上,而是站在原地不动,目光随即向诸鬼身后看了一眼,只见那白衣少女此刻艰难爬起,茫然四顾,随后目光落到前边诸鬼向王宗景此处扑来的那一幕上,她脸色变了变,不知为何没有马上逃走,反而勉强站起身子,踉踉跄跄地竟然向奈何桥这边跑来了。 王宗景与小鼎都是大惊,小鼎更是直接喊了出来,道:“姐姐,姐姐,你向其他方向跑,这里有鬼怪在啊!” 谁知那白衣少女也不知是听不见还是无视小鼎的叫唤,充耳不闻,仍是跟在魔罗身鬼背后向奈何桥跑来,转眼之间,王宗景看着诸鬼速度极快,已然追近奈何桥边了,不敢再撑下去,身子一扭,便向奈何桥上跳去。 几个魔罗身鬼一起大叫,扑到奈何桥下,却是扑了一个空,顿时个个抬起头来,愤怒万分地盯着桥上的王宗景,倒好像王宗景不给他们吃才是罪该万死的模样。 对于这种态度王宗景自然是嗤之以鼻,丝毫不放在眼里,反而更是关注诸鬼身后的白衣少女,只是那白衣少女虽然还在勉力前行,但在她与奈何桥间,此刻却还站着四只人高马大的魔罗身鬼,这些鬼怪转身看到白衣少女跑来,纷纷狞笑出声,一起又围了上去,在离奈何桥一丈地外的地方将她堵了下来,其中一只恶鬼一拳打在她的腹上,登时便将那白衣少女打的凄婉低鸣一声,整个人瘫软在地,诸鬼围上,纷纷对她拳打脚踢起来,看来是拿那白衣少女出气。 此情此景,恶鬼作孽欺凌幼小,真是令人发指,但王宗景与小鼎站在奈何桥上,此刻却都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毕竟那些魔罗身鬼此刻距离奈何桥实在不算太远,王宗景若是冒险出去故技重施,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这些鬼怪围住。 然而此刻只听那白衣少女在诸鬼欺凌之下,痛苦呻吟声声不绝于耳,娇媚脸上满是痛楚之意,场面凄楚不堪,王宗景咬了咬牙,正犹豫着是否再度冒险踏出去以身作饵时,忽然只见小鼎跑上前来,手掌一翻,“放屁漏斗”已是抓在手间,一溜烟跑到那紧贴奈何桥石纹处,对着丈余外远的那些魔罗身鬼,便是用力一挤。 红色汁液喷射而出,划过半空,在王宗景的注视下,居然真的射了一丈多远,洒落在那些青面獠牙的魔罗身鬼的身上。 这东西,难道对妖魔鬼怪也有用处吗? 王宗景有些不敢相信,但心底说实在话却是颇为盼望真是如此,连忙定眼看去,只见那几只魔罗身鬼都有些茫然,但显然辣椒水的功效在这些鬼怪身上大为减弱,至少王宗景就没看到那一只魔罗身鬼像阳间那些人一样瞬间倒地不起的。 不过过了片刻,这些魔罗身鬼似乎突然大为恼怒起来,一个个咆哮怒吼,不停地在身上抓挠着,看来对身上这些鲜红的汁液极为恼火,居然都再度抛下那白衣少女,纷纷向小鼎这里冲来。王宗景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一拉小鼎就向后退去,免得站得太靠前了,一不小心就被这些鬼怪扯出奈何桥就糟糕了。 四只魔罗身鬼扑到奈何桥下,终究还是畏惧这古桥血河之威,不敢上前,然而都聚集在桥下大声吼叫,看样子恨不得将桥上两个活人生吞活剥了。就在这时候,原本倒地不起的那白衣少女居然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着似乎将倒欲倒,但居然还是向前跑来。 王宗景与小鼎都是有些无语了,心想这四只魔罗身鬼堵在桥下,你却非要往这边跑,这不管是人是鬼,不就是缺个心眼吗? 丈余地转眼即过,那白衣少女已经跑到了四只魔罗身鬼的背后,其中一只魔罗身鬼听到背后的动静,转头看来,张口大吼一声,正要出手再度打她,忽然只见那白衣少女猛地扑地,手向前伸,却是在两只恶鬼的身子间隙中,一巴掌放在了那石纹之上。 那只魔罗身鬼的拳头转瞬即至,打在了她的后背上,只是这一次那白衣少女并没有做声,反而是那魔罗身鬼忽然大吼一声,全身大震,其他三只鬼怪吃了一惊,一起跳开。 只见这只魔罗身鬼忽然双手扼住喉咙,面容扭曲,身子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臂扼住喉咙,就这样生生抓了起来,场面与之前那个落到血河中的魔罗身鬼简直一模一样。其他三只恶鬼都吓得大叫,面上尽是惊恐之色,纷纷掉头跑去,半点也不敢在这奈何桥附近停留了。 被拎在半空的那只魔罗身鬼此刻恐惧异常,全身扭动,拼命挣扎,然而与之前那只倒霉鬼一样,他的挣扎完全无济于事,相同的一幕再度发生,他被拎到了奈何桥外,然后再惨叫声中直接丢进了血河,片刻之间,血河翻涌血水震荡,那些诡异莫测的可怖蛇虫再度出现,转眼又将这只魔罗身鬼吞没了。 建立的惨叫声缓缓平息下来,周围渐渐恢复了平静,王宗景与小鼎对望一眼,目光随即落到了那个还匍匐在奈何桥下手按石纹的白衣少女身上。 这女子看着有人颇为诡异,来历身份俱是不明,此刻在他二人的目光注视下,白衣少女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一下体力后,这才慢慢爬了起来,抬起头,看向站在奈何桥上不远处的两个人。 王宗景目光与那女子接触时,忽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刚才离得远了,只是觉得这白衣少女脸色过于苍白,此刻相距不过数尺,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白衣少女脸色竟是真的犹如透明一般,诡异如冰,阴气森森,完全不似正常俗世之人,只怕似鬼多过像人。但看她此刻早已接触了奈何桥那道诡异的石纹多时,却不像那几个魔罗身鬼一般受到攻击,反而若无其事般慢慢地爬了起来。 站在王宗景身边的小鼎看上去有些害怕,躲在王宗景身后,慢慢探出了脑袋,倒是全无刚才救人时的勇敢模样。不过那白衣少女的目光落到小鼎身上时,却像是知道这小男孩刚才救了自己,对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一出,少女身上的那股阴寒之气顿时温和了许多,小鼎怔了一下,倒是畏惧之心稍去,慢慢走了出来。王宗景看了一眼这少女,道:“姑娘,你是谁?另外你知道此处是哪里吗?” 那白衣少女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 王宗景与小鼎面面相觑,难不成这还是个糊涂鬼? 一时之间,王宗景也不知该问些什么才好了,倒是一旁的小鼎看着这少女渐渐顺眼起来,慢慢走近了她,白衣少女目光随着小鼎移动,却也丝毫没有对小鼎不利的模样。王宗景在一旁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阻挡。 小鼎慢慢走到白衣少女的身边,圆圆的脑残摇晃了一下,那少女看在眼中,迟疑了片刻,忽然也学着小鼎的样子摇了摇头,小鼎顿时被她这简单的动作给惹得发笑,便笑道:“姐姐,我叫小鼎,那边的王大哥名叫王宗景,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那白衣少女欲言又止,面上再度露出茫然之色,缓缓摇头道“不知道,记不得了。” 小鼎抓抓脑袋,一时无语,不过看那少女的模样,他倒是彻底没了害怕心思,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起话来,王宗景在一旁听着直皱眉头,那少女十句话里倒有七八句是迷糊不清的,看来是个彻底忘却前事的人,只是小鼎居然跟她也颇谈得来,笑嘻嘻地站在一起谈天说地,“姐姐、姐姐”地叫着,很快竟然也混得熟了,而且看那少女对小鼎的神情间,似也多了几分喜爱。 王宗景苦笑着摇头,心想这是人是鬼还没弄清楚呢,但此刻看他们说的还行,便也不愿去打断他们,正想再仔细查看一下周围,看看能否找到一条回去的路时,忽然他只觉得脚下一抖,倒似乎这奈何桥震动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但随后奈何桥又没了动静,正当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脚下却又是猛地一震,这一次奈何桥传来的震动更加明显,同时从远方传来了一声如雷鸣一般的怒吼。 声势如巨涛,隆隆而来,挟带了呼啸劲吹的阴风无数,这一片黑暗天幕之下,忽然鬼哭之声大作,如万鬼号泣,阴森瘆人,直令人心惊肉跳。奈何桥上三人一起变色,王宗景目视远方,只见原本安静的土地上忽然间鬼影曈曈,竟是多了无数身影,望之怕有成千上万个鬼怪,奇形怪状种类无数,多是狰狞面目的恶状,其中更有些漂浮于半空中,整个身子都是半透明的阴灵也呼啸而来。 而在万鬼身后,那一片最深沉的黑暗深处,一个巨大无比的高大身躯,看上去比其他阴灵恶鬼们大上百倍,似融于这篇最深沉的黑暗中,正缓缓走来,每一步都跨出百多丈远,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使茫茫大地霍然震动,适才奈何桥震动之因,想必就是因此而来。 那鬼物未至而威势已到,王宗景和小鼎都只觉得瞬间阴风扑面,几乎站不住脚。 浓浓阴云浓雾中,群鬼狂啸,高空黑云里,缓缓露出两只巨大而闪烁着无情光芒的眼眸,冷冷扫过那地面上的奈何桥,却是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只是稍微一顿之后,便继续向这里走来。围绕在这个可怕阴间鬼王身边的所有阴灵鬼怪,同时都呼啸而起,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疯狂地向奈何桥这边飞来。 王宗景与小鼎相顾失色,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之色,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太过强大,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而相比起他们两人,那白衣少女不知是迷糊还是什么缘故,神情看起来倒是镇定的多,只是这个时候她眼角余光忽地一凝,却是看见了王宗景手上兀自拿着的那把苍白骨剑,顿时在她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 眼看那无数鬼怪还有最可怕的巨大鬼王就要冲到奈何桥前,王宗景与小鼎已然闭上双眼,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那只鬼王的巨大双眼猛地抬起,向天际之上看去,随即那白衣少女也是若有所觉,面上再度掠过一丝惊容,同样抬头向天空望去。 原本永远都是阴云积聚灰暗的冥间天幕上,突然所有的阴云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疯狂的旋转起来,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灰暗漩涡。片刻之后,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一缕金光首先从漩涡深处射了出来。 那光芒璀璨耀眼,正如旭日当空一般,呈现出一种灿烂无比的耀眼透金之色,随后,无数道相同的金色光芒从天际破云而出,照射而下,如同烈日忽至,天地变色。 一只金色的巨大手掌,缓缓从云层中伸了出来,远远望去,那手掌上纹理纵横,看上去似有积分紊乱,但金色光辉从这巨掌中闪闪而出,却将之衬托的光芒万丈,辉煌无比。天穹之上,那个巨大的阴云漩涡仍在急速旋转着,但是从头到尾整个漩涡,都已经被这个耀眼之极的金色巨掌生生染成了金色,哪怕是在漩涡之外,那些滚滚飘荡的原本灰暗的阴云,此刻也被沾染上奇异的金光,如被绣上了金边一般。 这巨大的手掌一旦出现,便直接向奈何桥上落了下来,远处身躯巨大的鬼王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看到这一幕,似乎那鬼王顿时愤怒起来,对着天幕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吼声声波所及,大片阴灵鬼怪纷纷倒下,凶威赫赫,直令人心惊肉跳。 但是那巨大金色的手掌显然对这巨大鬼王丝毫没有在意的意思,半分停顿也没有,仍是一直落下,金光温暖而灿烂,照亮了这一整片天地,也落在了奈何桥外拥挤不堪大片大片的恶鬼队伍身上。 只听“噗噗噗噗”之声瞬间响起,只片刻间无数阴灵恶鬼被这金色光辉照到后,连嘶吼喊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化为幽冥阴土,随风散去。光辉之外,所有的幽冥恶鬼顿时都吓得尖啸乱飞,不顾一切地远离那金色的光芒。 这时王宗景与小鼎自然早就发现不对,睁眼看去,只觉得狂风扑面而来,这一巨掌缓缓落在奈何桥上,微微一顿,五指抓起,就将他们两人抓在手中,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便晕了过去,而那只金色巨掌也一刻不停,直接向天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深处升去。 奈何桥上,在那金色巨掌出现之后,那白衣少女脸色一连数变,但与那些鬼怪不同,金色光辉虽然也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她的脸色也有些扭动难看,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异状。此刻只见王宗景与小鼎被那金色巨掌救起,眼看就要飞走,白衣少女眼中瞬间像是转过了无数道复杂眼神,最后,她的身子终究还是没有动作,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巨大的光掌越升越高,离她越来越远。 金色巨掌越升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挥洒在这片阴间的金色光芒也逐渐暗淡下来,那些飞窜的阴灵恶鬼像是重新恢复了元气,鬼哭狼嚎般的蜂拥过来,而那个一直隐匿在阴云背后,在金色巨掌出现后就再也没有向前踏出一步的巨大鬼王,此刻再度猛然向天幕之上发出一声可怕的吼叫,充满了愤恨与憎恶。 转眼之间,金色巨掌便从那天幕上的巨大漩涡中缩了回去,带着王宗景与小鼎离开了这片诡异的地方,金光消失,风平云静,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这个世界也再度恢复了阴森与黑暗。 第七十四章 聚首 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中。张小凡缓缓将右手手掌自那莽古蜃珠上收了回来,看去他的脸色也略显苍白,不过在他闭眼深深几个吐纳呼吸之后,逝色便很快恢复了正常。此刻,那莽古蜃珠上的霞光巳经彻底平静了下来,珠身之上的十颗大星里,就连最下方的第一颗大星,此刻也己经熄灭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嘴角轻动,像是长出了一口浊气,神色间放松了许多,睁开双眼正准备起身站起时,忽然目光一凝,身子停了一下,却是微微俯身向前,看向莽古蜃珠的前方地上。珠身之下,掉落着一只白骨小蝎的残骸,已经断成两截,再无声息。张小凡的脸色看上去忽然变得有些冷,伸手过去捡起了这两段白骨小蝎的残躯,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片刻,忽然间冷哼了一声。那一刻,原本平静的幻月洞府忽然为之一颤,所有刻在地面的石纹瞬间一起亮起,就连那巳经平静下来的莽占蜃珠,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光芒陡然大盛,将自己团闭围住,闪烁不停,如在战栗。一股强大而可怖的气息,瞬间充溢了这座山洞,似隐匿于黑暗中沉眠了万年后突然惊醒的存在,桀骜不驯地俯视人间,呼吸之间,竟像与幻月连为一体,直欲咆哮天地,纵横杀戮。只是片刻之后,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杀意便如潮水般退去,张小凡站在洞穴中,神色如常,似又恢复到之前那个平凡温和的模样。 周围的地上石纹和莽占蜃珠都缓缓平静下来,张小凡看了一眼周围,然后缓步向外走去。一缕阳光落在幻月洞府的洞口,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从远方树林深处传来,更为这片山林添了几分幽静之意。张小凡走到洞口之外,忽然身子停下,抬头看去,却只见洞外前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影,身着墨绿道袍,腰悬七星仙剑,面貌英俊,气度不凡,正是青云门当今掌教真人萧逸才。张小凡淡淡地看着他,萧逸才也是神色不变,默然相望,两个神情平和的人目光在半空相触,明明都没有什么动作,但不知为何周围的温度似乎瞬间便冷了下来,就连原本还在欢快鸣叫的小鸟都己失声。过了片刻,张小凡收回目光,向前走去,萧逸才也没有阻挡之意,只是当张小凡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萧逸才忽然淡淡道:“此处乃是青云禁地。”张小凡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后神色平静地道:“知道了。”说完,他便继续向前走去,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却从萧逸才身后传来:“幻月洞府之中颇多珍宝,神秘莫测,只是其中有些东西,数千年来靑云门历代祖师从来不肯让它们现身人世,想来都是有缘故的吧……”话音渐低,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前方路径尽头。萧逸才站在原地,瞳孔猛然一缩,似乎身子在瞬间便绷紧了。但显然他自控极好,片刻之后,他将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色看上去并无异样,随后缓缓走进了那个山洞。 站在幻月洞府的洞口,他默默凝视着这山洞里的一切,看着地上微微亮起的石纹与光芒吞吐的莽古蜃珠,最后还有那一扇奇异如水波般的光门,萧逸才目光闪烁,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青云山下,距离青云山门颇远的一处密林中,一身鹅黄衣裳娇媚无比的金瓶儿与那神秘男子站在一起,两个人的脸色此刻都显得十分难看。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白骨老祖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面上满是阴狠怨毒之色,原本在青云山上被萧逸才一击折断的白骨右臂己经接了上去,黑色的天鬼刀倒插在身旁。只见他一边往自己右臂伤门上泼洒着黑色的奇异药粉,一边恶狠狠地道:“可恨的小畜生,待你老祖爷爷养好伤后,定要杀上山去,抓了你将你剥皮抽魂,镇在天鬼刀中,永世受苦,这外能解我心头之恨!”金瓶儿眼中掠过一丝嘲讽之意,抬头看天,却像是懒得再听这番狠话,而她身边的那个神秘男子则是直皱眉头,却是担心另件事,问道:“白骨大师,你是说之前回来时候,萧逸才紧追不舍,你让夏侯戈替你挡下了他,这才能逃回来的吗?” 白骨老祖冷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道:“不错。” 说完又恨恨道,“小畜生,莫要落在老祖手里,不然的话,嘿嘿……” 说着他在那甩咬牙切齿,显然对萧逸才是恨到了骨子里,只是却看不出半点对那个帮他挡住追共救他一命的夏侯戈的关心。那神秘男了不再理会白骨老祖在那边发狠,转过身看了金瓶儿一眼,微微皱眉道:“夏侯戈平日也算得力,但以道行论,只怕还不足以与青云掌教相提并论,听这意思,只怕……”金瓶儿淡淡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死就死了,你再栽培一个就是。”神秘男子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冷哼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如今门阀重建百废待兴,最要紧处便是得用的人才太少,再说又哪里有那么好轻松栽培的,我当年名号是毒公子,可不如你妙公子面首无数,最会栽培人的。” 金瓶儿神色一寒,冷然道:“秦无炎,你把话说淸楚了,什么是面首无数?不然的话你大可以领教一番我合欢派的‘姹女媚,’看看是不是如你所想那般?”秦无炎冷笑一声,夷然不惧。这些年来他沉心潜藏,一心只为昔日恩师毒神的临终交代要重兴万毒门,这中间得逢奇遇,加上他本来天资超群,又痛下苦功发奋修炼,早己是道行大进,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虽然他知道金瓶儿是被他胁迫才助他一臂之力,以那女子心高气傲的性子,自然是心中早已不满,但也不等于他会甘愿在金瓶儿面前忍气吞声。眼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竟有一触即发之势,就连白骨老祖都有些惊讶地向他们看来,谁知就在这时,忽然从林外风声掠起,一人驾驭着道金光飞驰而近,转眼落在他们身前,俯身行礼道:“门主,副门主。” 此人一现,不但白骨老祖顿时面露惊愕之色,转头向他看去,便是秦无炎与金瓶儿也暂时忘了两人纷争,愕然回头,面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只见林中光亮,那人立于树下,面容阴沉何面色恭谨,正是夏侯戈本人。同时只见他身上衣衫整齐,并无半点伤势,看着竟然是在萧逸才手下全身安然而退了。秦无炎门视于他,虽然不久之前还在为此人惋惜,但此刻看到夏侯戈安然归来,他面上却并无半分喜悦之色,反是多了几分狐疑,双眼微眯地看着此人,片刻后淡淡地道:“夏侯戈,听白骨老祖说你替他挡下了萧逸才,做得不错,可算是大功一件。” 侯戈身子又俯低了些,道:“不敢,这是属下分内之事。”秦无炎缓缓点头,但看着夏侯戈的眼神却是更冷了些,道:“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你道行进境居然如此之大,与当今青云掌教真人一战后,仍然可以全身而退。”夏侯戈直起身子,却是摇头道:“回禀门主,此番赞誉属下愧不敢当,实不敢相瞒门主,我奉白骨祖师之令挡下萧逸才后,心中已是作好死战准备,谁知就在将要动手之际,那青云山上忽然响起洪大的钟声,一连九声,连响三次,那萧逸才听到此钟声后脸色大变,却是舍了属下,直接御剑冋山去了。” 秦无炎与站在他身旁的金瓶儿闻言都是一怔,一时愕然,想不到夏侯戈能够回来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秦无炎皱了皱眉,回头向金瓶儿看了一眼,金瓶儿沉吟片刻,也放下了刚才的争执,微微点久,道:“确实有这么一阵钟声响起,当时我听到后也是心中疑惑不解,看来突莫非是靑云山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秦无炎默然点了点头,随后转过头,面上神情已然温和了许多,对犮侯戈微笑道:“如此说来真是万幸,不过你确实立下大功不假,冋头自有赏赐。”夏侯戈连忙俯身道谢。 在一旁的内骨老祖则冷哼了一卢,看来对这里的动静颇为不屑,此时他己然处理好右臂伤势,那黑色药粉看来颇具奇效,泼洒上去,那奇异的白骨手臂看起来居然好了许多,除了还有几条裂缝外便看不出来曾经受过断臂之伤。随后,白骨老祖便起身站起,一把拔出插在身边的天鬼刀,也不跟秦无炎金瓶儿他们说些什么,便自顾自向林外走去。秦无炎眼中也是掠过一丝不耐之色,但他毕竟心机深沉,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提声问道:“白骨骱辈,你这是要去哪儿?”白骨老祖站住身子,提着天鬼刀一劈,恨恨道:“老夫前去找个僻静所在,好生休养一段日子,待回复元气之后,定要再上青云,将那名叫萧逸才的小子斩于刀下!”秦无炎目光一闪,踏前一步,朗声道:“白骨前辈,既然此番你已看到这中土中确有珍宝无数,又不幸伤于小人之手,何不趁机回转蛮荒圣殿,禀告圣殿七位大祭司,请一众长老齐赴中土,如此必定圣教大兴,亦可尽夺珍宝了。”白骨老祖闻言迟疑片刻,却是摇头道:“不用,此等小事,老夫一人便足矣……”说罢,便再不理会秦无炎等人,径直走出林外去了,同时心想:且不说圣殿里那七位大祭司何等顽固,一心只愿死守“冥渊”。 就算他们都愿意动心前来中土,这劫掠珍宝之后,好东西岂非也都被大祭司们给吞了,如此一来,白骨老祖爷爷我岂非是白忙一场?必要吾得了先机先夺丫这许多奇珍异宝,若万一有幸得了一两件九天神兵天地重宝,回去之后祌通大进,便是圣殿大祭司之位,难道我白骨老祖便天生坐不得的吗?”看着那凶狠老头的身影缓缓走远,秦无炎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至极,金瓶儿在―旁看了也露出淡淡的冷笑,轻声道:“我看你是自寻死路吧。”这声音不大,但林屮秦无炎夏侯戈两人却都是听到了,以侯戈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充耳不闻,秦无炎则是冷冷地看了金瓶儿一眼,金瓶儿淡淡—笑,丝毫也没有在意的模样.秦无炎只觉得心中烦闷,好不容易蛊惑了一个圣殿长老前来中土,没想到却是这般死脑筋的家伙,不过若不是头脑简单些,只怕也没这么容易被他说动就是了。正迟疑下一步该如何劝阻那白骨老祖时,林中三人忽然只听林外传来一声尖啸,却是那白骨老祖盛怒而发,伴随着一声怒吼,只听那白骨老祖喝道:“什么人胆敢戏弄老祖,出来受死!”秦无炎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对望一眼,立刻便向林外掠去。密林之外,阳光明媚,但白骨老祖站在地上,黑色的天鬼刀横在胸前,却是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面色凶狠,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上,掉了一小片白色骨骼,看着乃是一只门色小蝎的残骸,还不等他作出进一步的反应,忽然只听风声锐响,又一道白光急冲而来,直打他的面孔,嚣张无比。 白骨老祖双目圆睁,天鬼刀泛起黑光斩劈而下,只听“当”的声,黑光闪动,那白光登时被他击落,然而白骨老祖看似轻松,实际上挥刀的手臂却是微微一震,一股大力从刀身上传来,几乎令他身不由己地倒退一步,幸好他修行老道,魔功运转,这才面不改色地稳住身形。定眼一看,只见那白色东西,又是一件内骨残骸,看来便是那只白色小蝎的另一半残躯了。 一个身影,缓缓从他前方另一处树林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相貌平凡、衣着普通的男子,面色淡然,看着并没有什么嚣张气势,但是站在那儿目视白骨老祖,却令人油然而生一种俯视之感。在他右手之上,像是随意地提着一根黑色的棍子,并不太长,顶端显现圆珠形状,看上去黑黝黝的十分丑陋,就像是普通人家里厨房中的烧火棍一样。密林之中,秦无炎、佥瓶儿的身形都是一滞,立刻停了下来,夏侯戈跟在他们身后,也停住脚步。秦无炎目光如电,一瞬间变得阴冷无比,看着林外远处那个男子,冷笑一声,寒声道: “居然是他!”相比之下,金瓶儿看到那男子的目光神情便要复杂得多,贝齿微咬,秀眉轻皱,脸色虽寒,一股娇媚却于不经意间又缓缓散发了出来,只是转眼间她看到秦无炎身子微动,似乎就要掠出林去,立刻便伸手将他拉住。秦无炎怔了一下,回头向金瓶儿看来,愕然道:“怎么了?”金瓶儿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急什么,难得有此大好机会,你不想从旁看看他如今的道行到了什么境界吗?”秦无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当年受过这厮暗算,前仇旧恨多有,一时操切了。”说罢,居然说退便退,就这样藏身在密林之中不再动弹,专心向外窥视。 金瓶儿站在他的身旁,目光清冷幽幽,落到那林外男子的身上,半晌之后,忽地发出一声轻叹,低声道:“想不到……多年之后,我们并称一时的魔教三公子,居然会在这般情况下聚首……”林外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自然便是张小凡了。此刻他提着烧火棍,淡淡地站在那里,目光在白骨老祖身上打量了片刻,特别是在白骨老祖诡异的白骨双臂上停留了一下,忽地笑了笑,道:“你修炼的可是‘黑骨咒’?” 白骨老祖面色忽地一寒,双目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喝道:“你是何人?”张小凡也没去理会他的喝问,只缓缓摇了摇头,道:“黑骨咒也算是魔教中极厉害的一门功法,据说早已失传,想不到居然还能传承下来。只是这门魔功修行之后,四肢便会血肉消去,转为白骨,道行越卨,骨色愈深,到最后转为纯黑之骨,便是魔功大成。 看你双脚无恙,双臂褪骨,颜色惨白,只怕还卡在‘四骨境’上,离嫱髙境界的‘七骨境’,还差得远吧?”白骨老祖悚然变色,时竟说不出话来。密林之中远远窥视的秦无炎三人,也都是脸色微变,他们虽然对白骨老祖的修行道法不太清楚,但此刻看那白骨老祖的脸色,自然便晓得张小凡所言却是八九不离十了,秦无炎脸色更冷,低声内言自语了一句,道:“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呔!” 一声人喝,却是白骨老祖猛然吼出,刚才几句话间,他却发现自己这般道行,竟隐隐有被此人神为之夺之势,这一句喝吼也是提振自己精神,镇定心志,同时眼露凶光盯着张小凡,黑色的天鬼刀缓缓抬起,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我魔教功法这般熟悉?”张小凡冷笑声,口光向白骨老祖身前地上瞄了一眼,道:“这只白骨小蝎,应该是你放出来的吧?”白骨老祖怔了一下,自然也不会不敢承认,缓缓点头之后,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皱起屑头,看着张小凡道:“‘溯丝寻魂术’?你既然会这门圣教奇术,应该也是圣教出身,为何还在此处与我相争?”张小凡手臂微抬,手中那根黑色的烧火棍缓缓亮起一缕光芒,迈步向白骨老祖走去,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同时口中道:“我如今与魔教早就没关系了。今日前来找你,是因为你欺负了我儿子,害得我儿差点有性命之忧,又对青云有所恶意。” “欺负了你儿子?”白骨老祖一时哑然,不止是他,便是密林中潜伏在侧的秦无炎与金瓶儿、夏侯戈三人,此刻也是一呆,秦无炎转头向金瓶儿看去,只见金瓶儿也是面露茫然之色,愕然道:“这老货果真这么无耻吗?连小孩子也去欺负……”秦无炎无语转头,“呸”了一声,似觉得有些晦气,随即大大摇头,道:“老白骨看来果然不顶大用’面皮厚些去欺负小孩也就罢了,但既然做了便要做得彻底才是。偏偏听那话里居然还没暗算到人家,差点有性命之忧?那便是有惊无险了。老前辈负小孩,居然还暗算失败了,这得多没用会这样啊?” 那一刻,站在两人身后的夏侯戈脸上神情真是说不出的诡异精彩。密林之外,白骨老祖心中一片茫然,绞尽脑汁想了一通,也没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什么时候去特意为难过一个小孩子,不过他很快惊醒,再度面露凶光,眼下关那小孩什么事,分明是此人找上门来欺负老祖我才是。白骨老祖也是个性子凶狠暴戾的主,虽知此人来者不善,但天鬼刀在手,平生在那蛮荒之地圣殿之中,从来都是被人崇仰惯了的,却是丝毫不惧,声狞笑道:“管你说什么废话,你要找死,老祖便遂了你的心愿。” 说罢,眼看张小凡已经走到他身前丈许地,便一声低吼,天鬼刀黑气大盛,凌空一劈,顿时鬼啸连连,无数黑气从天鬼刀身上喷涌而出,化作一团狂风向张小凡席卷而去,其中更夹杂着无数狰狞恶鬼,张牙舞爪地在黑气中出没,直要择人而噬。密林之中,佥瓶儿看到此处,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老货如此着急抢先出手,怕是不自觉心虚了吧!”秦无炎冷冷看着,一言不发,却并没有出言反驳之意。 黑气滚滚,呼啸而来,瞬间便将张小凡的身影吞没,眼见那黑气中恶鬼厉吼之声不绝于耳,白骨老祖脸色却忽然凝里下来,片刻之后,猛然一道淸光从黑气中激射而出,声势如雷,直射白骨老祖。白骨老祖双目圆睁,一声大吼,却是不闪不避,天鬼刀横在身前硬挡了一记。只是这道清光看着不甚明亮,其中所含法力竞是奇大,以白骨老祖的道行,天鬼刀之凶器,竟是瞬间全身大震,身不由己连退三步。白骨老祖骇然抬头,却只听一声轻啸,前方自己释放的黑气之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正是张小凡,那些诡异凶恶的黑气恶鬼看来对他根本没有丝毫伤害。 只见他面色肃然,眼神冰冷,望向下方,手中烧火棍此刻赫然已是光芒尽复,黑红二色奇光冲天而起,像是在某个该死的厨房灶台中被压抑太久的缘故,狂野咆哮,朗朗乾坤竟在这一刻暗了下来,风云变色,那一柄绝世凶器如妖兽狂吼,桀骜如初,一股凶戾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如洪涛,似巨潮,转眼间淹没了整片森林。 白骨老祖眼中第一次闪过难以置信的恐惧绝望之色,如风中残叶一般站立不稳,绝望里带了一丝疯狂,不顾一切地祭出天鬼刀,人吼着向前方斩下。然而烧火棍压力如山,根本无视这柄凶刀,仍是气势磅礴所向披靡地压了过来,天鬼刀黑光闪烁,却在更宏大的诡异黑红光辉中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刺耳尖啸,天鬼刀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被直击到天上,似断线风筝一般远远飞了出去,看那刀身上黑色惨淡,裂痕隐现,却是这瞬间交手下,天鬼刀己然遭到重创了。凶光如海,转眼淹没了白骨老祖的身影,甚至连他口中圾后带着恐惧的呼喊声都淹没了下去。 冰冷的气息如恐怖的妖兽,盘踞在这片密林之外,冷冷地扫过周围密林之中的三个人,此刻如陷冰窖,全身发冷。片刻之后,这股桀骜不驯凶戾无比的气息,终于缓缓退了回去。 光芒摇曳,张小凡缓缓落在地上,手中的烧火棍上黑红二色转淡,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淡淡金辉,加上最初那一缕青色光芒,四色奇光闪烁,看着格格不入,却奇异地融为一体,似天衣无缝般相互交融,渐渐化作了一股极纯极淡的白色光辉,在他手边微微闪动着,张小凡此刻看上去,似乎又恢复到了那个温和而平凡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天空乌云散去,阳光再度落下,树林里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一片寂静中,在张小凡的对面,白骨老祖木然地站在原地,半张着嘴,面上仍然有着一缕恐惧绝望之色,但表情仿佛都僵在了脸上。张小凡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去,离开了这片密林。脚步声渐渐远去,有清风徐徐吹来,拂过白骨老祖的衣襟,忽然从他身上传来低沉的一声轻响,随后这个在蛮荒之地麿教圣殿中称尊多年受尽敬仰的长老,身躯便如沙土遇水一般,瞬间土崩瓦解,化为灰烬。 密林之中,秦无炎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良久之后.那惊骇之色仍是难以从他眼中离去,只听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略带了一丝颤抖,显然是心情激荡,低低地自语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他怎么可能会修到如此可怕的境界……这、这、这却如何还能灭了青云,重兴万毒?” 在他身旁,金瓶儿微微眯起了双眼,面上虽也有几分异色,但神情却镇定得多,只是眼中异芒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回头,深深地看了秦无炎一眼。 第七十五章 沧桑 黑暗中站立,举目四望,却发现没有半点光亮,四面八方,无边无际,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鬼哭声声,鬼影闪烁,那可怕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重现,记忆中那顶天立地身躯大得可怕的鬼王,那双凶戾的大眼,忽然又变成另一双夺人魂魄的巨大龙睛,一声惊天动地撕裂苍穹的龙吟巨吼,仿佛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炸得他几乎粉身碎骨,痛苦万分。 王宗景“啊”的一声猛然坐起,全身冷汗淋漓,胸口急速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你醒了啊。”一声淡淡的问候,从屋子的另一侧传来,王宗景定了定神,转头看去,随即就是一怔,只见前头屋中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点着一盏灯火,当今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坐于孤灯下,面色从容淡然,正在白纸上提笔写字,便是连向王宗景问那一句时,似乎也没有抬起头来。 王宗景答应了一声,见萧逸才一时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抬头向四周看去,打量了一番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只见眼前是一处颇为宽敞的屋子,除了萧逸才所做的书桌外,他的身旁两侧包括身后一堵墙,都放着齐墙高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籍书卷,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 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书房。 而王宗景自己则是躺在一张木床上,同样也是倚靠墙壁,不过就在门边,此刻门扉关闭,屋中就只有王宗景和萧逸才两个人。 “此处是玉清殿上我的一处书房,你与张小鼎在异境中疲累太过,伤了元气,若不小心恢复,只怕动摇根基,所以我就将你留在通天峰上。”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缓缓又道,“当然,此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王宗景“哦”一声,对萧逸才心中生出一股感激,虽然看着这位萧真人神色淡淡,但他所做之事却是真是为自己好,便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萧逸才瞄了他一眼,道:“别多礼了,好生歇着吧。” 王宗景答应一声,坐到床沿上,道:“真人,我这样睡了多久了?” 萧逸才写完手头最后一个字,将写满字的一张纸取开放在一旁,用青玉镇纸小心压上,随后又取过一张白纸开始写字,同时口中道:“有两天了吧。” “两天了啊……”王宗景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真人,那小鼎呢,他怎样了?” 萧逸才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写字,淡淡道:“他已经被父母领回大竹峰去了,有一群人抢着照顾他,比你只好不坏,你不用担心了。” 王宗景脸上一红,心想倒也的确如此,便闭嘴没有继续问下去,萧逸才仍是低首写字,看他坐姿挺拔,字迹远看着也极是是俊逸,真不负他名讳中逸才二字。 王宗景等了一会儿,见萧逸才并没有马上说话的意思,自己干坐着也无聊,便轻轻起身,在这书房里那些书架前方随意看了起来。这屋中书籍极多,其中最多的乃是道家诸多经典:《道德经》《黄庭经》《南华经》《抱朴子》《魏伯阳》《周易参同契》等等,几乎无所不包。除此之外,亦有众多旁门杂书,天文地理人物风俗,乃至描写天地万物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为主的《神魔志异》数卷残篇抄本,亦在其中。 洋洋大观,但看那书名卷册,便又一种陷入书海无边的感觉。王宗景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却是涌起好奇之心,正是这时,却是听到萧逸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这次异境之行,你做得很好。” 王宗景赶忙转过身来,只见萧逸才不知不觉间又写完了一张纸,再次将之放在身旁,随后放下手中狼毫笔,揉了揉手腕,目光所及处,那一叠纸厚厚沉沉,却不知他写了什么,居然写了这么多张纸仍未写完。 萧逸才目光闪动,一时也没有继续动笔,沉默了片刻后,却道:“这次之所以能开辟异境,是因为我在本门禁地幻月洞府中,得到了一件名为‘莽古蜃珠’的奇宝,此宝有变化无穷鬼神莫测之神通,其中最厉害处,便是以强大法力加持后,能够开辟异境。” 王宗景一时有些迷糊,不明白萧逸才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但他心中对萧逸才向来是十分尊敬的,便神色恭谨地听了下去。 萧逸才脸色淡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此外,这莽古蜃珠所开辟的异境中,还有阴阳两面,分为‘实境’和‘虚境’,虚境之中纵然遭遇诸般生死险阻,哪怕为之丧命,也不过是虚影一场,当虚境撤去,自然而然人便出来,除了受些轻重伤初外,性命是无忧的。实境则不同,说实话我到现在也尚未完全掌握,那实境究竟是通向何处,只是知道实境中大为凶险,不可轻入,而且若在实境中重伤死亡,那便是真的死去,再也救不活的。” 王宗景皱起眉头,听着听着,面色却忽然难看起来,看向萧逸才,声音不知怎么有些沙哑,道:“萧真人,难道,难道我们后来进的那地方……” 萧逸才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是的,一开始的草原山脉地势,乃是虚境,但全部人中,只有你和张小鼎二人不知为何进到了实境之中。所以我才说,此番你们能够顺利生还,实在是侥幸至极。” 王宗景呆若木鸡,心中却是一阵后怕,想起了那实境之中种种诡异莫测,数次自己和小鼎都是命悬一线,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心惊肉跳。 “所以说,比起那些适中在虚境里抢夺青木令的其他青云试弟子,你们两人进入实境后仍然安然归来,历经诸多凶险,单以这点来说,此番考验我觉得你们却是胜过了其他人的。”萧逸才看着他,缓缓说出了这番话。 王宗景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样,能够得到掌教真人的肯定,对他来说便是最大的欣喜了。只是萧逸才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开口道:“不过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王宗景面上忽然掠过一丝黯然,缓缓低头,随即又笑了笑,抬头道:“是,我记得很清楚,不管这一年我做得如何好,终究是不能在青云试中胜出,正式拜入青云门下的。” 萧逸才此刻已经又取过一张白纸开始写字,听到王宗景的话后,他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行云流水一般写了下去,同时口中道:“你明白就好,当初我本意是不想让你出风头,暗中教你五年,等你学有所成,再行大事,可是……” 他说到此处,眉宇间忽然掠过一丝坚毅之色,同时神色里多了一份肃然,抬眼看向站在那里的王宗景,凛然道:“可是如今事情有变,五年之约已然是不成了,我要你所做的事,现在就要开始。” 王宗景悚然一惊,但只见萧逸才目光炯炯,直视于自己,同时只听他道:“我知道这样确实太过为难于你,看你年纪幼小却担负重担,我亦有所不忍,所以若是你不想去,我绝不逼你,昔日之约,就当作废就是了。” 王宗景微微眯起眼睛,只见萧逸才脸色从容冷淡,却并无玩笑之意,心头微乱,只是过了片刻之后,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道:“无妨的,只不过是该做的事,提前五年罢了。” 萧逸才目光陡然一闪,似灯火在黑夜中瞬间闪亮,随后又缓缓低下头去,奋笔疾书,但眼中掠过的那一丝欣慰欣喜之色,却终究是掩盖不住的。 过了片刻,只听他忽然又静静地道:“既如此,有一件事应该是要你马上去做的。” “哦,是什么?” “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这个人本来应该五年之后才让你去杀他,但是五年之约既罢,便就是现在吧。” 王宗景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在有些阴暗的灯火之外的角落中显得很亮、很亮,片刻之后,他忽然又笑了笑,重重点头,道:“好啊。” 数日之后,青云别院中。 绝大多数参加异境之行的青云试弟子都已经回到了青云别院,正如萧逸才对王宗景所说的,在虚境之中冒险的所有弟子,虽然因为意外有被那些奇异怪兽攻击的,但直到最后异境关闭后,并无一人真正死亡,虽然多有些受伤者,但对于青云门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倒是有极少数的一些人,心志软弱,却是被那些可怕的妖兽给吓得太厉害了,直到出来后仍然有些神志不清,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不过像这般心志太过薄弱的人,本身也不适合修炼道法,自然也没多少人去关注了。 而在异境之行期间,似乎有传闻在无人的青云别院中曾经发生过一件意外,但具体是什么,青云门却是讳莫如深,这些青云试弟子最多也就是听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流言蜚语,距离事情真相差得太多,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没人在意了。 乙道廿三院中,火字房内。 已经大好的王宗景坐在床上,看着站在身旁的姐姐王细雨,颇有几分无奈地道:“姐姐,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实在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出去找一棵大树爬上去给你看看好吧?” 王细雨瞪了他一眼,摇头道:“别啰嗦了,这一次总归是受了伤,多休息几日对你总有好处的。” 王宗景笑了笑,往后一坐,道:“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王细雨闻言,总算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强笑了笑,慢慢也在他床沿边坐下了。 王宗景心中奇怪,仔细打量了一下王细雨,只见她脸色略见苍白,双眼神采黯淡,看着颇有几分憔悴之意,就连眼下都有几分淡淡微红,似乎才刚刚哭过,只是她细心打理过,不认真看是看不出来的。 既然看出来的,王宗景心中便是一紧,不敢再多嘴玩笑,悄悄坐到王细雨身边,轻声道:“姐姐,我看你模样有些不大好啊,出什么事了吗?” 王细雨微微垂首,默然良久,眼中掠过一丝伤怀之色,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站起,道:“小弟,今日山上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你就在这青云别院中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王宗景“哦”了一声,虽然心中奇怪,但看着王细雨一副憔悴的模样也不敢多问,便起身要送王细雨出去,走到门口后,王细雨便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了,只叫他回去,王宗景无奈,只能回房去了。” 走出廿三院的院门,外面平坦的大道上来来往往走着许多年轻的青云试弟子,王细雨默默地走下台阶,一阵微风轻轻吹来,温柔地拂动她的发梢。她所有所思,缓缓抬头望向这青云别院的某一个方向,重重庭院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是她却好像目光穿透过去,看到了那个溅血的小院。 心头一痛。 她以手抚心,稍许后她慢慢地摊开手掌,只见在那白皙的掌心中,悄然平放着一个染血的小小纸灯。 微风中,纸灯轻摆,似乎正向她缓缓招手一般。 王细雨忽地眼眶一红,一滴晶莹的泪珠终究还是忍不住,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廿三院里,火字房中。 王宗景安静耐心等了很久,直到他肯定姐姐王细雨必定已经离开青云别院后,才起身走到放在墙角的那个衣柜边,打开抽屉,把手伸到最深处摸索了一会儿,等到手臂缩回的时候,手掌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剑,正是当日那柄奇异的苍白骨剑。他凝视着这柄颜色苍白的奇异短剑片刻,然后将它细心地藏于怀中,用衣服遮盖好,随后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庭院里柳枝轻轻,随风轻摆,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已经是午后时分了,看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院子中其他的屋子里,小鼎自从异境之行后便一直没有回到青云别院,或许是他爹娘想在大竹峰上多留他住几日吧,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木字房一直是空着的。仇雕泗所住的金字房,仍然和平日一样门窗紧闭,不过听说这一次异境之中,他虽然并不属于最出色的几个青云试弟子派系,但居然也抢夺到一面青木令,表现应该算是相当不错了。 土字房里,门关着,但窗户半开,只是南山却不在屋里,不晓得去了何处,但这些日子以来,南山在别院中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或许是去找他们了吧。 最后,只有水字房那边,苏文清依然像平日最喜欢的那样,倚着窗扉,手持书卷,安静地读着书。听到脚步声传来,她抬起了头,看向王宗景,随后露出轻轻温和的笑容,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笑了笑,道:“是啊。”随后他顿了一下,又微笑道,“对了,一直都没机会恭喜你,这次一共得了五面青木令,真是可喜可贺。” 五面青木令在手,按照当日萧逸才当众公开的说法,苏文清已然可以直接挑选一位青云长老拜入门下了。 苏文清微微一笑,面上却没有太多喜形于色的表情,而且看上去她似在小心斟酌语句,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一无所获的王宗景:“王公子,这一次异境之行也不是最后的决断,就算此次没拿到青木令,或许将来一样会有机会的,毕竟还有那么多人都空手而回。” 王宗景看着她那张美丽温柔的面庞,没来由地心中一暖,哈哈一笑,道:“我明白的,多谢苏姑娘。回见啊。” 说罢,向她招了招手,走出了庭院。苏文清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背影之上,默然无语,片刻之后,轻叹一声,还是又转回自己手中的书卷上去了。 王宗景走出廿三庭院,顺着大路向青云别院的大门走去,一路无事,看着人来人往,他平凡得就像人群里看不起眼的大多数人一样,安然走过那些路,出了大门,信步向外走去。别院之外的人相对就少了许多,等他走到了那条林中小径的某个僻静处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是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却早已站在那里,背身而立,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盖着竹编小盖,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宗景走路过去,叫了一声:“明阳前辈,我来了。” 那人转身,微笑,正是明阳道人,看着王宗景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来你确实是大好了,精神不错啊。” 王宗景笑而不语,目光在他手边那个篮子上瞄了一眼,明阳道人微笑着将竹篮提起,道:“按你前头交待的,都已经买好了。” 王宗景点了点头,神色恭谨,道:“多谢前辈。” 明阳道人微笑摇头,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看你准备得差不多看了吧,那我们现在就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好啊,我们走。” 青云山下,远处密林。 秦无炎灰衣长袖,负手而立,远远眺望着那片雄伟挺立的巍峨山峰,面色沉郁,似有重重心事凝于眉间,默然沉思。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声,鹅黄衣裳闪动,金瓶儿悄然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青云山,随后淡淡道:“怎么,还舍不得吗?” 秦无炎面无表情,一眼不发。 金瓶儿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道:“这几日你冥思苦想,终究还是将门内所有人手势力都撤离青云山,看来是死了剿灭青云的心思了?” 秦无炎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金瓶儿的话一下子刺激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脸上也掠过一丝青气,不过随后他还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是**之过急,也小看了青云门。如今青云门中数大长老天赋极强,道行皆高,俱不在你我之下,年轻一辈中英才已显,后继有人,已是中兴之象,根基已固了。更何况还有那鬼厉隐身于此,那日见他杀白骨,如牛刀斩鸡,一身道行,委实可畏可怖,已非我等可敌。若是再加上青云镇山至宝诛仙古剑,放眼天下,却是何人能敌?” 他狠狠咬了咬牙,长叹一声,眼中尽是深恨之色,缓缓道:“如今之计,仓促之间欲灭青云,已如痴人说梦一般,然天下之事岂有绝对,不过是从长计议罢了。来日方长,我撤去门众,远离青云,却撒遍天下九州,暗中培植实力,再兼蛮荒圣殿或有机缘,重开冥渊的话,未必便不能与那诛仙剑阵一战。” 他长叹了一口气,毅然道:“总而言之,我在暗,他在明,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总有一日,要将这青云门连根拔起,以祭奠我圣教数千年来无数先辈英灵!” 金瓶儿在一旁听着秦无炎的话语,微微动容,但她素来也是心志坚忍之辈,哪里会为这句话便改易心意,当下轻笑一声,却是转身走到秦无炎身前,仔细看看了看他,微笑道:“你刚才说了这么多,以我看来,你心中最大的祸害敌手,还是那位‘血公子’吧?” 秦无炎身子大震,忍不住踏出一步,双眼丝丝盯住金瓶儿,急道:“什么?” 金瓶儿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在秦无炎面前一晃,淡淡道:“这法子便写在这信中了。” 秦无炎目光一闪,手臂如电,一下子已然抓上了这信封一头,谁知信纸一僵,却是另一头仍被金瓶儿抓住了,不肯给他。秦无炎瞳孔微缩,抬眼看去,只见金瓶儿淡淡道:“拿‘火凰炎玉’来换。” 秦无炎眉头一皱,默然良久,方才沉声道:“我已跟你说过,‘火凰炎玉’并非在我手上,我只是知晓它所在何处而已。并且那地方艰险莫测,你一人决然无法取得,必须要由我助你一臂之力,方有几分希望。” 金瓶儿冷哼一声,抓着手中信封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冷冷道:“你且先说就是,若实在不行,我自然会如前一般助你。” 秦无炎脸上神情转换,片刻之后也是当机立断,断然道:“好。”说罢,他踏前一步,在金瓶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金瓶儿脸上先有喜色,随即身子一震,秀眉皱起,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冷冷地看了秦无炎一眼,道:“此话当真。” 秦无炎淡淡道:“魔神在上,秦无炎若出虚言,便叫我受尽人生七苦,死入冥渊,一生不可重兴万毒。” 金瓶儿脸色微变,知道秦无炎刚才所说之誓,实已是圣教之中最毒的毒誓,至于一生不可重兴万毒,更是他一生心之所系,比他性命还重要之事,更是不可能拿来开玩笑的。她默然轻叹,却是缓缓松开了手指,任那信封被秦无炎取去,低声道:“想不到,竟然会在那个地方……” 说罢,缓缓垂首,自顾自走了。 秦无炎目送她离开,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冷笑,随后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顿时目光变得火热起来,或许他平日与金瓶儿不算平和,但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轻易不打诳语,这信封中金瓶儿既然敢以如此大事相问,只怕真的变是一条出人意料的妙计。 究竟是什么样的奇计,竟然能除去那道法可畏可怖几乎无法力敌的张小凡? 当下伸手一撕,扯去封条抽出信封,秦无炎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忽地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信纸上,只是用娟秀好看的字迹,简简单单地写了两个字:碧瑶。 腾云驾雾,仙剑飞驰,明阳道人带着王宗景御剑穿空,跃过原野,来到了距离青云门百里之外的孙家庄外,落到了那个埋着孙老头一家三口人的小山上。 许久未来,坟茔上已是野草丛生,明阳道人将手中竹篮交给王宗景,然后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远方那片山脚下的村庄。王宗景提着竹篮,站在几乎湮没于杂草丛生的小小坟茔前,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沉默良久。 当日匆忙,连坟头也做得粗糙无比,或许每个人死去之后,都只剩下一抔黄土罢了,只是看到这杂草丛生的景象,仍是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凄凉。他放下竹篮,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开始拔出野草。 草根脱土而出,一根根被拔起,鼓起的坟头渐渐露了出来,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王宗景才将这周围清理干净,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那只竹篮随意地放在连墓碑都不见的坟茔前,又从里面取出了纸钱香烛,在坟茔前缓缓烧了。火光照亮他的脸庞,他安静地看着最后一缕火焰熄灭之后,才慢慢站起身子,返身走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身边,跟他一起眺望了一眼山下的村庄。 随后,他忽然笑了一声。 明阳道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衣襟上还有刚才清理坟头所沾染上的土渍,但王宗景却笑得很开朗的样子,忍不住便问道:“你笑什么?” 王宗景慢慢从怀中拿出那把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显然不能算是神兵利器的苍白骨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滑过,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几个月前你在那大门前拦住我不让我杀人,几个月后同样一个地方,同样的你,却是带着我来杀同一个人。”他笑着转头向明阳道人看去,眼中有些奇怪的情绪,道:“你说好笑不好笑?” 明阳道人的目光在他手中那柄苍白骨剑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落在他的脸上,淡淡地道:“不好笑。”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默然,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是啊,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明阳道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准备现在就去杀那孙积善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等到天黑吧,天色黑了,我把握大些。”他转头看了明阳道人,道:“萧真人对我说过,做事情一定要明白两个字,一是要忍,二是能等。” 他的目光慢慢地飘向山下那宁静的村子,静静地道:“我想,我可以等的。”不过,说到这,他带了几分歉意看向明阳道人,道:“只是也要麻烦前辈你陪我一起等了。” 明阳道人听着他的,面色一直肃然,此刻缓缓摇了摇头,道:“无妨,你能等下去,我便陪你就是了。” 王宗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干脆就坐在这小山坡上,仰首躺下,开始闭目养神了,明阳道人也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不时回头看那安静的少年一眼,眼神中偶尔会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从下午,到晚上。 从日头西沉,到星光闪烁, 这中间有多少云朵飘过,有多少风儿吹过。 明阳道人安静地坐在这山坡上,靠着一颗歪脖子老松,静静地看日落星起,看云走云散,任凭吹在面上的暖风,慢慢变成了清冷的晚风。他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人生一幕大戏,开场、唱响、高潮、落幕。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他看着那少年也安静地躺着,等着天黑。天色黑了,他仍躺着,静静地等待。等待万籁俱寂,等到万家灯火,然后站起,下山。 天色很黑,他没入了那片黑暗中。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有慈悲之意,恨不得那少年即刻回返,随他回山。 那一条光明大道,就在身后,他站在路上,如看水中人,只是那水中沉浮人儿,却不曾向他呼救,最多不过轻轻一笑,便自顾自去了。 只是他忽又迷惘,这条路到底是明是暗? 谁又知真假对错? 夜已深,人已静。 夜色正凄凉。 这一年,王宗景十五岁,参加青云试九月有余,天资平凡,忽因私恨而杀人,事已败露而青云震动,掌教真人萧逸才震怒,断然将之逐出门墙,永不复用。 宗景既去,从此渺无踪迹,其亲姐王细雨知悉此事,虽多方求告亦无用,宗景走后,细雨大病一场,幸得恩师曾书书药石救治,自此王细雨专情修炼,苦修道法。 其余与王宗景交好之二三子,皆惊而无语,默然相守,无有出告求情者,只大竹峰上一个男孩儿,数日喧闹,争吵不休,用尽办法,求遍诸人,却终于无用,唯有颓然大哭一场。 日升日落,人来人往,白云苍狗,总叫人间沧桑,又见新颜。 《诛仙第二部4》 内容介绍: 天地分阴阳,云亦有光暗,世事轮转,人道无常。历经生死才拜入门下的王宗景竟因私愤杀人被萧逸才逐出师门。 一别五年,心酸坎坷不提。如今的他,却已是深入昔日魔教余党腹地,加入一个名唤“阴魔宗”的秘密宗门。他与门下徐梦红、西门英睿、敖奎一道,听候副门主金瓶儿差遣。门阀有别,为争名夺利,兵戎相见在所难免。无间之道王宗景将如何抉择? 第七十六章 远行 青云山脉向北六百里,地势渐平坦,古道幽远前伸,茫茫不见尽头,也不知通往何处。青山绵绵,风凉似水,在古道上冷冷吹过。 道旁老树几根枯枝轻颤,又飘落了几片黄叶,偶尔从林中幽谧处传来几声鸦鸣,似也在这远离了繁华所在偏僻之处,悄悄添上了几分凄凉。 左右不见人烟,古道少见人来,哪怕回头望去,那一座名动天下的雄伟名山,此刻也已经被云雾所蔽,仅剩下一个模糊轮廓依稀可见。天阴而有云,西风猎猎,带着丝丝寒意吹过,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 一座小山之下的僻静处,此刻却是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王宗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但见天空阴云低垂,灰色的云层积聚飘动,不知不觉心中也多了些淡淡的阴郁。只是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经神色如常,笑了笑道:“我走了啊。”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一身墨绿道袍,容貌俊朗气度不凡,正是当今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普天之下,却是无人知晓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午后,他会在这偏僻无人的地方亲自送别那个被他逐出门墙的不肖弟子。 萧逸才看着这个少年,目光微闪,道:“有些东西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王宗景。 王宗景接过,先是迟疑了一下,看了萧逸才一眼,萧逸才微微点头,王宗景便不再犹豫,打开了布包,却发现这分量颇轻的布包里并非什么盘缠银两,也不是临别赠予的什么宝物,而是一页一页满是字迹的素白信纸,看去厚厚一沓,怕是有数十张之多。 王宗景看着这些纸张觉得颇有几分眼熟,随即想起当日在萧逸才书房之中时,曾看到萧逸才在这些素白纸张上不停写着什么。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了萧逸才的声音,道:“昔年我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也曾混入过魔教,在那乌烟瘴气的艰险所在待过一段时日。这些纸上所写的东西,便是我回忆当初那段日子的一些心得。你此去凉州,一路上熟读之后默记于心,然后便将这些东西烧了吧。”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是淡淡一笑,道:“关于魔教那些渊源手段,大竹峰上已经有人教你了,我自不会班门弄斧。这纸上所写的,多半都是些平日里如何谨慎自保、如何刺探窥私等不入流的小手段,虽不起眼,也不光明,却应该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宗景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这些纸张收起,低声道:“弟子明白,多谢真人。” 萧逸才看着他好一会儿,缓缓道:“你年纪不大,我却要你行如此凶险事,你心中可会怨我?” 王宗景怔了一下,微微低头,道:“不会。” 萧逸才负手而立,不再言语,冷风吹过,他身上道袍飘起,飘然若仙,隐然带着几分卓尔不群的出尘之意,浑不像世俗之人。只是片刻之后,王宗景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只是……青云门中无数弟子,资质天赋胜我者不知几何,但您为何会选我?” 他抬头看向萧逸才,脸色虽然平静,但眼中还是有几分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逸才眉头微皱,沉默不语,面色沉静难测喜怒。王宗景等了片刻,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不安,却只听萧逸才开口道:“因为有个人对我说了,你是块好材料,再适合不过。” 王宗景吃了一惊,愕然道:“什么?是谁?” 萧逸才缓缓摇头,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与你过往素不相识,确实是不知晓你的。但那人向我特意提到了你,”说到此处,萧逸才忽然住口,没有再多说那个神秘人物的事,只静静地道:“那人的身份眼下还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他的眼光。潜伏魔教乃是大凶险之事,相比之下,道行天赋都算是小道,最重要的反是心性毅力。那人以为你与众不同,而我得到消息后也暗中看你多次,确信也是如此。” 王宗景微微张嘴,一时心中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从心里浮起一股不太真实的奇异感觉,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未知的神秘人物所决定,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萧逸才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近日魔教余孽蠢蠢欲动,在边远之地正暗中扩张势力,会暗地里收录一批身家清白的十五六岁少年。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不得已才将那五年之约提前。” “那……”王宗景怔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字,却又觉得心中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终究还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如心头之石拿起又放下,对着萧逸才行了一礼,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这便走了,真人。” 萧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见王宗景徐徐转身,目光在这一刻却是下意识地望向那云雾深处的远方——青云山脉,默然之中,依稀有一股依恋在眼中掠过,只是他凝视片刻之后,还是转身走去。从背后看去,这少年只身单影缓步而行,萧瑟冷风里,与那青山正渐行渐远。 萧逸才注视着他的背影,似心头一时也有所触动,忽然开口道:“我至今门下从未收徒,此番青云试后,其中有一二出类拔萃的少年,应该会收入我门下。” 王宗景脸色微动,停住脚步,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笑了笑,道:“恭喜掌门真人,只不知会是青云试中哪一位师兄师姐有此机缘,真是可喜可贺。” 萧逸才目光闪动,忽然道:“若你有心,可愿为我门下弟子?”王宗景身子一震,愕然抬头望向萧逸才,只见萧逸才脸色淡然,但目光炯炯,只有庄重肃穆之色,何尝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萧逸才安静地等着,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 王宗景凝视他良久,忽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在这荒无人烟古道边,天高地阔老树下,在萧逸才的身前,迎着随风飘舞的墨绿道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萧逸才待他叩首完毕,踏前一步,轻轻将他拉起,脸色仍是从容不变,但目光还是显得柔和了一些。只是他向来便是自控极强的人物,此刻也没有显露什么特意亲近的意思,相反,他看着王宗景虽然声音低沉温和,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带了几分冷意:“你愿意拜我为师,我心中十分欢喜,但过了今日,我便绝不会承认此事,哪怕日后你我相对,若是时机不对,即使你死在我的眼前,只怕我仍有可能视若无睹,你可明白?” 王宗景怔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片刻之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萧逸才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淡淡跟了一句,道:“若事有不谐,换了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是一般就好了。” 王宗景只觉得身上微有寒意,略略低下了头,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肩头,微热而带着一丝暖意,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萧逸才负手而立,仰首望天,看着那青天白云,过了片刻,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气,缓缓说道:“魔教危害世间垂数千载,兴盛起伏无数次,虽有无数正道先辈前赴后继除魔卫道,但魔教妖孽总如春风野草,吹而复生。我青云一门立派两千余年,向来持正护道,与魔教妖孽争斗不休。多年以来,不知有多少祖师前辈惨死于魔教妖人手下,更有甚者,有数次便是我青云一门都险些毁在魔教手中;而魔教妖人亦向来都是将我青云门视为第一心腹大敌。此乃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自我接任掌教真人之位后,夙夜所思皆为此事。这些年来我亦想通,若不将魔教一脉斩草除根,任其休养生息,则我青云一门必将永无宁日。而魔教妖孽虽在中土肆虐,要想彻底铲除魔教,却要毁其根基、灭其根本,那便是……”萧逸才目视王宗景,声音陡寒,冷冷道,“蛮荒圣殿!” 王宗景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蛮荒圣殿究竟在哪里,又是怎样情况,世间向来少有人知。昔年本门中曾有数位惊才绝艳神通广大的前辈师叔深入不毛蛮荒,历经艰险磨难,终于找到那蛮荒圣殿并重创魔教。然而事后吾等却发现,所谓的蛮荒圣殿其实分为‘前殿’‘后殿’两处,诸位师叔寻到的乃是‘前殿’,虽然防卫森严,却是化外蛮民素日祭拜邪神所在,并非魔教根基之处。经过这些年来我多方打探、费尽心思,才知道那魔教根本乃是在那传说中神秘的后殿,又有‘冥渊’的别称。据说那一处冥渊乃是魔气滔天的极恶险地,藏有千百年来魔教最大的秘密,年复一年,那一处地方能不断培养出魔教妖人高手,是以哪怕魔教多次在中土遭受重创,却依旧能够重新崛起。 “所以,要灭魔教,必定要先毁了那一处冥渊所在,杀尽魔教妖人,如此方能完成我青云历代祖师的宏愿,断绝魔教,天下太平!”萧逸才长吸了一口气,身上墨绿道袍无风自动,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似乎是被这心中大愿所激励,遥想壮志,自有慷慨之气。 王宗景不知不觉间,在萧逸才言辞之下,竟有种心折感觉,心志也是一阵澎湃,重重点头答应。 萧逸才闭目不语,像是冷静了片刻,脸色随即恢复如常,又看向王宗景,淡淡道:“魔教乃是我青云死敌,但平心而论,魔教源远流长,根基雄厚,在那冥渊之中据说更有至今不为世人所知的黑暗力量暗中守护。所以便是我等发现了那圣殿所在,也未必能一鼓而下,一切都需从长计议。我暗中建立‘黑云’,所行皆为阴密事,不为其他,正是我反思过往,魔教妖人多次以此卑鄙手段对付本门,如今在吾手上,要完成前辈祖师未竟之业,便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可明白?”萧逸才转过头,看着他。 王宗景慢慢地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像是一缕乌云压在心头,但未来未知的路,仿佛已在眼前轻轻展开那一丝细小的端口,恍惚中,又似带着一点奇异的兴奋。 “伸出手来。”萧逸才缓声道。 王宗景依言伸出右手,平摊在他身前,萧逸才握住他的小指,轻轻一划,一阵刺痛从指上传来,王宗景微微皱眉,但并未退缩。伤口展露,殷红的鲜血从破开的皮肉处缓缓溢出,萧逸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小玉瓶,将这些鲜血接住,过了一会儿萧逸才收回玉瓶并松开王宗景的手掌,淡淡道:“天地分阴阳,云亦有光暗,青云为光,黑云则暗。自今日起,世间除我之外,再也无人知晓你的身份去处。从今往后,在那黑云之中,你名为‘黑九’。” “黑九……”在心中缓缓将这个似名但更像某种诡异代号的名字轻轻念了几遍,王宗景点了点头。 萧逸才看着他,道:“此去凉州,从此便与青云一门再无瓜葛,你心中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王宗景想了想,道:“其他也没什么了,只是弟子还有一位姐姐在青云门中,若是师父有暇,还请照看一二。” “好。还有吗?” “没有了。” 青云山,通天峰。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这座雄伟的高峰上,云气蒸腾鹤鸣翔天,看去一派超凡脱俗的仙家景象。虹桥如龙惊鸿跃起,穿行于浮云之间,通向那通天峰最高处,规模巨大楼宇如云的玉清殿沐浴在阳光中,如天上宫阙,折射出万道光芒美轮美奂。 当此之时,也唯有人间仙境才能形容眼前这一切了,只是此刻宏伟的玉清殿上,却与外头这一片美丽温暖的景象有些出入,气氛显得有些僵冷。从远处回山不久的明阳道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内一侧,目光不时向前头三清圣像前的那两个男子身影看去,眼中隐约掠过一丝忧色。 一身墨绿道袍的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面色淡然,缓缓取香点燃,敬奉神位,似乎对身边隐隐有些凌厉的气氛毫无察觉。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面目英俊背负神剑,碧芒轻吐如蛟龙一般,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脸色有些冷,但并没有发作的意思,对这位掌教师兄他仍是保持了极大的尊重,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萧逸才上香行礼完毕后,退后几步转身过来面对他时,林惊羽才缓缓开口道:“萧师兄,莫非真的不能通融吗?” 萧逸才双手收入宽大的道袍中,淡淡道:“私愤杀人乃是大错,不可纵容。”林惊羽眉头一挑,整个人便如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剑,仿佛有那么片刻身上的锋利无形中向外显露了一下,即使隔了一段距离,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也觉得呼吸猛然一窒,忍不住心头一震。不过幸好,这感觉转眼即逝,那林惊羽的神色看去几乎都没什么变化,只见他目视萧逸才,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去过孙家庄。” 萧逸才目光一闪,带了一丝复杂意味,看了林惊羽一眼。迎着他的眼光,林惊羽却面色从容,未有退却之意,只缓缓道:“孙积善死后,村中百姓未见伤怀者,反而诸多人家欢声笑语,甚至举杯庆贺者亦有之。”他顿了一下,正视萧逸才,道:“孙积善面善实恶,为非作歹,王宗景杀得好。” 萧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前走去,一字一字道:“违反门规,不可宽饶。” 林惊羽站在原地,嘴唇似乎微微抿了起来,站在旁边的明阳道人忽然觉得这一刻,这玉清殿上突然变得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样,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丝毫风声,却仿佛隐隐有狂风大作,帷幕轻颤。 片刻之后,林惊羽忽然转身,向玉清殿大门走去。几乎是在同时,随着这如利剑般的男子身影的离去,玉清殿上令人窒息的气氛缓缓松弛下来。明阳道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心竟然已经渗出了冷汗,就在这时,他听到另一头萧逸才的声音传了过来:“明阳,让他们上殿来吧。” 明阳道人答应一声,转身向玉清殿大门走去,就跟在林惊羽身后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转眼看去,只见殿外恭谨肃立着四个少年男女,分别是管皋、风恒、苏文清和唐阴虎。林惊羽此刻自然也看到这四个站在殿外的年轻人,他向他们身上瞄了一眼,便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只是他虽无意,但或许 是心中愤慨,怒意鼓荡,从身上不自觉流淌而出的那一股凌厉剑意,登时还是让这四个道行仍浅的年轻人面色大变,只觉得有一柄光芒万丈锋锐无匹的利剑陡然现身,森森剑意侵袭而来,几乎瞬间就要让他们裂体出血,竟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 片刻之后,林惊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随即锋锐的剑意隐去,这个英俊默然的男子也缓步走远。 管皋、苏文清等四人心中惊骇,但其中也有喜悦敬仰之意夹杂心中,他们四人在这一年的青云试中都属出类拔萃的人物,同时又皆是出身修真世家,目光见识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换了是普通弟子经历刚才那一幕,或许除了害怕敬畏也没什么想法,但他们四人却几乎都是瞬间便体会到林惊羽道行之高,尤其是那股剑意凌然透体,更是可畏可怖,实已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 这青云山上,青云门中,果然藏龙卧虎,天下第一门派,两千年正道巨擘,当真是非同凡响。管皋等人都面露恭敬之色,向着林惊羽走去的方向微微低头。 明阳道人站在殿门之外,向林惊羽走远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后便对管皋等人道:“你们上殿来吧,掌教真人这便要见你们了。” “是。” 管皋、苏文清等答应一声,随着明阳道人走上玉清殿。四人都是心思灵巧之辈,此刻多少也明白萧逸才专门只见他们四人,正有对此间诸人的认可之意,心中俱欢喜激动。只是玉清殿上向来气氛肃穆庄重,那一位站在三清神像之下、身着墨绿道袍的男子出尘飘逸,望之便如神仙中人一般,更是令人心生敬仰。他们一个个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在萧逸才身后一字排开,齐声道:“弟子拜见掌教真人。” 萧逸才道袍一拂,转过身来,面上已带了淡淡的温煦笑意,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们来了。此番异境之行,我遍观诸多弟子,其中尤以你等四人最为出众,是以召你们来此玉清殿上,要以……” 他的话音温和而略带一丝低沉,神情淡然,但在他身前的四个年轻人都是带了几分激动。远处,明阳道人站在大殿门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原本有的一丝笑意缓缓收起。在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默然不语。身子微转,他的目光缓缓望向了玉清殿外,那一片高高的、蔚蓝的澄澈青天,苍穹无垠,天地之大,仿佛在这大殿之外延伸至无尽远处,再也望不见那天地的尽头。 远方,便是另一个世界了。 第七十七章 碧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清殿上,萧逸才说完勉励的话语,在四个年轻人略带激动的目光中温和微笑着,挥手让他们退去,同时也打发明阳道人自去休息,很快,偌大的玉清殿上便只剩他一个人的身影。巨柱高穹,巍峨神像,巨大的三清圣像下,烛光摇曳中倒影在这殿堂中现出庞大的阴影,萧逸才伫立在阴影之中,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管皋、风恒、唐阴虎以及苏文清四人从通天峰下来回到山麓一侧的青云别院时,已经过了午时。往常这个时候,青云别院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待在自己的房子里静心修炼,但今天确实不同,别院入口处集聚了百来人,人头攒动,各自成群,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场面不小。 看着这一幕,站在门口当值的几位青云门弟子都有些无奈,不过他们多少也听到一些消息,知道这青云试弟子中最出色的四个人今日被召上了通天峰玉清殿,听说还是掌教真人亲自接见。要知道,就算是过往数届青云试中最出色的弟子,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可见如今青云门内诸位师长对这几个人的重视。 别院门外青云弟子中,柳芸和穆怀正都在,一脸方正看去像极了师父宋大仁的穆怀正此刻仍然面色肃穆,不过或许是了解这些弟子的心情,他并没有过多地出言呵斥。反而是平日颇为开朗常常谈笑的柳芸,此刻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穆怀正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起来平日间虽然各自师承不同,但他与柳芸、王细雨、欧阳剑秋等出身于风回峰一脉的弟子交情也是不错,自然也知晓柳芸为何如此。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他走到柳芸身边,低声道:“没事吧?” 柳芸抬头看是他,默默点头,随后低声道:“我还好。”穆怀正沉吟了一下,道:“细雨师妹她怎样了?” 柳芸摇了摇头,道:“还是那个样子,看着让人难受。” 穆怀正皱了皱眉,心中也是无奈,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听柳芸压低了声音,问道:“穆师兄,关于追查杀害欧阳剑秋师兄的凶手一事,诸位长老可有什么头绪了吗?” 穆怀正迟疑了一下,道:“几位长老都去那处宅院看过了,包括住在那院子中的青云试弟子身份,也都一一查过,完全没有问题。按我师父的说法,那凶手道行极高,下手果决,几乎只在瞬间便对剑秋师弟下了杀手,干净利落,找不出什么线索来。”说到此处,穆怀正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眼,向柳芸又靠近了些,低声道,“我听师父说,只怕这凶手来历不小,特别是对我们青云门道法知之甚深。” 柳芸吓了一跳,明显是吃惊不小,愕然道:“竟有此事?”穆怀正默默点头。柳芸一脸难以置信,正想再细问,忽然听远处人群里传来一声呼喊,顿时如石击水面荡起涟漪,人群骚动起来。众人转眼看去,只见以管皋为首的四人面带笑容、神情轻松地从远处走了过来,没几步便被一拥而上的人群给围住了。只是从仍然站在原地旁观的青云门弟子眼中看去,这些青云试弟子很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几个圈子,其中管皋、风恒两人是出了名的好交情,算是一个圈子的,围在他们两人身边的人数也最多,几乎超过了一半;而苏文清身边则是以她五哥苏文康为首的一堆人,多半是出身于幽州及幽州周围一些地方的子弟,人数也是不少。 只有四人中唯一一脸乖戾之气的唐阴虎,像是在脸上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字一样,几乎没什么人靠近他的身边,而他也全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仰首挺胸,站在人群一侧。 除开那些围绕在这几个显然前途无量的人身边的,周围还有不少站立不动的青云试弟子,看着像是围观,不过不少人面上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羡慕渴望。这样的表情都被穆怀正看在眼中,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虽说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今天这四个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被掌教真人亲自接见的少年必定是将来门中俊杰,眼前这一幕却是过往青云试中从未有过的,让向来方正的他有些难以接受。 未入门,而先有势力了吗…… 他皱紧眉头,向前踏出一步,正想上前的时候,忽然一只柔荑从旁边伸来拉住了他。他转过头见是柳芸,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总有些不像样子。” 柳芸轻轻叹了口气,道:“穆师兄,今时不同往日,这几个人身份不同了。其他人且不说,单是那管皋,十之八九就是掌教真人的第一位亲传弟子,未来在门中地位,不出数年只怕便在我等之上,其他数人,多半也会是拜在诸位长老门下。你就莫要多生事端,些许小事,由他去吧。” 穆怀正默然无语,他性子方正,但并非迂腐,这其中关节岂能想不明白,当下对柳芸点点头,算是谢过她这些提点之语。转过头来,目光无意中扫过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群,忽地轻“咦”了一声,看向人群之中的某处。 柳芸顺着穆怀正的目光看去,很快看到在人群里某个角落站着两个人,却都是住在乙道廿三院里的,南山与仇雕泗。此刻但见他们两人神色各异,面上神情不定,似乎都在心中想着些什么。 穆怀正摇了摇头,道:“那廿三院子里总是多事,也不知是什么风水?虽说出了一个苏文清,但前头莫名其妙死了一人,逐出门墙又是一人,小鼎也被抓回大竹峰去了,算退出了青云试。算来算去,如今还在那院子里的,只有他们两人了。”柳芸默默点头,心里却是从那个被逐出门墙的弟子身上又想到了王细雨,在心头又是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穆怀正又“咦”了一声,柳芸抬头看去,只见人群之中的小胖子南山,此刻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后终于下了某个决心,微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慢慢地走近苏文清那个圈子。 随着他身子逐渐靠近,虽然那边多数人的心思都放在人群中心巧笑嫣然的苏文清身上,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了,转眼看来,很快便有人冷哼了一声。 幽州地界上,庐阳苏家与龙湖王家之间明争暗斗,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南山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慌乱之色,显然这种反应他应该是有所预料的,只是在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转过身子冷眼看来的时候,随着冷峻目光的增多,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也迅速放大,他的额头上隐约有些冷汗渗了出来。 那一刻,他苦笑了一声,收回脚步,慢慢向后缩去,同时眼角余光向旁边管皋、风恒那个圈子看了一眼,甚至还顺带着望向那孤家寡人的唐阴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温和笑语从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美丽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正是苏文清,面带着微笑,对他说道:“南山师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南山明显吃了一惊,正迟疑间,却听苏文清微笑道:“听说此番异境之行,南山师弟也得了一枚青木令,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实你我都是出身幽州,如今又都是远离乡土,在这青云门中修炼,那些长辈争执小事,我想也确实没必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南山猛地抬头,只见苏文清微笑点头,站在人群之中,隐然便有鹤立鸡群艳压群芳之感,而她话里示好之意,更是显而易见,可谓是出乎他意料。南山大喜之下,连忙走了过去,神态恭谨,甚至连笑容中都带着几分天然的讨好之色。同时,在苏文清示好之后,旁边诸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显然在这个以苏文清为首的小圈子里,苏文清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众人对南山这个小胖子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不过片刻工夫,南山便与周围人打成一片,看来是渐渐融入那个圈子了。 远处,将这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的仇雕泗眼角微微跳动,面色却越发阴沉,其中有几次可以看出他也想上前靠拢其中某个小圈子,但不知怎么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山还有一枚青木令在手可以说事,而自己的运气不好,异境之行却是两手空空。 终于,这些兴高采烈的簇拥的少年,说够了赞美谄媚的话语后,便都纷纷走进青云别院,留在屋外的,只剩下一些面面相觑势单力孤毫无身份背景的可怜人儿。 风带着有些凄凉的感觉从身边吹过。 其中不少人都是唉声叹气地走开的,仇雕泗默然站在人群里,面色极难看,却是猛地一回头,大步向远处走去。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一个丢到人群就很难再找出来的平凡人。 他越走越快,在离开青云别院后,眼前没有人时,他忽然大步奔跑起来,用尽力气向前跑去,前方目标却也不知是何处,就是一股郁气集在心间,让他觉得不能呼吸,只想着远离那座巍峨高山,那个仙家胜地。 日光之下,他狠狠跑出了很远,不知不觉已经偏出了那条大道,当他终于精疲力竭被迫停下脚步气喘如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外头。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平静的小村子,村中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其间有人看到他在村口扶着路边一棵大树喘息,也只是对他和善地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仇雕泗的眼中,却像是连这些普通的村民也有些看不起他的模样。 仇雕泗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村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便在这时,村口那边路上走来两个村民,说话间从仇雕泗身旁走过,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走了过去,同时跟身边人继续之前的谈话:“老郭,你别不信,那黑刀拿到河阳城里铁匠铺,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一早就试过了,锋利得很,什么样的柴火都能砍断。” 在他身旁的是个老头,闻言嗤笑一声,显然是大大不以为然,道:“你那玩意儿吓唬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就是一柄黑不溜秋的怪刀罢了,而且还不知怎么刀身上裂开了一条大缝,看着就快断成两截了。那样的东西能卖钱?你还真以为从天上掉到你田里的真有好东西?” “唔……”起先那人脸色垮了不少,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说着,他从身边一个麻布包裹里拎出一柄黑刀来,迎风一展,反复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想要丢了,又有些舍不得,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一直默然站在村边路旁的仇雕泗猛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地伸手入怀,掏摸一阵,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中已经多了一枚闪烁着冷冷幽光的小石头,正是“冥河翠晶”残余一角。只见此刻的冥河翠晶不知为何,忽地亮了起来,似乎与某个神秘之物起了呼应一般。 仇雕泗霍然抬头,目光冷峻如刀,盯在了前方那两个浑然无知兀自向前边走边聊的村民的背影之上。 萧逸才默默地在玉清殿上待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入后堂,一路走去,在殿堂楼阁间穿行,直到他回到当日与王宗景说话的那个书房。 满屋书香,光线明亮,萧逸才掩好门扉后,站在这青云门中只有他一人才能进入的书房,脸上神情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深深一个呼吸之后,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倦色。 靠着山壁那一侧的小窗,山风从半开的窗口吹入,掠过书案之上,将上面一沓古籍书页吹起了几页,发出轻细的“嗒嗒”声。萧逸才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好半晌后,他才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拿起最上方的一卷书,用手轻拍封页,轻轻吹了一口气,似要吹去些许灰尘,然后取过案上镇纸,将书页压住了。 随后,他走到书案之后,坐在那张檀香黑木雕花大椅上,脸色淡然,手上也不知在书案上何处轻按了一下,只听书房中“咯咯”之声响起,片刻之后,却见那张大椅带着他的身子,一道缓缓沉入了地底。 咯咯之声持续了一会儿,停顿下来,过了片刻又再度响起,只见这把黑木大椅又缓缓升了起来,但座位之上萧逸才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地下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山腹里,萧逸才长身而立,此刻正置身于一处颇为宽敞的密室中。看这间隐藏在书房之下的密室,面积甚至比地表上的那间书房还要更大些,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昔日他藏在另一处密室里那种诡异的黑色奇花,也不知萧逸才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这黑色奇花搬至此处,同时连黑花下方那一处满是黏稠黑水的怪异水池,也一并现身于此。 相比起当日那个狭小的密室,这间密室至少宽大了五倍以上,但多日不见的这黑色奇花,此时也像是长大了许多。密室之中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寒彻透骨的阴冷,那黑色的池水中,不时便会冒起一个黏稠的水泡,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生长在这诡异黑水中的黑花,此刻看去,茎叶枝蔓都比之前粗壮了许多,有一部分黑色枝叶长到了坚硬的石壁上,那些看似柔软的枝叶有一小部分竟然深深刺入了石壁。 不过最显眼的,自然还是这黑色奇花上依旧燃烧的六朵翠绿色的幽幽火焰,它们依次分布在黑花主干的两侧,安静地燃烧着,除了最右下方的那一只绿火,从上次看去就有些摇摆不定,此刻似乎更加萎靡不振了。 萧逸才的目光扫过这些绿火,在最后那一朵明显衰败的碧火上停留时间最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移开目光。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但目光里仍是透出了一丝凝重。 站在黑色奇花前,萧逸才默然肃立良久,随后伸手到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玉瓶来。他的目光落在这黑色小瓶上,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静谧的密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那黑色的奇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居然自己动了起来,枝叶缓缓伸展,如人之手臂轻动,渐渐地一根长在花茎主干一侧还嫌有些稚嫩的黑色枝蔓,缓缓伸到了萧逸才面前,停住不动。 这一幕看着有些诡异,但是萧逸才脸色如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这黑色的枝蔓,就像是一只伸来乞讨的手掌一般,甚至还有极轻微的颤动。过了片刻后,他手指轻动,只听“噗”的一声,黑色玉瓶上的盖子打开,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萧逸才伸出左手,轻轻扯住面前这柔嫩枝蔓上生长的唯一黑色叶片,然后将黑色玉瓶缓缓倾斜,一道殷红的鲜血从黑色玉瓶里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叶片之上。 黑色的叶片如受惊一般,忽然像是痉挛一样扭曲起来,似乎想要向后缩去,但萧逸才的手牢牢拉住了它,黑色叶片无法动弹,只见那红色的鲜血在黑叶上如同遇到高温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翻腾了片刻,猛然间颤抖了一下,那鲜红的颜色瞬间化为幽幽碧火,看去正如这黑花之上其他六朵燃烧的绿色火焰一般。 萧逸才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后,缓缓松开了手。 黑色的枝蔓带着一丝颤抖,缓缓退了回去,那一朵全新的绿色火苗在黑色的枝蔓一端安静地燃烧着。这一刻,那黑色奇花上所有的绿色火焰,忽地都是齐齐一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些奇异的火苗同时光芒大盛,甚至包括那一朵有些萎靡的碧火,也在这一刻亮堂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些奇异诡秘的碧绿之火才又缓缓安静下来,恢复到原来无声无息燃烧着的模样。 与此同时,遥远的远方,一个走在荒凉古道上的少年忽然一个踉跄,双手捂胸,脸色苍白,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而在浩瀚无垠的神州,那些或幽深或黑暗的不同角落的阴暗的地方,仿佛也有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感觉到了些什么,缓缓抬头,向着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的某个方向,深深凝望。 黑花碧火,幽幽而燃,似穿过了无数光阴,在这不为人知的密室之中,倒映在萧逸才的眼眸中,化作两团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第七十八章 白狐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了五年。 有人生,有人死,人间悲欢离合又翻过薄薄一页,然而白云苍狗流转不息,又何曾为谁停留片刻。 神州西北处,乃是九州中的凉州,紧靠着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蛮荒之地,同时北面还有一小段土地与极北冰原接壤,自古以来,便是民风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极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无数涓涓细流,在凉州面积宽广的大地上汇聚成了几百条大小河流交错纵横,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势复杂神秘凶险的深谷山脉。平日里,即使相隔极远处,也能听到那深山幽谷里远远传出的凄厉兽吼声,更有凉州当地古老的传说,说有无数狰狞可怕的凶兽藏匿于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只是凉州虽然多有穷山恶水,但毕竟还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纵然比不上青云山所在的中州繁华兴盛,也还是有许多人口聚居于此。特别是靠近中州的凉州南部一带,少山而多水,千万年来数条大河冲刷堆积出数片肥沃广袤的平原,聚居了无数百姓,也形成了以凉州城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过了凉州城,向北望去,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深谷,幽雾缠绕,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约摸是离凉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两分,一座雄奇阔大绵延数十万里的巨大山脉耸立于此,名唤蛮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为此山高大雄伟,挡住了西北蛮荒之地的暴烈风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风。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葱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却截然不同,同样是山峦起伏的地势,尽是光秃秃的山头,一望无际,充满了荒凉苍莽的感觉。 是以自古以来,凉州本地人多以蛮山称之,意思为过了此山,山北便是苍蛮之地,穷山恶水。尽管如此,蛮山以北虽然气候比山南要恶劣不少,但与真正的天险绝地如蛮荒之地和极北冰原相比,还是好上不少。所以历来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过相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凉州城为中心的繁华所在,自是差了许多。 这时算来已是早春时节,然而因为靠近极北冰原,凉州城附近仍然颇为寒冷,从那片终年寒风呼号风雪不断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风,让凉州的山山水水间仍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处山脉之巅,还依稀能看到几丝残余的白色。 凉州城向北千百余里地,有一处幽谧深谷藏于数座险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条小河穿谷而过,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和时隐时现的白雾遮盖了大半真容。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座连绵起伏仿佛接着天空的蛮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凉州大地上,这座山谷便位于蛮山南侧山麓的某个隐秘角落。 山谷有些狭长,南北走向,东面山峰极为险峻,西侧稍好一些,还有一道坡度较缓的山坡,上面怪石遍布,青苔满地,偶尔有些顽强的绿草悄悄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 在西侧山坡高处,一块大石之后,此刻隐藏着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肃然冷淡,不时小心地看着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静,看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从蛮山山脉吹下来的冷风带着几分寒意,令周围的青草低伏颤抖。 不过这四人显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对此等寒意并无反应,依旧在这大石后安然若素。过了一会儿,忽然天空中传来几声破空之声,四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是两道黑色光芒从天空高处飞了下来,在山谷上空略略盘旋一下,状似黑鸦,随后便直接飞向了这座幽谷深处。 四人之中,那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眼前一亮,低声道:“是‘寒鸦派’的人。”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隐匿在淡淡白雾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见那两个黑影很快没入了雾气消失不见,但从这里看去,隐约还能看见下方山谷深处地势百转千折,十分复杂,并且谷壁上有许多洞穴缝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来人工开凿而出,在薄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幽深神秘。 薄雾之下,幽谷深处,远远地似乎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号声,声音凄厉,却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劲风吹过无数空洞所激发出来的怪声。除此之外,不时还有几声低沉的鸦鸣,从那山谷中不知名处起伏回响。 一个面目英俊但神色间带着些阴戾之气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这些鬼气森森的家伙,整日就喜欢找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着。”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极壮硕的男子,看去比周围三个人都要高出一个半头,闻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过一阵子,这处山谷就是我们的了。”他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虽然能看出小心压住了,但还是让旁边的人侧目。 最早说话的红衣女子回过头来,瞪了这壮硕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实点!” 这名叫敖奎的壮硕男子看起来比这红衣女子身材起码要大了两圈,但反倒十分敬畏于她,连忙点头答应,不敢再多话了。这红衣女子从旁看去,只见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容貌极好,看着二十多岁,体态风流,红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线玲珑,平增了几分妩媚诱惑之意,惹人怜爱,让人心生向往。但不知怎么,这四人中其他三个男子,却都有一种隐隐以她为首的模样。 红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门主有要事在身,还要过段时日才能回来,但之前已与我交代过,要打要杀占地盘这些事,都让于金斧尊者那些人,我们只管暗中找寻‘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吗?”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默不作声,红衣女子先看了前头说话的两人一眼,随后又看向第三个年轻人,眼中露出一丝询问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点头,没有说话,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处,却有一柄呈现出奇异颜色的苍白骨剑在他手中闪了一下。 敖奎靠近红衣女子,低声问道:“红姐,宗门里下定决心了吗,什么时候动手?”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杀气,冷冷道:“不会超过一个月吧。”敖奎“哦”了一声,把庞大的身躯缩了回去,不小心还碰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小王,小王向旁边让了一下,敖奎回过头来,笑呵呵地对他点点头,看去倒是没有什么紧张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头来,只见这片山坡上方,远处的蛮山山脉雄伟耸立,高山峰顶处白雪皑皑,青天里飘着几朵白云。天空高阔,山风徐来,那壮丽景色,却是让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 距离凉州蛮山万里之外,青云山,大竹峰上。 五年时光过去,这座山峰仍然是满山葱翠,青竹如海,那闻名世间名列青云六景之一的“竹涛”,也依然每日都在这山峰之上摇摆呼啸,簇拥着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所在。 大竹峰峰顶某个竹林深谧处,忽地闪过一道白影,片刻后从一棵半大竹笋的背后,探出了一只小巧的脑袋,尖鼻黑嘴,双耳竖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极的皮毛,两只眼珠如镶着晶莹闪烁黑色宝石一般漂亮,竟是一只白狐。 这只白色狐狸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但半晌之后,这片安静的竹林里显然并无丝毫危险,周围一片宁静,阳光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洒落在林间空地上,微微摇晃着。 空气里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从竹后走了出来,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滚,只见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却是化身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黑发俏丽,眼波盈盈,脸庞上线条柔和美丽,似乎天然带着一丝柔媚。 此刻但见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什么嘛,来之前告诉我这青云门如何如何厉害,结果除了那通天峰防卫森严上不去,其他的也没见有多么了不起啊。特别是这大竹峰,哪里有什么厉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上了峰顶,祖奶奶该不是修行糊涂了吧,还是说那个什么怪厨子根本就是浪得虚名骗人的?” 这般说了几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顺着弯弯曲曲幽静的竹林小径向前走了十余丈,眼前便开阔了些,出现了一道山坡石阶,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顶处那一片以守静堂为中心的屋宅殿堂,当然还有更远处那个僻静角落里,几间木屋安然伫立,屋顶烟囱之上,一道袅袅炊烟正缓缓升起。 天地山林,如诗如画,但看在这少女眼中,却是老大的不满,哼了一声正想再发些牢骚,忽然只觉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这一下让这少女大吃一惊,怎么身后突然有人贴得如此之近自己却毫无所觉,急忙一个回身,同时左手捏诀右手光华一亮,瞬间已是全神戒备的姿态。 不料回身却看了一个空,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少女一呆,忽然又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吱吱”的叫声,又是吓了一大跳,猛地低头,只见一只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脚边,挠挠头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少女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畏惧,仿佛碰到了什么天敌巨兽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起来,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忽然从那后山竹林深处传出了一阵兴奋的狗吠之声和另一个略带恼火的男孩的叫声,似乎在呵斥什么,一路追逐而来。 少女一呆,下意识转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动,忽然间只见那灰毛猴子的一只手臂不知怎么已经抓住了少女的脚踝,然后在这狐媚少女难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径直一甩手,就把这道行不浅但此刻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向后边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节竹上,伴随着一声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头晕眼花心里一片茫然错乱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时候,猛地只觉眼前一黑,却是头顶天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给遮住了,一只身材壮硕到她平生仅见的黄毛大狗,从那竹林深处一跃而出,嘴里一迭声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脚下更是不管不顾,直接踏在了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涌来,少女只觉得胸骨欲碎,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连忙一个翻身,白光闪烁,已是变回了那只小小白狐,转身就想跑开,离这两只怪物越远越好。 然而,她刚刚抬腿要跑,便听到整片竹林似乎“哗”的一声轰鸣而起,随后紧追在那黄毛大狗身后,跳出一个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身影,跃在半空,口中似还在对那逃窜的黄狗骂骂咧咧着什么,却是根本没看脚下,一步踏踩了下来。 “吧唧!” 白狐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僵硬如石,那张美丽、妩媚、勾人魂魄的小脸,被这少年一脚踩上,直接踩到了肮脏的地面…… 第七十九章 小痴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迭声气急败坏并且略带哭音的吐口水声,在大竹峰峰顶那个厨房里响了起来,白狐已经又变成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但此刻脸上多了一个刺眼之极的黑色脚印,同时嘴角边还有不少黑泥,正在拼命擦嘴然后不时地向外吐口水,要把嘴里的泥沙都吐出来。 一个头发短短、圆头圆脑的男孩,好奇地趴在不远处的厨房桌边,看着这少女的动作,而在他身边的则是懒洋洋的大竹峰镇山老狗大黄,趴在地上,不时抬起一只脚挠挠痒。至于那只灰毛猴子,此刻跳到了厨房灶台边另一个男子的肩上,安然若素地坐着,手中抓着几个也不知哪儿扒拉来的野果,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无比。 那男孩盯着这少女看了半晌,忽然回头笑道:“爹,这就是妖怪吗?会变人还会变狐狸的。” 那男子站在灶台边正在收拾,此刻刷完了最后一个碗,又去旁边洗净了手擦干了,这才走了过来,向那少女看了一眼,脸色温和,微笑道:“是吧。” “哼!”那少女站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些恼羞成怒地冷哼了一声,身子微动似乎有些想法,结果地上那只大黄狗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她低吼一声:“汪!” 这少女一下子动作便僵住了,看着大黄的眼光里又惊又怕又不甘心,似乎还有些眼泪在打转,看去楚楚可怜,实在是惹人怜爱。 这时那少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跑过去拉着那男子的手,笑道:“爹,你看你看,原来妖怪也会哭的……” 那少女正施展白狐一族天生禀赋的“狐媚异术”,想着寻机脱困,谁知却听到这一句话,差点连法术都散了,一时间也顾不得魅惑之道在于柔媚温婉,恨恨地盯了那男孩一眼。 那温和的男子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微笑道:“妖族修炼有成,化身为人后,很多时候与我们人族也是差不多,都有七情六欲的,会哭也是常理。” 男孩“哦”了一声,兀自好奇地打量着这少女。 站在这里的,自然便是大竹峰上的张小凡和儿子小鼎了,五年过去,小鼎已经长成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虽然看着还是圆头圆脑的颇为好玩。张小凡走到桌边,那桌上放着一封信笺,上面并无字迹,他看着这信默然片刻,还是抽出信纸,默默看了起来。 厨房中一时安静下来,那少女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身子一点点地向厨房门口挪动。此刻她自然已知道这大竹峰上果然是如族中几位老人所说的那样藏龙卧虎,早已不敢有争胜之心,只想着把这封祖奶奶的信件送到,自己赶快走了就是。 谁知才移动两步,那只可恶的大黄狗吐着舌头,狗头也跟着看了过来,真是比鬼都精。少女恨恨地停下脚步,瞪了那大黄一眼。 信似乎不长,张小凡很快看完了,但随后他眉间微微皱起,似乎信上所言令他有些疑惑,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那少女,打量了一下她后,道:“小白是你的什么人?” 少女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傲然之色,道:“她是我祖奶奶,此番是让我特意过来送信的,谁知道你们这些人如此粗鄙,不但没有善待于我,反而还……” “汪!” 大黄一个虎扑,蹿到了少女身边,张开大口就咬住了这少女的一只脚。狐狸天生就对这大狗有些畏惧,此刻少女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啊”地惊叫起来,差点坐到地上,带着哭声道:“松口,松口,明儿我回去了告诉我祖奶奶,把你们这些家伙都杀光了!” 张小凡一拍小鼎的脑袋,小鼎笑嘻嘻地跑过去抓住大黄,大黄狗这才松了口,然后跟着小鼎一前一后走出了厨房,出门时还不忘凶神恶煞般回头向这只小狐狸吠了一声。 少女吓得倒退一步,心中对这些野蛮的人族狗类更是鄙视了几分,就在这时,只听那张小凡沉思片刻后,道:“当年我欠你祖奶奶一份人情,如今既然她开口了,我就去一趟便是。”说着,他放下手中信笺,看了那少女一眼,随口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胸膛一挺,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叫小痴,这名字是我祖奶奶在我来此送信之前,特意给我改的。”言辞之间,对那位祖奶奶当真是敬慕无比,似乎给她取个名字都是天大的光荣。 张小凡一怔,身子也顿了一下,默然良久后,却是轻哼了一声,面色间略带几分萧索,又有几分好笑,神情复杂地轻叹道:“你这位祖奶奶,也不是个好人啊……” 一个月后,差不多也是同样晴朗的天气,蛮山南麓那一处僻静的山谷上方,以红衣女子为首的那四个人,又出现在西侧山坡之上,躲在那块大石后头。不过这一次放眼向四周看去,却能看到有许多人同样安静而沉默地埋伏在这片宽阔的山谷缓坡上,冷冷地看着下方那个被薄雾笼罩的山谷。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低鸣声,高低不一,带了些婉转,在山坡上飘了起来,很快又沉寂下去。但听到这阵虫鸣,大石之后的四个人身子都微微一震,红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要动手了,虽说这寒鸦派不算什么厉害宗门,但如今修行鬼道异术的门派可是少见了,想来多少也有些鬼门道,你们都小心些。”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个男子道,“小王,还是老样子吧,你在暗处跟着我们。”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虽然看着不如敖奎那等魁梧,但整个身躯显得如猎豹一般,充满了暗藏的力量。与此同时,他脸上有几道淡淡的伤痕,看着都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其中从右眼角向下的一条特别明显,想必当初是一道重伤,但此刻看来,却给这张年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戾气。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在他原本空空的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柄看着颇为诡异的苍白骨剑,紧握在手中。这柄骨剑一出,其他三人包括那红衣女子的目光顿时都向那骨剑上瞄了一眼。 一股隐约的冰寒彻骨之意,从这柄苍白骨剑上缓缓散发出来,那英俊阴戾的男子皱了皱眉,道:“小王,我看你这法宝,倒和下头那些家伙的鬼道玩意儿有几分相像。” 手持苍白骨剑,容貌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便是昔年青云故人还在这里,也不能轻易认出这被称呼为小王的年轻男子,便是当年离开青云山的王宗景。只是五年时光,在他身上似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原本的青涩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只有在这穷山恶水间的冷厉。 他抬头看了看那阴戾男子,不动声色,道:“怎么,你想试试?”阴戾男子冷哼了一声,却也没什么惧怕之意,正要说话,便听那红衣女子低声呵斥了一句,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唆,待会儿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都住口吧!” 两人顿时都闭上了嘴。这四人中,除了壮硕汉子敖奎和王宗景外,阴戾男子名叫西门英睿,加上在四人中隐隐为首的红衣女子徐梦红,如今都是一个名叫“阴魔宗”的门下弟子。 凉州之地与神州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这里因为接近蛮荒,自古以来便尚武成风,充满了原始争斗的气息。多少年来,无数门派在这里兴旺衰败,大大小小的争斗流血杀戮无日不有,乃是一处极混乱的地方。所有的门派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争夺生存的空间,彼此杀戮。 阴魔宗并不是一个有多少历史渊源的门派,事实上,这个门派在凉州为人所知的年头甚至不超过十年。这种小门派在凉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但没有人知道的是,阴魔宗实际上却是衰微多年之后的魔教重新踏足中土所建立的一个秘密宗门,为了避免引来中土以青云门为首的几大豪门巨派的打击,是以先以阴魔宗为掩饰,数年间,发展势头明里暗里极其迅猛。 而这一天,对阴魔宗来说,也是一个筹划许久的重要日子,因为不久之前,名为阴魔宗实为魔教的一个分支,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消息,在凉州地界的一个诡异门派寒鸦派,在蛮山脚下发现了一处奇异山谷,里面有在凉州流传多年的传说里“盘古大殿”遗迹的残骸。 阴魔宗对此消息自然极为重视,立刻派人过来追查,结果盘古大殿什么的乃是子虚乌有,却被门中几位重要长老发现这处名唤鬼哭峡的幽谷天生有股阴煞之气,地势又复杂难测,正是他们最好的开宗立派的山门选择。 如此一来,鸠占鹊巢便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反正凉州这里向来都是拳头大了有理。是以经过一段时间的窥视侦探,阴魔宗,也就是这个暗中重新崛起、似乎所谋甚大的魔教分支,驱动门中势力,暗中包围了鬼哭峡,就等着将这寒鸦派一举歼灭,开山立门。 大石之后,王宗景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苍白骨剑,冰寒之气从指尖处隐隐传来,剑柄之上的幽冥二字,似乎也如两只眼瞳般静静凝视着他。他默默地抬头看了看青天,远处那座巍峨的蛮山映入了他的眼帘,在如此雄伟的山脉之下,人直如蝼蚁一般渺小,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天地造化产生出敬畏之意。 一如当年,他仰望青云通天峰时,所有过的那种情怀。 远处,一声尖利的哨声,陡然响起。 徐梦红一跃而起,脸色一片肃杀,道:“走!”四人一起飞出,向,差不多也是同样晴朗的天气,蛮山南麓那一处僻静的山谷上方,以红衣女子为首的那四个人,又出现在西侧山坡之上,躲在那块大石后头。不过这一次放眼向四周看去,却能看到有许多人同样安静而沉默地埋伏在这片宽阔的山谷缓坡上,冷冷地看着下方那个被薄雾笼罩的山谷。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低鸣声,高低不一,带了些婉转,在山坡上飘了起来,很快又沉寂下去。但听到这阵虫鸣,大石之后的四个人身子都微微一震,红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要动手了,虽说这寒鸦派不算什么厉害宗门,但如今修行鬼道异术的门派可是少见了,想来多少也有些鬼门道,你们都小心些。”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个男子道,“小王,还是老样子吧,你在暗处跟着我们。”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虽然看着不如敖奎那等魁梧,但整个身躯显得如猎豹一般,充满了暗藏的力量。与此同时,他脸上有几道淡淡的伤痕,看着都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其中从右眼角向下的一条特别明显,想必当初是一道重伤,但此刻看来,却给这张年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戾气。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在他原本空空的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柄看着颇为诡异的苍白骨剑,紧握在手中。这柄骨剑一出,其他三人包括那红衣女子的目光顿时都向那骨剑上瞄了一眼。 一股隐约的冰寒彻骨之意,从这柄苍白骨剑上缓缓散发出来,那英俊阴戾的男子皱了皱眉,道:“小王,我看你这法宝,倒和下头那些家伙的鬼道玩意儿有几分相像。” 手持苍白骨剑,容貌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便是昔年青云故人还在这里,也不能轻易认出这被称呼为小王的年轻男子,便是当年离开青云山的王宗景。只是五年时光,在他身上似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原本的青涩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只有在这穷山恶水间的冷厉。 他抬头看了看那阴戾男子,不动声色,道:“怎么,你想试试?”阴戾男子冷哼了一声,却也没什么惧怕之意,正要说话,便听那红衣女子低声呵斥了一句,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唆,待会儿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都住口吧!” 两人顿时都闭上了嘴。这四人中,除了壮硕汉子敖奎和王宗景外,阴戾男子名叫西门英睿,加上在四人中隐隐为首的红衣女子徐梦红,如今都是一个名叫“阴魔宗”的门下弟子。 凉州之地与神州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这里因为接近蛮荒,自古以来便尚武成风,充满了原始争斗的气息。多少年来,无数门派在这里兴旺衰败,大大小小的争斗流血杀戮无日不有,乃是一处极混乱的地方。所有的门派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争夺生存的空间,彼此杀戮。 阴魔宗并不是一个有多少历史渊源的门派,事实上,这个门派在凉州为人所知的年头甚至不超过十年。这种小门派在凉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但没有人知道的是,阴魔宗实际上却是衰微多年之后的魔教重新踏足中土所建立的一个秘密宗门,为了避免引来中土以青云门为首的几大豪门巨派的打击,是以先以阴魔宗为掩饰,数年间,发展势头明里暗里极其迅猛。 而这一天,对阴魔宗来说,也是一个筹划许久的重要日子,因为不久之前,名为阴魔宗实为魔教的一个分支,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消息,在凉州地界的一个诡异门派寒鸦派,在蛮山脚下发现了一处奇异山谷,里面有在凉州流传多年的传说里“盘古大殿”遗迹的残骸。 阴魔宗对此消息自然极为重视,立刻派人过来追查,结果盘古大殿什么的乃是子虚乌有,却被门中几位重要长老发现这处名唤鬼哭峡的幽谷天生有股阴煞之气,地势又复杂难测,正是他们最好的开宗立派的山门选择。 如此一来,鸠占鹊巢便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反正凉州这里向来都是拳头大了有理。是以经过一段时间的窥视侦探,阴魔宗,也就是这个暗中重新崛起、似乎所谋甚大的魔教分支,驱动门中势力,暗中包围了鬼哭峡,就等着将这寒鸦派一举歼灭,开山立门。 大石之后,王宗景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苍白骨剑,冰寒之气从指尖处隐隐传来,剑柄之上的幽冥二字,似乎也如两只眼瞳般静静凝视着他。他默默地抬头看了看青天,远处那座巍峨的蛮山映入了他的眼帘,在如此雄伟的山脉之下,人直如蝼蚁一般渺小,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天地造化产生出敬畏之意。 一如当年,他仰望青云通天峰时,所有过的那种情怀。 远处,一声尖利的哨声,陡然响起。 徐梦红一跃而起,脸色一片肃杀,道:“走!”四人一起飞出,向地下那片山谷飞驰而下,而这片山坡上,从无数个地方同时冒出了众多黑色人影,便如同无数阴狠凶戾的野兽,向着下方那片幽幽深谷扑去。 第八十章 龙珠 劲风扑面而来,白雾在眼前越来越近,只听“嗖嗖”破空之声,瞬间无数黑影便冲入了薄雾之中。与山谷上方不同,幽谷深处下方,或许是常年被这些雾气笼罩的缘故,大片大片地方都显得极为阴沉,但对于这些常年修行的阴魔宗弟子来说,这对视力并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深谷里另有一种极诡异的阴沉煞气,无所不在,阴恻恻的,令人十分难受,想必就是这里天然生就的阴煞之气了。这阴煞之气乃是极阴之气,对正道中人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阴晦之物,但对于修习某些阴毒功法的人来说,反而是天赐福地。此外,据说寒鸦派擅长鬼道之术,这等阴煞之气对鬼道也极有裨益,想来他们也正是因此而占据此地的。 如此多的人一拥而下杀气腾腾,深谷中顿时回响起一阵惊惶的呼喊声,从好几个开凿在山壁上的洞穴里冲出了不少身着黑衣的寒鸦派弟子,双方一下子厮杀在了一起,顿时便见血花四溅。 徐梦红一行人却并不像其他阴魔宗弟子那样悍勇冲下,反而一直保持着前三后一队形,在山谷边上溜了下去。身材壮硕的敖奎冲在最前面,徐梦红与西门英睿紧跟两侧,而手持苍白骨剑的王宗景此刻则跑在最后,眼中冷光闪烁,不停地向周围看沿着山壁走动,离山谷中厮杀正烈的主战场有那么一段距离,碰到的寒鸦派弟子也不少,加上他们身形诡异,与那些公然杀人的阴魔宗弟子截然不同,一时之间下来好一会儿,居然还没碰到敌手,他们这四人也不在乎,默不作声地沿着山壁小心前行。 就在这时,离他们前方约莫一丈远的一处山壁洞穴里,忽然传来一阵怒吼,随即脚步声杂乱响起,听着似有数人即将冲出来。 敖奎脚下一顿,但随即紧跟在身后左侧的徐梦红已冷然开口道:“上。” 敖奎略一点头,更不迟疑,双手猛地举起,手中法宝却是一根玄黑色巨大狼牙棒,双眼冷冷地向那洞口看了一眼,眼看那人影才出山洞,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合身跳起,巨大的狼牙棒“呜”的一声破空而去,如化作黑色巨石轰然砸下,正中第一个冲出来的倒霉鬼上,登时将其砸得是天灵粉碎,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下。 洞中人都吓了一大跳,但显然其中也有经验丰富者,很快传来几声呵斥,片刻后人影分散纷纷跃出洞口,凶神恶煞般回头看来,却是还剩下三人,前头两个黑衣人呱呱大叫,声如乌鸦,竟是腾空而起,诡异之极地用双脚向他们抓来,便如黑鸦捕食一般,而最后一个人是个老头,面容瘦削如鬼,两个眼窝深陷进去,看去干瘦犹如骷髅,却是反而退后几步,脸上掠过一丝冰冷凶狠之色,双手翻起,竟是各抓了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头。 此刻徐梦红与西门英睿也已经各自招出法宝,徐梦红的乃是一对银白吴钩,寒光明亮,被她用法诀一催化作两道锋锐白光,挡住了临空扑下的其中一个黑衣人,而西门英睿的法宝则是一只鬼牙长鞭,只手腕一抖,黑色的鞭身仿佛长出了数丈,如灵蛇一般倒卷上去,与另一个黑衣人战在一起。 至于敖奎当先杀了一人,似乎鲜血的气味使他兴奋起来,怒吼一声也不管头上,伸手一招收回狼牙棒,凌空挥舞一下,“呜呜”之声气吞山河,如无敌金刚一般当先冲向了那最后如骷髅般的寒鸦教徒。 那寒鸦老头双目之中鬼火一闪,手中两个骷髅头也不见他如何施法,却是缓缓飞起,片刻之间周围阴煞之气突然浓郁了十倍,其中左边那骷髅头两个空洞洞中的眼眶一阵诡异的绿光闪过,化生出一具身着铠甲的骷髅骸骨,手持大刀,直接迎向敖奎。敖奎吼身乍起,一步踏出,狼牙棒狠狠砸下,那骷髅骸骨不知退让,手中大刀奋力一档,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骷髅踉跄退了两步,身子兀自摇摆,显见敖奎力量之大。 就在此时,原本右边那骷髅头却并没有化生任何东西,反而是直接御空飞来,张开白森森的骷髅大嘴,其间牙尖处还闪烁着绿油油的诡异光芒,就向敖奎的身子咬了下来。 饶是敖奎如铁金刚一般的人物,此刻却也如受惊一般“嗖”地跳开,对这骷髅颇为忌惮,不敢让它有丝毫近身的机会。 几个回合如电光石火转眼即过,这一处战场边缘的争斗局势转眼明朗,徐梦红与西门英睿道行都是不低,手中法宝也颇为厉害,很快便压制住了那两个化身黑鸦的寒鸦教徒,但敖奎这里却渐渐变得狼狈起来,一面抵挡骷髅骸骨的攻击,一面却要分出大半心思防御那另一个诡异的飞来飞去张开大嘴不停咬来的骷髅头,在前方那个干瘦的寒鸦派老头的啧啧阴笑中,情势越来越危急,忍不住大声喊道:“救命!” 这一张口,徐梦红 与西门英睿都转眼看来,西门英睿呸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亏你这么大个子,怎的一到这种时候胆气便小到这种地步了?” 徐梦红也是摇了摇头,两人都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是手底加紧,将那两只黑鸦渐渐逼入死角。那寒鸦老头双目寒光一闪,低吼一声,两个骷髅鬼物登时动作快了几分,显然是想先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大块头,再去解救同伴,敖奎双手将狼牙棒猛挥猛打,把两只骷髅逼得暂时不敢靠近,口中却兀自喊道:“王八蛋,小王你还不来,我就要死了!” 那寒鸦老头冷笑一声,正想讥笑两声,忽地有所觉,猛地抬头。他刚才冲出洞口的时候,分明看到前头敌人乃是四人,此刻如何却只剩下三个,还有一个人呢? 他心头警兆忽生,那大占上风的两只鬼物猛地一顿,似就要急速回返时,忽然一阵幽幽冷风在他身边毫无声息地吹过,一小节苍白的刃尖,从这个寒鸦老头的干瘦胸膛处,猛地透了出来。 王宗景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紧贴在他身后,苍白骨剑锋锐无匹,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寒鸦老头的胸膛。同时,一律肉眼几乎无法看到的丝丝白气,从这老头身上抽离出来,直接融入这把诡异但阴沉无光的苍白骨剑上。 那一刻,这寒鸦老头原本张大了嘴带着一丝惊恐之意,想要呼喊出声的摸样,像是瞬间被冻僵凝固了一般,竟是哑了下去。与此同时在他胸口伤口处,苍白骨剑的周围,那一圈肌肉迅速地干瘪下去,仿佛已经死亡多年的枯尸一般。 王宗景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手上苍白骨剑传来的那一丝极其微弱,但比周围阴煞之气更阴冷十倍的鬼力,转眼间遍走全身,随即沉伏下来,化为他体内灵力的一部分。他面无表情的一把抽出苍白骨剑,左手一推,在惊愕恐惧中死去的寒鸦老头如一根枯木般倒在地上,而在前头围攻郝奎的两只骷髅也失去了控制,颓然倒地化作一团鬼火,自行在地上燃烧着。 又过了片刻,两声惨叫响起,徐梦红与西门英睿先后解决了各自的对手,回身走来,看了一眼地下寒鸦老头的尸体后,两人面色不变,显然以前早就看惯了这种东西,徐梦红一挥手:“走。”说罢便向前继续走去,敖奎和西门英睿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王宗景默然走在最后,望了一眼这渐渐尸横遍野,鲜血横流的山谷,还有在自己身后渐渐弥漫开来的血气、戾气和鬼气,只觉得自己置身之处,当真便是传说中厉鬼恶灵肆虐的阴间地狱九州之地中,与凉州相邻的青州北接极北冰原,又没有蛮山这种雄伟的山势阻隔,是以一年中七八个月里都有极北冰原上的寒气南下,让这片宽广的土地比其他诸州要冷上许多。此刻在靠近青州的北方的一处雪山洞穴中,寒风呼号,风雪极大,向山下望去,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山之中,有一条险峻之极的小道在群山之中蜿蜒延伸,一路通向更遥远处的北方冰原,正是著名的自古以来人族往极北冰原的唯一通道“冰原小径”。只是此刻山寒雪大,此等荒僻的地方更是不见人迹,只有到夏天那数月风雪稍停的时节,才会有一些中土修行者往极北冰原去探险路过此地。雪山洞穴之中,有两人相对而坐,洞外风雪彻骨,但他们身上衣物不多,似乎对这种寒冷早已习惯,神色漠然。在他们之间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座奇异的雕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盘柱青龙,有两尺来高,雕刻的栩栩如生,其中龙嘴上叼着一颗银白龙珠,则是虚于空中,也不知是什么奇异力量支撑着它,在龙嘴中缓缓转动。 两个人都是闭着双眼,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等待着什么,天地一片寂寥,只有风雪依然呼啸。 忽然,那两人似乎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如闪电一般睁开双眼,瞬间只见那银白色龙珠之上,猛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淡淡微光,但速度极快,一闪而过,瞬间便消失了。 这两人同时站起,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这只龙珠。 第八十一章 测位 法诀一起,蓝光顿生,风雪中洞府内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对着那只龙珠使出了相同的奇异法术,蓝色光辉照向那只银白龙珠,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缕光亮的尾巴。与此同时,两人的另一只手上都是下指屈伸,似在全力计算着什么。 半晌过后,左边那人首先放弃,摇头叹息道:不成,还是太快太弱了,算不出来。 右首那中年人兀自多坚持了一会儿,但终于也是无奈放弃,散去法术,颓然坐下,默然片刻之后,却是苦笑道:五年了,当年我们出来搜索天龙消息时,个个都是激动万分信心满满,想不到五年来所有人都是一无所获。再这般下去,今年回去的时候又该被龙候痛骂一顿了吧。” 左边的人看去稍显年轻,但或许是多年来在风霜酷寒之地,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僬悴,此刻他看了一眼那银白龙珠,叹道:算起来,五年中在这盘龙珠上,天龙的气息出现过多次,但每一次都似这般,瞬间亮起又转瞬即逝,又无任何先兆,亦无规律可言,有时三两天会出现一次,有时却乂隔了数月也不亮起,让人根本无法追踪,这却如何寻找才是?” 右边的中年人沉吟道:散往九州各地找寻蛛丝马迹的其他四大血龙卫,至今也是两手空空毫无所得,不要说天龙大人的踩迹,便是连类似的消息人间也未曾传过。如今龙候大人是越发着紧我们黑龙血卫了,就是想靠着这些若隐若现的天龙气息找到线索。 左边的年轻人苦笑一声,道:“但是这根本没法找啊,如此微弱的气息,只怕相隔几十万里也说不定,仓促之间哪里算得到?” 中年人也是默然无语,两人对望一眼,虽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无奈,但也都知道天龙实在事关重大’纵然明知这希望太过渺茫,他们也必须如此坚持下上,或许老天会在某个时候开开眼吧。 风雪依旧呼号,天地仍是寂寥,两人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只见这盘龙珠上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天龙气息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最后只得轻叹一声,两人再度闭上双眼,茫然等待下一次的机遇。 这一等,或许又要几个月吧…… 这个念头在那个年轻人脑海中闪过的时候,忽然,他心头猛地一颤,腾地一下如被雷劈了一般跳了起来,转头看去,那中年男子竟也是一模一样,两人四只眼睛,同时看向那只盘龙珠,只见珠身之上瞬间又闪过一道光亮,并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见光芒猛然颤动着,竟是接连闪烁不停,一直持续了十一次,这才长久平静下去。 雪洞之中,身为天龙殿黑龙血卫的两人早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幸好他们早就根植入本能的施法,仍是以最快速度施展出来’蓝色的光辉照耀在盘龙珠上,右手屈伸手指拼命计算着,甚至就连在那天龙气息平静之后许久,他们也仍然期待着,直到过了很久也没动静看来彻底无法再亮的时候,两人才缓缓收了法术。 因为猛然间施展两次密法,特别是第二次他们又不顾一切处抓住罕见的机会,拼命延长施法时间,所以这个时候两人的脸色都苍白无比,但他们二人的脸上神情,都是兴奋异常。 “算出来了吗?”这句话是屮年男子询问。 那年轻人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今天虽然天龙气息次数空前,但每一次速度仍是太快,也同样微弱,如此计算下来’我觉得此道气息当在西方。 那中年人缓缓点头,道:“不错’我也是如此’不过以我看来,之地绝无可能,那么这天龙气息就是在……”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凉州!” ※※※ 蛮山之下,幽谷薄雾间,散乱阴晦的阴煞之气,此刻已经被更强烈的血腥气压了过去。 阴魔宗虽不显威名,但之前不过蛰伏而已,究其本质乃是昔年天下第一的魔教出身,就算实力再弱,欺负寒鸦派这种小门小派也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这次有备而来,事先周密布置,一番激斗下来,寒鸦派的抵抗迅速瓦解,整个山谷前方,都被寒鸦教徒的鲜血染红了。至于阴魔宗内弟子,自然也有伤亡,但相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最多不过十数人而已。而在战场一角,徐梦红一行四人,仍是身形诡异地向前走着,但是这山谷里的寒鸦派弟子似乎比原先预料的要多出不少,虽然并没有太多厉害角色,但也不知知道这许多人究竟是怎么来的,就算他们沿着山壁走遇到的敌人少,但一个时辰下来也陆陆续续碰到不少。不过他们这四人显然与阴魔宗内其他的弟子不同,彼此之间颇为配合,分工明确,凝聚在一起的战力隐隐超出了原本该有的实力,一路杀过来,在身后留下了数十条性命,其中杀人最多的,反而是身影最是鬼魅莫测的王宗景,苍白骨剑之下,收了十几条性命。 如此且战且走,每过一个洞穴,他们都会进去搜索一番,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出来,徐梦红面上有些急躁之色,但看了看远处正在厮杀的战场,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找到,走吧。” 敖奎与西门英睿都跟了上去,王宗景依旧走在最后,默然无语,只是这一番厮杀过后,杀了十数个人同时也从手上这柄诡异的苍白骨剑上收到十几条奇异的鬼气精华后’他整个人看去脸色便越发显得苍白,倒有些越来越接近手中短剑的颜色了,与此同时,他看向周围景象的目光也越发冷漠,浑身渐渐散发出越来越大的杀气。对于身后那个人的异状,前头三人似乎都有所察觉,放奄没什么反应,徐梦江则是微微皱眉,只有西门英睿嘴里咕了两句,冷冷道:都说这些寒鸦派鬼气森森,其实跟小王比起来,这些家伙算什么…… 王宗景没什么反应,到是徐梦红瞪了西门英睿一眼,西门英睿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四人又走了一段路,似乎山谷中寒鸦派弟子已经渐渐被杀光了,喊杀声停了下去,而他们走过了好几处洞穴,也再没有寒鸦派弟子冲出来。眼见渐入幽谷深处,忽然前头敖奎脚步一顿,“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三人向前望去,同时看到前头山壁上忽然出现一处极大的洞穴,是之前那些开凿在山壁上普通洞穴的数倍,洞中黑沉沉的,幽深难测,也不知有什么。 徐梦红精神一振,低声道:“这洞与其他不同,若有线索,很可能便在此处,我们……” 话音未落,跟在最后的王宗读忽然只I觉得体内一股阴煞之力猛然跳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感觉袭来,他脸色微微一变,轻声叫了一句:“小心,躲起来!” 说着,第一个向旁边一处无人洞穴里闪去,徐梦红等三人都是一怔,但随即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暗自俯低在黑暗洞穴中。 几乎就在他们藏起来的同时,那巨大洞穴里猛然发出一阵可怖的吼叫声,响彻整座山谷,一股腥风裹着一个巨兽冲了出来,直扑向那些在战场中站立着的阴魔宗弟子。 站在前面的五六个阴魔宗弟子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这突如其来动作快如闪电的巨兽踩在脚下,瞬间丢了性命。 阴魔宗弟子大哗,纷纷向后退去,同时各种宝物纷纷祭起,向那模样古怪的巨兽打去。 藏在旁边洞穴里的徐梦红等人都抹了一把冷汗’刚才若不是小王见机快’,只怕他们就是第一个走到那洞穴里的人,以眼下那只似鸟非鸟的巨兽的凶横之力,十有八九不能幸免。不过他们都是常年在这等危险境遇下打滚的人了,片刻后便镇定下来,徐梦红眼中反而见起一抹兴奋之色,低声道:“这想必就是寒鸦派的镇派灵兽‘黑煞巨鸦,是寒鸦派的撒手钔。能让此兽镇守之地,多半便有机密,眼下正是大好时机,我们赶快进去。说着一摆手,便带着其他三人向那巨洞中快步跑去,王宗景照例跟在最后,眼看四人就要走到那巨大洞穴的洞口时,忽然听到远处天空之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四人同回头望去,只见被黑煞巨鸦出现暂时压住气势,宗弟子重新又聚集了起来,同时从山谷的高空之上,猛然落下一道灿烂的金色光柱,包裹着一只金色巨斧,向黑煞巨鸦的头顶劈了下来。 黑煞巨鸦“呱呱”嘶鸣几声。张口向天猛地吐出一口黑气,却是柢住了这只巨大金斧,然而金色斧头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将这只原本犯狂的巨鸦压制了下去,显然是阴庵宗内道行高深之辈出手了。 徐梦红皱了皱眉,道:“是金斧尊者夏侯大人到了,我们动作快点,否则万一那定魂石被其他人发现交了上去,副门主只怕心中不快。” 旁边三人都是答应一声,快步跟着她走进了那座黑暗的洞穴,只有王宗景临进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半空之中那柄金光大盛的金斧光芒耀眼,看着却是如此眼熟。 第八十二章 机关 才入巨洞,便闻到里边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与周围其他洞穴的味道截然不同,想来是那种黑煞巨鸦生活在这里面的缘故。四人轻手轻脚地走入,没过多久适应了洞中黑暗,渐渐看清了周围情况。只见这是一处洞顶距离地面十数丈的大山洞,看着应该是天生的,但少数地方也有明显的人工的斧凿痕迹,洞穴深处有一大堆茅草堆积如小山,不知是不是那只巨兽平日休息睡觉的所在。 走了几步,敖奎忽然觉得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脸色微变,身子也停了一下。其他三人都跟在他的身后,自然也感觉到了敖奎的异样,都向他脚下看了一眼,西门英睿冷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厌恶,徐梦红脸色也不大好看。地上骨碌碌滚开的,是一个人形骷髅头,而旁边散落的则是骨骼残骸,再往前去,地面上海散布着不少这样的东西。王宗景看着这一幕,面色没什么改变,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前头徐梦红冷冷道:“好像这里没什么重要的玩意儿,我们出去到另外的地方找寻吧。” 敖奎与王宗景都无异议,刚想回头,却听徐梦红忽然到:“且慢。”敖奎转过身子,愕然道:“红姐,怎么了?”徐梦红目光落在那堆小山般的茅草上,忽然走了过去,敖奎与西门英睿跟在她的身后,王宗景则是侧耳听了听洞外的动静,兽吼连连,似乎那只邪兽已经被激怒非常,在外面大打出手了。徐梦红绕着那堆茅草走了几步,忽然几步跳了上去,同时仔细搜了搜那茅草队上头,片刻之后眼睛一亮,大色道:“在这里了,快来。”其余三人都是一惊,连忙也纷纷跃了上去,只见高大的茅草堆内部,原本是被杂乱无章的茅草遮盖,但此刻被徐梦红用力翻开一大堆草根,却发现茅草堆之下,赫然竟有一处机关把手。敖奎一伸大拇指,笑道:“红姐你果然厉害。” 西门英睿站在一旁看了看,嗤笑道:“这些疯子也真想得出,这样一个暗门藏在那邪兽屁股底下,外人轻易是找不到了,但他们自己平日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那黑煞巨鸦可是出了名的性子暴戾,嗜食血肉。”徐梦红一摆手,抓住那暗门上的把手提了一下,只觉得入手极沉重,也不费力,松开手直接道:“很重,敖奎你来。” 敖奎答应一声,大步走上前,丢下狼牙棒后,双手抓住那铁质把手,一声低吼,全身肌肉几乎是以看得见的模样鼓了起来,顿时只听下方咯噔咯噔响起一阵铁链卷动之声,随机却在洞穴的另一侧山壁上,缓缓移开了一道与周围岩石几乎毫无二致几可乱真的暗门。敖奎捡起旁边的狼牙棒第一个跳了下去,其余三人也随之跟上,才走到那暗门不远处,便听洞外黑煞巨鸦忽然传来一声带着痛楚的撕鸣,然后似乎有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砸翻了无数岩石,一阵灰尘从洞口飞了进来。 徐梦红双眉一挑,冷然道:“那邪兽撑不住了,我们快走,待会儿其他弟子就会跟进来了。”说罢,当先往那暗门中跨了进去,敖奎等三人连忙跟上。巨洞之中本就阴暗,这在洞穴深处的暗门里没有火光照明,更是连半点光亮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但徐梦红一行人都是常在刀尖上打滚的人物,深知在这等情境下随便点火照明,若是没有敌人也就罢了,要是还有些残敌潜伏其中的话,等于是把自己当成了黑暗中最醒目的靶子,是以四个人都没有点亮火光的动作,只是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尽力看着前方,缓缓走去。他们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人物,视力远过常人,没过多久便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再细细搜查了一下周围,徐梦红轻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道:“看来没人了,点火。”“啪嗒”一声,却是身边的西门英睿第一个点亮了手上不知哪儿来的一根火把,似乎是早已预备妥当的东西。火光亮起之后,四人先是瞳孔微缩,随即向周围看去,只见此刻置身之处似乎是在山腹岩石里硬生生开凿出来的一处石室,丈许见方,四个人分散站在密室里都稍显拥挤,而在迷失前方石壁前,放置着一张香案,上面供奉着一只黑色寒鸦神像。不过王宗景等四人对那种邪神雕像毫无兴趣,四个人的目光同时都落在这只黑色寒鸦背部所放置的一颗闪烁着白光的圆形玉石上。 “就是它了!”徐梦红脸露喜色,走了过去,敖奎与西门英睿跟在她的身后,王宗景则守着暗门入口,防备意外。走到香案前,虽然宝物近在咫尺,但徐梦红显然也是极小心谨慎的人物,先是用手中法宝“白玉钩”碰了碰那雕像,又仔细查看了一下香案,并无丝毫异状,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去拿那块白色定魂石。只是触手处,虽然抓到了白色宝石,但石头与黑鸦神像似乎镶在了一起,居然没拿起来。 徐梦红皱了皱眉,正犹豫处,忽听暗门处王宗景咳嗽了一声,屋内三人都是一怔,随即便听到暗门之外杂乱的脚步声猛地响起,似乎有许多人向这里涌了过来。徐梦红心中一急,手上猛地用力,只听“啪”的一声,那白色色宝石顿时被她抓起,连带着甚至扯起了不少黑鸦神像的木屑,就连神像都是一个踉跄,被她给带倒了。然而原本安静的密室内,在黑鸦神像突然倒下的那一刻,那个香案下方猛地一震,瞬间在场众人脸色大变,这正是暗藏机关发动的迹象。 然后还不等徐梦红等人作出任何反应,一道黑水已然从香案之下某个隐秘非常的空洞中急喷出来。西门英睿玉敖奎都是大叫一声,倒飞出去,只有徐梦红站得最近,仓促间竟是躲闪不及,顿时惨叫一声,已经被那股黑水直接喷到了脸上,登时只闻到一股焦烂腐臭之味四处漫溢,闻之欲吐,徐梦红已是痛不欲生般在地上哀号翻滚起来。 王宗景、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是大吃一惊,连忙扑了过去,他们四人虽然性格各异,但由于因缘际会,在阴魔宗这个残酷的魔教分支里走到了一起,彼此依靠取暖,虽然是为了更好地活命打拼,但经过几年的并肩作战,终究还是有一些情谊在。特别是徐梦红,向来在四人中隐隐为首,凡事对其他三人也多有照顾,此番陡然生变,三个阴魔宗平日杀人不变色的邪道弟子,竟然都没有掉头就走。 密室不大,转眼他们就掠至徐梦红身边,第一个动作便是扯着她的双臂将她尽量拖后,远离那个破损的香案,待到确认没有其他机关发动,三人一起回头看向徐梦红时,都是一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徐梦红原本俏丽风流的一张脸上,此刻大半边脸被那黑水喷到,已经是腐烂焦黑得不成样子,就连她的左眼也被烧黑了。 三人都是水里火里刀尖上过来的,只看了几眼,便看出这只眼必定是烧坏了,而徐梦红这张俏丽的脸庞,从今往后也是彻底毁了。敖奎的身子有些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怒到了极处,撕声道:“怎么办,西门,小王,怎么办啊?”“啊,啊,啊”徐梦红似乎仍是在极大的苦痛中不能自拔,双手拼命地要向脸上抓去,但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一人一边,死死地压住她的双手,听到敖奎的问话后,两人同时抬头,王宗景忽地一咬牙,猛地抬手一个手刀斩在徐梦红的后颈上,徐梦红一声低呼,昏了过去。暗门之外的脚步声越发急乱,声音越来越近,西门英睿目光一闪,忽地伸手向徐梦红兀自紧抓在手中的那块白色宝石抓去,但就在他的手掌刚接近徐梦红手臂时,另一只手却更早一步挡在他的手前,一把将那白色宝石抢了过去。 西门英睿脸色一变,抬眼看向王宗景,冷冷道:“什么意思?”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却是回头一把将这白色宝石塞在敖奎的怀里,低声道:“出去再说。”西门英睿脸色一缓,敖奎怔了一下,将这宝石收起,王宗景拉起徐梦红,对敖奎使了个眼色,敖奎会意,赶忙将徐梦红背到背上,西门英睿点了点头,第一个闪向暗门,敖奎背着徐梦红紧随其后,王宗景则是护在身旁。 正在三人心中念头急转,盘算着如何对外面涌进来的同门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何,原本已经极靠近的脚步声突然纷纷退了出去。三人虽然错愕,脚下却是没有稍停,一路背着徐梦红出了暗门,正好看见不少阴魔宗弟子正纷纷从那个巨大洞穴中冲了出去,而洞穴外头此刻也没有了那只邪兽黑煞巨鸦撕鸣打斗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阴魔宗内高手降伏或是击毙。但也就在此刻,外头上空中,一阵如雷鸣般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一般传了下来:“青云门、天音寺门下弟子路过此地,下方何人,因而杀戮?” 第八十三章 寻药 青云门,天音寺!幽深的山谷里,有那么片刻功夫,完全呈现出了一片寂静。数百年来,这两个小门派在这片神州浩土上叱咤风云纵横睥睨,天下间岂有不知之辈。如今青云门仍是欣欣向荣,天音寺多年前虽闭寺声名消退,但放眼天下,又哪里会有人当真敢轻视于这座千年古刹,更何况如今天音寺门下弟子数十年后重现人间,只怕正是开寺的征兆,假以时日,焉知不会重新声名大盛,重现昔日风光?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幽深的山谷里,阴魔宗实际上便是昔日魔教隐藏起来的分支。天下尽知,魔教天子第一号大敌,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门派,便是那青云一门,至于天音寺,那不是排在第二至少也会在第三把。 幽谷之中,在寂静之后,一阵骚动从那些阴魔宗弟子身上传了出来,隐隐有一股杀意弥漫。巨大的洞穴口处,徐梦红人事不知,熬奎与西门英睿大吃一惊,只是抬头向高空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被终年不散的那层迷雾所遮挡,看不清楚半空中的任务,也就是差不多同时,西门殷睿忽然听到旁边小王的方向一声轻响,似乎也是吃惊不小,转头看去的时候,只见王宗景也抬起了头向空中遥望,而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目光闪动,似乎情绪有些复杂难明。 “这些家伙怎么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了!”背着徐梦红的熬奎嘴里咕咙了一句,没好气的道,“上头会不会直接就留下了?”王宗景目光一闪,旁边的西门英睿却已微微摇头,道:“这两大门派的弟子不可小觑,而且听声音还在颇远处,万一留不下来反而是将我们暴露了,如此再引来青云门的关注,岂不是得不偿失?” 仿佛是呼应西门英睿的话语一般,没过片刻,山谷中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遥遥想起来了,道:“此地乃本门阴魔宗宗门所在,阴寒鸦派擅自入袭,故有争斗。诸位名门侠士,莫非有什么说法?”高空之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远远冷哼了一声,态度甚不屑,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破空之声穿云而去,看来是这些路过的名门大派弟子对下方这些亦正亦邪的小门派争斗没什么兴趣,也懒得插手,这便先行走了。 外头的许多阴魔宗弟子都松了一口气,若非不得已,也没多少人愿意跟青云门,天音寺这等豪门大派随意起冲突,当下该干的事继续干,打扫战场清理洞穴,一个个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王宗景等人扶着徐梦红走出山洞口,向山谷里望了一眼,果然便看到前头不远处,那只邪兽黑煞巨鸦已经如小山一般颓然倒在地上,脖颈致命处有一处巨大伤口,鲜血汨汨流出,已然是毙命了。 自这一日起,凉州大地上的修真界里,又少了一支门派,不过这种事情在凉州无日不有,血腥而混乱,也没有人会多加注意,更何况每一日里还有更多门派出线也说不定。鸠占鹊巢至此完成,这支在多年后重现出现在中土大地上的魔教隐秘分支,也拿到了第一个立足点。 山谷前侧一处洞穴内,因为刚刚打下这处幽谷,一切都还在杂乱之中,王宗景他们也不客气,直接先占了一个洞穴将徐梦红搬了进去,然后仔细查看清理了一下她的伤势,却是比之前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那黑水也不知是何物,但显然是剧毒之物,且腐蚀之力极强,如今已经将徐梦红原本俏丽的脸蛋儿烧的面目全非,隐约可见白骨,那只左眼也是彻底废了。 三人在洞中面面相觑,都是束手无策,不得已只能打发熬奎出去请阴魔宗内擅长疗伤的一位长老过来。只是一场大战过后,虽然阴魔宗大获全胜,但门下子弟伤亡也有不少,特别是最后被那只邪兽黑纱巨鸦给意外冲了一下,很是死伤了一些人。是以为这名叫卞良吉的阴魔宗长老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急的跳脚的熬奎不停催促下,急匆匆赶到山洞这里,但是当他走近看了一眼之后,变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糟了,是魔鸦毒”西门英睿与熬奎心中都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欲言又止。 卞良吉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徐梦红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庞,眉头紧皱,道:“这魔鸦毒是由哪邪兽剧毒唾液提炼而成,毒性极烈,但分量稀少,极其罕见,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大片挥洒出来?”熬奎忍不住叫道:“卞长老,红姐他不会死吧?”卞良吉哼了一声,脸色不快,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现在还很难说,不过看这伤势,毒性当是被他本身道行暂时挡住,我再给他一粒丹丸撑一撑,但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时辰,你们若想他活下去,便立刻找来白红藤,清虚花和鬼猪涎三种东西,我配制一服解药给他,或许还能保住性命。”西门英睿愕然道:“这些药物你没有?” 卞良吉呸了一声,手中拿出一粒黑色药丸送到徐梦红嘴边按了下去,同时冷笑道:“我若有了还跟你们说什么,快去吧,迟了人救不活,我也无计可施。”说罢,他转身就走,脚步急快。王宗景忽然又赶前两步,对卞良吉低声道:“卞长老,若是解药找来,红姐她这张脸……”卞良吉干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冷酷,淡淡道:“都烧成那样了,没法子了。” 说完之后扬长而去。王宗景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洞穴中熬奎和西门英睿都听到了他刚才最后的问话,一时都是默然。过了片刻,西门英睿强笑道:“其他先不管了,咱们先找解药吧。”熬奎蹲在徐梦红身边,急的直搓手,道:“这仓促之间,却是要到哪儿去找这三种东西?”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却是对望一眼,很快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之色,西门英睿忽然开口道:“你带他去,我看着红姐。” 熬奎一怔,却只听王宗景断然道:“不行”西门英睿脸上掠过一丝怒色,面色阴沉下来,道:“小王,你三番两次跟我作对,是什么意思?”王宗景淡淡道:“我跟你一起去,分开找,熬奎在这里守着。”西门英睿眉头一皱,正想到说些什么,却只听王宗景抢着又道:“这三种东西不常见,熬奎平日粗心,去了也没用处,找不到的。”西门英睿默然片刻,却是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对,还是我们两个去。” 说着转身对熬奎道:“那你留在这里,看好红姐,等我们回来,万一有什么人想要过来,你可守好了。”熬奎点了点头,却是兀自有些不解,道:“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太懂,这是要去哪儿找解药啊?”王宗景没有说话,西门英睿哼了一声,道:“这种罕见之物,仓促之间荒郊野外的当然找不到,自然便只能去繁华热闹的凉州城了。” 熬奎这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王宗景看了他一眼,临走之前,却又叮嘱了他一句:“那定魂石收好了,千万别拿出来。”熬奎连连点头,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一眼,随即快步走出洞口,私下一看,见谷底战场上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整座山谷看着安静了许多,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仍是挥之不去,远处幽谷更深的地方,比外头这一片迷雾更浓重的雾气弥漫着,同时隐隐有类似鬼哭狼嚎般的低沉怪声从山谷深处传了出来。 两人都知道那是这片山谷最深处的地方,阴煞之气较之外头这一片更浓烈十倍,便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也不能轻易进去,否则一不小心便是煞毒攻心死于非命的下场。但看这些寒鸦派弟子平日都在外谷这一圈,从不踏足内谷也可知一二了。西门英睿忽然道:“听说很多年前,这里曾有个鬼哭峡的名号,不晓得将来会不会也叫这个名字了。”王宗景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西门英睿似乎也不在意,两人一起施法飞起,却是向那南面凉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凉州城自来号称凉州第一大城,往来人口众多,各种珍稀罕见甚至凉州本地都未见的奇物珍物,也只有在这个繁华大城里才有可能找到,所以仓促之间想要找到那三种稀罕药物给徐梦红救命,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唯一的选择便是这里。凉州地大物博,虽有穷山恶水,但越是原始蛮荒所在,各种珍罕灵物也就越多。这早就是公认的道理,是以天底下修道士何等之多,来到凉州探险寻宝的人也是无数。 多少年来,凉州城就这样一步一步发展成了一个常年人口百万以上的巨城。当西门英睿与王宗景赶到这里时,已经是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人对望一眼,微微点头,王宗景抢先道:“我去东市。”西门英睿皱了皱眉,城中专为这些修道士开辟有两个大的市坊,其中兜售各种珍奇异宝罕见玩意儿,便叫东市西市,相比之下倒是没有太大区别,不过王宗景这么抢着说,倒让他心中有些不快。 不过仔细一想,却也没什么,当下便点了点头,与王宗景约定一个时辰后在此碰头,其余的也不多说,掉头向西面而去。王宗景向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默然片刻,转身向东而行,没过多久前头一阵如菜市场一般喧嚣热闹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规模极大的市集出现在眼前,人流拥挤摩肩接踵,许多平日高高在上的修道士刺客看去,从某个角度说,倒和那些在菜市场里的凡夫俗子真没有太大区别。 王宗景很快没入了人群,但他并没有在那些大小商铺或是干脆一些散修随地摆摊的摊位上流连,而是面色默然的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在庞大的东市里转了小半圈同时确定了自己身后没人跟踪之后,才悄悄拐入一条僻静小巷子里。巷子里头也有几家铺子,兜售各种修道士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其中也有不少灵药材料,但王宗景并没有进去查找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小巷尽头,那里是一处门庭冷落的小酒馆模样,门上挂了一道布帘,写着“香酒居”三个字。 第八十四章 名单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酒馆,木门开着,上面可见斑驳,应该是很有些年头了。两侧墙上开着四道窗子,都是木杆撑起,让光线透入酒馆里,加上后头还能望见有个小院子,也是开船有门,前后很少通透明亮。只是透过窗子看进去,里面地方不算太大,只摆了四张桌子,柜台后面坐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白胡子白头发,面上几点老人斑,似乎是个人到黄昏淡然度日看着晨昏流转的老者。 王宗景在这香酒居门口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柜台后的老掌柜慢慢抬起头来,看到走进来的是王宗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王宗景也没生气,自顾自在靠着里头的一张桌旁坐下了,目光随意向开在旁边的窗子外看了一眼,只见小酒馆后面是个小院,挖了一个池塘,种了一棵在凉州这里常见的白杨,除此之外还养了一些鸡鸭,都散养在院子里,随意走动着。微风吹来。吹动了一池涟漪,徐徐落下一片白杨树叶,带了几分乡土气息。 老掌柜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壶酒两只杯子,放到王宗景面前,开口却是声音嘶哑,也不知是否早年嗓子受了伤,声音很是难听,道:“生意不好,就这一种酒了。” 王宗景没有说话,在酒壶上瞄了一眼,拿过来往被子里倒了一杯,却只放在左手边没有喝酒的意思。 老掌柜看了看那酒杯,目光微闪,随后声音压低了些,道:“有事?” 王宗景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有事。” 老掌柜道:“你说。” 王宗景道:“‘白虹藤’‘清虚花’和‘鬼猪涎’,我要这三样东西。” 老掌柜眉头一皱,道:“前两样还好,鬼猪涎极少见,我这里也没有。”说完,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做什么用的?” 王宗景简单地道:“救人。” 老掌柜双眼微眯,却是冷笑一声,道:“你身旁的人,有什么值得救的?” 王宗景也不跟他争辩,只低声道:“那人不能死,对大事有用。” 老掌柜哼了一声,转过身回到柜子之后,俯低身子翻检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又走了过来,手上多了一个小纸包,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窗外后,轻轻放在桌上。 王宗景微微点头,手腕微动,那小纸包已经从桌上消失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王宗景淡淡说了一句,道:“家里最近还好吗?” 老掌柜转来转脖子,似乎老胳膊老腿的到处都是酸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都还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王宗景又沉默了下去,随后不经意地向里头那个小院子里看去,只见鸡鸭成群,悠闲地在草地上抓虫觅食,又或是下了池塘自由自在地游着,阳光透过白杨树的间隙洒落下来,化作片片碎阳,又似乎是将树上的枝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安静的午后仿佛时光都在这个小院子里凝固了一般。 老掌柜慢吞吞地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纸,放在桌上,王宗景回过头来,向那纸张看了一眼,道:“什么?” 老掌柜淡淡道:“三个月前你第一次找到我这里时买药的那份名单。”停顿了片刻后,他忽然饶有兴趣地看着王宗景,昏花的老眼里似有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掠过,道,“算起年头来,当年你是不是也和这四十个人是一起的?” 王宗景抬眼看了看老掌柜,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那张对折的白纸拿到身前,老掌柜慢慢转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步履蹒跚地独自走回了柜台后面。纸张在指间发出轻细的颤抖声,隐隐的墨迹在下面透了出来,王宗景面无表情地摊开白纸,随后在纸上看到了长长两排人名。一排二十,两排四十。字里行间,音容笑貌。他的目光,从前头第一个开始,缓缓看了下去,口中无声地微动着,手指也轻轻在纸上摩挲往下,在那些如今或响亮或鲜活的名字上,一个个滑了下来:“管皋,风恒,唐阴虎,苏文清,应信然,鱼俊达,仇雕泗,”看到这里时,王宗景微微一顿,但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又继续向下看去,“柳飞沉,皱安国,苏小怜,南山??????” 四十个名字陆续看完,王宗景默默抬起了头,目光中隐约有一丝淡淡的柔和,但随即一闪而过,将这张纸往桌上轻轻一放,站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间小酒馆。 待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在酒馆 门口消失后,老掌柜才慢吞吞地又走过来,先是收拾了一下残酒,顺带着把那张纸也拿了起来,走到柜台后,漫不经心地向一盏放置在角落里微弱点燃的油灯上凑了过去,一点火舌亮起,这记录了许多人名字的纸张,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烧成灰烬。 “没有小鼎的名字。”走出了酒馆,重新回到东市大街上的王宗景在人流中走着,脑海之中却是浮起当年那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的模样,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小鼎与自己两人算得上是同甘共苦一起经历事情最多的吧。名单上并没有小鼎的名字,但随即王宗景微微摇头,嘴角也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也就是他,反而是肯定不会在这份名单上的吧。” 昔日回忆,当年人面,仿佛被那份名单刺激了一下后,都渐渐有些浮起的迹象,王宗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这些杂乱的念头全部丢开,重新恢复了冷静,继续向前走去。 怀中纸包已有了两样救命材料,唯独还缺最后一味也是最稀少的鬼猪涎。这东西其实王宗景倒是知道,乃是西方死亡大沼泽深处,一种名唤“鬼猪”的奇异妖兽所分泌的唾液,与魔鸦毒有异曲同工之处,但鬼猪涎并非毒物,相反是一种极强的解毒药引,所以当听到阴魔宗内那位卞良吉说出这三种药材时,王宗景心中便信了几分。 但这鬼猪涎本来就稀少,特别是这东西的产地,根本不在凉州,而是在万里之外的西方死亡大沼泽,泸州城内找到鬼猪涎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想到此处,王宗景的心情也黯然了几分,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在东市几家最大的商铺问了一遍,但正如预想的一般,虽然凉州城这里繁华无比,各种珍稀物品无数,便是天材地宝也偶尔所见,但鬼猪涎这东西,却是家家缺货。 重新回到大街上,没有收获的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一个时辰,便向与西门英睿约好的地方走去。然而到了地头之后,王宗景站在原地等了好半晌,西门英睿居然连影子也没有出现。王宗景等着等着,心中渐渐着急起来,平日里西门英睿虽然脾性跟自己不太对路,但阴魔宗内弟子,又有几个好脾气的,西门英睿的古怪也还在容忍范围之内,并且平日做事也算靠谱,谁知这关键焦急的时候,不知为何却出了差错。 只是若说就此不管掉头离开,等于是放弃了徐梦红活命的希望,那这一趟凉州城也是白来了,或许,他也是在拼命寻找鬼猪涎这奇少无比的药引吧。王宗景只能这么想着,强自忍耐。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终于只见前头人影一闪,西门英睿那阴戾的身影从前头快步跑来,王宗景迎了过去,看他一脸焦急,却是应该不算偷懒,原本心头愤懑的责骂话语便缩了回去,只皱眉道:“怎么了?” 西门英睿却是在焦虑神色中,带了一丝希望,跑到王宗景身边便道:“你找到了几样?” 王宗景道:“白虹藤,清虚花,就这两样,唯独少了鬼猪涎。” 西门英睿道:“我只找到了白虹藤,不过鬼猪涎我却听到一个消息,一处商铺里还有最后一点存货。” “什么?”王宗景吃了一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西门英睿显然也颇为欢喜,指了指路,却是示意王宗景重新向东市走去,一边开口道:“这里有个商铺老板说,东市他有家相熟的铺子名叫‘三阳阁’的,前些日子与他换货时对方老板提到还有些鬼猪涎,但要价颇高,他便没有要。” 王宗景怔了一下。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怎么从没听过这间铺子。” 西门英睿也道:“是家小铺子,不显眼的,我之前也没听过,反正刚刚才打听到的,咱们快去找。” 王宗景答应一声,两人便向东市大步走去,一边在大街上的人流中穿行,一边仔细搜索者两侧的商铺的店名,不过不晓得是不是这家店铺实在不起眼,走了很远一段路他们还是没发现,正在这渐渐有些心浮气躁的时候,王宗景忽然听到从自己身后街角远处,猛地传来几声狗吠之声,听起来竟有几分耳熟,仿佛和记忆深处的某个回忆联系到了一起。 一时间,他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刷”地回过身来,向着身后望去,只见人流涌动,街头喧闹,却哪里有什么大狗的身影,便是连声音也如虚渺一般空空荡荡,仿佛从来没有响起过。他茫然了片刻,随即转过身来,在心底苦笑了一声,也就在这时,前头西门英睿忽然身子一顿,回身叫道:“小王过来,在这里了。” 第八十五章 相逢 幽深山谷里,敖奎在山洞里来回踱步,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片刻难得安静。徐梦红依然人事不知地躺倒在山洞里的石床上,身上盖了件衣服,但一张被魔鸦毒侵蚀的脸上,此刻已是黑气沉沉。 敖奎每隔一小会儿,便会跑到洞口张望一阵,然后便是失望地走回来,两手互搓,喃喃道:“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这两人怎么还没回来?” 在这个与普通阴魔宗弟子有些不同的四人小团体中,敖奎向来是心思最简单的那个,最初加入阴魔宗时也只是个只懂得砍杀的莽汉,偶然有一次身负重伤时被徐梦红救下了,之后就一直跟着徐梦红,大事小事都听这位红姐的,同时心中对体态风流但道行颇高的徐梦红钦慕不已。只是今日异变陡生,徐梦红中了魔鸦毒暗算,落到眼下这个下场,敖奎只觉得天快塌了一般,走到石床边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徐梦红,眼睛都红了。 便在这时,忽然从洞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向这里走了过来,敖奎一个激灵,登时便跳了起来,转身大喜道:“你们回来了吗?” 话声很快低沉了下去,敖奎有些诧异地看着出现在洞口的人,那是一位他平生见过的最为娇媚美艳的女子,秀眉依依,瑶鼻小口,眉目间如画中人儿一般,眼波盈盈,却仿佛不经意间一回眸,便能轻而易举勾去人的魂魄。他往日向来都以为红姐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但眼前这位娇媚无匹的女子,却是一下子颠覆了他的认知,同时不知不觉之间,他的眼光竟是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女子转动。 幸好这个时候跟在那一身鹅黄衣裳的女子身后走进来的,还有之前曾到过这里一趟的卞良吉,但见他毕恭毕敬地走在这女子身后,神色间不敢有丝毫怠慢,也不敢轻易看向那女子的容颜。只是转眼之间,他却看到山洞中敖奎一脸呆滞地长大了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女子,顿时便是眉头一皱,但面上只是掠过一丝苦笑,并没有怪罪之意,当下重重咳嗽了一声,叫道:“敖奎!” 敖奎身子一震,这声叫唤听来一般,传到他耳中却如巨钟轰鸣,登时令他有些模糊的神志清醒过来,一时间全身冷汗淋淋,却是完全想象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厉害诡谲无比的媚功,饶是他修行多年,也是顷刻间便着了道。 卞良吉喝道:“敖奎,还不过来见过副门主。” 敖奎正退在一旁擦拭冷汗,闻言又是一惊,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看那女子,只是将雄壮的身躯俯低下去,低声道:“弟子敖奎,见过副门主。”与此同时,他心中也生出一股希望,因为他知道红姐一直都算是这位神秘副门主的人,往日所做的许多隐秘事,也多少为其效劳,或许以副门主的神通广大,还有刚才初见面时不可思议的奇异道行,能够救红姐一命。 那鹅黄衣裳的女子显然对敖奎没有丝毫兴趣,连回礼也不曾,直接便走到石床边注视着倒在床榻上重伤垂死的徐梦红,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皱起。跟在她身后的卞良吉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是中了魔鸦毒的迹象,直接喷到脸上,毒性刚烈,烧掉了数层皮肉,浸入左眼,完全坏死无计可施了。如今只是靠她本身道行还有我给她服下的一粒‘水莲丹’吊住性命,若不能在六个时辰以内取回‘白虹藤’‘清虚花’和‘鬼猪涎’这三种药,我也救不了她。”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到敖奎,沉声道:“东西找到了吗?” 敖奎哭丧着脸,垂头丧气道:“小王和西门出去到凉州城里找去了,但是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卞良吉哼了一声,摇了摇,回头正想向那鹅黄衣裳的美丽女子说些什么,忽然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物丢了过来,连忙伸手接住,却是一个小袋子,里边有些分量,也不知道装些什么。正愕然间,前头那鹅黄衣裳的娇媚女子已然让开了身子,淡淡道:“救人。” 卞良吉呆了一下,急忙打开手中小袋,顿时眼前一亮,轻呼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办。” 说着也不避忌什么,直接就将这小包中的东西倒在了洞中石桌上,然后又取出一些工具灵草,居然是当场配起药来。敖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性子有些直,但他也不是傻子,哪里还不知道这副门主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厉害,随手便将这三种珍稀的药材丢了出来。如此一来,红姐看来是有救了。 卞良吉动作极快,很快将几种药材融在一起,配出了一服解药,情急之下自然也顾不上什么外观滋味,差不多合在一起便用小碗盛了,送到徐梦红嘴边喂下。 山洞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六只眼睛都盯着徐梦红的脸色,如此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只见徐梦红面上黑气缓缓退去,身子却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动作缓缓加剧,忽地一声尖叫,却是仰头喷出了一口黑血,喷得床上床下到处都是,闻着腥臭无比。 看到这一幕,卞良吉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对鹅黄衣裳女子轻轻点了点头,那女子也是松了口气,道:“你去吧。” 卞良吉拱手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敖奎心中欢喜,但看着徐梦红的模样仍是有些可怕,心中也有些忐忑,正想追出去问问这位卞长老自己要怎么做的什么,忽然只见那女子转过身来,却是对他问道:“你们可找到了定魂石?” 敖奎脚步一滞,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又看了看徐梦红,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那块白色宝石,递给了鹅黄衣裳女子。 这女子接过定魂石,看了两眼,随后淡淡道:“她的命是保住了,但醒来后只怕还得受罪,你看好她吧。回头等她清醒了,让她来找我。” 说罢她转过身子,自行走了出去,看了一眼周围山谷,右手轻挥,一道淡紫光华在她手间挥洒而出,整个人腾空而去,直上了一座险峻无比的高峰,落在一处悬崖之上。而在此处,已经站着一个男子,却是昔日魔教三公子之一的秦无炎,而这个鹅黄衣裳娇媚无限的女子,自然便是昔日有妙公子之称的金瓶儿了。 泸州城内,东市坊中。 西门英睿与王宗景站在临靠大街边的一条巷子口外,向里面望去。同样是巷子,但这一条与王宗景去香酒居的那条粗鄙小巷却是完全不同,道路宽敞且深,两侧整整齐齐开了数十家铺子,来往的人极多,与外头大街几乎没有区别。而他们所要找的那家三阳阁,便是这条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铺子,也亏得西门英睿眼尖,居然能看到这里。 两人连忙赶了过去,路上因为着急,西门英睿还不小心与另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人看着也是个暴躁脾气,登时便开口骂了起来,话语难听,西门英睿大怒,回身就要找他算账,被王宗景一把拉住,看着他微微摇头。 西门英睿恨恨地一咬牙,强压下怒火,转身就走。 两人走到那三阳阁门口时,身后远处似乎还传来几声愤愤不平的谩骂声,这让西门英睿的额角青筋直跳,王宗景也是皱眉不已,向后头看了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劝了句:“正事要紧。”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家三阳阁,才进大门,便闻到一股药香气味,看着乃是一间专门买卖各种珍稀药材的铺子。只是此刻在这药铺之中,却并非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几个人来到此处,有四五人,其中一两个明显是散客,随意走在店铺里看着,剩下的三人却都是站在一起,在主柜台前和那老板说着话。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快步向那柜台处走了过去,刚叫了一声“老板”,那个站在柜台后的中年男子转过头来,笑着对他俩打了个招呼,道:“二位稍候,这里三位客人已经买好了东西付了帐,待我将货品交给他们就来招呼二位。”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只得住了口。那老板说的也是实话,没过多久从后头药库出来一位伙计,将包好的几包药材递给老板,药铺老板接过,转身便递给了那三个人,笑道:“多谢三位光顾,以后记得常来啊。” 那三个男子中站在中间的一位青年微笑到:“好啊,你这家三阳阁看着普通,倒有几件稀罕之物,日后有什么东西需要的话,倒是要看你这里看看的。” 那老板笑得更是欢快,也不知这一单做了什么生意,但想来获利不菲,不然岂会如此高兴,眼下更是满面笑容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亲自将这三位送到药铺门口。 这三人一转身,便于王宗景和西门英睿面对面望了一眼。那三人都年纪不大,看去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其中两人是俗家打扮,另一位却是头顶光光的沙门弟子,方外之人,身宽体胖,面容白净,脸上笑呵呵的,显得很是和蔼欢乐的模样。 三人看了一眼对面两人,都没什么反应,自顾自走了出去。西门英睿则是皱了皱眉,被这些人拖了一段时间,他心中也是急躁,就等着老板回头赶紧买鬼猪涎,却没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宗景身子猛地一僵。 看着那三人走出去的背影,王宗景的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个和尚且不说了,但那两个俗家打扮的年轻人,他却分明认得的。 管皋,风恒。 这两人当年青云试里风头最盛的人,如今时隔五年,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了,有那么一刻,王宗景直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下子空白了,随即便如大海怒涛一般,无数原本被压抑的回忆一下子随着这两个人的身影猛然跃起,轰然将他淹没。 青天之下,雄伟奇峰,煌煌青云,还有故人容颜,那曾经拥有的一幕幕,以为变得陌生了,但这刹那之间,却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从未忘记过点滴丝毫。 第八十六章 冲突 幽谷险峰,悬崖之上。 抬头仰望,青天之下,雄伟的蛮山山脉横亘于前,如一座高耸的城墙挡住了北方的风沙与冰雪,让蛮山南麓之下,充满了勃勃生机。茂密的森林之中,山峦起伏沟壑幽深,其中多有鸟兽凶物,历来少有人迹。 而新近被阴魔宗占据,之前乃是寒鸦派据点的那个深谷,也就是许多年前得名鬼哭峡的地方,便隐匿在蛮山山脉的静僻深处。秦无炎负手而立,站在悬崖之上,冷风吹来,吹动他衣襟飘动,看去容貌与当年并没有多少变化,但神色间越发沉稳,目露微光,凝视着这片山川地势,忽然道:“瓶儿,你觉得这谷底风水如何?”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金瓶儿向下看了一眼,淡淡道:“又脏又臭又乱又难看,兽住兽死,人待人亡。” “呃?”饶是以秦无炎如今的气度修养,也不由得被金瓶儿这句话噎得半死,撇了撇嘴,却是苦笑一声,道:“你这是又迁怒了?” “切!”金瓶儿清清脆脆地嗤了一声。 秦无炎摇了摇头,道:“五年之前,你为了火凰炎玉要入蛮荒之前,我便提醒过你的,那些圣殿里都是老顽固,愚顽难通。如今你空费数年时光无功而返,却也不能怪到我身上来吧?” 金瓶儿冷笑一声,看着秦无炎的目光中却是略有一丝讥嘲之意,但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手一抖,一道白光闪过,飞向秦无炎。 秦无炎伸手接住,看了一眼,“咦”了一声略带诧异道:“定魂石,想不到居然是你找到了?” 金瓶儿也没跟他细说手下徐梦红等人的遭遇,只淡淡道:“如今这阴煞绝地你占了,定魂石也到了手,这几年潜隐之后,终于是要登上台面了吗?” 秦无炎点了点头,向下方山谷望了一眼,道:“始终暗中潜隐的话,桎梏限制实在太多,而且一应准备我差不多都作了,也是时候做些成果出来给蛮荒里头的那些老头子看看,如此一来,或许将来打开冥渊有望。”他转头看了看金瓶儿,微笑道:“同样,你那火凰炎玉也有希望了。” “哼?”或许是周围无人的缘故,金瓶儿看去丝毫没给他面子,而且似乎每次提起这火凰炎玉,金瓶儿的心情都是奇差无比。 秦无炎自然对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清清楚楚,倒是没去跟金瓶儿计较什么,事实上,如今这支他一手重兴的魔教分支,内里虽然也搜罗了不少高手,但能和他比肩并言谈无忌的,还真是只有金瓶儿这么一位奇女子。 想到此处,秦无炎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那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一眼,只见山风之中,衣裳紧贴其身,隐隐现出几分勾魂夺魄的玲珑身材,一张娇媚无敌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邪魅味道,反而隐隐透出一股清纯天然的气息,让人望一眼隐隐有陷进去的奇异感觉。 秦无炎忽地身子微震,心生警兆,随即眉头微皱,将目光移开了。 金瓶儿淡淡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一声,道:“我好看吗?” 秦无炎眉头一挑,心境片刻间已然平静下来,随即听到这声挑衅味道极浓的问话,目光一闪,却是笑道:“还不错吧,不过以我看来,似乎较青云山某位陆仙子,还是差了点。” “啪!”金瓶儿脚下一大块岩石忽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秦无炎脸色淡淡,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走了两步。 金瓶儿瞪着他,忽地冷笑道:“几年不见,长进不少啊。” 秦无炎微闭双眼,轻轻呼吸吐纳片刻,神情随即缓和下来,似她这等道行修为,尤其修行的又是魔教数千年来极诡谲的密法神功“姹女媚”,与普通道法大相径庭,威力极大,但亦有弱点在身,虽说这真正的弱点只有金瓶儿一个人深埋心底,但她冷眼看着这个男人,还是起了几分忌惮之意。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是金瓶儿首先开口,语气平缓,道:“定魂石虽然罕见,于圣教各种功法修行却并无补益之能,你一定要找这块奇石,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秦无炎默然片刻,点头道:“不错。” 金瓶儿淡淡道:“都五年了,你还是没有丝毫进展吗?” 秦无炎面容上掠过一丝苦涩,轻叹到:“狐岐山坍塌之后,不知为何昔年的四灵血阵居然不散,山中兀自残留着极厉害的修罗煞力,便如一个血罩生生护住了那地方。除了像你我这等修为的人可以硬扛一段时间下去搜索外,普通修道者根本无法靠近,近者必死。加之那山脉本来就极大,坍塌之后又是杂乱无比混乱不堪,一两个人却哪里有法子能找到?” 金瓶儿缓缓转头,目光闪烁,那一刻也不知心底想着什么,也不知到底是欢喜还是冷漠,只是眼望远方,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片刻,才听到她淡淡道:“此事既然不能勉强,从长计议就是。” 谁知秦无炎却是摇头道:“如你当日所说,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弃。正好今日凉州传着一个传言,其中若有几分真实,说不定便有解开我等难题的契机。这件事我也只信得过你,就由你来帮我一个忙吧。” 金瓶儿皱了皱眉,道:“是什么?” 秦无炎走进几步,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金瓶儿默然听着,缓缓点头,一阵冷风吹来,她鹅黄衣裳飘飘而起,像是要乘风飞翔一般,向着远方无尽天空飞去。 “小王,小王!”几声略带诧异的叫唤,将王宗景从一种茫然中惊醒,顿时便是身子一僵,一时间额上都有些冷汗冒了出来,转头看去,却只见西门英睿正面带古怪之色看着他。 王宗景咳嗽两声,轻声道:“我没事。”随即又岔开话题,道:“赶快买了鬼猪涎就走吧,红姐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倒是不疑有他,转过身来向着送走客人走过来的药铺老板叫了一声,那老板走了过来,笑道:“两位,可是要买什么灵丹妙药吗,本店收录极多,普通店面没有的本店都存货不少?” 西门英睿哪里有心思听这厮长篇大论下去,径直打断了他的话,道:“老板,我们想要鬼猪涎,听说你这里还有些存货?” 那老板一呆,愕然说了一句:“鬼猪涎?” 站在一旁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看到这老板的脸色,都是心下猛地一沉,王宗景踏上一步,皱眉道:“不错,就是此物,怎么,你这里没有吗?” 那老板迟疑了一下,却是苦笑道:“不瞒两位,鬼猪涎这罕物本店本来的确还有一些的,但前不久刚刚卖掉,两位一定要这东西吗,或许还有其他可以替代之物,比如本店还有一宗镇店之宝?” 西门英睿“呸”了一声,打断了这老板的话,正恼怒时候,旁边王宗景却是听出了什么,盯着药铺老板问道:“老板,你刚才说前不久刚刚卖掉,难不成?” 西门英睿一惊,也是回头看来,那老板似乎有些不愿开口,但西门英睿脸色一变,身上隐隐便有股杀意透了出来,显然并非是个善茬,那老板犹豫片刻,没有说话,但还是轻轻苦笑点了点头。 王宗景猛地一拍柜台,一脸恼火,西门英睿咬了咬牙,也不再看这药铺老板,忽地转头对王宗景道:“小王,我们追。” 王宗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店外看了一眼,道:“追他们?” 西门英睿冷笑道:“不追他们,把东西拿过来,难道便看着红姐去死?”说罢更不迟疑,直接便向店铺之外跑去。 那一刻王宗景心中真是千百念头回转,但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冲出门外,举目四望,只见街道上行人众多,仓促间却看不到刚才那三人在哪里了,西门英睿焦急起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着大街跑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心情复杂无比。看刚才的模样,管皋、风恒二人气宇不凡、神完气足,显然是五年来修道已有小成,与昔年不可同日而语,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和尚却是王宗景从未见过的人物,但能与这两位天之骄子并肩结交的,身份来历都不会差到哪儿去了?等一下,和尚! 王宗景忽地顿住脚步,脑海中隐隐抓住了什么,片刻之后猛地想起今日早些时候再那鬼哭峡山谷中,阴魔宗将寒鸦派打得大败鸠占鹊巢的时候,天空中曾经传下来一阵声音询问,当时却是自称青云门下,还有天音寺的。 青云门,天音寺! 莫非当时经过的就是这三人,而那年轻温和笑呵呵的胖和尚,便是身份来历丝毫不逊色于管皋风恒他们二人的天音寺僧人?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想要强要,面对这三个来头实力背后靠山绝对都是方今天下首屈一指的主,却哪里能讨到好去。心中想到这里,王宗景便要叫住西门英睿与他细说一下,谁知天下事居然便有这么巧合的,西门英睿刚刚冲出大街,一转眼便看到前头管皋那三人竟然没有走远,就在大街上某处站着说话,登时大喜,随即脸色一沉,随手向身后跟过来的王宗景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直接向管皋、风恒还有那个胖和尚冲了过去。 王宗景心里咯噔一声,只是暗暗叫苦。 第八十七章 乱战 王宗景西门英睿与管皋风恒还有那胖和尚之间,相隔了一条街道,彼此距离最多不过几丈,真要过去不过是眨眼间事。然而王宗景才踏出一步,便觉得脚下猛然一震,似乎整块土地都颤抖了一下,随后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瞬间街道上尘土飞扬,竟是突然炸开了一个大洞,岩土碎屑四处横飞。 在这大街之上来往的,有不少都是道行在身的修道士,虽然惊变乍起,但还是有不少人飞身而起,躲了过去,管皋等三人便在那一刻同时腾空而起,飞到了半空中。相反地,西门英睿正冲到一半,一时刹不住身形,险些便冲到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古怪大洞里去了,好悬才硬生生停下脚步,却已是吃了满嘴沙土,顿时心下大怒,连那管皋等人也先不管了,转身怒吼道:“谁在搞鬼!“话音未落,便听洞坑另一侧“哇呀呀”“啊啊啊”的怒吼声响成一片,风沙陡起劲风狂啸,已是有两拨十数人冲上去斗在一团,却是没人向西门英睿这边看上一眼。 西门英睿呆了一下,也是傻了眼,旁边的王宗景连忙跑上来将他拉到一旁,远远躲开那些个正在奋力厮斗但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两帮人,西门英睿愕然道:“这些人是谁?” 王宗景也是茫然不知,皱眉向那边看去,同时周围人也都缓缓围观过来。凉州本就是一个极其混乱的地方,便是在这繁华的凉州城内,每日厮斗争吵之事也是随处可见。但眼下这般十几个修道士群殴,而且个个都是出手狠辣绝不容情,做生死搏的事,却也是极少见的。 没过多久,在惨呼声声鲜血飞溅中,有一派明显占了上风,连着杀了敌手数人,将残余的三四个人尽数包围起来。为首一个黑胡子大汉面带狰狞,盯着对方人群里一个灰衣老头冷笑道:“老泥鳅,把东西交出来吧,给你一个全尸。” 周围人群中忽地一阵骚动,西门英睿与王宗景也是一怔,对望了一眼,西门英睿皱眉道:“地藏门的?” 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应该便是他们了。”听说前些日子地藏门门徒尽出,说是去南方找寻一处宝藏,怎么的突然又在这里了,还被人追杀成这样?” 两人说话这功夫,那头的争斗却是丝毫未停,转眼间地藏门仅存的三个地址也被尽数杀死,血流满地,横尸当场。大街之上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只有那老头独自一人被十几个人围在当中。而周围旁观之人中多有皱眉摇头者,但从始至终却也没有一人出头喝止阻劝,这也是凉州之地铁血残酷的一面。 只是?王宗景忽地想到了什么,默默抬头向前头半空中忘了一眼,只见管皋等三人也是微微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前头,但显然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地藏门仅存的那个老头,全身微微发抖看去脸上满是凶厉之色,但其中同样也是满含恐惧,只不知这些凶狠的人究竟是哪来的厉害对头,下手如此狠毒,光天化日之下便几乎将这地藏门整个灭门了。 那黑胡子大汉走了过来,狞笑一声,喝道:“拿来!” 那灰衣老头咬了咬牙,忽地大声道:“你让我走,我便给你那东西。” 黑胡子大汉斜看了一眼,却是冷笑道:“先把东西拿来。” 灰衣老头犹豫片刻,见周围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敌手又靠近了几分,连忙喊道:“好,我给你,不过你说话要算数。”说着伸手却是从怀中摸出一张残旧皮卷来,抓在手上五指用力,似乎万分不舍,但终于还是递了过去。 一时之间,包括王宗景、西门英睿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残旧皮卷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此刻暗暗猜测那是何物,不过能够值得这些人如此不顾一切当街血洗杀戮的东西,价值必定不会小了。 只是以这黑胡子大汉为首的一帮人实力极强,手段也是相当狠辣,动不动便是杀人流血,在没有搞清楚这皮卷中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却也无人愿意出头。 那黑胡子大汉看着这份皮卷,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接过,当他手指碰到那皮卷的时候,猛地双眼之下掠过一丝杀机,却是忽地翻手一抓,手上黑光闪过,已然出了一件叉状法宝,杀气腾腾,显然是极凶悍的宝物,直接便捅进了那灰衣老头的胸膛。 灰衣老头在此生死关头,虽然为了活命不得不交出宝物,但以他这把岁数,当然不可能会相信这些穷凶极的敌手,从一开始便死死盯住了这个黑胡子大汉,一举一动都不肯有丝毫放过。起初黑胡子大汉并未有丝毫动手迹象,老头眼看着活命之机渐渐增大,心中正有些欢喜时候,忽然便看到了那凶神眼底的杀气,顿时心中一沉,然而那黑胡子大汉道行实在比他高出了许多,从黑叉出现到捅入胸膛,如电光火石一般,他竟是丝毫无还手之力便着了道。 然而也就是在这生命最后一刻,这灰衣老头猛地仰天大呼,怒吼道:“盘古大殿?” “噗!” 黑叉瞬间插入他胸膛又逆行向上,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原本的呼喊顿时化为袅袅空音,然而仅仅片刻之间,周围大街上都安静了下来。 黑胡子大汉霍然变色,心中暗叫糟糕,然而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却是同时落在他手中那张残旧的皮卷上。 这千百年来,凉州这个混乱之地流传着无数宝藏的传说,其中最出名但同时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便是盘古大殿。据说那是上古巨神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留在人间的一处神圣殿堂,其中宝藏如山,随便有那么一件便足以令人一步登天名动天下,顶得上百年修行。 当然了,差不多每个瑰丽的传说里都有类似的话语,但盘古大殿的传说在凉州大地上流传了千百年,却绝对是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此番那四个字一喊出,并且看这情形如此惨烈,谁偶读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难道便是这千年之谜解开的征兆又或是谜底吗? 这一刻,深圳西门英睿都忘了原本要去追索鬼猪涎的想法,双眼死死地盯在那张皮卷之上。 “诸位,莫听这死鬼胡言乱语?”那黑胡子大汉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了,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嚣张无比的同伙,此刻却纷纷靠近他的身旁,而周围大街上没有人说话,但是许多人似乎正在缓缓靠近,一个更大也更可怕的圈子,正慢慢向中间压来。 忽地,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猛地一声呼喊,一道法宝微光陡然而起,当先向那黑胡子大汉打了下去,瞬间人群大哗,纷纷散开,然而无数法宝不管是趁乱攻击或是惊醒自保,都是急速祭出,一时间街道上空光芒万丈,不知有多少宝物飞了出来,直将人的双眼都晃得睁不开。 风声呼啸,凄厉长嘶,那黑胡子大汉手持秘卷,自然便是天字第一号目标,无数的法宝一起轰了下来,任凭他道行再高,这一下也是面无人色,黑叉勉力抵挡几下,便翻身想逃。但没走几步,一股壮丽的法宝光墙如洪流一般冲刷而来,直接将他打飞了出去。每个人都想占便宜,每个人都要落井下石,无数人影在电光石火、生死缝隙连人脸都无法分清的境况下嘶吼着冲上,大街上已经完全乱成一团。 惨叫声不绝于耳,怒吼狂骂声铺天盖地,到了后来,甚至已经不完全是因为争夺那有些虚幻的宝物秘卷,有的人红了眼,又或是看到了仇人,直接便在这一片混乱中厮杀起来,又是乱上加乱,波及了一大片。 半个时辰之内,偌大的一个凉州城东市市坊,如被龙卷风扫过一番,无数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大混战卷入,死伤狼藉,血漫街道,人如野兽一般,在这城池中疯狂搏杀。到了最后,挥舞法宝的人甚至已经不晓得最初是为了什么,而那曾经耀武扬威的黑胡子大汉一帮人,大多数也死在了这场乱战中。 天空中,散落下点点碎片,带着一抹鲜艳的红色,逐渐安静下来的城池冷漠而淡然地看着人间情仇。三个身影缓缓落在一城墙边角静僻处,正是管皋等三人。此刻他们三人身上却也染红了不少地方,但看他们的模样除了稍显疲累外并没有其他伤处,想来这些身上的血色却是别人的了。能在这样一场疯狂的乱战中全身而退,这三人如今的道行与机智都不可小觑。 看了看远处那片血海,还有在血泊中呻吟翻转的人,三人中的胖和尚面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轻轻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至于管皋与风恒二人则神色没什么变化。相比起管皋个头略矮但俊美处却尤胜几分的风恒,轻轻擦了擦脸,向管皋问道:“那东西?” 管皋微微摇了摇头,摊开右手手掌,只见掌心之中,却是躺着一张半个巴掌大小的皮卷碎片,上面如蚯蚓一般画着些完完全全的线条,还有不明其意的几个小字。 “碎了,只抢到了这一片。”管皋看着这一片血海,淡淡地道。 第八十八章 毁容 沉重的喘息声在那条街尾的巷子里回响,一个半身是血的男子躲在拐角处,死死靠在墙壁上,丝毫也顾不得这里原先堆放的那些肮脏杂物,只拼命地隐藏身形,同时竖起耳朵向外头看去。 血腥气似乎还在外头的大街上漂荡,偶尔有几个杀气腾腾的人影从街头走过,让这个男子心惊肉跳。但过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在这个僻静角落里隐藏的他,这男子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目光下移,那浸泡在血泊里的左手中,兀自紧紧抓着一角残破皮卷。 他的手有些轻轻颤抖,抬了起来,慢慢打开,看着那一小片皮卷上几根扭曲的线条,先是露出几分喜色,随即脸上又露出了几分茫然,眼中又是掠过了一丝后悔之意。 就是那残旧皮卷乃是真正解开盘古大殿千年之谜的秘卷,但仅凭这么一小片东西,显然是不可能找到宝藏,而为此付出了半条命,代价却不可谓不大。只是刚才那一场血腥疯狂的乱战,来得如此突然又狂烈,当鲜血流淌得越来越多的时候,理智似乎也从大多数人的脑海中消失了。 不过幸好,他终于还是活下来了,并且拿到了这样一个残片,虽然眼下看起来没有太大用处,但比起那些一无所得却枉死的可怜虫,他实在已经是幸运太多了。 所以这个男子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寺庙好好烧香。 定了定神,他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血腥气里一片寂静,外头的人似乎都已退去,但宁静中还是有些危险。只是一直待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时间一久,听到消息赶来的人必然越来越多,到时候再被人发现的话,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男子吞了口口水,悄悄探出了脑袋。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他稍稍安心,将手中的皮卷握紧了些,快步向外走去,然而才走出三步,忽然从他头顶之上,一道黑色而凶厉的鞭影猛地打下,犹如一条阴毒的黑蛇准确无比地套住了他的脖子。男子惊恐地大叫,然后声音不过片刻便被扼杀在喉咙中,黑鞭上的倒刺已经刺进了他的脖颈,再猛然抽紧,黑光泛起的时候,这个从那场乱战中幸运逃脱的男子,身躯便如败木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西门英睿的身影悄然无声地从高墙上跃下,一下子掠到这男子身边,目光一扫,随即眼前一亮,一把抓住这男子左手,将那兀自抓紧的手掌掰开,然后将那秘卷残片拿到手中,眼中掠过一丝得色,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随后飞身而走。 一路飞驰,避开人群耳目后,西门英睿用尽了自己所有气力,以最快速度出了凉州城,看着城外那片宽广无垠的天地,这一块饶是他平日性子阴沉,也是忍不住一阵快意涌上心头,差一点长啸出声。幸好他总算还留着几分清醒,一路更不回头,直接没入了远处那片崇山峻岭中,深谷幽幽森林茂密,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没,却是再没人知晓他曾经在凉州城里的这场乱战中夺去了一块残片并成功溜走了。 在一处僻静的密林中落下,西门英睿镇定心神,先是确定了周围确实无人后,这才仔细看了看手中这块染血的秘卷残片。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变幻,倒是和之前那被他杀死的男子有几分相似,一方面总感觉自己距离传说中那不可思议的盘古大殿宝藏近了一步,但另一方面,还算清醒的理智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凭借这小小的一张残片做到什么。 如此甘冒大险,如此血腥杀戮,到头来却等于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种荒谬的感觉在西门英睿的心头弥漫开来,而且他看着自己手中这张小小残片,心想此时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和自己一样,在心头涌现出这样古怪、莫名而荒谬的念头吧。自顾自苦笑一声,这个眉目间阴戾的男子还是小心地将这张秘卷残片贴身收好,多少总算是个念想吧? 收好之后,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他沉吟片刻之后,却想到之前那场迅猛又狂烈的乱战如巨涛般席卷全场时,自己便再也没有看到小王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或许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场乱战里吧。 在心里掠过这么一个念头,他也没什么对同伴的愧疚之意,反正人总有一死,就算那人是自己这几年一起并肩战斗的同伴,但在凉州这块土地上,又是在阴魔宗这种邪气深重的宗门,人总会变得无情些。 接着西门英睿便一路向着来路飞去,等他飞到那个阴魔宗刚刚从寒鸦派手中夺下来的鬼哭峡时,心里倒是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不管怎样,他们去凉州城里最初的目的,却是没有实现的,徐梦红这条命,花样年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怎么,当他渐渐接近那个山洞的时候,心里忽然又那么片刻甚至有了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悔意,一场血海乱战,又躲又斗又杀人,最后好容易抢了一块秘卷残片也没用,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为红姐去抢来那鬼猪涎呢?心中有些茫然的悔意,向前走了两步,西门英睿忽地一怔,却是看到在那洞口边守着一人,身材高大来回踱步,脸色焦急带了几分茫然市场,登时便是心中一沉,难道红姐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已经剧毒发作死去了? 他看了看天色,那场乱战耗费了许多时间,之前又在东西市坊找药材耗费了一个时辰,还有来去时间,算算真的过去了很久,此刻看看,连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紧走几步,来到敖奎身前不远处,喝道:“敖奎,你怎么在外面,红姐呢,她、她怎样了?” 敖奎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是西门英睿回来,顿时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道:“西门,你回来了啊。” 西门英睿点点头,但看着敖奎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木然呆了片刻,轻叹一声,低声道:“红姐临走的时候可还好吗?” 敖奎一呆,愕然道:“你说什么呢,红姐没死!” 西门英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瞪着敖奎,敖奎被他的眼神也吓了一下,伸手指着旁边的山洞,道:“她在里面呢,前头副门主来了,带着几味灵药让卞长老配出了解药?” 西门英睿大怒,一脚向敖奎踢去,怒道:“你个熊货,把话说明白了会死啊。” 敖奎个子虽大,身子倒还灵活,一转身躲了过去,回头正想跟西门英睿分辨几句你奶奶的分明就是你自己根本没问先入为主呆瓜一般还敢骂我熊货?结果一大堆话还没说出口,目光瞄向西门英睿身后,眼前一亮,道:“咦,小王,你也回来了啊?” 西门英睿一惊,随即转身,王宗景不知何时也回到这里,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西门英睿下意识向他身上看了看,只见王宗景身上衣服都是干净的,并不见血迹染于其上,似乎之前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血海腥风的争斗,只是看他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不是赶路太急的缘故。 王宗景慢慢走了过来,西门英睿微微眯着眼睛,冲着他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没事吧?”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道:“没事,你呢?” 西门英睿脸色沉静下来,道:“我也没事。”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道:“有收获吗?” 西门英睿心里一紧,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淡淡道:“没有。”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盯着王宗景的脸,道:“你呢?” 王宗景面无表情,摇头不语。 敖奎在一旁有些看不明白,走过来愕然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红姐现在怎样了?” 敖奎怔了一下,道:“副门主带来了药材,卞长老也配出了解药,让红姐服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是?” 说到这里,敖奎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再度出现了之前那种古怪而伤怀的神情,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皱起眉头,齐声问道:“可是什么?” 敖奎欲言又止,而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两人脸上的神情也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在那洞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凄凉、伤心绝望中甚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号泣声,那声音沙哑而颤抖,仿佛是钝刀磨纸一般,倒是割在了他们的心头。 西门英睿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低声道:“红姐哭了很久了吗,声音都这么哑了?” 敖奎默然片刻,看到王宗景也向自己这里看来,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是哭了很久,但是卞长老说,那魔鸦毒也伤到了喉管声带,以后红姐的声音,也就是这样子了。”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进去看看她。”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两人抬起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沉重的脚,慢慢走近了那个黑暗的山洞。哭泣声里,黑暗悄然弥漫过来,借着洞口微光,那个孤独脆弱的身子紧靠在山洞某个角落,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脸,声音沙哑地哭着。 王宗景只觉得嘴里有些发干,但还是强撑着轻轻叫了一句:“红姐。”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王宗景分明听到自己和身边西门英睿有些沉重的呼吸,片刻之后,徐梦红慢慢转过了身子。 两个男人,同时身不由己地想要向后退去,但立刻又像是醒悟过来一般,一起硬生生顿住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那黑暗之中,那片凄厉的微光里,缓缓展露出来的鬼脸。 第八十九章 劝慰 阴魔宗从无到有再到走上凉州修道界的台面,这其中约摸过去了十年光阴,当然不可能一直都是无根浮萍,不过长久以来没有一个好的山门倒的确是真的。此番灭了寒鸦派占了鬼哭峡,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除了一些运气不好在争斗中死伤的教徒外,阴魔宗上下倒是洋溢着一片喜气。 大部分阴魔宗门人都在数日之内,迁到了这处新的山门。鬼哭峡位置隐蔽,地势复杂,但距离凉州最繁华热闹的凉州城也不算太远,千里之遥对有道行在身的修道士来说,并不能算是太过遥远的距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片隐匿在蛮山山脚深处的山谷中,却是有极罕见的天生阴煞之气,对暗地里魔教分支出身的阴魔宗弟子修炼功法有不少好处,如同正道那些豪门大派占据灵山洞府一般,这样一个对常人来说视若畏途的幽谷,对阴魔宗反而是洞天福地。 一门一派的搬迁,自然是千头万绪烦琐得很,但秦无炎一手缔造的这个至今隐忍的门派,内里的效率却是不可小觑,一切都在有条不絮地推动着,哪怕这位神秘的门主很少出现在阴魔宗教徒面前。也差不多是在这些日子,阴魔宗将寒鸦派灭门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去,虽说这不是过是至今为止在凉州大地上比较常见的门派征伐,多数人已经见怪不怪,但多少还是引起了一些震动,不过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在凉州这里,并没有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豪门大派。事实上,就是放眼神州浩土全境,为了一个不起眼又没有任何利益干系的区区小派,又真滴会有哪一家豪门大派吃饱了撑的跳出来主持正义吗? 于是事情也就是这样了,寒鸦派终于消亡,阴魔宗从那一天开始,正式踏上了凉州修真界的大舞台,不过直到此刻,也没多少人正眼看他们几眼就是了。 对于这些风云变幻、纵横睥睨的门派大事,很多时候地位稍低的人并不会太过关注,人们总是懒得太过在意与己无关的事,并且在这个仍觉寒冷的早春季节里,凉州大地上还有一件更轰动也更吸引修真界所有人目光的大事发生了,那便是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流传千百年的盘古大殿传说,居然有了现身的迹象。 其实说是盘古大殿现身,也不算准确,虽然在如今的传言里已经不少人有板有眼说得煞有介事了,但是真正了解近日传闻的人,大概还是能搞清楚事情原委,便是前些日子就在凉州城内,东市坊中,突然有两拨人激斗起来,其中一派就是这些年来以寻宝探险颇有名气的一个门派,名叫地藏门,另一派却是无人知晓来历了。 当日在凉州城东市之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地藏门就这样被这群来历神秘的人物尽数杀光,不过地藏门的老泥鳅在临死一刻,却也狠狠坑了那伙神秘人一道,大声喊出盘古大殿的话语,顿时引来周围无数围观修道士的关注,进而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总而言之发展下去,却是酿成了凉州城百年以来最混乱最血腥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场道士群殴,伤亡无数血流成河,并且对凉州城也造成了极大破坏,规模巨大的东市市坊差不多毁了一半。 不过也正是由此,盘古大殿的秘密便哄传天下,一时之间整个浩瀚广袤的中土九州,无数修道士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往日并不算太过起眼的边陲之州,不知道有多少心怀梦想或是幻想的人,日夜兼程或明或暗地赶往凉州之地。 一时之间,凉州已是神舟浩土风云汇聚的所在。 而这件事对凉州本地一些豪强门派来说,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多年传说竟然有可能是真的,他们身为地头蛇各种方便,最有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今这种局势下,天下无数修道士蜂拥而来,其中肯定不乏过江猛龙,一个不小心被人黑上一把欺负上门顺带灭派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如今谁都知道,那天底下最顶尖的几个豪门大派,都已经关注到这里,派出门下弟子前来凉州了。 在这风云动荡的时候,凉州城里也是汇聚了八方风云,传言无数,许多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当然那份参加的皮卷宝图上。不过根据当日情形以及众多人亲眼所见,那份珍贵的秘卷不幸已经四分五裂散成许多碎片了,由此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中开出高价,结果又引来无数心怀侥幸妄图浑水摸鱼趁机大捞一把的人,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因此引起的纷争厮斗又是一片刀光剑影,这样的一幕每天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在凉州大地上上演,从当年正魔两派决战青云之役后,已经平静多年的神州浩土上,却是难得地再度上演如此这番热闹景象昂立。 蛮山南麓,鬼哭峡中。 与风云变幻喧嚣混乱的凉州城比起来,如今的鬼哭峡算得上是一片安宁。幽雾密林深处的这片峡谷,在短短一段时日内便被阴魔宗完全掌掌握住,分派人手驻防,整理洞穴修葺建筑,一切都在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虽然还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隐隐已有几分气象在,与当初寒鸦派那等山林野人般胡塞乱住的鬼样子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之外,鬼哭峡内谷那片阴煞之气最浓郁的所在,也被阴魔宗内高手布下禁制牢牢封住,不使阴气外泄,又找来堪舆高手在谷中引领水势方位,包围护卫,加上外谷中人数中多的阴魔宗弟子看守居住,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铁桶阵。 这中间当然也不是一帆风顺,阴煞之气乃是天地间凶戾之气,自然也会有凶物喜爱,不久前在阴魔宗封禁内谷的时候,结果便接连遇到了三只实力强横的凶猛妖兽,其中最厉害的一只甚至已经是半灵体化的“血眼鬼貂”,也不知在这阴煞绝地里待了多少年月,煞气合体,行如鬼魅,伤了阴魔宗数位高手。最后还是阴魔宗副门主亲自出手,才将这凶物镇压了下来。 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一宗烦心事,却是因为盘古大殿轰动神州,来到凉州的修道士无数,同时也就有无数人在没有秘卷指引又不甘心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在蛮山周围打转找寻希望能遇到那千万分之一侥幸的机会。结果侥幸那是没人的,却有好些人发现了隐藏在丛林深处的这片幽谷,有的人打探一番便即离开,有的人却还想占些便宜,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成功过,反倒是留下了好几条性命,但阴魔宗初占山门遇到这些事,也是烦不胜烦,在那里郁闷得很。 因为鬼哭峡上终年有雾气弥漫漂荡,哪怕是白天晴朗的天气,山谷之中也显得有些阴暗。如今阴魔宗占据此地,一切都渐渐上了轨道,王宗景等人也被各自分配了住处。因为他们四人向来都常在一起,所以彼此的住处也都要在相邻的地方。 这一日王宗景从所住的山洞出来,向旁边看了一眼,却看到身材高大的敖奎站在隔了一个洞口的徐梦红住处外头,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窥探着。 王宗景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干什么呢?” 敖奎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见是王宗景站在身后,这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小王,从昨晚到现在,红姐好像都没什么声音了,也没像前几日那般哭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王宗景怔了一下,还没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看不出,你平日大大咧咧的,却是很着紧红姐啊。” 听声音,便知道是西门英睿了,敖奎微怒,向走到王宗景身后的西门英睿瞪了一眼,西门英睿却是撇了撇嘴,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就随便说说,又没其他意思。”说完顿了一下,也转头向徐梦红住的那个山洞看了一眼,随后走到两人身边,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昨晚副门主专程过来看了红姐一回。” 王宗景与敖奎都是一怔,敖奎道:“副门主?”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道:“你们也是知道的,红姐平日最敬仰的就是副门主,这些年来也等于是副门主把她一手带出来的,连带着我们三人算上,在阴魔宗内都算是副门主这一派的人了。咱们劝了她这么多日也没什么成效,但换了副门主来,应该会有些用吧。” 王宗景与敖奎对望一眼,都是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徐梦红重创之下,虽然性命保住了,道行因为服用解药及时也没怎么受损,但瞎眼毁容之痛对于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来说,当真是伤到了骨髓深处,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难以自拔,任凭王宗景等三人百般苦劝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听到西门英睿说这话,王宗景与敖奎心中都生出了几分期望,正想着是否要进洞去看看徐梦红时,忽然只见那洞中人影一闪,却是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一身红衣,白纱遮面。 第九十章 希望 “红姐。”几个人一起叫了出来。数日不见,徐梦红的身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单薄,风吹红衣轻动,多了几分憔悴感觉。 白沙遮面,看不到她的容颜,当她走出洞口的时候,似乎是在黑暗的洞中待得太久,连有些阴沉的光线都不太适应,情不自禁地用手挡了挡光线。 王宗景等三人都没敢立刻围上去问东问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三个大男人都围在这个女子身边,一时气氛有些沉默下来。反倒是徐梦红,当眼睛慢慢适应这洞外光线时,轻轻把手放下,目光一一在身边三个人的脸上看了过去,然后开口道:“我们走吧。”声音低沉而沙哑,听在耳中有一种刺耳的感觉,让王宗景等人心中都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等了一会儿,见徐梦红只是缓缓向前走去,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敖奎奓着胆子踏上一步,问到:“红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徐梦红的脚步顿了一下,语调音线却是没什么起伏,淡淡道:“凉州城。”跟在后头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了一眼,随后西门英睿咳嗽了一声,道:“红姐,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儿,只是如今本门占下山门时日不久,百废待兴,我们几个就算不太合群,但似乎也不好就这样随意离开吧。 万一被人看了去,到上头歪嘴说几句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徐梦红没有回头,身子看去显得仍是单薄脆弱,但不知怎么似乎已经有一种坚强重新回到了体内,道:“无妨,副门主已经安排妥当,鬼哭峡这里的事不用我们。我们另有任务,且去凉州城再说。”此话一出,王宗景等人自然再无异议,只是心里难免会想那位副门主当真是手段厉害,也不知通用了什么法子,便让看起来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徐梦红重新清醒起来,还强撑精神为她继续做事。 如此走了一阵,到了离那山体远些的地方,四人便纷纷祭出法宝腾空飞起,在鬼哭峡上空略略盘旋片刻,随即掉头向南边凉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凉州城那雄伟的城墙已经隐隐在望,一路上一直默不做声的徐梦红忽然在空中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下去,随后便第一个按下云头飞身落地,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山谷河边,王宗景等三人也纷纷落在她的后头,西门英睿了几分疑惑,道,“红姐,怎么了?” 徐梦红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伸手招手他们都站到一起,然后沉吟片刻,隐藏在白色面纱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让旁边的三个男子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面纱下毁去的如花容颜。“我们这次出来,”徐梦红看了一眼面前这三个男子,道:“是要去找盘古大殿。”“啊!”王宗景等人都是脸色微变,或惊讶或迷惑或愕然地看着徐梦红,虽说如今盘古大殿乃是凉州甚至整个神州浩土最热门的事物,但以徐梦红如今的境遇,似乎本不应该对此有太大兴趣才对。 不过徐梦红眼下看来并没有再继续吊众人胃口的意思,很快便对他们解释了缘由:“这便是昨夜副门主来找我时,交代于我的任务,无论如何,先伺机找到那传说中盘古大殿的入口,然后设法进去其中,寻找一件重要的宝物。 至于那是什么,现在还不能说,到时我会告诉你们的,眼下只能说那事物干系重大,若有可能的话,到时候副门主自己也会出手,不过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到的了。” 当听到要去寻找盘古大殿的宝藏时,王宗最目光微微移动,却是仿佛不经意般地看了西门英睿一眼,随即发现此人竟然也正好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微微一触,随即便各自移了开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徐梦红的目光忽然落在他们二人身上,道:“西门,小王。”两人抬头答应一声,道:“怎么了,红姐?”徐梦红低沉着嗓子,道:“当日凉州城里乱战、盘古大殿秘卷现身的时候,正好也是我遭了暗算昏迷不醒的那一天,听敖奎事后跟我说,你们两人都去了凉州城帮我找药。”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又是彼此看了一眼,道:“是。”徐梦红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道:“那你们当日也在场了,可有看到那藏宝秘卷,又或是在那场乱战中抢到些碎片?”王宗景目光微闪,还未言语,却只听身边西门英睿已经开口道:“红姐,我当日的确在场,不过并没有抢到秘卷碎片,只是当时场面太乱,我和小王分开了,所以也不知道他……”说着,目光向王宗景这里看来。王宗景嘴角扯动了一下,对着徐梦红笑了笑,道:“我也没找到碎片。” 徐梦红看了他俩一眼,点了点头,道:“当日的情形我也听人说过,乱成那样确实少见,你们找不到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只是如今之计要找到那盘古大殿,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这神秘出现的秘卷了,胡乱找寻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先去凉州城里打探消息吧。”说罢便转身欲走,王宗景看着她的背影,从鬼哭峡一路走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了一句:“红姐,你……你真的没事了?”徐梦红的身子顿了一下,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转身,西门英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敖奎则是脸上浮起一丝担忧之色。 过了片刻,徐梦红嘶哑的声音,幽幽地说:“我的脸,你们几个都看到了……”三个男人一起沉默了下去。徐梦红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远方蔚蓝清朗的天空,道:“副门主昨晚对我说,盘古大殿流传干百年,其中宝藏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千载之下有些细枝末节流传出来,除了此番我们一定要找到的那件重宝外,听说还有一件神异之物,论功效对修炼道行并无半分用处,却能肉白骨复死肌,调和阴阳润泽体肤,是足以使女子容颜永驻至死不衰的一株奇花。 副门主说,她思来想去,我面上伤势太重,方今天下所有药物只怕都已无能为力,或许只有这等流传千年的天生神花异物,或能使我有几分复原的希望。”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话里头希望实在下甚靠谱,但看着徐梦红的模样,却又无论如何不能反驳。半晌之后,只听西门英睿干笑一声,道:“真有如此神物,我们一定帮红姐你去找到,不知这种神花是什么名头?”徐梦红深吸了一口气,道:“明颜花。”。明颜,明颜,如花容颜,百年之后,千载之下,当真还会有恍如昔日、娇美如初的明眸笑颜吗? 王宗景不知道,也没去想这么多,在他这个年纪虽然身负重任深潜黑暗,血雨腥风钩心斗角看得多了,唯独在情之一事上仍是牵涉不多,他也无意纠缠于此,只是听到这花名的时候,心中仍有几分惘然的感觉浮起。四人商议既定,便又再度起身,飞向那凉州城里。如今的凉州城在经过那场大乱之后,不说面目全非,至少也非了一半,西市基本无恙,东市则是一片狼藉,时至今日也没能收拾好,甚至就连走在那条街上的时候,也依稀闻到周围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 然而如今凉州城里的人,却是比起以前只多不少,天南地北无数修道中人汇聚于此,倒是让城中商家欣喜若狂,所得利益较之以前更增许多。不过人数虽然众多,但直到今日仍然无人能够真正找到解开盘古大殿秘密的途径,当日那份关键的秘卷又早已散落到不知多少人手里,如今在凉州城里,便成了这样一个僵局。谁都知道该先凑齐秘卷宝图才能去找盘古大殿,但手持秘卷碎片的人一个个又心怀鬼胎,唯恐别人抢夺,所以人人谨言慎行,一时间谁都不能有所寸进。 也就是子啊这样一种奇怪的气氛与满城风雨的传言中,徐梦红一行四人进入了凉州城里。到了城中,他们自认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法子,哪怕四人中对那盘古大殿心情最切的徐梦红,也只能带着他们先行找到一处场所当作会合见面的所在,然后便打发众人先去城中各处打探一下最新的消息,看看从中有没有什么希望发现端倪。离开位于西城墙角边不起眼但被徐梦红定为会合所在的土地庙后,王宗景便面无表情地融入凉州城街头,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先是在西市这里逛了老大一圈,随后才慢慢向东市那边走去。 街道上似乎已经被冲洗了好多遍,许多地方的血污都已消失,但是当日血战的痕迹仍然随处可见,星星点点洒落在不起眼的角落、巷道、石缝间的血点,似乎仍在诉说着当日这一场因为贪婪而爆发的惨剧。只不过,过往的行人却已大多漠然。踩踏的脚步不曾有丝毫犹豫,人人都为了心中所想,继续贪婪着、努力着。王宗景看起来的模样,似乎也是这般,走了一圈,留意身后,确定安全之后,不动声色地再次走到那家位于小巷里的香酒居门外。 第九十一章 元凶 小小的酒馆看去和上次过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样安静、简陋以及门可罗雀,门窗依然开着,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盹儿,就连里面那个小院里偶尔传出的鸡鸭叫声,似乎也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王宗景走了过去,在靠着墙的桌边坐下,掉头看窗外的小院,鸡鸭在草地上悠闲散步,小池平滑如镜,还有白杨树独自伫立。老掌柜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抬起了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皱纹横生老态龙钟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没有其他客人跟着进来了,他才慢慢走了过来。 “客官,想喝什么酒?”王宗景最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你就从来不觉得,是因为你这里的酒水太差太难喝,所以才没人来光顾的吗?” 老掌柜哼了一声,事过一壶最劣的酒,放到了他的面前。王宗景皱着眉头向那酒壶看了一眼,咳嗽一声,没去碰它,只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盘古大殿的事,知道了吗?”老掌柜颤巍巍地扶着酒桌,背对门口,脸上则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道:“如今在这凉州城里,还会有不知道这事的人吗?”王宗景道:“知道多少,有办法找到吗?”老掌柜翻了个白眼,道:“废话,要能找到那地方的话,我还待这儿干吗,早就去发财了。“王宗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老掌柜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狐疑之色,盯着他说:“说起来,当日事情发生时,你不是正好也在这凉州城里?该不会你……”说到一半,他自己却首先摇了摇头,哼了一声道,你这家伙也不可可能拿到那秘卷,否则也一样不会坐在这里了。”王宗景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想得多。”老掌柜撇了撇嘴,道:“活了大半辈子,就剩这点东西了。”说罢又道:“你问这事做什么,莫非也想找到那盘古大殿的宝藏?” 王宗景向外边门窗外空空荡荡的小巷子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我,是他们也想找到这份宝藏,据说是盘古大殿里有一件极重要的宝物,他们势在必得。”老掌柜脸色登时凝重了几分,显然知道话里的“他们”二字所指为何,立刻压低声音沉声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吗?”王宗景微微摇头,道:“还不知道。”老掌柜默然片刻,道:“还是最好打听出来。”王宗景点了点头,抬头看了老掌柜一眼,眼中颇有深意。老掌柜皱了皱眉,瞪了这年轻人一眼,只是王宗景目光炯炯,却是丝毫没有退让之色。 过了片刻,这老掌柜忽然叹了叹气,喃喃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老大一定要将年纪轻轻的你收到黑云里来了。”说着,一脸不甘不愿地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慢吞吞地掏出一物丢在桌上,却是一块残破的碎皮,上面画着些弯曲的线条,竟然是当日那秘卷宝图的一张碎片。老掌柜看了看那碎片,虽然有些肉痛,但也没有太过不舍的感觉,歪了歪嘴,道:“那天太乱,人也太多,我往外面摸了半天,也就趁乱看到了这一张……嗯?” 忽然,他的话一下子停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宗景从怀里也拿出了秘卷碎片,而且是……两块。半晌之后,老掌柜吞了口唾沫,再看王宗景的眼光已经多了几分赞赏之意,淡淡道:“好小子,真看不出来。” 王宗景小心地将桌上三块残旧的秘卷碎片合在一起,彼此搭配对比了一番,发现老掌柜那块碎片与他手中的一块碎片正好可以连接起来,但剩下的第三块碎片,无论边角裂痕还是图上线条,却是完全不能吻合,显然是差距颇远的一块拼图。老掌柜负着手,慢吞吞地在酒馆里走了一圈,看着像是打扫灰尘,同时也走到靠外墙那边淡淡地向外看了一眼,随后又走了回来,见王宗景看着手中三块碎片若有所思,忍不住道:“就凭这三张碎片,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行,差得太远了。”老掌柜点点头,看着神情显然也想到是这种结果,又道:“你打算怎么办?”王宗景默然片刻,却是苦笑一声,将碎片收起藏入怀中,道:“见机行事吧。”老掌柜忍不住道:“若是你想要靠找全剩下的碎片再发现盘古大殿的位置,未免太过渺茫,且不说剩下的碎片如今散落在城中何处,光是除了这三块碎片之外,你根本下晓得究竟还有多少碎片,碎片有多大,说不定有的部位都被撕成了指头大小,那你却又要如何……” “九块。” 王宗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秘卷一共碎成了九块碎片,每块都差不多这般巴掌大小。” 老掌柜噎了一下,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王宗景把头转了过去,看着窗外池塘,这时有一阵微风吹过,在池塘水面上荡起了几许涟漪。 “如你所说,那天我就在这里,争斗起来以后,我也一直盯着那皮卷,亲眼看到在纷争中裂成了九块。” 老掌柜哼了一声,似乎还有些不信,道:“那天人那么多,就你厉害,一直看得清楚?连人家什么时候动手也知道?” 王宗景沉默了下去,脸上浮起了一丝复杂而奇怪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道:“那天是我在人群里丢出了第一块石头,引起众人动手争斗的。”停了片刻之后,他嘴角似乎又掠过了一丝略带苦涩的自嘲的笑意,轻声道:“但是我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 老掌柜愕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哪知道。” 西门英睿有些不耐烦地对敖奎摆了摆手,道,“刀光剑影的,哪里都是鬼叫呼号声,血就跟不要钱的水似的哗哗流着,喷着到处都是,谁能算得清楚?反正我看到的是人就像野草一般,刷刷刷地被其他人砍到了,妈的,都跟疯子一般。” 说到最后,西门英睿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似乎回忆起当日那场惊心动魄凶险无比的大乱战,连他这个常年在阴魔宗内刀尖上打滚的人,也有些心悸。敖奎听到这番话以后,也是脸色微变,遥想当日那一场惨烈的乱战,虽未置身亲临,但仅西门英睿这只言片语,却也能感觉到几分当日的血腥。他们这些人平日也是惯于争斗厮杀的,生死间事对他他们来说,并不算如何难过,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呢? 在凉州这种混乱无比现实残酷的地方,真要是软弱的人,反而会活不下去。只是这样一场血腥的乱战,即使在凉州,也是极罕见的。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倚靠在土地庙门边一声不吭的王宗景,道:“小王,那天你也在凉州城里,看到的也是如此景象?”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道:“是,跟他说得差不多。” 敖奎嘴里‘啧啧“两声,不再说话,也不知那神情是庆幸自己当日不在凉州城里说不定躲过一劫呢,还是有些失望没有亲眼目睹到这样一个血腥狂烈的大场面。 西门英睿只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从靠墙的那个破蒲团上站了起来,在这座破旧狭窄的土地庙里走了几步,皱眉道:“红姐不是跟我们约好酉时在这里见面的吗,现在都酉时一刻了,怎么她自己却还没回来?”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忽然间神色一动,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望向土地庙外,同时西门英睿与敖奎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都转过身来。门口处,人影一闪,一身红衣白纱遮面的徐梦红,已经飘了进来。“红姐。” 三人都喊了一声。徐梦红面纱微动,轻轻点头,走到土地庙里破旧的土地神像下方,示意西门英睿与敖奎过来,随后又看了王宗景一眼,使了个眼色。王宗景会意,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围绕着土地庙看了一圈,又望了望徐梦红来时的路,确定没有人接近窥探之后,这才走回土地庙里,向徐梦红微微点头之后,也走到了她的身旁。 徐梦红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嘶哑的声音低沉地道:“今日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敖奎与王宗景都摇了摇头,反倒是西门英睿犹豫了一下后,道:“听说死的人数今天又要往上加上十几个。” 三人一起向他看去,敖奎忍不住问道:“你前头不是还说不晓得到底死了多少人吗?”西门英睿耸了耸肩,道:“是啊,不过我白日在城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听人说有人在东市街边一条小巷人里,零零散散又找到了七八具尸体。” 敖奎皱了皱眉,道:“那也只有七八个死人啊。”西门英睿冷笑一声,道:“因为除了尸体之外,那巷子里零零散散又扫出了十几二十只断手断脚,比那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还多着呢。”王宗景站在一旁,脸色微微一变,敖奎则是站在那里低声咕哝了一句,旁边三人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过片刻之后,徐梦红开口道:“好了,不管那些了,今天看来你们没什么收获,但我倒是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块碎片在凉州城里现身了。”此言一出,王宗景猛地抬头,围绕在徐梦红身边的三个男子,同时靠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巴家 “在巴家的手里?” 徐梦红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道:“蒋老头说的。”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了一眼,敖奎则已经开口问道:“‘大碗楼’的那老货?” 徐梦红“嗯”了一声,道:“蒋老头与我们也算相熟,平日里在这凉州城中也有卖些消息,既然他这么说了,多半便有几分来由。” 王宗景忽然道:“他收钱了?” 徐梦红顿了一下,道:“没有。” 西门英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哼了一声,道:“不肯收钱,那便是这条消息也是道听途说的了。” 徐梦红微微颔首,沉声道:“如今满城传言真假难辨,谁也难以搞清真相。不过蒋老头往日与我们合作几次还算不错,不管怎样,先去巴家看看。” 敖奎首先答应下来,西门英睿撇了撇嘴,道:“只怕这消息如今全凉州城都知道了吧。” 徐梦红脚步微微一顿,还算继续向外走去,王宗景与敖奎也没说话,跟在了她的身后,西门英睿有些无奈地看着徐梦红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是跟了上去。 凉州巴家乃是世代生活在凉州之地的一个世家,在凉州城内外也小有名气,算得上是凉州本地实力颇强的一条地头蛇。凉州城内西南角一处占地颇大的大宅院,便是巴家的府邸所在。正因为极有名气,巴家在这凉州城里的住处自然便不是秘密,徐梦红等一行四人沿着街道向城南走去,一路人也不引人注目,加上此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路上行人也少了些,倒是比白天方便许多。 走在路上的时候,敖奎忍不住向徐梦红低声道:“红姐,我们过去以后怎么办?” 听到这话,走在他俩身后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也把目光落在徐梦红的身上,如今四人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碎片再巴家手上的消息,而且这消息看起来还未必靠谱,至于这碎片究竟怎样,又在巴家谁的手上,又或者被巴家藏到了哪里,却是两眼一抹黑。这般眼巴巴赶了过去,又哪里能成什么事? 别说王宗景与西门英睿这般素来心思缜密的人,便是敖奎这样心性相对简单,但平日里跟着一起厮杀争斗看惯了种种钩心斗角的手段的,也隐隐觉得如此过去不太靠谱,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只是徐梦红默然半晌,却是一个字也没说,一声不吭地继续向前走着,脚步间反而还快了些。 敖奎愕然,有些迷惑不解地转头向跟在后头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看来,王宗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西门英睿则是苦笑了一声,对敖奎轻声道:“红姐心情不好,寻找明颜花之心又颇急切,不管巴家那边到底有没有秘卷碎片,总是一个希望,过去看看再说吧。” 敖奎抓了抓头,看了前头独自一人前行的徐梦红一眼,一双大眼里掠过一丝难过之色,随后点了点头,大步跟了上去。 夜色渐深,明月升起,冷清的月光从夜幕上洒落下来,将这座边陲大城笼罩其中。街头的人差不多都走了个干净,整座凉州城似乎从白日的喧嚣中安静下来,渐渐进入了沉睡。灯火渐渐燃起,在夜幕黑暗中闪烁摇曳着,或明亮或昏暗,在每一处床后燃烧注视着那些不同人家不同人生的故事。 夜色凉如水。 四个人缓缓靠近了那座在夜色中伫立的高门大府,隐匿在隔了半条街外的一处拐角,远远地向巴府窥探着,只见白墙耸立,人影闪动,却是巴家门户之内戒备森严。 “嗯”了一声,西门英睿倒是有些诧异,低声道:“守得这么严,难道那消息居然是真的?‘徐梦红身子动了一下,却听到身边的王宗景轻声道:“也未必,多半巴家也听说了那传言,为防备有人故意上门捣乱,守紧门户也是正常。” 徐梦红默然片刻,道:“再看一会儿。” 四人便安静下来,躲在这角落里又看了一会儿,然而没过多久,忽然,他们都抬起头来,却是向周围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里,忽地一道微光闪过,在通往巴府的另一条大街上的某处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随后便没入暗处,再无声息。紧接着,就像这不过是个开端,一道又一道的细细微光,时而紧凑时而松弛,或明或暗在黑暗的夜色中亮起,在这座凉州城中,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围拢过来。甚至在那微光之外,也有些黑影和徐梦红等人一样,没有太大的动作,而是无无声无息在街道上潜伏行走而来。 甚至有那么一拨两个人,就出现在徐梦红他们所在的同一条街道差不多远的地方,好像也看上了这个僻静角落,还向这里走了几步,结果便看到徐梦红等四人已经站在这里,纷纷回头看来。 那两人也是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了然于心的模样,显然大家都是目的相同的不速之客,倒也没起争执,悄然无声地便退到街道的另一头,另找了一处角落,然后探头探脑的地向那巴府张望着。 收回目光,往旁边墙上靠了一下,西门英睿冷笑道:“果然这消息是全城都知道了。” 其他三人都没有说话,看了对这个结果倒也不出意外,本来嘛,如今所有人都跟疯了似的拼命打探有关盘古大殿的消息,但凡有丝毫关系相连的,便足以让人蜂拥而至。那一场血腥而惨烈的大血战,尸山血海的血腥气非但没有吓倒人,反而隐隐更刺激了无数人的渴求之心。 都流了那么多的血,死了那么多的人,想必这一次会是真的了吧?????敖奎看了半晌,但墙头大门的人影看来看去也是那幅模样,不觉有些无聊,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站在身边的王宗景脸色有些奇怪,远远眺望着巴府,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怔怔出神的模样。 “怎么了,小王?”他碰了碰王宗景的手,王宗景身子一动,向敖奎看了一眼,旁边的西门英睿也看了过来。 王宗景默然片刻,摇了摇头,道:“没事,想起来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听说是出身凉州巴家的。”敖奎怔了一下,道:“你还认识这样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王宗景嘴角微微一抿,面无表情,淡淡道:“死了。” 夜色下的街道依然静默着,然而黑暗里仿佛多了很多东西,但一切都那么安静,哪怕是原本会偶然响起的虫鸣声,也在这个晚上全部消失了。 月亮,似乎又升高了一些,只是天边仿佛也多了几片乌云,缓缓飘来。 在他们所置身的这条街道上,此刻光是王宗景等人所看到的。已经有四五拨人来到这里,其中有独行侠单打独斗的,也有数人结伴联袂而来的,分散在这条黑暗的街道上的各个隐秘角落,沉默地向那座府邸窥探。而更远处的情形,只会是更加热闹,光是眼睛看到粗略估计的,只怕便不下数十薄超过百人,而除此之外身形更加隐秘连他们的都没发现的,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了,但以如今凉州城里的情势,那数目只多不少。 西门英睿与敖奎的脸色都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虽然来此之前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样一幕大阵势,还是让人底气不足,甚至多多少少还有些紧张起来,如今这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剑拔弩张的局势,却仿佛又有几分当日那场血腥乱战的模样了。 王宗景转过头,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梦红一眼,只见这女子一直靠在墙角的最前边,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座府邸,眼中并无惧意,反而更多了几分渴望。 就在这个时候,巴府的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了几声呵斥之声。原本戒备森严的那些人影,一下子动荡起来。这一下便如石子落入水面,顿时荡起了层层涟漪,王宗景等人身子一紧,而同一街道上暗处的那些人影,似乎也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探头向那边看去。 片刻之后,从巴家府邸之内,那隔着一道高墙的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啸声,随后又是一阵怒喝,接着有人惨呼有人吼叫,还有一片兵刃挥舞破空甚至低沉的类似砍入肉里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了出来。 巴府之外,黑暗中的骚动似乎猛然激烈起来,人影幢幢,无数冷峻的目光蠢蠢欲动。 街道拐角处,徐梦红的面纱微动,身子已是向外踏出了一步。 敖奎双眉一扬,拎起自己的那巨大的狼牙棒刚要跟上,却被西门英睿一个闪身挡在身前。他怔了一下还没说话,又看到王宗景也已经一个箭步走到徐梦红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徐梦红猛地一个转身,盯着王宗景,王宗景皱了皱眉,没去解释什么,只向巴府那边看去,随后徐梦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回身看去。 那高墙之内的号叫嘶吼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又过了片刻,忽然在巴府高高的墙头上,出现了几道人影,手中还提着什么,纷纷向墙外扔了出来。只听“砰砰砰砰”数声低沉的闷响,借着那巴府门前点燃的火把的光亮,无数在黑暗中的目光看清了那丢出来的是死具已然断气的尸体,伤口新裂鲜血横流,显然是刚刚送命不久。 那墙头之上,一个精悍的男子冷哼一声,却是对着府邸之外仿佛无所不在的黑暗一拱手,朗声道:“诸位道友,近日城中所传谣言,说我巴家有那秘卷碎片,纯属子虚乌有,断无此事,诸位就不要在我巴府门外徒劳等候了。” 黑暗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飘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冰冷幽寒,冷然道:“这街头巷尾的,也是凉州巴家的地盘吗?” 那墙头上的精悍男子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道:“诸位只要不进我巴府,自然随意,但若是妄图趁乱捣鬼,浑水摸鱼,”他一指墙下那四具尸身,冷然道:“这便是下场,莫说兄弟我不曾警告诸位。” 说罢也不再多话,转身一个闪动,身影便已经从高墙上消失了。 墙外的那一片黑暗世界里,顿时又是一片寂静。 第九十三章 茶馆 这一夜,居然也就这样悄然过去了,那片黑暗里再也没有动静,也是是观望的人太多,大家都在等待着某个契机又或是等待着别人先上,所以到了最后,大家都没上,然后看着夜色渐深,便悄然退去。 王宗景等人约摸是在半夜时分,看着巴府之外的形势已变,便悄然退走了,一路回到了那儿破旧的土地庙中。徐梦红这个时候似乎也冷静了许多,并没有任何冲动的举动,只是回到休息之地后便很少说话,一个人坐在僻静角落里沉思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什么对策。 清冷的月光从头顶有些破洞的屋檐照了下来,给黑暗的庙里添加了几分微弱的光亮,敖奎抱着狼牙棒躺在另一头的地上,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悠长的鼾声。庙外吹寒冷的夜风,几片枯叶被风吹落,也不知哪里来的寒鸦在树枝梢头呱呱叫了几声,听起来分外凄凉。 王宗景倚坐在神案桌角边,虽然夜深却无睡意,看了一眼分开各自休息的其他三人,他手腕轻轻一番,那柄仓白色的骨剑又出现在他的手间。 手指在刀刃的边缘轻轻滑过,那不知名的似玉非玉苍白颜色的剑刃,隐约倒映出一张年轻却颇有风尘的脸庞,剑柄之上镂刻的那两个苍劫古字“幽冥”,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悄悄照到他的脸上。 随着那苍白骨剑的微光轻轻闪烁,忽然,王宗景的眉头皱了一下,体内气脉之中一股冰冷彻骨的寒凉气息猛然间蠢蠢欲动,阴冷中藏匿着诡异的力量,如沉眠的冥府恶魔,忽然双眼微动,便要睁开一丝眼眸冷冷看来。只是几乎在同时,王宗景缓缓低下了头,在深埋于膝的双眼里,淡淡温和的青色光芒亮了起来。 过了片刻,那寒凉的气息悄悄安静了下去,仿佛心中的恶魔又重新睡着。 他没有再动弹,就这样抱着双膝,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夜里,蜷缩在一个废旧残破的土地庙神案边上,静静地睡着。 天亮了。 喧嚣、热闹与活力,无数的人包括遍布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修道士,都再一次出现在凉州城里,将这巨大的城池挤得满满当当,人气鼎沸。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做生意的去处,特别是在如今这种情势下,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但目前基本束手无策,所以几乎都是闲的,于是凉州城里如今最热闹最拥挤的地方,便是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茶馆、酒馆乃至酒楼了。 人多了,消息便会灵通,传言就多,虽然真假难辨,但总好过一无所知满头雾水不是?所以当日头重新照在这座城池上,为这片土地带来几分温暖的时候,关于昨夜在巴府内外发生的一幕幕故事,已经再次传遍了整座凉州城。 大碗居是凉州城里小有名气的一家茶馆,临街两层的铺子,老板姓蒋,是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女人,只是自身本身稀松平常,对那些道行在身神通广大的女修道士,他是丝毫不敢冒犯的。也就是看在眼中毕恭毕敬,人后便露出猥琐面孔自顾自狠狠诅咒幻想些不堪画面,自我满足罢了。 不过他家的黑岩茶,却是正宗的凉州土茶,别有一番风味,倒也吸引了不少爱茶之人。加上近日凉州城的情势僵持,所以老蒋头的大碗居里日日满座,倒是让他高兴得整日笑眯了眼。 这一日辰时三刻,徐梦红便带着王宗景等人离开了那座土地庙,穿街走巷一路到了这大碗居。平日这个时候大碗居差不多也才刚刚开门,老蒋头睡眼惺忪一副没精打采地招呼手下伙计打扫做事的模样,但今日他们到了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大碗居已经早早开门,一切准备妥当,并且店里已经坐了一半客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老蒋头眼尖,一早看到来到门口的这四位,迎了上来,一双有些浊黄的老眼先是狠狠盯了一下徐梦红那凹凸有致勾人魂魄的身子,一边对着她笑道:“红姐,今天怎么会这么早来啊?” 徐梦红面纱微动,不知是不是对着老色鬼那垂涎欲滴的眼神有些反感,但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开口道:“过来坐坐,你给找个位置。” 老蒋头呵呵一笑,道:“你可是我家老客人了,一楼有些杂乱,再过一会儿来的人还要更多,到时候咋咋呼呼的你也难受,不如去二楼找间雅座先喝些茶水,如何?” 徐梦红微微点头,道:“好。”老蒋头便转身叫过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然后带着徐梦红一行四人噔噔噔上了二楼,果然吵闹的声音小了一些,不过还是依稀能听到底下高声笑闹聊天的声音。 王宗景看了那老蒋头一眼,老蒋头耸了耸肩,道:“客官,小店简陋,也就这样了。” 说着带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一条走廊便一字排开对街四间雅室,门上倒也直接,挂的牌子乃是甲乙丙丁四字,浑然不像更雅趣的所在,都要在门上取个风雅的名头,诸如梅兰菊竹,又或虫鱼鸟兽,又或风轻云淡雨雪飘飘等。老蒋头带着他们径直走到第三间丙字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茶室雅间不算大,七尺见方,难得的是对街开窗,窗明几净倒是让人身心一畅。屋中摆了一张茶桌五张方凳,老蒋头请诸人坐下了这时听到外头踩踏楼梯的脚步声传来,是刚才的伙计泡好了香气弥漫的黑岩茶端了进来,同时也送进了几个小碟,都是些凉州城本地小瓜果,一一放在桌上了。 老蒋头嘿嘿一笑,亲自动手给众人倒了一杯茶,尤其是在给徐梦红倒茶时,动作似乎慢了好些,目光滴溜溜在她面前停留的时间久了不少,末了眼看茶水就要漫出茶杯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收了茶,笑道:“红姐,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怎么最近到我这里来,都戴着这怪面纱,看了怪累赘的,不如脱了吧。” 徐梦红面纱微动,缓缓抬眼向老蒋头看去。 王宗景、敖奎与西门英睿三个人纷纷低头喝茶,双眼都是只看前面茶杯,半分目光也不偏移,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茶室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微妙诡异起来,老蒋头怔了一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背后脖颈处有些凉凉的,干笑一声,道:“哈哈,我下面还有客人要招呼,红姐你们慢慢喝茶,有什么事叫我上来就好。” 说着转身就走。 “等一下。”却是徐梦红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老蒋头身子一僵,过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徐梦红,道:“红姐?” 徐梦红凝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淡淡道:“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老蒋头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摇头道:“红姐,这才一日功夫,没什么新动静。”顿了一下之后,他又看了徐梦红一眼,眼珠一转,却是向前走了一步,道,“不过昨日你走了之后,我在茶馆里确实还听人说了,这一次盘古大殿的动静极大,不但其余八州有些名气的门派来人不少,散修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名闻天下的三大门派中的‘青云门’和‘蓬莱仙宗’,也有人看到他们门下弟子在凉州出现的踪迹。” “青云门?” 老蒋头这话一出,王宗景手持茶杯没什么动静,敖奎和西门英睿都面色微变,看了过来,徐梦红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三大门派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天龙殿’呢?” 老蒋头一摊手,道:“这就没人说了,没人看到他们的踪迹,便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有没有来,反正那天龙殿向来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们想干嘛?” 徐梦红点了点头,道:“好吧,多谢你了。” 老蒋头嘿嘿一笑,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时候顺手还关上房门,然后隔着那木门冷哼了一声,脸色露出几分猥琐与色迷迷的神色,狠狠瞪了一眼,似乎隔着一间房都想将里头的徐梦红吞到肚子里一般。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雅室内传来一声清咳,声音低沉却又几分怒意,老蒋头吓了一大跳,连忙掉头就走。 正下楼梯的时候,便看见一楼的伙计一脸笑容陪着一拨三人走上了二楼。老蒋头连忙移开身子,让出一条通道,一副殷勤模样。抬头看去,只见三人都是男子,前头两人丰神如玉,都是俊逸不凡的青年,而走在最后的却是一个和尚,白白胖胖,看着年岁也不大,一脸笑容,十分和善。 走过老蒋头身边时,伙计笑着说这就是我们大碗居的老板,那两个青年微微点头,便走了过去,倒是那白胖和尚礼数周到,居然还停下来,笑嘻嘻地对老蒋头一合十,道了一句好:“老施主好。” 这一句话让老蒋头顿时对这和尚大有好感,忙不迭笑道:“师父好,师父好,请上去喝茶吧,本店的黑岩茶芳香甘甜,包您满意。” 那胖和尚哈哈一笑,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走到的方向是最靠里面的丁字房,只是在他路过第二间乙子房和第三间丙字房时,脚步似乎都微微顿了一下。 第九十四章 和尚 大碗居,丙字房内。靠街的窗户敞开着,阳光正好落在窗台栏杆边,从窗外的接到上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拥挤场面,还有那些喧闹的声音也不停的从屋外和一楼的茶馆里传上来,有的人声音低沉,有的人高唐阔论,但仔细听上一会儿,便会发现人们谈论最多的还是盘古大殿的事,而其中牵涉最多的,似乎又以昨夜巴府内外发生的事为最热门不过听来听去,似乎也就那么一回事,不外乎有传言是凉州巴家得到一块珍贵的秘卷碎片,又有人说昨夜巴家防守森严,分明就是心中有鬼,看来碎片必在巴家;随即有人冷笑,说换了你家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收紧密些吗,还是说干脆敞开大门让人随意搜索? 如此听了片刻,西门英睿把手中茶水喝了一口,嘴里啧啧品了两下,却是道:“看来这巴家还真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王宗景淡淡道:“换了我是巴家仇人,就该开怀大笑了。” 徐梦红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小王,你觉得哪传言是假的?”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什么都看不出来,谁都说不清的。” 顿了一下,他嘴边掠过一丝嘲讽之色,道,“巴家自己也说不清。” 其余三人都是点头,如今局面如此微妙,不管巴家有没有这秘卷碎片,突然被挑了出来变成流言中心之地,也由不得他们有更多选择,可谓是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就算没有秘卷碎片,说得再大声只怕也没人信,而万一有了秘卷碎片,又有无数人虎视眈眈在旁窥探,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敖奎一仰头,却是一口就将大碗居那特色的大碗茶牛饮而下,然后一抹嘴,道:“那今晚我们还去不去?”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徐梦红,徐梦红严重掠过一丝决然,断然道:“去。” 敖奎点点头,随即又有些发愁,道:“万一还像昨晚那样怎么办,看那巴家防卫森严的样子,要是别人不动,单凭我们四个,想要摸进去并找到那小小一块碎片,也太难了吧?” 西门英睿冷笑一声,道:“不管巴家手里到底有没有碎片,但是今晚你看好了,绝对不会和昨天一样。” 敖奎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道:“为何?” 西门英睿喝了一口茶水,淡淡道:“不知又多少人都对那秘卷宝图想疯了,昨晚充其量不过是试探而已,就算巴家无辜自保,但在别人看来,谁知道你是不是藏宝于身不肯放手呢?” 他冷冷一笑,道,“总会有人动手的,一旦起个头,自然便会有人暗中接上,到时候何愁不乱?”“你说呢,小王?”西门英睿也不再看敖奎,而是转头向王宗景问道。 王宗景坐在一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闪,还没说话,便听到徐梦红冷冷道:“管他巴家死活,就算没人挑头,我们随便也造点声势引火烧他,总要看看有没有办法烧出一张秘卷宝图碎片来就是了。” 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是怔了一下,没有说话,王宗景目光缓缓转动,看向窗外,只见屋外阳光明媚,车来人往,好一派兴旺景象,似乎这座城池不久之前经历的那一场血腥乱战,已经离人们很远、很远了。 茶水喝了又倒,凉了再烧,时间带着一点悠闲与慵懒,在这阳光明媚的早上悄然流逝,算是一些人心底难得的片刻安静,哪怕人声喧闹,不住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丙字房里的众人也不再说话了,就算是一向没什么脑子的敖奎,这个时候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发呆,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徐梦红仍是呆呆的坐着沉思,面前的茶水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西门英睿则是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双眉微微皱着,若有所思。 王宗景目光微动,从这三个人身上收了回来,算起时间,他和这屋里的三个人因缘际会走到一起,并肩作战已有两年多了,期间经历过的厮杀争斗不计其数,但彼此间真正要说如何了解又或是友情深厚,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或许他们根本也没想过真正对身边人交心,所需要的,不过是在危险关头有些个靠得住的人站在身旁,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可以大一些。 一阵狗吠声,远远地从接到远处传了过来。徐梦红等人都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在意,在这偌大的凉州城里,修道士多如过江之鲫,别说是普通的狗了,便是种鸽珍禽异兽也是时有所见,又算得上什么奇怪呢?王宗景却在这一刻觉得脑子里猛的“嗡”了一声,哪狗吠之声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传入他的耳中,却彷佛震动心腑,有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徐梦红等 等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向他看来,敖奎愕然道:“小王,你怎么了?” 王宗景道:“我好像看到街上有个熟人走过,下去看看。” 说罢也不多言,转身便走出门去,只听噔噔噔脚步声匆匆,显见是走得颇急,很快便下楼去了,徐梦红没吭声,敖奎则是摇了摇头,站起来把房门关上,只有西门英睿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王宗景快步走去的方向。一路快步走下楼梯,王宗景跑到街道上四处张望,然而这个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张张都是陌生面孔,阳光落下,却哪里还有半点他心中所想故人影子? 狗吠之声,远远轻响,渺然无踪,王宗景霍然转身,却只见长街慢慢,人潮拥挤,哪无穷人海深处隐约有细细黄影掠过,却如浮光掠影一般,半点痕迹未现,如晨露转眼即逝,茫然成空。他站在人潮里,一时惘然,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暖意。 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子,慢慢向二楼上走去。木头的梯子踩在他脚下,发出低沉沉空洞的声音,周围一层的茶馆座位现在早已坐满了天南地北的人,嘈杂的声音飘过他的耳边,他却充耳不闻,哪怕楼梯上下来一个伙计,笑着为他让开了道,王宗景也有些怔怔地没有反应,一路走上了二楼。 稍微安静的走廊上,他转过身子后,才忽然从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触中挣脱出来,皱了皱眉,正想走回丙字房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走廊的尽头处,走过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和尚。是天音寺的那个和尚! 几乎是第一眼看到那个身影,王宗景便认出了此人,心中微微一震,但他面上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脚步也没有停下,仍是向前走去,同时眼角余光望向前方,打量了一下那和尚。那是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和尚,圆脸大耳,面容白胖,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去和蔼可亲,若不是外表岁数看着确实不大,便当真有几分像是佛寺里那终年大笑的弥勒佛像了。 两人渐渐接近,王宗景看到他僧袍之下,只露出两只手掌在外头,手上看着也是白皙肥厚多肉的样子,右手掌心捏着一段檀木念珠,轻轻捻动,当与王宗景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和尚友好地对他笑了笑,合十为礼。 王宗景欠了欠身,也让开了半边身子,轻声道:“大师先请。”那和尚微笑道:“多谢。”声音浑厚温和,听起来十分好听,说罢对着王宗景微微点头,便走了过去。王宗景向他的背影凝视了一眼,也转过了身子。“啪。”两个人差不多同时踏出一步,王宗景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但哪胖和尚的身形忽然顿了一下,没来由一般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仍在,但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收敛,充满温和和佛性的目光垂了下来,却是看向自己的左手处。宽大的僧袍袖管柔顺地垂直,遮挡了手腕以上的部位,但就在这时在哪袖管深处忽然掠过一道细微的光芒,胖和尚眉头一挑,并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左手袖袍却缓缓张开飞起一些,路出了被遮盖处的一角,只见那袖管之下,隐隐漂浮有一座奇异的玉盘之物,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辉,犹如白光流水无声流淌。 玉盘边缘刻有各种古挫图案,中心处则有点点方状之物缓缓不停自行移动着,各自闪烁着银色光辉,如夜空苍穹里繁星点点一般,隐隐有股大道自成、玄奥无比的气势,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星盘正东方位上,却是亮起了一道红光,与周围星光点点截然不同,看去刺眼之极,只是那红光速度极快,闪烁片刻便消亡不见了。 僧袍袖管缓缓落下,白胖和尚站住了身子。 王宗景看着丙字房的房门走了过去,右手微抬正要推门的时候,忽然只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施主,请留步。” 第九十五章 夜色 王宗景身子一顿,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走廊上,那个胖和尚站在他的身后,虽然面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但不知怎么,王宗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一份审视。 “大师,有事?”王宗景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走廊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那些街道上楼下边传来的喧嚣声,似乎突然就远离了这里,在四间雅室的外头,不大的走廊中,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着。 没有风。 衣袍微微飘动。 那和尚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合十道:“小僧白水,乃是天音寺门下僧人,见过施主。” 王宗景眉头微皱,心道果然便是天音寺出来的和尚,脸上神色不变,仍是看着这位白水和尚,道:“大师,有事?” 白水微微抬眼,目光在这年轻人身上掠过,停顿了一下后,似乎他自己也有那片刻犹豫,但随后还是合掌道:“小僧失礼了,施主见谅。敢问施主身上,可是有一二凶煞之物?” 王宗景目光一冷,看着这白胖和尚,没有说话,两个人周围的空气,似乎顿时便冷了下来,只是那白水和尚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面露慈悲之色,合十淡淡道:“施主,时间凶煞之气无不伤身,纵有功法克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不如还是惜身才好。” 王宗景面色更冷,心中警惕之心大盛,冷冷道:“与你无关,我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凶煞之物。”白水默然片刻,重新抬眼,双眼之中却似乎像是点亮了什么一般,目光竟是明亮了起来。王宗景心中一紧,还不等他作何反应,那白水左手的僧袍袖管似乎微微一动,一股无形柔和的佛力,忽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如柔和之水面流淌而来,却是要将这走廊尽数淹没。 王宗景面色一寒,身子却是不退反进,直接掠向白水的身前,右手并起双指,更是直接插向白水双目,出手狠辣之极,充满了这凉州边陲的刚烈血腥之气。 白水脸色微变,似乎对王宗景杀气如此之重有些吃惊,但也并未如何惊慌失措,芒鞋后退半步,却已让过了王宗景的攻击,同时月白僧袍“护”的一声整个漂浮起来,一股堂堂正正的温和佛力,化作一座大山般压了过来。 王宗景一触即飞,身子倒飞起来,如蜻蜓点水般在走廊地面、栏杆、墙壁甚至天花板上连续点了七下,身子如飞絮一般浮在半空,整个人硬生生在空中如风车一般转了一个大圈,却是将这股佛门力道消了下去。 白水“咦”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这时走廊上已经到处漫溢奇异的佛力,汹涌鼓荡,他向前踏出两步,已经飘到走廊尽头的王宗景登时便觉得压力大盛,心中也是一阵骇然。这白水和尚看着也是年轻,但道行之高,实在出乎他意料,几乎令人顿生无可抵御之感。 只是这些年来王宗景在生死关头早就不知翻滚了多少次,心性坚韧无比,虽然知道对方道行奇高,斗志却是丝毫未减,一个翻滚腾身而起,手腕处白光微动,却是那柄苍白骨剑已然现于手中。 “嘶!” 如毒蛇吐信,破空之声忽然传来,层层佛力,竟是在忽然之间悉数洞穿,那苍白色的一缕光芒从这条走廊尽头飞驰而来,冰寒阴冷之气顿时大盛,冥冥之中,竟似有阴灵长啸鬼哭之声,如九幽冥府仰望阳世,冷眼看来。 白水面色一沉,目光疾扫过那柄苍白骨剑,但随后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又像是认错什么愕然无语,片刻之后,连退两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同时目视扑来的王宗景,右手握住檀木念珠,发出一道柔和白光抵住王宗景的剑势。 而左手处,却是忽然完全缩进了袖袍之中。 温和的佛力缓缓收了回去,王宗景默然片刻,手腕一翻,苍白骨剑又消失在手腕之间。 鼓动的风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些街头楼下的喧嚣吵闹声,又一次回响在两人耳边,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凡俗人间。白水看着王宗景,忽然微笑道:“好身手,好神通。”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师手下留情了。” 白水摇了摇头,道:“是小僧失礼在先,本意虽是想解施主烦忧,但终究还是执念太过。” 说着却是苦笑一声,似有自嘲之意,合十低声道:“师父令我下山行走抹着心意,明心见性,白水白水,你执念太深,莫要负了师父深意。” “阿弥陀佛”他口诵佛号,面有歉意,之前的敌对之态却是荡然无存,向王宗景施了一礼,转身下楼去了。王宗景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过了好半晌,这才转身回到丙字房门外,推门走了进去。 房内,徐梦红等三人仍是安坐于此,看到王宗景推门进来,也没起身,只有西门英睿问了一句,道:“找打你那熟人了吗?”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醒悟,摇头道:“没有,是我看错了。” 西门英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王宗景走到茶桌边坐了下来,刚想拿起茶碗,忽然旁边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压住了碗沿,只听徐梦红淡淡道:“茶凉了,我给你换一碗。” 王宗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徐梦红将残茶倒去,又泡了新茶放在自己面前,橙黄色的茶水微微颤抖着,冒气丝丝缕缕的白气。 “敖奎。”他忽然叫了一声。 “嗯?”敖奎转过头来。 王宗景仍是看着面前的茶碗,道:“刚才你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敖奎怔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动静啊,我们仨就一直都坐在这里,楼上楼下也都和平时一样,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有什么动静吗?”他还掉转过头,看向西门英睿和徐梦红。 徐梦红缓缓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感觉,西门英睿也是如此,王宗景脸色淡淡,“哦”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还怕刚才离开一下,漏听了什么消息呢。” 敖奎大笑,用力一怕他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有消息了我们会不告诉你?” 王宗景笑了笑,对着他点点头,敖奎嘿嘿笑着,浑不在意。王宗景回过头来,目光扫过已经关上的房门后,有那么一瞬间,瞳孔却是微微收缩了一下。 一日光阴,悄然而过,发生在走廊间那不过片刻的事,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尘世里轻点些许又转眼不见,除了那两个人外,便再也没人知道。 凉州城里,仍是那样热闹喧嚣,繁华之下的人们,依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心怀目的的人来说,那满城无形的风雨,漫天的流言,却似乎越发猛烈了 凉州城巴家究竟有没有秘卷碎片,渐渐成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必然谈到的话题,甚至就连他们坐在丙字房里的时候,也能不时从街头楼下听到这样的议论,话里行间,更多人的意思却是渐渐都谈到了晚上。 今晚,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 王宗景转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当日头下山最后的光芒消失在远山背后的时候,当夜色终于来临茶馆开始打烊众人渐渐散场夜色渐渐凄凉的时候,他默默地想着,凝望向这座城市的另一头,那个家族伫立的地方。 忽然间,毫无来由地,他又想起了尘封记忆里,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那个人,在青云别馆住在隔壁,曾在自己病重时看顾自己的人。 徐梦红站起身,淡淡道:“走吧,去巴家看看。” 敖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连带着活动一下脖子,看去枯坐一天便已经让这个雄壮的大汉有些生锈的模样,在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兴奋,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带着狰狞的笑意。 西门英睿经过他身旁时,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今晚听红姐的,你别乱来。” 敖奎嘿嘿一笑,双眼微眯,跟了上去。 王宗景默然无语,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下了楼梯,当走到走了上时,他眼角余光向着旁边的茶室看了一眼,只见房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似乎是客人已经早就走了。 一行人下楼,老蒋头正站在门口笑脸送客,看到徐梦红他们下来,连忙也走了过来,笑着将这最后一拨客人送出去,目视他们走到街上,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他站在茶馆门口,听着身后伙计乒乒乓乓关闭门窗整理清扫的声音,远远向外头望去,只见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城池,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街道上渐渐冷清,却似乎还有无数的黑影, 在那些街头巷尾僻静的角落里摇晃闪动着,如夜之幽灵,悄然而出,冷冷地窥探着人间。 片刻之后,那些阴冷的影子在黑暗里缓缓移动起来,每一处每一条的街道,似乎都有阴影笼罩而来,夜色像是一只狰狞的妖兽活了过来,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嘶吼,然后在一旁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向城池的南面,向着那一处世家府邸,如黑潮一般涌去。 第九十六章 灭门 这一晚有星无月,夜色凄迷。 从雄伟高大的蛮山山脉吹来的冷风,似乎也带了几分北方冰原的寒气,掠过凉州城的城墙。当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整座城池便陷入了黑暗,除了苍穹之上几许微弱的星光,人间便似再没有多少光亮。 脚步走在坚硬的青石街道上,徐梦红似乎觉得有些寒意,伸手轻轻把衣襟拉得紧了些。黑影幢幢,她与三个同伴一起穿行在黑暗的街道上,前方黑沉沉的,似乎街道将会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幽幽的虫鸣声在街角某个角落响起又消失,轻快的步伐踏过又掠起,树影摇动,人影如鬼。 那一座高墙府邸,终于还是出现在她的眼前不远处。 星光之下,夜色正凄凉。 几把燃烧的火把,将巴府的大门处照得十分明亮,火焰噼啪地燃烧着,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脆,每一次的响动,似乎都会惊扰到这死寂的夜。看守的人依然很多,刀剑出鞘,面色凝重,门前门后,高墙上下,似乎都有巴家的护卫在全神贯注地戒备着,似乎他们也察觉到这一夜比起昨晚,会更加难挨。 悄悄藏匿在街角,向那座府邸望去,徐梦红一直看着前方,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却都是在往身边各处张望,夜色里,黑暗中,那些鬼魅的身影摇摇晃晃,似蛰伏的兽群。 西门英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王宗景道:“你看多了多少?”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至少比昨晚多了三倍。” 西门英睿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过来好一会儿道:“他娘的,这一张当真毒辣,日后我要是有什么仇人,也得学一学。” 王宗景、徐梦红与敖奎三人都是同时转头向他看来,西门英睿干咳一声,摊手道:“默看我,我与巴家无冤无仇,就是说说而已。” 徐梦红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仍是凝视着那座府邸。 脚步轻响,他们所在的这条街道的另一侧,悄然又走过了数人,从黑暗中来,往黑暗中去,其中似有人身着道袍,冷冷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是两仪观的道士。” 待这拨人走远之后,王宗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徐梦红等人都是脸色不变,似乎也已经认了出来,西门英睿冷笑一声,道:“早知道这些装模作样自成争议的家伙会过来。” “渡缘阁、化蝶盟、丹鼎排、龙凰阁、风火崖?” 一个个门派的名字,在僻静处响了起来,敖奎的脸色也渐渐变了,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帮派都赶了过来,我还以为来的散修最多。” 徐梦红淡淡道:“鱼在板上,谁都想切一刀,有什么好奇怪的。” 敖奎嘴角扯动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旁边的王宗景低声道:“看前面,有动静了。” 四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夜色里唯一的光亮处,巴府的大门前,似乎多少有些心虚又或是无法忍受这种被无数阴冷目光在黑暗中窥探的压力,那巴府门前混乱了一下,随后有一个站了出来,正是昨夜那精悍男子,站在门前对着外面的黑暗,朗声道:“诸位道友,我巴家再次敬告各位,那秘卷碎片绝对不在我们手上,此间皆是我巴家仇人暗中陷害,万望诸位天南地北道友明察。不然若是胡乱动起手来,我巴家自然是要拼死一搏,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修道不易,诸位珍重才是,大好生涯,何必为了虚妄之事在此空掷?” 这一番话说得软硬皆施,倒是让周围无尽的黑暗中原本蠢蠢欲动的无数人影稍微安静了一下,那精悍男子站在火把之下,观察了一会儿门外黑暗世界里的动静,似乎暂时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忧色仍是挥之不去,也不敢轻易离开,便在那火把下站立着。 西门英睿远远地向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巴天鹏,是巴家有数的硬手,道行颇高,在凉州城里也有些名气的。” 徐梦红仍是沉默无语,冷冷地盯着那座府邸,王宗景看了看她,隐隐能察觉她平静之下那股汹涌,心中也是掠过一丝无奈,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猛地抬头,在他身边的西门英睿与敖奎也是身子一震,抬头望去,徐梦红更是情不自禁地踏出了一步。 一道红莲,火红灿烂,如狰狞的猛蛇霍然在巴府府邸是深处亮起,火舌吞吐狂烈地燃烧着,刺破了那片深沉的黑暗,又似发出对着漆黑天穹的呼号,让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鬼魅一起仰天长啸。 大门处,巴天鹏霍然回头,脸色大变,瞬间惨白。 黑暗中,无数人影一起晃动,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纷繁灿烂耀眼无数的光芒一起飞起,汇聚成一道洪流,轰然打在巴府的大门前。 “轰隆!” 几声巨响,灰飞烟灭,坚固的大门轰然而开,坚守的护卫死伤狼藉,就连燃烧的火把也被打落,在地上无力的翻滚着。 光亮渐渐消失,黑暗从远方,蜂拥而来。 沉默的夜在这一刻,像是沸腾了起来,无数人影从黑暗中猛然跃起,争先恐后地向那座高墙府邸扑去,平日里那看似微言不可侵犯的所在,此刻却是像褪尽了衣裳的女子,在夜色中不停发抖。 火光,一处又一处地在黑暗中点燃,妇孺的尖叫惨呼声开始从各处角落里传来,夜风正冷,鼓动着狂舞如蛇的火势熊熊燃烧。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那一座偌大的府邸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 墙倒门塌,刀光剑影,无数人影在其中闪烁跳动,血光挥洒,洒遍了那些亭台楼阁。 有人哭,有人叫,有人嘶吼,有人笑。 就在街角还没有过去的四个人,这时也有些怔住了,哪怕是一直很冲动很渴望的徐梦红,也愕然停下脚步。火光熊熊,远远照亮了他们的脸庞,王宗景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干,同时听到站在身旁的敖奎喃喃说了一句:“这些家伙,到底是去抢秘卷碎片的,还是要故意灭人满门啊??????” 徐梦红的面纱轻轻抖动一阵,似乎在她心里也有几番挣扎,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们也过去。” 其他三人一起向她看来,徐梦红面纱之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不再言语,转身掠了出去。敖奎默不作声,第一个跟了上去,西门英睿转头向王宗景看来,王宗景脸色露出一丝苦笑,两人相对无语,只得也跟了过去。 跑到巴府近处,那触目惊心的一幕看起来更加惊心动魄,炽热的火焰热度即使隔了很远都能感觉到。徐梦红在大门处驻足片刻,看了看仍然还有不少人继续向巴府里掠去的模样,忽然伸手向他们三人打了个手势,却是拐了个弯,向着相对安静些的巴府后方掠去。 厮杀声仍然在不停地从巴府中传出,但妇孺的惨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这个时候从火海中传出来的,更多的已经是怒喝叱骂声以及各种威力强大的宝物破空声。 四人一路掠去,从一处僻静的侧门进入巴府,来到一处小花园中,看着远处那些跃动的人影还有无处不在越烧越旺的火焰,西门英睿忽地冷笑一声,道:“开始狗咬狗了吧。” 王宗景皱了皱眉,掉头看了他一眼,西门英睿怔了一下,随即“呃”了一声,醒悟过来,心想自己这些人也道了这里,真要算起来狗咬狗岂不是把自己也骂了,顿时面上有些讪讪。 正在这时,忽然前头徐梦红低喝了一句:“禁声,有人来了。” 王宗景等三人都是一惊,随即四散分开,无声无息地藏匿于阴暗处,片刻间已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子,这些都是数年来他们并肩作战所得的默契。 只听呼呼大口喘息声很快传来,中间伴随着几声呼喊几声呵斥还有几声狞笑,先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紧抓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手臂快步跑来,在二人身后又随即出现一人,却正是那道行不低的巴天鹏,然而此刻这个精悍的男子已是遍体鳞伤,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数道伤口在身上横亘而过,最重要的却是他的左手齐肘处,竟是已经完全被砍了去。 常人受到这样的重伤,早就跟死了也差不多,但巴天鹏不知为何,竟然硬撑了下来,残余的右手里紧抓着一柄蓝光艳艳的宝刀,护着那母子二人向前跑去。 只是火光之中,猛然又传来几声狞笑,嗖嗖几声,却是有三个身影猛地从火海掠出,追上了这三个入丧家之犬般的人,王宗景在一旁阴暗处看得清楚,却正是前头见过一次的那几个身着道袍的两仪观道人。 居中为首的一个虬髯道士,手持一柄宝光闪闪的仙剑,冷眼看向拼命将那母子护在身后的巴天鹏,冷笑一声,剑光在身前一划,道:“巴天鹏,速度交出秘卷碎片,道爷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分儿上,给你们一家人留个全尸。” 第九十七章 再会 巴天鹏脸色惨然,嘶声道:“永和,你们两仪观往日受了我们巴家多少香火,今日居然也要落井下石?。” 虬髯道士狞笑一声,道:“怪只怪你们巴家时运不济,就算我们不来,自然也有其他人来杀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将那秘卷碎片交出来吧。” 火光熊熊中,巴天鹏仿佛目眦欲裂,然而像是终于还是认命一般,他狠狠咬了咬牙,道:“让他们母子走,我的命就给你们了。” 他身后的女人顿时哭泣起来,那个男孩也尖叫一声,带着哭音一迭声喊着“爹”,那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一般,让隐藏在旁边的王宗景眉头微微皱起,限中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 只是相比之下,那三个身上沾染了许多血迹的两仪观道士显然心肠要硬上许多,又或是已然大开杀戒,杀心已盛,却是根本没在意这人间的凄惨一幕,反而相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志得意满。那叫永和的虬髯道士冷笑道:“留个杂种,待将来找我报仇不成?痴心妄想!”说罢,脸色一沉,盯着巴天鹏喝道,“交出秘卷,否则我便将这妇人和小鬼一刀刀将皮肉都在你面前割了,看你还受不受得了!” 巴天鹏身子摇晃了一下,知道今日必无幸理,转过头看了那母子二人一眼,双眼隐隐含泪。那妇人抱住儿子,一脸哀切地向他看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只见巴天鹏一声大喝,却是猛地伸手一送,将他们二人丢向远处那侧门边,口中大喊道:“跑!” 随后巴天鹏便如发疯似的,手中宝刀蓝光大盛,向那三个两仪观道士扑去,刀刀锋锐,势不可当,却是再无半点留手防护,每一刀都是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拼命之势。 永和等三个道士吃了一惊,纷纷祭出法宝抵挡,其实要说真实道行,巴天鹏还在他们三人之上,然而此刻巴天鹏重伤在身,道行最多也只剩下三成不到,永和等人又是以多打少,更是胜券在握。在此大好局势下,三个道士自然不会愿意冒险与这绝境困兽拼命,一时间,居然被巴天鹏压住气势,连退了好几步口。 那男孩与妇人一起摔在门边,似乎身上都没什么修炼道行在,负痛而起时,自然也将那一幕看在眼中。男孩的眼睛登时就红了,掉头就要向巴天鹏处冲过去,随即被身后的妇人死死抓住。那妇人一脸哀恸欲死的表情,但在这个时候,决绝无比地死死抓住了男孩,不顾一切地流着泪向着侧门跑去。 花丛里,阴影中,王宗景目光一闪,身子微动了一下,但不知怎么又忍了下来,而在这片刻间,他也感觉到另外几处地方自己那三个同伴似乎也有蠢蠢欲动之势。 转眼之间,那母子二人己跑到门口,王宗景瞳孔微缩,身子却仍是未动,但另一侧花叶猛然摇摆,却是敖奎那高大的身影已经透出半个身子来,在阴影中看着就如一只巨兽般。 “啊!”一声尖厉的大吼,带着无尽不甘愤懑之意从背后传来,那母子二人身躯大震,竟是不由自主都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那狂舞炽烈的火海之下,火光之中,蓝光轰然而碎,三把利刃一起砍进了巴天鹏的身子,鲜血飞溅中,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挑了起来。 “爹……”那男孩身子晃了一下,向前踏出半步之后,却仿佛因为这瞬间受到的刺激太大,身子摇晃两下,竟然昏了过去,侧身就倒。而这一声也提醒了那三个两仪观的道人,永和道人哼了一声,手上一摆,将已然毙命的巴天鹏尸身摔了出去,随后狞笑一声,道:“永志,你去截下那两人,好好搜一下,说不定秘卷就在他们身上。” 说罢,他又对另一个道士打个手势,两人一起上前,却是去搜索巴天鹏的尸体了。那永志道士转过身来,阴恻恻地看了一眼那兀自委顿在地紧抱儿子,似乎已经失去最后一丝求生之意的妇人,哈哈大笑,大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人,手中剑刃上缓缓滴下了殷红的血珠。 “秘卷在谁的身上呢?”他嘿嘿冷笑着,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似乎在狰狞的杀意之中,又多了几分令人厌憎的猥琐,伸出一只大手,便向那妇人摸去,却是完全没注意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花影猛然一晃。 “轰!” 突然,一声巨响如惊雷炸开,猛地从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传了过来,正在巴天鹏身边的永和道人只觉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突如其来瞬间遍布全身,登时大叫一声,整个人倒翻了出去。 一把通体纯黑,仿佛是将这凄厉夜色的黑暗都尽数吸入其中的黑色怪刀,忽然从那片火海中飞驰劈来,挟带着层层阴风,瞬间就让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连那片狂野燃烧的火海都仿佛为之失色一般,硬生生压了下去。 永和道人见机快,险险躲过了这一刀,扑地而起几如狗啃泥,狼狈万分,然而当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另一位同伴道士,在这柄黑色鬼刀之下被干净利落地一斩两段,瞬间血雨纷飞,凄厉无比地命赴黄泉。 一个通体黑色夜行衣连头脸都紧紧包裹在黑布之中的人,出现在黑色鬼刀的背后,只露出冰冷中略闪着一丝诡异绿芒的双眼,看着永和道人。 永和大骇,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诡异强硬的敌手,急忙回头叫水志过来并肩御敌,只是刚张开嘴巴,忽然又似哑了下来,那永志似乎还狞笑着想去抓那委顿在地的妇人,但永和分明看得清楚,夜色之下,在永志背后,此刻却已经有一个诡异的身影贴到了他的后面,随着白光微闪,一把奇特的苍白骨剑仿佛凭空出现,然后无声无息地刺进了永志的背后。 透胸而出。 如穿薄纸。 没有半点声息,没有半分动静,也没有丝毫鲜血飞溅的迹象,永和道人甚至恐惧地看到,永志的胸前伤口处,那一圈皮内转眼间枯萎干缩了下去,像是整个肉身的精华,都在瞬间被一只妖兽吸走了一般,然后无声无息地垂下头颅,就此死去。 ※※※ 树影摇动,徐梦红、西门英睿和敖奎都走了出来,站到王宗景的身旁。远处,那个神秘诡异的黑衣人手持黑刀,只向这里看了一眼,却是迅速在巴天鹏身上搜了一追,但显然并无所得,片刻后提刀站起,目光冰冷,望向这边。 他的眼光扫过那永和道人时根本没有停留,似乎看到的是个死人,反而更多的是看更远处的徐梦红四人。随后,当他的目光掠过王宗景时,忽然一滞,却是多看了他一眼,身子似乎也是微微一震。 委顿在地的那个妇人紧紧抱着儿子,本以为必死无疑,但突然间异变迭生,不久前如杀神一般嚣张无比的两仪观三个道士,瞬间便死了两个,还剩一个看着也如丧家之犬仓皇不已,只是转眼间又现身了的这些人,却并没有任何普天行道的意思,也让她死了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再无多少畏惧,情知必死,便只抱着昏厥过去的儿子,一步一步,吃力地向死去的巴天鹏身边挪去,或许,她是想要一家人死在一起吧。 火光之下,小花园中,在这充满血腥气的地方,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徐梦红等人似被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脸上绝望决绝的神情震往,一时没有上前,而前头巴天鹏身边那个手持黑色鬼刀,道行极高的黑衣人,竟然也没有对他们母子二人出手。 众人就这样目视着这两个凉州巴家可能最后仅存的人物,慢慢地一点点地走向那具尸体。 忽然,一个身影扑了过去,却是一手一个,将这母子二人抓住,同时手中利刃倒转,一脸狰狞之色,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之上。 永和道人! 徐梦红、王宗景等人与那黑衣人都是身子一震,齐齐向前迈出了一步,那永和道人虬髯抖起,瞪目大喝道:“站住,谁敢上前,我就杀了这两人。” 黑衣人与王宗景这边四人都怔了一下,停下脚步,西门英睿冷笑一声,道:“你疯了,难道以为我们会在乎返两个人的生死?” 那黑衣人也在蒙面的黑布之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似乎也是不屑的冷笑,脚步微动就欲上前。 永和忽然大吼一声,状如疯虎,叫道:“巴家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秘卷碎片,那么最后的希望就在这两人,你们不让我活的话,我就让谁也得不到!” 话语声中,他面上凶相毕露,正好这时那男孩堪堪醒来,猛然却看到这如恶鬼一般的凶恶道士,顿时吓得惊叫起来。 那永和道人此刻正是心情激荡惶遽无比的时候,被这男孩一刺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手举剑劈了下来。旁边那妇人尖叫一声,在那一刻不顾一切地扑到男孩身上,只听“噗”的一声,剑刃劈入了她的后背,从前胸穿了出来。 那男孩傻,呆了,站在原地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的身子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如此惨烈的面面,一时又将两边人震了一下,都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西门英睿看着那个如疯狗一般的永和道人,忽然“呸”了一声,怒道:“人渣老子见得多了,但是像你这样的渣滓,他娘的还真是头一次看到。” 那永和道人狞笑着,却是根本不顾周围辱骂与杀人的目光,挟持着那已经吓傻的男孩,避开两边虎视耽耽的敌手,背靠向火海那边退去,许是那妇人为了孩子死得太过惨烈,连之前出手无情的黑衣人都下意识地不愿再伤到那少年,一时之间,却是没人再去拦永和。 眼看那永和带着孩子就要走到火海边上,一旦窜入便又是一番波折,黑衣人似有意动,徐梦红也是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宝钩现身,眼看就要不管不顾,留下那永和再说。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然再生,眼看就要逃出生天脸上都已经掠过一丝惊喜之色的永和道人,忽然间全身一僵,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一道幽美的剑影,从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里飘了出来,如拂过新芽枝头的一缕春风,如缠绕少女耳畔的一株新梅,如浮光掠影扫过人间岁月,让人一时忘情。 那剑光是如此美丽,但片刻之后所爆发出来的威力,令人悚然生畏。剑芒之下,永和道人先是一僵,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随后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这个满脸狰狞的凶恶道士,整个身躯裂开了,从头顶直入胸腹,一条细缝陡然出现,竟是将他生生斩成了两片,如风一般炸了出去,血花漫天,只留下一个无助的男孩怔怔站在原地。 火海卷起火焰,如痴狂的舞者,片刻后向两旁退让了些,一个身影手持秋水长剑,在火芒里走了出来,目视全场,一片寂静。 仿佛全部的人,都已被她的剑光还有她的容颜所震慑。 王宗景忽然呆住了,他目不转睛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死死地看着那从火中走出的神秘女子,那张美丽的容颜在火光中如灿烂的凤凰般令人不可逼视,但是多年以前,他却是曾经见过。 两次。 幽静水底。 青云山头。 第九十八章 激斗 那一剑震慑全场。 或许是这突然出现的剑影太过强大,所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在小花园中的众人才注意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已经走到那男孩的身边,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了那孩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倒在他脚边的父母尸骸,忍不住皱了皱眉。 随后,她没有持剑的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向那孩子的肩头伸去。 然而这个时候,包括那黑衣人在内的其他人都已回过神来,黑衣人首先是一声轻哼,看起来那女子的道行虽然强大,却并未能够将他吓阻,反而是黑光一闪,那柄诡异的黑色鬼刀再度祭了起来。 阴冷的鬼啸声顿时回响,让前头那青衣少女目光微凝,伸向男孩的手缩了回去,转身看向那黑衣人,眼中露出几分凝重。 徐梦红隔着面纱看着前方隐隐对峙起来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压低了声音道:“看得出什么来历吗?” 西门英睿也是脸色凝重,微微摇头,徐梦红向旁边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平日向来冷静、于阅历见识上也颇为不凡的小王,这个时候竞有些不周,一双眼睛只是紧盯着前头那女子,似乎看得出神了。 徐梦红伸手一推,王宗景身子一个踉跄,霍然回头,当接触到徐梦红有些诧异的目光后,他顿时惊醒,一时几乎是背生冷汗。幸好大敌当前,徐梦红也没多想,只低声问道:“小王,你认得这两人?” 王宗景下意识地手掌紧握了一下,随后道:“认不出。” 徐梦红“嗯”了一声,随即低声对身边兰人道:“这两人道行都非同小可,我们怎么办?” 西门英睿看着前方面不改色,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疾道:“巴天鹏乃是巴家第一高手,若真有碎片,必定在他身上,若没有,看这局势,无论如何也要着落在他儿子身上。” 徐梦红转头看向王宗景,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也是点了点头。 徐梦红冷哼一声,道:“好,这两人道行虽高,但我们也未必便怕了。”说罢,当先便向前迈步走去,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是精神一振,紧跟而上,只有王宗景身子没有动,而是眼神略带复杂地向前方那两人特别是那青衣女子望了一眼,片刻之后,他的身影仿佛夜色中一道淡淡的掠影般,悄然融入了阴影之中,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这边四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在刚作出决定后便惊动了那神秘的黑衣人与青衣女子,双双转头看来,而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正在缓缓逼前的徐梦红等三人时,却不约而同地微微皱起眉,同时将目光扫向了三人的身后。 似乎那个消失隐匿起来的第四个人,在他们心目中,反而是最麻烦、威胁最大的。 这个时候,远处的呼喊厮斗声仿佛已经到了一个高潮,尖锐无比的法宝破空声在偌大的巴府里此起彼伏地回响,伴随着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就像是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诡异人间。 有些许声响,似乎隐隐向这个小花园方向靠近了些。 这未知的压力让小花园里的人面上都难看起来,只有那青衣少女脸色仍是淡淡的,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望向四周,似乎仍是将一半的心神花在寻找那个消失的年轻男子身上。 三方,隐隐成了一个以那茫然流泪无助独立的男孩为中心的三角,变成了一个僵局。 火舌卷起摇晃,将这里所有人的脸色都照得明灭不定,一片静默中,忽; 然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道:“小弟弟,你知道一张旧皮碎片?” 打破沉默的是徐梦红,随着她的这句话,气氛忽然有些微妙起来,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是冷冷地盯住了黑衣蒙面人与青衣少女,而那个像是哭干了眼泪的男孩,则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前头那身着红衣面上却蒙着一块白纱的女子。 他的眼在这片火光中闪烁倒映着火光,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我知道。” ※※※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惊,登时目光都落在那男孩身上,只见这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脸色苍白,面上哀恸之色似乎已到了极处,反而呈现出一种麻木之状。 但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徐梦红瞳孔微缩,脑海中念头电转,但还不等她想出下面该怎样做的时候,因为这少年一句话震动的局势,已是陡然生变。 黑光乍起,却是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第一个出手,阴森鬼气的黑色鬼刀挟带着鬼哭之声猛然而起,向那青衣女子身上劈了下去。那青衣女子冷哼一声,自然也是早有防备,手中秋水般的宝剑往身前一划,瞬间只见层层水气如波涛云攘浪潮汹涌,竟是不退不避,直接迎了上去。 另一处暂时还在战局之外的徐梦红等三人都是身子一震,西门英睿更是愕然失声道:“‘水云间’!她是蓬莱仙宗的人?” 蓬莱仙宗,如今天下最强大的三大宗门之一,与老牌豪门青云门,以及神秘之地天龙殿并称,一起取代了昔日在正魔大劫后衰弱下去的天音寺、焚香谷的地位。这些年来,蓬莱仙宗在天下修道界中的名气日盛一日,出了好些强大无比的高手,其门中缥缈神奇威力奇大的种种道法,也渐渐被天下人所熟知,而“水云间”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种。 此刻但见这水波如潮一浪胜过一浪,瞬间便有将那黑衣人淹没之势,令人惊叹这多年潜隐直到最近这几十年方才出世争雄的海外大宗果然是道法神奇。 黑刀甫一接触那水光,便如落入天罗地网一般,顿时生涩起来。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双目之中碧芒猛然一闪,顿时那黑色鬼刀上阴沉之气大盛,直接将那水波浪潮劈开了一道大口,刀势凌厉之极,非但对准了那青衣少女,同时熊熊鬼力霍然而起,竟是连站得稍远处的徐梦红等人都一并卷入其中。 此人竟是嚣张无比地同时对上了两拨人,气势如虎,一时间无论是青衣女子还是徐梦红等三人,都在这诡异刀势下被迫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中的间隙,对那黑衣人仿佛已经足够了,如电光石火一般,他掠至那少年身边,猛地伸手就向他抓去,准备将其掠走。 黑衣人出手何等之快,转眼之间便抓到少年的肩头,刚待发力,眼角余光忽然察觉身边三尺之外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猛然飘起了一道极轻极薄的诡异白光。苍白色的、似乎完全没有生命的晦涩剑光。 “轰!” 所有的黑光瞬间如长鲸吸水般倒卷而回,尽数凝回那柄黑刀之上,黑衣人横刀竖在胸口还未片刻,一点苍白剑芒已直接刺在刀身之上。 一个诡异的身影瞬间贴在了黑衣人的身旁,黑光中夹杂着黑衣人一声低喝后又迅速沉默了下去,两个身影像是刹那间交织在一起,在那不远处燃烧的火光 光之中,诡异而带着一丝疯狂地贴身缠斗起来。 黑光如蛇,白剑狰狞,尺寸之间,尽是生死一线。 刀剑轰鸣,阴冷狂舞,锋刃间隙,每一击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每一刻都在生死边缘。 没有鲜血没有嘶吼,然而这一幕让站在战局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那青衣女子都是脸上变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疯狂旋转从地上斗到天上,片刻工夫也不知你来我往攻击对方多少次,使出多少恶毒阴毒手段的人影。 那两个人影陡然分开,黑白两道皆为诡异阴森的凶物激飞而起又随即各自回到主人身旁,那黑衣人一声不吭,掉头即走,身影如电,却是转眼之间没入了火海之中,再无踪迹。 随后王宗景现身而出,一手倒握苍白骨剑,一手撑地-整个人如一只蓄势待发择人欲噬的毒蛇,冷冷地低伏于地,目光冷如寒冰,静默之中杀意却仿佛狂舞燃烧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缓缓抬头,望向前方的那个青衣女子。 只是看在徐梦红那三个平日里对他颇为了解的人眼中,此刻却对望了一眼,脸上再度微微变色,但随即一跃而上,站在王宗景身旁,隐隐有将他回护在后之意。 那青衣女子目光微闪,手中剑势缓缓扫了一下,气势奇大的水云间异雾缓缓散去,随后目光看向对面这些敌人,忽然道:“论道行,你不如我。” 她明亮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却是越过徐梦红等人的身影,只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似乎在这四个人中,她一直最重视也最警惕的人物,始终是这个身形诡异的年轻男子,而这句奇怪的话,似乎也是完全无视了其他三人,只对着王宗景而说。 王宗景身上的杀气在被三个同伴挡在身前后·便渐渐收敛起来,此刻缓缓从地上站起之后,眉间忽地皱了一下,似乎掠过一丝痛苦之色。片刻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青衣女子,看着那张他曾经印在心中谁也不曾知道的容颜,面无表情地淡淡应了一声,道:“是。” 第九十九章 厌憎 青衣少女冷冷地看着王宗景,徐梦红走上一步,挡在了她和王宗景的中间,同时两旁敖奎与脸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难看的西门英睿也走了过来。 王宗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青衣少女,身子却缓缓向后退去,渐渐拉开了与那青衣少女的距离,同时离背后阴暗角落里的黑暗越来越近。 青衣少女看着他退后的身影,忽然道:“你是谁?” 王宗景的身子顿了一下,却是反问道:“你又是谁?” 这时,他的脚步已经踏在黑暗的边缘,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的时候,那青衣女子脸色淡淡,开口道:“龙青鲤。” 王宗景的身子滞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消失在黑影之中,树影摇动,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是从黑暗深处的某个不知名角落,却还是传来了最后三个字:“王宗景……” 青衣少女嘴唇微动,似乎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长剑一挥,却是整个人飘了起来,看了一眼那站在原地的男孩后,掉头转身飘然而去。 ※※※ 带了那个男孩,徐梦红等人迅速离开了巴家,在他们的身后,那个曾经也有过辉煌的世家大宅,已经彻底化为一片火海,并且还有无数凶神恶煞的身影,在那片狂舞狰狞的火光中跃动着、杀戮着。 无数人在黑夜里或远或近地凝视着这一幕,火光冲天,照亮了原本阴沉黑暗的天空,也照亮了整整半座凉州城。 一个世家,一个家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疯狂所灭,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冷冷感叹,凉州这个地方,如今是彻底不可收拾了。 这天底下,会不会有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好人兼强者昵? 还是说,除了自己,这世上本就没有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这样的大道理,有人想过有人愤怒过有人有心无力有人麻木不仁,不过徐梦红一行人,是绝对不会去想的。 他们挟持了那男孩,一路隐匿身影,趁着夜色赶回了那个平日聚集会合的土地庙。本来如果能够出城其实反而更好,毕竟凉州城外地方广大,往北方蛮山一带地势又极复杂,他们只要带着巴家男孩出了城往随便哪个山沟沟里一躲·多半便难以被人发现。 只是这种想法虽好,但徐梦红等人都是老于经验的人物,往日的经历早已让他们知道,如今这种局势下,凉州城中包括城墙之上的每个角落,都不知会有多少或明或暗的眼睛盯着,专门候着的说不定就是侥幸得到什么宝物然后抱着这种念头出城躲避的人。 所以这个时候,反而在城中找一个僻静处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回到破旧的土地庙中时,四个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徐梦红示意敖奎和西门英睿在土地庙周围查看一番,二人领命出去后,她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没事吧?”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有事。” 徐梦红的面纱微动,看着他的眼光中多了几分关切,轻声道:“要紧吗?” 王宗景缓缓摇头,道:“还撑得住。” 徐梦红缓缓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敖奎与西门英睿也重新回到庙里,对徐梦红点了点头,示意外边安全无人。 徐梦红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那男孩开口说话时,忽然一怔,却只见那男孩自从被带入土地庙放在地上后,就趴在那儿,此刻双眼紧闭,竟似又昏厥过去了。 站在一旁的西门英睿也看到这个情景,眉头一皱,抢上一步伸手在那少年鼻下试了一下,又伸手搭在少年手腕上的脉门试了试,过了片刻,眉头微皱地站了起来,回身对着其他三人带着询问的目光,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似心神损耗过大,前头所受刺激太深所致,等如沉睡一般。” 徐梦红沉默片刻,道:“搜一搜。”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俯身在那男孩身上翻衣拉袋地搜索起来,手法纯熟无比,显然是极有经验,但从头到脚甚至连男孩的鞋底也搜查过一遍后,西门英睿还是脸色微变地转头对其他三人看了一眼,摇头道:“没有。” 徐梦红目光扫过那男孩一眼,道:“刚才临走时我也搜过那妇人身上,一样没有秘卷碎片的影子。如今巴家灭门,如果真有秘卷宝图踪迹的话,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更何况他刚才自承知道那秘卷碎片的事。” 敖奎踏上一步,面上掠过一丝凶恶之色,道:“那还等什么,让我将他叫醒了,好好问出那秘卷下落就是。” 西门英睿目光一闪,似乎欲言又止,随即身子站起,却是缓缓退后了一步,将那男孩让给了敖奎。敖奎也不客气,眼看就要蹲下去用手掌掴那男孩面颊准备打醒他时,忽然听到背后乇宗景带了几分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会儿。” 敖奎回头向他看去,道:“小王,怎么了?” 王宗景不知何时已经在地上坐了下来,仍是倚靠在土地庙中残旧神像前的那张香案桌脚上,神色间比之刚才似乎突然疲乏了许多,像是昏昏欲睡但仍勉力支撑的样子。只见他背靠桌脚,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男孩有些扭曲的小小脸庞,轻声道:“他是心志实在熬不住才再度昏睡过去的,你现在打醒他,多半便是直接将他逼疯。”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脑海中有一柄难受的剑在转动一样,神色委顿,道:“让他喘口气,多睡一会儿吧。” 敖奎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徐梦红,徐梦红面纱微动,独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先是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男孩,又看了一眼坐在香案桌脚边疲倦的小王,默然片刻后,道:“等他醒了再问。” ※※※ 敖奎站起身子,走到土地庙的另一侧自己窝成一团休息去了,西门英睿也在看了一眼众人后,默不作声地走开。徐梦红则是沉吟片刻后,将那男孩抱到自己休息之地的旁边,然后自己坐在男孩的身边,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久违的平静又回到了这间破旧的土地庙中,虽然远处那片火海仍然在燃烧,但仿佛和这个虽然肮脏但宁静的地方已经是两个世界。 遥远的火光发出的残光,在土地庙里的墙壁上不时亮堂一下,让人看到屋角的破空还有织成的蛛网,时间在悄悄地流逝,周围还是一片安静。敖奎发出了熟悉的酣睡声,徐梦红与西门英睿也已经靠在角落,看上去一动不动。 王宗景不知何时又蜷缩在桌旁,静静地躺在地上,任凭地面寒凉的气息贴在他脸颊之上却完全不在乎。因为与此刻在他体内汹涌澎湃的那股阴寒气息相比,地面的寒凉之气简直就是温暖如春。 这些年来,他渐渐发现自己当初从那个神秘异境巨龙祭坛上取回的苍白骨剑,其实是一件威力极强大的法宝,但同时,也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诡异的法宝。当他开始用这把苍白骨剑杀人后,每一次的杀戳,这柄苍白骨剑都会极诡异地从死掉的人身上抽取出一丝神秘的精气,阴寒无比,纳入他的气脉之中,渐渐地和他本身真元灵力融为一体,反过来却将 他原本修炼的功法渐渐带向阴冷诡异的方向,一旦爆发,便能激发出极强大的战力,但随之而来的阴寒之气遍布全身,却是如坠冰窖,似人没顶于水艰于呼吸,极为痛苦。 其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但幸运的是,在王宗景身上还有另一个秘密,却让他撑住了这种痛苦,那便是太极玄清道。 这门青云门自古流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实在是神妙无比,在王宗景的身上也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强大与神奇,便如眼下这般,他蜷缩在地抱成一团,微微颤抖中,双眼开始泛起淡淡的清光后,体内的那股阴气很快就缓和了下来,如被人轻轻安抚的妖兽,缓缓平静。 有的时候,王宗景心里会想,自己这副模样,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很想问,可是他不知道能够去问谁。 每当深夜惊醒的时候,他有时又会想起远方那座雄伟的高山,在那山里面,住着的是他心底愿意相信的人吧。 一阵倦意袭来,他轻轻将眼底清光散去,脸色虽有几分苍白但神色总算回复了一些,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向那男孩处望了一眼,看着那仍在沉眠的孩子带着恐惧的脸上,嘴角处似乎忽然有那么片刻,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笑容,随后又消失不见。 他梦到了什么呢? 王宗景缓缓低下了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厌恶之意,却也不知是为了别人,还是对着自己。 第一百章 夜色 夜色在黎明的微光从天边探出头时悄然退去,破晓时分,骚动了一整夜的凉州城似乎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对这座城池里的许多人来说,昨晚都是一个不眠之夜,那一场冲天大火烧掉的除了一个在此繁衍生息百多年的世家之外,也让更多人看清了这人间的残酷。 东方的天空有些微红,太阳将出未出,寒冷的晨风吹拂而过,在凉州城的城头徘徊不去。 两个身影站立在高耸的城墙某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安静的城池,街道上已经隐隐有些人影走动,更远处黑色的残烟兀自飘起,像是述说着昨夜那一幕惨剧。 两个人中一人岁数大些,看着是个中年人,另一人相对年轻,却正是当日在冰雪小径之外苦苦追踪天龙气息的天龙殿黑龙血卫。此刻从青州横跨遥远距离,千里迢迢地赶到凉州,尽管他们都身负不凡神通,但连日来的紧绷与全力赶路,仍是让他们两人的面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疲乏之色。 不过此刻两人的神情中,都有一股略略放松的意味,看着脚下的凉州城还有远处那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巴家府邸,这两人的面上都没什么怜悯之意,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讥嘲的表情。 “这些人,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那年轻人首先开口,神色间颇为不屑。 中年人也是淡淡一笑,却没有接口,似乎对这事都懒得多说,转眼却是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一件奇异的宝物盘龙珠正安静地立在那里,珠身泛着淡淡温和的白光,并没有什么异样之状。 年轻人也向盘龙珠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道:“可有反应?” 中年人缓缓摇头,道:“昨夜之后直到现在,便再无任何反应了,不过这一路过来,虽然盘龙珠上的天龙气息只出现寥寥数次,但气息征兆的强度却是明显变强,尤其是昨夜最后一次,当我们到这凉州城外数百里时,那征兆更是我们开始追踪以来最强烈的一次。所以说……” 他笑了笑,虽然疲倦的容色仍然掩盖不住,但笑容中那股强大的信心和从心里发出的欢喜,却是令他整个人都似乎发光一般,轻声道:“我有七成把握,那发出天龙气息的东西,此刻就在这凉州城中。”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间也显露出几分激动之色,多少年来,他们蜗居于极北苦寒之地,沉默千百年,所为的不正是追寻那传说中天龙神祗的脚步吗? 而这一天,在无数祖辈代代的传承下,眼看着却是在他们的身上,现出曙光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出对方心底强大的决心与暗藏的激动,袖袍挥动处,寒风骤起,两个人影化作两道微光,向这座巨大的凉州城里飞驰而下,很快投入那片城中重重叠叠的屋字楼阁中,再也看不到丝毫踪迹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破旧的土地庙中时,王宗景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敖奎的鼾声还在缓缓起伏着,西门英睿仍是靠在墙边没有醒来,只有徐梦红似乎早已醒了,很快向他这里看了过来。 王宗景轻轻坐起,看了一眼那兀自昏睡不醒的男孩,随后移开了目光,随意活动了一下身子,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是个难熬的日子。 徐梦红站了起来,脚步踏在积了一层薄尘的地上,一束晨光从那些破空窗口透进来的时候,能看清她的身影从阴影处亮了起来。 她向王宗景走了过来,走到他的面前,又双膝跪坐在他的身旁。 她一直 没有说话,王宗景看了她一眼,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徐梦红抬眼也向他看来,面纱仍是紧紧裹着她的脸,连左眼都遮住大半,只有还算完好的一只右眼仍然露在外头。她的眼光这个时候看起来便似水波一样柔软,盈盈荡漾如在清晨的微光中点出美丽的涟漪,然而仅剩的独眼仍是无情地破坏了这份美感,反而让这样的情形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王宗景的眼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但看着徐梦红的耳光中已经多了几分疑惑,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叫了一句:“红姐?” 徐梦红的身子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那独限之中的柔光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火热起来。她忽然一下子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宗景的手掌,然后,整个人靠了过来。 王宗景的身子陡然一僵。 红衣女子的身体缓缓靠在了他的身上,在高大强壮的身躯旁依假如受伤的小鸟,又或是茫然失落于人海无助的孩子,绝望地寻找最后的稻草。 她看着他的眼,抓着他的手,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就像是昨夜那场疯狂惨烈的大火,然后抓着王宗景的手掌,一声不吭却狠狠地放在了她的胸膛之上。 王宗景身子一震,脑海中有那么片刻的空白,仿佛昨夜跟那黑衣人在生死关头殊死决战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掌心之下,便是柔软红色的农裳,而一股他从未感觉到的温柔触觉,丰满柔软又带着几分挺拔,从手心里传到心间。 徐梦红紧紧地盯着他,面纱之下仿佛也在轻轻喘息,然而她双眼之中却像是更加火热,身子向前压了过去。 “小王……” 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一股火焰般燃烧的热度,已经变得嘶哑低沉的语调此刻却带上了几分诱惑,白色的面纱渐渐靠近。王宗景木然坐着,但是在那面纱即将接近他的脸的时候,那丝丝不知是轻风还是从她口中吹出的热气拂动了少许,露出那如毛发一般细小的一丝黑色疤痕。 王宗景全身猛然一颤,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张可怖的鬼脸,如最深邃的幽冥地府里挣扎的恶鬼,对着他狠狠吼了一声。下一刻,他的身子完全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后一退。 身后是香案的桌脚,无路可退,但是那瞬间的力量,让他的身躯重重一下砸在桌脚,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面纱,仍在咫尺之外,他仿佛还感觉得到红姐的呼吸,只是在那一刻,他兀自被徐梦红紧紧抓着按在胸前的手,却是一下子感觉到她的身躯在瞬间僵冷了。 如向往光明扑向火焰的飞蛾,被冷淡地拒于灯罩之外。 土地庙里,一片凄冷。 她无声地垂下了头,肩头微微颤抖着,慢慢离开了王宗景的身子。 然后她唯一剩下的一只眼睛,怔怔地看着王宗景,带着几分绝望,带着几分伤怀,连纤细的手掌似乎都在微微发抖,王宗景想要说些什么,半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梦红慢慢起身,离开了他的身边,走回到自己待了一夜的地方,坐回到那个男孩的身旁。阴影遮盖了她的身影,过了一会儿,那寂静之中似乎传来几声极度压抑的哽咽声。 王宗景有些术然地把头向后一靠,心中浮起几分莫名的烦躁之意,隐隐还有一丝对自己的厌憎。徐梦红并不是个冰清玉沽的女子,这一点不但是王宗景一平日同行的敖奎与西门英睿也都知道,事实上,徐梦红红也没有瞒着他们三人的意思。 他们在过往的日子就不止一次看见过与徐梦红相好的男人,甚至有一次他们亲眼见过徐梦红用她的法宝白玉钩刺进了某个垂涎她身子的男人胸膛。 她有过很多男人。 但与她并肩而战追随在她身后的三个男子从来没有因为这一点而看轻过她。 在凉州这片混乱残酷的大地上-在长年累月刀剑下打滚不知明日生死的岁月中,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们的心意自然便会和许多人不一样。正如他们几人未必是知己甚至多数时候互相看不顺眼,但拔出刀剑与人搏杀时,还是会相信自己身边的人。 他们要的不是处女和圣女,哪怕各自心中有各自的秘密甚至黑暗阴影,但活下去才是他们心里更重要的事。 可是这一天的清晨,在晨曦剐刚破晓展露的时刻,却似乎有什么事已经改变了。 王宗景默默低头,不愿也不敢向那低沉的呜咽声响起的地方看上哪怕一眼。也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心底才隐约明白过来几分,发生在红姐身上的事,给她所带来的并不只是重伤二字,那伤痕似乎比他们所有人所想的都要更深重许多。 甚至已经严重到徐梦红的性情都为之改变的地步了。 一声低吟,却是从徐梦红那个角落传来,低沉带着些无助的呜咽声立刻断绝,王宗景也是身子微微一震。那声音是从那男孩口中发出的,并且轻轻翻了个身。 他醒来了。 在晨光中缓缓醒转。 这已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一百零一章 条件 王宗景走在街头,初升的第一缕阳光落了下来,他抬眼向天际那边望了一眼,微微眯上了眼。 在黑暗中癫狂了一整夜然后在黎明之前才沉寂片刻的凉州城,此刻又已经慢慢热闹起来,在白日的光亮之下,许多人都在向城南那一处满是血腥气的地方围拢而去,也有更多的人远远望着然后窃窃私语。王宗景手上拿着一袋凉州早市里普通人家吃的包子点心,面无表情地向土地庙走去。 小心看过背后无人跟踪后,他才走到土地庙门口,听到他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敖奎与西门英睿都探出脑袋看了看,看到王宗景后两人都微微点头,王宗景在门口脚步顿了一下,低声道:“怎么样了?” 敖奎回头向里面望了一眼,道:“红姐在问他。” 王宗景默然片刻,将心底没来由冒出来的那一丝犹豫压了下去,迈步走进了土地庙中。 破旧的土地神庙中,敖奎与西门英睿一左一右地倚靠站在大门边,像是两尊门神般,而在神像下方的空地上,摆了两个半破的蒲团,徐梦红拉着那男孩正坐在前头,低声细气地与他说着话。 清早黎明那-刻的异样,在徐梦红身上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的她虽然依旧白纱蒙面看不到神情变化,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已经清楚地表明她又成了那一个平日里带着王宗景等三人在刀尖上打滚的强悍女子。不过相比起往日对付敌手时的强韧,此刻徐梦红的态度可以说是出入意料地好,非但没有打骂逼迫那男孩,反而是一直轻声细语宽慰于他,甚至还许诺将来会照顾他长大,教他修习道术云云,所要求的,自然也很简单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请这位男孩将那张秘卷碎片交出来。 王宗景在一旁冷眼旁观,清早众人清醒后,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还是找了个借口去给这男孩买吃的,先跑了出去,回来后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只是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那男孩虽然已经从昨晚的昏睡中醒来,但脸上的表情几乎从头到尾都是麻木茫然的模样,任凭徐梦红如何劝说,他都像是一根术头般无动于衷。 徐梦红又说了一阵,显然也察觉到这男孩对自己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反应,很快也停了下来,虽然隔着面纱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脸色是不会好看的。 站在另一边的敖奎早就听得有些急了,这时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大步走过来,伸出巨大的手掌向那男孩抓去,恶狠狠地道:“臭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红姐跟你好好说话是你的运气,不然小心我……” 那男孩被他一吓,脸上果然掠过一丝恐惧之色,身子也抖了几下,但不知为何竟然强忍了下来,只是闭上双眼扬起脖子,却是一副闭目待死的模样,反倒是把气势汹汹的敖奎看得怔了一下,那凶恶的一巴掌一时竟拍不下去了。 “敖奎,别乱来!” 前头传来徐梦红有些不悦的声音,敖奎讪讪收了手。那男孩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自己想象中的一记大耳光,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扫过周围的这些人,眼中掠过一丝仇恨之色。 徐梦红等四人都是老于江湖的人,面对这样一个连心情脸色都不太会隐藏的小孩,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自然是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当下都是眉头一皱,知道这男孩对他们只怕也是当作杀父杀母的仇人一流,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只怕还真是难以问出什么了。 徐梦红正犹豫的时候,忽然只见一个兀自热乎乎的白面包子伸到了那男孩 的面前,却是王宗景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他的身边,淡淡道:“肚子饿了吧,吃点。” 那男孩看到面前的包子,原本如枯木一股的脸上微微变色,靠得近些的徐梦红甚至还听到他肚子里微微响了一声,不管怎样,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 只是他眼神虽然变亮了一些,但没有伸手去拿这包子。王宗景也不着急,只拿着包子往他手里一塞,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然后静静地道:“吃饱了,活下去,说不定还能报仇。” 那男孩的身子微微颤,猛地抬头向他看去,似乎原本麻木的精神被那“报仇”二字给狠狠刺激了一下。王宗景却没有看他,只是坐在他的身旁,手中拿起另一个包子,然后放到嘴里狠狠咬了—大口。 男孩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那只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子,往昔他也曾过着锦农玉食的日子,虽说并非连包子都没见过的那种富贵人家,但平日也很少吃就是了,毕竟这东西还是普通老百姓吃得多些。只是这一刻,那曾经的荣华富贵、父母亲情,却都已灰飞烟灭了。 他眼角慢慢流出了一滴泪,落在那白面包子上,然后抬起手,将包子放到嘴边,和王宗景一样,慢慢地咬了一大口,含着泪,咀嚼着。 徐梦红面纱微动,目光在那男孩脸上扫过,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走到土地庙的门口边,西门英睿与敖奎都看着她,敖奎低声叫了一句:“红姐?” 徐梦红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 “你叫什么名字?” 王宗景吃掉了手中的包子,轻轻拍了拍手,将剩下的那些白面包子往男孩身前轻轻一放,然后开口淡淡地道。 那男孩吞下了一口包子,似乎犹豫了一下后,低声道:“巴乐。”王宗景默然片刻,道:“是欢喜快乐的意思吗?” “我姓王,叫王宗景,其他人都叫我小王,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这样叫我。” 男孩巴乐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咬了另一口包子。 王宗景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口道:“我们要什么东西,你是知道的,能不能把那东西给我?” 巴乐沉默了好久,然后抬起了头,盯着王宗景,道;“昨天晚上你们到我家里,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是要杀人抢东西的吗?” 王宗景窒了一下,还没开口说话,反倒是站在门边一直听着这两人像是念叨家长里短般说话,早己气闷急切的敖奎有些忍耐不住了,跳起来大声道:“胡说,我们哪可能是那样的坏人!小鬼,你看好了,我们四个可都是好人,去你家那都是行侠仗义救人水火之中,费了千辛万苦才把你救了回来,你还不把东西交……” 原本是中气十足的大声宣告,但越说到后头敖奎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他目光转动间,只看到自己旁边的徐梦红、西门英睿以及前头的王宗景,都正在用一种看白痴一般的目光望着他,不由得一阵心虚,讪讪住了口。王宗景回过头来,干咳一声,在沉默片刻之后,道:“你说得对,但我们并没有对你家人出手。” 另一头西门英睿也向前走了几步,道:“不错,昨晚你也看到了,我们刚到巴家的时候,那里已经乱成一团被人杀得差不多了,然后刚进去就在小花园里遇上你们一家人还有两仪观的几个道士,从头到尾,我们的手上可是没沾过一滴血!”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 一下,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又一指王宗景,干笑道,“呃……他杀了一个人,不过你也看到了,他杀的是害你父母的两仪观道士,说起来反而是为你报仇才对。” 王宗景瞪了他一眼,西门英睿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向后退了两步,又靠到门框上去了。 巴乐的脸上神情复杂,但西门英睿刚才那一番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却显然有了奇效,居然似乎隐隐打动了男孩的心,当他再抬头看向王宗景的时候,眼光中隐隐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情。 王宗景,心头一跳,不知怎么忽然有些不想与巴乐的那种目光相对,微微移开了目光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硬起了心肠,道:“巴乐,那秘卷碎片,是在你身上吗?” 巴乐默然片刻,缓缓摇头道:“不在。” 倚在门边的敖奎差点跳了起来,看着又要发怒,但这一次迅疾就被徐梦红还有西门英睿一把按住,两个人目光炯炯看着那边,果然又等了片刻后,只听巴乐对王宗景又轻声道:“但我知道在哪里,我爹藏在家里一个秘密地方了,谁都不知道,但我能找到。” 徐梦红等三人都是眼露喜色,只有王宗景微微皱了皱眉,看着这男孩的眼神,迟疑了一下·道:“能告诉我不?” 巴乐拾起了头,直直地看着他,那一刻,土地庙中一片寂静,人们仿佛连呼吸都悄悄屏住了,只听他缓缓开口道:“可以,但我有个要求,你要帮我做件事。” 王宗景伸手揉揉眉心,道:“你说吧。” 巴乐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帮我,杀了害我家人的仇敌!” 第一百零二章 允诺 王宗景看着巴乐默然无语,微微摇了摇头,旁边的徐梦红与西门英睿也都是皱了皱眉头,只有敖奎嗤笑一声,却是带了些恶意,在门口那边大声道:“你知道你的仇人有多少吗?你知道昨天晚上去巴家的人又有多少吗?你现在走出去在凉州城大街上随便点十个人,至少有五个家伙都可能是你的仇人你又知道不?哈哈哈哈……帮你杀仇人,我们杀得过来吗?” 这一次,徐梦红与西门英睿并没有阻止敖奎的话,就连王宗景也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对巴乐轻声道:“他虽然说得难听,但话里的意思并没有错,这件事,我们做不到。” 巴乐腮帮子鼓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是咬了咬牙,随后他再一次抬眼看着王宗景,道:“不,我只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我就将那东西给你们。” “嗯?。此言一出,徐梦红等人都是动容,彼此对望一眼,随后缓缓靠了过来。 王宗景向徐梦红看了一眼,徐梦红微微点头,王宗景会意,转头看向巴乐,道:“是谁?” “宏明。” “宏明?”王宗景怔了一下,一时竟没想到此人是谁,虽然听在耳中隐隐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向徐梦红等三人看去,不过片刻之后,西门英睿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底,虽然他脸上神情看着也有那么几分古怪之色,淡淡道:“宏明道人,两仪观的观主?” 巴乐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王宗景等人随即也想了起来,凉州之地两仪观这个门派的掌门观主,好像还的确就是叫宏明。只不过凉州本土之上本来就有无数小门小派,而两仪观恰巧也正是其中之一,虽然小有名气,但这名气也是一般,名声也算不上好。宏明道人贵为一派掌门,差不多也就是让人听过就忘的角色,平日里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所以刚才听到这名字时,王宗景还真就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西门英睿道出是那人后,这才恍然大悟。只是随后,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来,和其他三人一起看着巴乐。倒不是说那宏明道人如何神通广大道行奇高,以至于远远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让他们根本无法完成这个条件,相反,两仪观虽然小有名气但实际上名气相当有限,徐梦红等四人一听说是要杀此人可谓是毫无压力。 只是此时此刻,四人的心头都浮起一丝古怪的念头,其他三人还好,不过是心中沉吟罢了,那敖奎却是个急性子,愕然之后,却是忍不住直接向巴乐问道:“我说……该不会是你仇人太多没法找了,就抓住你昨晚见到的两仪观人不放吧?” 男孩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确实不知道其他的仇人是谁,也许就像你们说的,昨晚去巴家的仇人太多太多了,我根本报不了这个仇。可是我至少还知道一个人,我爹曾亲自带我去见他的,就因为他们道观世代受我们巴家香火,所以也极信重他,甚至还亲自拜托他让他照顾我,还说日后若找到盘古大殿的线索,便要请他一同去探索宝藏……这些话,都是我在一旁玩耍时,亲耳听到的。”巴乐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又惨然一笑,低声道,“然后呢,昨天晚上,我看到他的三个徒弟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的爹娘。” 徐梦红等四人都沉默了下去,没有再说什么,哪怕是一开始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几分恶意的敖奎,也皱了皱眉后收起了笑意。王宗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身走到徐梦红的身旁,徐梦红打了个手势,四个人一起走到土地庙的大门口边,压低了声音商议起来。巴乐向他们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有些疲倦地喘了一口气,似乎与这些人如此说话对他来说仍然还是压力过于沉重的一件事。 休息了一会儿后,他目光落到自己的身前,然后轻轻伸出手又拿过一个包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咬了一口。 时间在这个时候,似乎过得特别慢,漫长到巴乐差一点失去了耐心。不过幸好,在他已经有些动摇的时候,那四个人好像得出了一个结论,从刚才开始一直和他说话并给他买来包子的那个小王,重新走了回来,在他身边蹲下。 “看到那个大个子了吗?”不知为什么,王宗景对巴乐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 巴乐有些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时下意识地向门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敖奎挺起胸膛,正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看了过来,满面狰狞,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便如小山一般在空中划过,“呜”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登时似乎让这座破旧的土地庙都震动了一下。 王宗景淡淡地道:“如果在秘卷碎片的事上你骗了我们,他就会用那根狼牙棒,一下一下把你的四肢骨头,全部碾碎,你知道吗?” 巴乐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但他仍是咬着牙,道:“知道了。” 宗景点了点头,道:“好,这事我们干了,事成之后,你立刻就告诉我们秘卷下落。” 巴乐身子一颤,似乎没想到王宗景等人居然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有些不太敢相信,愕然道:“你是说……那、那宏明道人……” 王宗景笑了笑,重新站起身,神色之中没有丝毫异样,只是看着他,眼神中微光闪过,静静地道: “那……就算是他倒霉吧。” ※※※ 两仪观是一处道观,观内的弟子几乎全是道士,从法统上来说,勉强算是天下第一大派青云门的远亲,当然了,这关系青云门是决然不认的,倒是两仪观的人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偶尔酒酣耳热时会拿出来吹吹牛,诸如“五千年前是一家”“俺们观里供奉的神像可是和玉清殿上是一样的”云云。 以神仙为远古祖先,追溯渊源的话,那自然是天下一统,谁也逃不掉的。 不过话虽如此,这种牛皮两仪观的道士也只敢偶尔吹吹,真要放到台面上来讲,那自然是万万不敢的。否则,当今青云门掌教萧真人,可不是好惹的。 两仪观传承的年月也不算久,甚至不到百年,门派的规模也是一般,里头的道士虽然有些修行道行,但凉州之地上从未听说过两仪观何时出过什么大神通的修士来,反倒是这些身披道袍的家伙不时会传出些作奸犯科的恶劣行径,这才是他们小有名气的根源所在。 是以对付两仪观这种门派,哪怕是需要去对付一派之主宏明道人,徐梦红王宗景、西门英睿以及敖奎四个人,却是根本没有丝毫的顾忌,虽然真要说起来,他们所在的阴魔宗现在看起来,其实比两仪观貌似还要差一些,人家好歹也有个山门道观几十年了,你阴魔宗却是不久之前刚刚从别人手里抢了一块地盘过来……但是阴魔宗内里乃是魔教血统出身的分支,又有秦无炎、金瓶儿这等昔日跻身魔教三公子之列的奇才高人暗中镇守,却哪里又会是两仪观这种偏门小派所能比拟的? 当下主意既定,徐梦红又恢复了平日精明能干的模样,三言两语便将众人分配了出去。两仪观虽不成气候,但终究也是一个门派,他们四人也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杀上门去,毕竟众人的道行也还没到如此逆天强强悍的程度,轻而易便能灭去一个门派了。 再者,昨夜那一场动乱灭门,两仪观的人现身巴家,他们也不知晓会小会还有两仪观的人仍然停在城中,甚至是宏明道人本身就在此处。若不将消息打探清楚了,糊里糊涂去了两仪观所在山门,结果扑了一个空,人家还在凉州城里。不是大大乌龙? 这种打探消息的事,徐梦红、西门英睿与王宗景部尽可做得,只有敖奎平日大大咧咧的,徐梦红不太放心。加上正好如今巴乐在手上,乃是极要紧的一个人质,杀掉宏明道人后还需要从他口中得知秘卷碎片的下落,是以徐梦红便特意将敖奎留在这土地庙里,叮嘱他在另外三人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好生看着巴乐,不要出什么意外。 敖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遒:“这小鬼才八九岁大,又没什么道行在身,难道还能飞上天去?” 道理,看起来还真就是这个道理,徐梦红等三人想了好几遍,确实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这小鬼从敖奎的手上逃掉,加上土地庙这里素日平静,并无人来,当下也都放了心,再叮嘱几句后,便纷纷离开了这里,往凉州城里行去。 离了那上地庙走到外头,西门英睿先行走了,王宗景正想也走,忽然只听背后除梦红叫了他一句: “小王。” 王宗景身子一顿,停下了脚步,心里忽然又想到早上那有些尴尬的一幕,顿时心中有些忐忑,又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些歉意,正想搜刮些言辞对红姐表示一番歉意的时候,却只听徐梦红站在他的身边,语气平淡地道:“早上的事,你忘了吧。” 王宗景怔住了,抬眼看她,却只见这红衣女子再不多言,只是沉默地走去,没多久便消失在街道上的人海之中。 他怔怔望着那个方向,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却也有些庆幸的感觉,暗中松了口气,正想回头的时候,忽然在周围一片人声嘈杂里,猛地又听到一声很久以前有些熟悉的狗吠声。 “汪!” 他猛地转身,但随即还是失望,街道上仍是满满陌生的人影面孔,更远处街角似乎还有一只野狗百无聊赖地跑过,像是在找什么吃的。 王宗景盯着那野狗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苦笑一声,随后轻轻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自己心底某个不切实际的美梦丢开,然后迈开大步,却是直向凉州城的东市走去。 ※※※ 人海如潮,拥挤汹涌,在王宗景的身影消失于远处后,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从大街上某个角落跳出了一只奇大的大黄狗来,站在街头摆动狗头东张西望一阵,然后对着某个方向又是“汪汪”地吠叫了两声。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这只看着有些可怕的大狗,有人也向那方向瞄了一眼,不过很快就移开了目光,那不过是个通往墙角偏僻所在的小径,弯弯曲曲路挺长,但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座年久失修、早已废弃的土地庙。 第一百零三章 男孩 “你这几日到我这里的次数太多了。”香酒居的老掌柜有些无奈地看着坐在靠墙那边桌上的王宗景,这样说道。 王宗景没理会他的抱怨,看了一眼窗外空空如也的巷道后,道:“你昨晚没有去巴家?”老掌柜摇了摇头,道:“没去。” 老掌柜摇了摇头,道:“没去。” 王宗景有些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眼,老掌柜哼了一声,道:“我自己那张碎片都给你了,还去巴家那里凑什么热闹,难道拼命再抢一块来给你?” 王宗景默然片刻,道:“昨晚巴家灭门,死得很惨。” 老掌柜皱了皱眉,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他们倒霉吧。” “倒霉?”微微扯动了一下,随后看了他一眼,道,“巴家灭门差不多都是因为那条传言说他们得到了一块秘卷碎片,但这传言是谁传播出来的,你可知晓?为什么这么多世家门派,偏偏就挑了他们一家?” 老掌柜拿过一盎劣酒,放在王宗景的面前,淡淡道:“这凉州城里有多少人,便有多少传言,怎么可能每~条都找得出根源?” 王宗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壶,道:“我不喝这酒。”说着又沉默了一下之后,轻声道:“昨晚在巴家那里,可有人得到什么了?” 老掌柜还是摇头,道:“昨晚太乱,时间也太短,什么消息都没有,而且就算有人有所收获,如今最聪明的手段也是默不作声。” 王宗景缓缓点头,心想换成是他自己只怕也是如此,同时心中浮起那巴家唯一逃生的血脉巴乐的模样,正想着是否也跟老掌柜提一下的时候,话到嘴边忽然又缩了回去,鬼使神差般地换成了:“家里那边,好像也来人了。” 老掌柜看了他一眼-却只见王宗景脸色淡淡,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异样神情表露出来,沉吟片刻后,道:“是啊,听说来的人还不少。” 王宗景眉头一挑,道:“还不少?”片刻后又低声道,“昨日我在城里,只看到了管皋与风恒二人。” 老掌柜点了点头,道:“他们二人是当年那一批青云试中最出色的两个人,修炼最快道行最高,所以也最早下山行走,到这凉州之地来,只怕是他们自己的抉择。”说着,他似乎有意无意又瞄了王宗景一眼,道,“算起来距离当初那次青云试已经五年了,那一批弟子里,可是着实出了不少人才英杰,如今应当都到了下山行走的时候。” 王宗景目光转动,望向窗外,那个安静的小院里,小池平静白杨挺拔,鸡鸭嬉闹找食,一派安宁气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坐了片刻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走了出去,离开了香酒居。 破旧的土地庙里,巴乐沉默地坐在一个墙角,目光带了些散漫,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偶尔会盯着某个地方看上很久很久。在庙的门口处,被留下来看守这个少年的敖奎则是有些不耐烦地坐着,脚边那个黑色巨大的狼牙棒被他特地拿了出来,威武无比地放在那儿,不时用带了几分凶狠的眼光瞪上巴乐几眼,像是在恐吓他不许逃跑。 只是这样的动作开始几次似乎还让巴乐有些害怕,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巴乐渐渐习惯又或是想起了另一些伤心事,脸上掠过一丝哀恸之色后便麻木了起来,对敖奎的戏弄恐吓便没有再多的反应,这让敖奎觉得有些无趣-便再也懒得看他了。 他背靠门框,大马金刀地坐着,阳光从庙门外的白杨树上落下,洒落到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让他恨不得倒地再睡一会儿,不过敖奎毕竟也是跟随徐梦红走了好多年江湖的人,虽然性子直了些,但绝对不是那种毫无脑筋的无知莽夫,甩甩头之后,便将这个诱惑丢出了脑外。 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是觉得对巴乐这个男孩有些看不顺眼,哪怕明知道巴乐的身世已然极凄惨,但他仍很想欺负他、恐吓他,当看到巴乐惊惧害怕时候,摸样,敖奎便会觉得从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样奇怪的心情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确实知道自己还是不舒服,最好还是再去戏弄一下这小鬼,从而让自己高兴一下算了。反正只要不杀了他不伤到他,便是徐梦红等人回来之后,也不会把自己怎样的。 想到这里,敖奎一个挺身站了起来,看去就像是一座巨灵宝塔般,气势不凡,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巨大的身影甚至从门口盖住了一半庙里的地方。这动静是如此地大,把正在出神的巴乐都吓了一跳,回回过神来,看着敖奎脸忽然浮现出几分狞笑之意,脸上顿时现出了几分害怕。 敖奎顿时心中一阵满足,恍惚中却记起许多年前,自己不过是凉州某地一个奴才家出身的小孩时,被那些主人家的少爷围在一起狠狠鞭打,他叫苦连天声音凄厉,但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小孩却都哈哈大笑地围着他,打下的鞭子越来越痛。 他身子震了一下,从回忆里惊醒过来,脸上狰狞之意更甚,一步踏出,向巴乐走了过来。巴乐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可怕的大个子不怀好意,身子向后缩了缩,然而这土地庙里他根本无处可逃,只能拼命躲在角落不停发抖,面无人色。 敖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满心畅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汪汪!” 忽然,在他的笑声之中,从某个地方传来几声狗吠的声音,敖奎身子一震,笑声顿止,庞大的身躯以难以想象的轻敏一下子掠至土地庙的门边,一手抓起地上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一手则探出庙门,向外看去。 过去数日里,这里可是从来没有任何野狗的踪迹。 庙门之外是一小块空地,稍远处便是通往外头街道的那条弯曲小径,只是他目光所及处,一片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当然,狗影也是没有的。“难道是听错了……”敖奎皱起眉头,脸上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平日里他可没有什么幻听的毛病,刚才那一声狗叫他听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听错了。庙门之外的情形似乎有些怪异,但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多半是有些问题的。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手上抓的狼牙棒又更握紧了些,缓缓向门外走了几步。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旁边两棵高大的白杨树被风吹过,缓缓有些摇动的枝叶轻轻响着。 忽地,敖奎若有所觉,目光向前看去,只见那小径拐角处,忽然黄影一闪,片刻之后,却是慢慢走出了一只黄毛大狗。这狗身躯极高极大,足足比寻常犬只大了三倍,差不多都到了成人胸口这般高,当真是敖奎平生见过的最大的狗。 敖奎脸色微变,盯着这只大狗看了一会儿,那只大黄狗显然也很快发现了这边有个大个子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没有畏惧之意,反而歪过脑袋,目光炯炯地也盯着敖奎看了一眼。 敖奎心念转动,这狗如此巨大,绝非凡物,多半便是哪一处修道士家中圈养的妖兽怪物,那么在它身后,只怕便多半有人在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握紧狼牙棒,却是慢慢向前走了过去,一只土狗不过是身躯长大了些,他又怎会害怕? 只是他这里缓缓向前走着,却没发现在自己的头顶之上,那棵挺拔的白杨树枝头叶片后,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却是一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伸手挠挠脑袋,目光向自己身下那个兀自浑然不知的大个子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徽动,却是落在了敖奎手边那个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上。 ※※※ 巴乐缩在角落里,在看到敖奎忽然转身走出门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仍是怦怦急跳,刚才那一丝恐惧仍然没有完全褪去。在昨夜之前-他不过是自小生长于父母爱护呵护中的一个幸福但天真的孩子,何曾真正体会过人间冰冷严酷的风霜,然而只在一夜之间,他的世界便像是完全颠倒过来了。 他只能咬着牙,用尽自己全力去学,但至少眼下,他仍然没有太多长进。 敖奎走出土地庙后,这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静,巴乐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敖奎的回来,怨不住心头便是一跳,难道是家里还有人侥幸活下来,过来毂自己了?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就算是他年纪不大,却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空想而已。 他缩紧了身子,脑海中浮起这四个人的面孔,发现自己最害怕的无疑是敖奎这个大个子,而最喜欢或者说是相对有些安全感感到温和的人,便是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了。 他忽然很盼着王宗景早些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只听庙门之外响起了一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而当他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汪汪汪汪”几声狗叫夹杂着“吱吱吱吱”另一种奇怪声音里,忽然一个身影从外头跳着跑了进来,圆头圆脑短头发,身背一个蓝布袋,看着居然是个和巴乐差不多大的男孩,脸上笑嘻嘻地转头看了一圈,髓后就看到了巴乐,顿时像是吃了一惊,“咦”了一声,愕然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呢?”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巴乐也足吓了一跳,一时只觉得脑子有些空白,半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那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想了想,一溜烟跑过来站到巴乐的身边,却是伸出自己白胖的小手放到巴乐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然后嘴上说:“你生病了吗?” 那小手掌心里,有一丝柔软而温暖的气息从额角传来,巴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身上也暖了一些。 那男孩缩回手,哈哈笑了一下,看来是放心了,又向周围看了一眼,箬道:“你是偷跑到这里玩的吗?不过这里看起来很脏啊,不太好玩。” 巴乐嘴角歪了一下,好像是要笑了,但是忽然之间醒悟过来,却是一个激灵,连忙道:“这、这里不是玩的地方,有坏人的,你赶快跑啊。” “坏人?”那男孩怔了一下,并没有撒腿就跑,而是转过身来看着巴乐,这一次却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一看,自然也就看出些不太一样的端倪来了。 巴乐出身不差,身上的衣物也都是极好的料子,然而从昨夜到今天连番变故,又在这肮脏的土地庙里缩了一晚躺在地上,从头到脚自然都是脏的,加上脸色也不甚好看,活脱脱就像是一个被人拐卖或是折磨的孩子模样。 那男孩没有说话,巴乐却是焦急起来,他心地本来就不坏,此刻也看出这不知哪儿来的男孩一派懵懂无知,似乎对周围情形完全不了解,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想大声说话又随即惊醒怕被外头的敖奎听到,反而是仓促间却没想敖奎在外头的话这男孩为什么能跑进来,只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这里有好些个坏人,他们会杀人的,你快走,快走啊……” 那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眼光有些奇特但神色间十分友好,也没惊慌失色的样子,反而看着巴乐,忽然道:“既然有坏人,你就跟我一起走呗。” 巴乐急得跳脚,道:“你……你还不走的话,那坏人回来就糟了,你不知道,他有一个这么大的狼牙棒……”他挥舞双手,正在用力比划着,想要让这个无知的男孩明白敖奎的可怕赶快离开这里,谁知话说了一半,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只大得出奇的黄狗从庙门口跑了进来,紧接着,只听“哐当哐当”几声古怪清脆的响声在黄狗身后响起,一只灰毛猴子也溜达进来,所不同的是,这只灰毛猴子看着身躯比那只黄狗小得多了,手上却倒抓着一个粗大的黑色棍棒,一端巨粗,尖刺遍布,赫然正是敖奎的那只黑色狼牙棒,被这只看似不起眼的灰毛猴子倒拖在地上走进了土地庙里。 巴乐瞬间傻眼了。然后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跑到门边往外一看,登时便怔住了,只见门外白杨树下,敖奎不知怎么庞大的身躯整个倒在了地上,脑袋歪向一旁,看着像是昏过去的样子。 “小灰,你干吗偷别人的东西啊?”一声呵斥,却是从他身后传来,巴乐怔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那男孩正指着那只灰毛猴子-皱眉道:“我娘我爹都说过,不能偷别人的东西!” 灰毛猴子把那黑色狼牙棒随手往身边一丢,登时地上好像又震动了一下,这件分量奇重的法宝兵器不知为何在这只猴子手里却像是轻飘飘一般,然后灰毛猴子双手一摊,对着那男孩“吱吱吱吱”的连续叫了好几声,似乎在分辩什么。 巴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正为那猴子通人性而震惊,忽然只见那男孩嘴巴一撇,貌似不屑,道:“抢的,那也不行啊!” 他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对灰毛猴子说道:“偷和抢,都是一样,我爹娘都不让我干的。否则的话,你以为风回峰和小竹峰上还会有什么东西留得住吗!” ※※※ 一声轻哼,从敖奎嘴里发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头上一阵阵的剧痛像是刀子割着自己的脑袋一般,再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这一躺也不知躺倒了多久。 敖奎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用手一摸后脑勺疼痛传来的地方,只觉得掌心鼓起,像是已经肿了一个大包,但把手放到眼前时,倒是没什么血迹,看来不算是太严重的伤势。 坐在地上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敖奎慢慢记起自己似乎正在向一只突然出现的大黄狗走去,结果忽地脑袋一疼,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如今看样子,却是被人在脑袋后头暗算了一记,直接敲晕了过去。 这有多少年投吃过这种亏了……敖奎心中顿时大怒,霍然从地上跳起环顾四周,只见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显然那暗算他的人早已跑了。这真是吃了亏也没地方找人诉苦去,这一刻,敖奎心中别提多郁闷了,正愤恨恼火处,忽然间他身子一震,却是想起了什么,顿时面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几个大步便跨了出去,直接冲进了那土地庙中。废弃残旧的土地庙?还是和之前一样破旧肮脏,地上积着一层薄灰,但因为这几日徐梦红等人都在此处,所以有些地方明显看得出比较干净些,比如之前巴乐所在的那个墙角。 但是此刻,在敖奎难以置信的眼前,这一整座不大的土地庙里,显然也和外头一样,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敖奎大吼一声,瞬间脸颊涨得通红,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荡:“糟了,糟了……” 正当他如一只笼中困兽热锅蚂蚁般在土地庙里转来转去失魂落魄的时候,忽然只听土地庙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听着清脆悦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略带了几分疑惑,道:“咦,这里没人啊,南山你会不会看错了昵?”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飘了进来,道:“应该没错啊,虽然我就看到个背影,但那么大只又是黄毛的狗,天底下我想不出还有第二头了。” 这个论断听起来很是古怪,但不知为何旁边的人居然没有反驳,似乎觉得这论断非常有力……随后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听声音土地庙外来的人居然还不少,片刻之后又有另一个声音道:“照理说小鼎在大竹峰上待得好好的,不太可能莫名其妙地会到这凉州来,不过既然路上看到那像大黄的影子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不然日后对陆师叔不好交代。” “唔晤唔……”旁边有数人看来都同意,表示赞同。而土地庙内,敖奎此刻正是激动狂怒之中,脑子里陡然听到这一番谈话,其他的过耳不入,只听到了那只“个头大又是黄毛”的大狗,登时只觉得血冲脑门,大吼一声,冲了出去,对外面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的数个年轻男女吼道:“可恶,便是你们暗算我的吗!” 门外在那白杨树下此刻站着四个人,其中两男两女,被敖奎这么突然冲出来一声吼叫,都是面容错愕,向他看来。 敖奎哪里会管那么多,此刻满脑子都是怒火,加上对丢失了重要人质巴乐的焦虑,以及万一红姐等人回来知道了又该会怎样对他的惶恐,整个人实际上已经不太清醒了,虎吼一声,全身肌肉隆起,右手一招,眼看就要出手。 那边的四个年轻人都是脸色一变,纷纷做出了防御之态,他们也看出了这个大汉并非凡人,道行说不定还颇高,加上那股凶恶的气势,一时都是不敢小觑。 谁知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的时候,敖奎伸手一招姿势熟练潇洒,但片刻之后忽然他整个人如石化一般,瞬间僵住了。呆滞片刻后,他猛地回头向自己右手边看了一眼,瞪大双眼,却是又大叫一声:“狼牙棒呢,我的狼牙棒呢!” 对面四个年轻人无论男女此刻都是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般看着这大汉从不久前气吞山河如虎的凶恶模样,陡然间转化为迷惑困扰焦虑万分团团转,在四周找了一下,又“刷”的一声冲进了土地庙中,烈听里面乒乒乓乓哗啦啦响了、阵,“呼”的一声敖奎又两手空空冲了出来,双眼通红,瞪着对面这四个人,怒吼道:“说,爷爷的狼牙棒呢!” 那四人之中,站在稍前位置的一个微胖男子呆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愕然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哇呀呀呀!” 敖奎仰天长啸,状如疯虎,连狼牙棒也不去想了,整个身躯跃起便向这四人虎扑而去,面色狰狞凶恶,誓要将这几个可恶敌人碎尸万段。 在他庞大身躯的阴影之下,那四个年轻人都是皱眉,两个男子还好没怎么说话,倒是两位年轻女子双双冷哼了一声。 “轰!” 敖奎气焰嚣张的身躯扑了下去,但片刻之后只见光华一闪,一股大力霍然而生,敖奎的身子便如一颗大石头般直接被打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土地庙的一堵墙上,直接砸塌了大半面墙,顿时烟雾飞扬,一片乌烟瘴气。 第一百零五章 厉害 快走到那条偏僻小径的时候,王宗景在街道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这一日天高云淡,天空蔚蓝,远方天际之下雄伟的蛮山山脉巍峨耸立,站在他这里似乎都能看清楚那山巅之上的皑皑白雪。一轮红日升上天空,阳光带着几分暖意,在这个早春的季节洒落在凉州城里,驱散了笼罩一夜的寒冷。 是一个好天气啊。 王宗最微微眯了眯限,忽然有些感慨,纵然人间是怎样的悲欢离台,但这浮云苍狗,却是从来不会顾及的,哪怕是再悲惨的灭门惨案,也从不曾真的见过这老天会落下何等异兆。轻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王宗景继续向前走去,随即便看到了西门英睿。 那条小径有一半贴着掠州城高耸的墙角,此刻西门英睿就站在小径的入口处,不知为何没有走回那土地庙,而是就在小径边上,背靠着粗大坚硬的巨石所砌成的厚重的高大城墙,双眼望天。 王宗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打量了他一番,道:“你站这边做什么?” 西门英睿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看着有些古怪,沉默了片刻后,道:“今天天气不错,我站这里看看。” 王宗景窒了一下,皱了皱眉,随即微微摇头,觉得这个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的家伙有些无聊,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转身向小径走了过去。西门英睿在后头望了他的背影一眼,随后又掉过头来,仍然保持了刚才那副背靠城墙仰看天空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着。 小径上随着王宗景身影的消失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街道上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到无聊闲汉般的西门英睿靠墙而立。 半盏茶工夫后,脚步声从那条小径上重新响起,王宗景又走了出来,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隐隐中却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一声不吭地走到小径外头,看了一眼西门英睿之后,他同样默不作声地走到西门英睿的身边,往城墙上一靠,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西门英睿转头看了他一眼。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逆:“今天天气不错。” 西门英睿:“……” ※※※ 过了半响,两个同样抬头望天如无聊闲汉一般的男子都没有说话,气氛不知不觉有些微妙和古怪的味道,最后却还足西门英睿轻咳了一声,也没回头,还是看着头顶那片晴空,淡淡地道:“你说红姐会不会宰了他?” 王宗景看着天空上一朵飘过的白云,想了想,道:“以前不会,现在难说。” “晤……”西门英睿居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宗景似乎觉得有些头疼,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下道:“待会儿红姐回来了,怎么办?” 西门英睿嘴巴歪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牙酸-这个动作让平日里脸上经常带了些阴沉之气的他居然意外地明朗许多,不过很快还是回复了原先的模样,站在原地冷哼一声,道:“自作孽,我不管。” 王宗景耸了耸肩。 然后,他们两个人便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一身红表白纱蒙面的徐梦红走了过来,看着他们两个,惊讶地道:“你们两人站在这外面做什么?”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同时站直了身子,但都没有说话。徐梦红走到他俩身前,虽然因为蒙面白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那眼中的疑惑还是显而易见的,奇道:“都回到这里了,怎么不进土地庙,敖奎不是还在里面吗?” “今天天气不错……” 两个男人忽然异口同声地开口,说了半句之后发觉到了这一点,一时都无语沉默下来。 徐梦红看看王宗景,又看看西门英睿,忽然间沉默下来,面纱背后的目光也阴沉了许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后忽地冷哼一声,轻轻一跺脚,却是转头向那条小径上大步走去。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不过两个人似乎今天特别有默契,仍是不约而同地与走在前头的徐梦红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条小径偏僻弯曲,但在三人的脚下并不算长,走了一会儿,徐梦红等人便看到了土地庙的影子,还有庙前几棵白杨树。 又向前走了几步,徐梦红忽然脚下一顿,身子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王宗景与西门门英睿也随之站住脚步,然后目光都向徐梦红的背影看去,只见她的肩头忽然开始轻轻颤抖起来?两只垂在身侧的手臂,也渐渐紧握成拳。 透过她的肩头向前看去,只见那间土地庙此刻不知为何已经坍塌了一多半,石块尘土散落得到处部是,而里面的人显然早就不在了。至于原本庙门外不远处的白杨树边,敖奎却被人绑到了树干之上,头颅低垂着,但看着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口看他的模样,却是脸上多处青肿,像是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然后在身上挂了块大木牌,上面写着两行大字:此人已疯, 见者速避! 徐梦红的呼吸声陡然间急促起来,站在她身后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差不多同时都感觉到似有一座火山在这个红表女子体内即将爆发一般,然后便听到徐梦红咬牙切齿一般,低沉嘶哑地吼了一声“敖奎……” “呼、呼、呼……” 略带急促的喘息声从巴乐的口中传了出来,他的一只手被那个不知来历的男孩抓者,从那座土地庙里跑出来后,那男孩就带着他一直在街道上跑着。一开始还好跑得不算快,但后来不知怎么那男孩隐隐察觉到什么不好之处,速度猛然加快,却是让身体一般的巴乐顿时吃了不少苦头。 相比之下,那只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大黄狗却是再轻松不过了,脚步优战犹如闲庭信步,般,顺带着还这里闻闻那里嗅嗅,间中还去墙角屎了一次……还有那灰毛猴子,就更是不用说了,连跑都没跑,直接就坐在大黄狗的背上,一路闲地跟了过来。 最后,那男孩带着巴乐左拐右拐跑到了远离那土地庙的另一条僻静小巷子里后,这才停下了脚步。 巴乐刚站住身子,便手扶墙壁呼哧呼哧大口喘息,只觉得心口猛跳?那一颗心似乎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一般,疲惫不堪。而反观那男孩,居然看去半点乏色也无,反而还有余力走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巴乐的肩膀,笑道:“好啦,跑到这里那坏人应该就找不到你了,该放心了吧。” 巴乐又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但是心中兀自惊疑不定,无论如何想不通敖奎那样一个巨灵一般的人物,怎么突然就倒地昏迷过去了昵?只是如果说是面前这男孩干的,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 那男孩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住哪里,要不要回去?” 巴乐怔了一下,道:“我叫巴乐,我家……”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揉了揉眼角,轻声道,“我家被烧光了,回不去了。” “啊?”那男孩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一时也有点傻跟,呆了一会儿后愕然道,“那你有家人吗,你爹你娘呢,他们会不会在找你?” 巴乐脸色更加黯淡,皎了咬牙,道:“都死了,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男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管他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心性上终究还只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安慰人的事,看着巴乐伤心欲绝的模样,一时间急得搓手,却是也不知道到底眼下该说什么才好。结果到了最后,反倒是经历大变的巴乐心性上居然顽强些,深吸了一口气后,擦去眼角残留的一点水雾,岔开了话题,强撑着笑道:“多谢你救了我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男孩如遇大赦,看着像是松了口气,连忙道:“啊,我叫张小鼎,你叫我小鼎好了,其他人都这么叫我的。” 巴乐点了点头,道:“小鼎。” 小鼎哈哈一笑,随即小脸上又掠过一丝忧色,看着巴乐,道:“巴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巴乐明显茫然了一下,但随后脸上浮起一丝痛恨之色,恨恨地道:“我要报仇!” 小鼎摸摸脑袋,道:“找谁报仇?”巴乐呆了一下,欲言又止,小鼎看着他神情古怪,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不是连仇人是准都不知道?” 巴乐沉默片刻,惨然一笑,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仇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去。” “啊?”小鼎看着顿时有些苦恼起来,皱着小小的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看着巴乐正色道,“要不,赶明儿我见到我爹了,试着求他看看能不能帮你报仇。” 巴乐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用一种真诚的目光看过来,心中没来由地一暖,但想到那几个凶神恶煞以及那个夜晚无数可怕的身影,不知怎么,他却是不忍心让这个可以说如今世上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为难,轻声道:“算了,我仇人很厉害的,你爹很可能打不过他们。” “什么?”小鼎顿时侧目惊讶,“你的仇人竟然如此厉害!” “是啊……”巴乐带着几分伤心,有些无奈地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回头 废弃的土地庙里,因为被砸塌了半堵墙,碎石灰土倒了满地,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地方更显狭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守在门边,警惕地看着门外动静,不过显然周围一片安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敌人到来,又或许他们两个都只是做出个样子给别人看的,事实上,差不多也的确如此,他们的脸虽然向着门外,但耳朵都是竖着偷偷听向土地庙里的动静。 一阵低沉的闷响伴随着带着几分痛苦的低哼声,在他们身后的庙中传了出来,片刻后又听几声大响,倒像是一块重物猛地砸到了另一面墒上,让他们身后的返座庙又是大大震动了一下,摇晃不停,似乎眼看就要塌了下来。 “红姐、红蛆……”几句低沉的叫喊声从庙里传了出来,止站在门口的男人都嘴角扯动了一下。 徐梦红嘶哑的嗓音似乎在里面呵斥了几句,怒意极盛,转眼间就让敖奎的声音消失无踪?听着又是几声怪响后,庙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宗景感觉到身边西门英睿向自己这里看了一眼,但他最终还是装作什么静没看见,依然沉默地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土地庙里面传出了徐梦红嘶哑而略带一丝疲倦的声音,道:“你们两个也进来吧。”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转过身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只见在乱糟糟的±地庙里,徐梦红白纱红衣站在中间,人高马大的敖奎却是没站着,就胡乱坐在了徐梦红脚边一个脏蒲团上,在那儿龇牙咧嘴,满脸晦气无奈的样子。 仔细看去,便发现这个大个子身上新添了不少脚印,脸上也多了好几道小伤口,看着滑稽可笑,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盛怒之下的徐梦红给他留下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此刻自然不会糊涂到喜形于色笑出声来,两人都是板着脸比木头还像木头一般,进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倒是敖奎虽然被徐梦红教训了一顿,但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恼羞成怒愤恨无比的样子,面上多是懊悔悻悻之色,就坐在徐梦红的脚边。王宗景倒是知道四人之中,敖奎是最早追随徐梦红的,早在他与西门英睿加入这个小团体之前,敖奎便已经是这位红姐的忠诚部下,对徐梦红也最为忠心。 事实上,平日里徐梦红虽然也经常吩咐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办事,但态度都迁算克制,并没有颐指气使的那种意思,相反对敖奎倒随便得多,很多时候都是随口呵斥打骂的,但敖奎身高马大皮糙肉厚,从来也都是老老实实不会反嘴,始终对徐梦红忠心无比。 或许,这两个人在过往的岁月里,也有过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吧不过这些事,他们从没有提起过,而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也是很有默契地从来不问。 徐梦红站在那里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后还是恨恨地对他们二人道:“巴家的小鬼跑了,敖奎遇到一伙陌生的修道士,被人家围殴不敌,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了。” 西门英睿默然无言,王宗景则是皱了皱眉之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道:“那巴乐是被这些人救走的?” 徐梦红看了兀自坐在脚边地上的敖奎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自己说。” 敖奎苦着脸,也不敢去多看徐梦红的脸色,拍拍身子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道:“好像也不是,在最后那拨人到来之前,巴家的小鬼好像就已经不见了。” “嗯?”这一下,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敖奎,眼光中有些疑问,但显然更多的还是不解加一些轻视。敖奎脸色微红,干脆也不隐瞒,就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昏迷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又对王宗景与西门英睿说了一遍。 西门英睿听完之后,脸上掠过一丝沉思之色,道:“这么说来,却像是有两拨人了吗?第一拨人救走巴家小鬼,第二拨人过来拦阻你?这是同谋?” 敖奎茫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正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地听着中间有一段脸色微微变动的王宗景,忽然沉声问道:“最开始的时候,你看到了一只大黄狗?” “是啊。”敖奎没好气地比划了一下,脸上神色大有不甘,悻悻道:“那黄狗奇大无比,大概有这么高,这么大,少见得很。我也是看了奇怪,才走过去的……” 王宗景的脸微微向下,看向地面,让自己眼中那一丝莫名的激动与惊讶悄然掠过,等一切消失之后,他才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那除了这只黄狗,你还看到了什么吗,一只猫,一只猪,又或者是一只猴子?” 西门英睿在旁边 边听得差点笑出声来,看了王宗景一眼,心想这小王平日看着沉默寡言的,原来讥讽发言的时候也这般毒辣。 那边敖奎呆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王东景的话里有其他意思,只是愕然摇头道:“没有啊,其他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就看到了那只黄狗,然后我向黄狗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后脑勺一疼,眼前跟着一黑,后面就不晓得了。等我再醒的时候,那第二拨人已经走了过来,而巴家的小鬼也不见了。” 王宗景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话再问了。 徐梦红哼了一声,却是开口道:“还有一件要紧事,你们听放奎说。”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是一怔,转眼向敖奎看去,敖奎看了徐梦红一眼,徐梦红微微点头,敖奎这才舔舔嘴唇,然后带了几分不太肯定的意思,道;“我现在想起来,当时我跟第二拨那四个人交手时,他们所使用的道法,很像是青云门的弟子。” “嗯?”这一句果然厉害,一下子就把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吸引了过来,可见树的影人的名,青云门领袖天下千余年,光这份威望便足以令人注目。 原本繁华无比的凉州巴家在一夜之后,偌大的高门宅院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之间,那一场吞噬了许多人性命的大火虽然势头己衰,但仍然还有许多处火头未曾熄灭,道道乌黑的烟轻飘上空,诉说着这一片凄凉与惨烈。 那一夜黑幕之下疯狂杀戮浑水摸鱼的人,早已经随着夜色退去也一样消失了,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时分,凉州城里有许多人在巴府之外聚拢,围观这片废墟,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就被灭门的倒霉世家。 隐隐有些人影,在废墟之中穿梭,看着动作都是在翻找什么,其中什么含义,该知道的人自然都是心中有数。 在通向这片废墟的街道一处,两个男孩并肩而立,正是巴家最后的生还者巴乐和偶然将他救出的小鼎,大黄狗和灰毛猴子则跟在他俩的身后,看去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打着瞌睡。 小鼎轻声道:“那就是你家了吗?” 巴乐默默地看着那一片面目全非的宅院,眼中掠过一丝惨痛,咬紧了牙关,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是。” 小鼎一时无语,看着前头的惨状,总算是多少体会到巴乐心中的痛苦,随后目光一挑,看见那些在巴家废墟中翻找的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对巴乐道:“那些现在在你家里面翻翻找找的人,便是你的仇人吗?” 巴乐看了半晌?却是苦笑一声,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一点都不知道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沉默了下去。 小鼎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巴乐沉默了很久,道:“我要回去。” 小鼎怔了一下,道:“可是你家没了啊,回哪儿去?。 巴乐摇头道:“不是回家,我要回土地庙那边去。” 小鼎登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你不是说那边有坏人吗,还回去做什么?。巴乐默然片刻,低声道:“那边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也不全是坏人,而且……我只有回去了,才有可能让他们帮我报仇。”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不解的小鼎,道:“这算是一个约定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靠得住,可是我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法子了。” ※※※ 阳光照在凉州城上,两个少年站在街头,轻声道别,彼此分开。 弱小的身影在这座巨大城池的映衬下看着犹如蝼蚁一般,就像人世间的洪流总归推着人一直向前,除了偶然间回首往事外,再不能回头哪怕那微小的一步。 巴乐离开了小鼎,带着几分茫然,还有连自己都不知是否正确的想法,忐忑不安却是无可奈何地向那座土地庙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后,小鼎垂下挥舞着道别的手臂,看着巴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 大黄站了起来,凑到他的身边,用硕大的狗头在他身上蹭了一下,尾巴摇了摇,打了个响鼻,小灰则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对人间的悲欢情仇没有半分兴趣。 第一百零七章 照顾 “青云门弟子?”破旧并且已经倒塌一半的土地庙中,一时鸦雀无声,几个人的脸色看去都很难看,过了好一会儿,却是西门英睿首先开口向敖奎问道:“你不会看错吧?” 敖奎摇了摇头,声音中却听着似乎有一丝犹豫,道:“不会……” 西门英睿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这几年我们差不多都在一起,因为宗门的关系,所以向来都是躲着那些正道大派的弟子特别是青云门一脉的人,从未和他们交过手。莫非你以前跟他们交过手?” 敖奎明显窒了一下,才道:“没有。” 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登时便皱起了眉头,而西门英睿也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如此确定那些人便是青云弟子?” 敖奎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之后,他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梦红,眼神里有几分询问之意。这一举动自然逃不过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的取睛,顿时两人心中都有了几分疑问,王宗景等了一会儿,轻声道:“红姐?” 徐梦红站在那儿没有马上说话,藏在面纱后面的一只独眼中光芒闪烁,过了半晌后,却是冷冷道:“敖奎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便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 此言一出,敖奎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剩下的两个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土地庙中的气氛又沉默了下去,带着一丝尴尬和无言的淡淡的紧张感。 徐梦红的眼光从西门英睿身上扫过又落在王宗景身上,过了片刻,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不相信我的话?” 西门英睿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信。”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同样道:“我也信。” 徐梦红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结,伸手示意其他三人都到自己身边,随后沉声道:“虽然那小鬼跑掉了,但接下来我们也要见机行事,先说说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小王,你先说。” 王宗景开口道:“两仪观的宏明道人,如今确实还在凉州城内,但是具体所在不明。” 徐梦红面纱轻抖,看了他一眼,道:“消息靠谱吗?” 王宗景点点头。 徐梦红沉吟片刻后,淡淡道:“尽力再查查,把宏明道人找出来再说。” 王宗景默然点头,徐梦红随即看向西门英睿,西门英睿犹豫了一下,道:“关于宏明的事我没听到什么消息,但是之前准备回来的时候,却是听到了一个像是刚刚传开的小道消息。” “嗯?”其他三八包括王宗景在内,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一起向他看去。西门英睿压低了声音,道:“说是有人确认,当日在东市闹市厮斗的两派人,除了大败灭门的地藏门外,还有另一拨人的出身也被人查出来了。” 徐梦红身子一震,道:“是哪家?” 西门英睿道:“蛟龙派。”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山门开在蛮山深处飞龙峰上的那个蛟龙派?”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道:“正是。”末了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道,“这消息未必靠谱,就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徐梦红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这事不太像真的,蛟龙派虽然颇有实力,但没有凭据,谁也不能妄下定论。而且,这是不是某些人想要祸水东引的计谋也难说,更何况……” 话说到一半,徐梦红忽地声音一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而其他三人也是同样的反应,脸上同时露出几分警惕之色,从土地庙外传来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常年的经验在这一刻迅速显露出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同时抢到了大门两侧,敖奎则是面露杀气,一把抓起黑色狼牙棒盯着那扇大门,徐梦红则是手中微光闪过,白玉钩再度现身而出。 “噗、噗、噗”,脚步声逐渐靠近,土地庙里的气氛紧绷起来,四个人的心里都是同时转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那些可恶的青云弟子再度回转了吗? 只是他们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一个小身影便出现在大门口。劲风陡起,两个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那个男孩两侧,两件带着杀气的法宝也同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前头敖奎一声低吼,黑色狼牙棒也已经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下,将那个面容失色的男孩砸成肉泥。 就在这时,徐梦红忽然喝了一声:“住手!” 黑色的狼牙棒在半空中猛地僵住了,敖奎脸上先是闪过了愕然之色,随后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巴乐,而一左一右控制住巴乐的西门英睿与王宗景,这时也是呆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甚至就连那些青云门弟子重新来回来要跟他们四人决战为民除害高呼替天行道的事都未必会让他们如此吃惊。徐梦红面纱轻轻颤抖了一下,旁人看不到她的脸色,但显然从她那只眼睛中流露出的惊愕也显示出她完全没想到巴乐会独自一人再度回来,以至于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却还是王宗景轻咳了一声,用一种复杂的眼色看了巴乐一眼,道:“巴乐,你、你怎么回来了?” 巴乐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目光扫过眼前这四人,眼底深处似乎还有一丝畏惧,但不知为何,他终于还是撑住了没有转身就跑,而是回过了头再度看向王宗景,似乎这四人当中,他最相信的始终还是这个年轻人:“之前说的那事,还算数不?” 王宗景握着苍白骨剑的手紧了一紧,片刻之后,他沉声道:“算数。” 巴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一声不吭地重新走回了土地庙中,在四个大人带着诧异的目光中,自己找了块没有被碎土落石盖住的角落,靠墙坐了下去。 ※※※ “这小鬼头绝对有问题!” 四个大人站到了土地庙外,围在白杨树下窃窃私语,西门英睿阴沉着脸首先开口,同时眼往庙外那条小径上瞄了几眼,看着似在警惕会不会有人突然杀进来。王宗景哼了一声,没说话,但面上神色显然是持反对意见。 徐梦红看着也有几分苦恼,在那边苦苦思索,西门英睿瞪了王宗景一限,道:“你这意思,是我们还要去杀宏明?” 王宗景还没答话,倒是旁边从一开始脸色就变得相当难看的敖奎低吼一声,面目狰狞,手上一挥狼牙棒,在半空中发出“呜”的一声,恶狠狠地转身向那土地庙里走去,同时口中道:“他娘的,再不管那许多了,也不要去杀人,老子这就去拷问这该死的小鬼头,就不信他能撑得住不说!” 身随言动,他其状如牛的身躯走出了两步,忽然一只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敖奎脸色一变,面色沉了下来,盯着挡在前头的王宗景,冷冷道:“小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宗景慢慢走到那大门前,就那样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道:“不许你动他。” 土地庙里,那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子似乎在阴影中抖了一下。 敖奎脸色瞬间黑了,握着狼牙棒的粗壮手臂上肌肉缓缓鼓起,王宗景冷冷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好了!”徐梦红的声音忽然从后头传来,“敖奎,回来。” 敖奎眼角抽搐了一下,随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徐梦红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小鬼回来了,一切就还和之前一样,继续做下去。我们现在就找出宏明道人的下落-能杀就杀了,然后再让这小鬼交出碎片,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王宗景听到最后一句时,瞳孔微微一缩,但还不等他有所表示,徐梦红已然又道:“现在我们出去找宏明,敖奎……” 敖奎狞笑一声,看着那土地庙,道:“红姐放心,这次我再弄丢了他,也没脸再见你了。” 徐梦红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跟我还有西门一起出去找,小王,你留在这儿看着他。”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徐梦红也不多话,直接便带着其他两人走了,离开的时候,敖奎看着脸色仍然不太好看,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不住回头向那土地庙中看去。 王宗景一路看着那三个人的身影在小路上消失,这才慢慢走回了土地庙里,在有些昏暗的角落里看到了倚坐在墙边角落里的巴乐。他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巴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们走了?” 王宗景点点头,道:“嗯。” 巴乐不说话了,王宗景等了一会儿,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巴乐微微低下了头,过了片刻,轻声道:“我想报仇,”顿了一下后,又跟了一句,“让你们帮我报仇。” 王宗景默然,过了一会儿似有所感,回头头看去,只见巴乐目光明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忍不住道:“怎么了?” 巴乐道:“如果事后我交出了那秘卷碎片,你们会不会杀我?” 王宗景登时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才带了几分艰难,低声道:“我不会杀你的。” 巴乐的眼神似乎黯淡了许多,身子靠着墙壁,道:“但你管不了其他人,他们可能会杀我,是吗?” 王宗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艰于呼吸,似乎过往那一些生死搏命之间的紧张反而还不如这一刻,末了他放下表情,淡淡道:“我不知道。” 巴乐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 王宗景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处,过了—会儿,他并没有转头看那男孩,但声音还是轻轻地飘了过来,道:“你别想太多,我会尽力照顾你就是了。” 巴乐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嘴角扯动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宗景身子往后一靠,也靠在了墙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倚坐在墙自里,望着破损的土地庙外那片光亮的世界,白杨树在风中摇曳着身姿,树叶在阳光下闪动着。 他们好像都看得有些出神了。 直到过了很久,王宗景忽然又开了口,道:“问你个事。” 巴乐道:“好。” 王宗景道:“你们巴家里面,你有没有听说过以前有一个名叫巴熊的人?” 巴乐皱起眉头:“巴熊……” 第一百零八章 黑影 “巴熊?”巴乐仔细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家里有这么个人。” 王宗景默然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后靠着墙壁,看向土地庙外微微摇摆的白杨树,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如在地上跳舞的晃动身姿,似乎恍然之间,岁月光阴有片刻的回首,但终究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人是谁,和我们巴家有什么关系吗?”巴乐却是多了几分好奇,看着王宗景有些奇怪的脸色,轻声问道。王宗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一个已经过世的……朋友吧。” 他微微眯上了眼睛,心头有片刻的恍惚,心想那个披着魔教奸细身份的胖子,真的算是自己的朋友吗? ※※※ 偌大的凉州城里,这座破旧的土地庙却像是繁华阴影之下被遗忘的一个地方,看着光影变幻树影摇动,幽幽虫鸣悄无人声,一大一小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在这里安静地等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出去的三个人陆续回来了,但是他们带回来的并非之前所约定好的寻找宏明道人的消息,相反地,在三人有些古怪的神情中,王宗景与巴乐听到另一个出入意料的消息:盘古大殿的秘卷碎片已然杳无踪迹,但盘古大殿本身,竟然露出几分端倪来。 这显然是极其诡异的一件事,说是因果倒置也不为过,王宗景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谣言,但看徐梦红等人的神情,却又不似虚假,忍不住便追问下去,过了半晌才弄明白,原来这一日之间,原本是漫天风雨谣言无数的凉州城里,突然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轰然传开,那便是当日在凉州城东市争斗从而引发这场盘古大殿宝藏纷乱的那两派人马里,除了地藏门外,另一派人的身份,居然也被人暗自公布了出来。 那是金牛宗的人。 金牛宗在凉州境内,算得上是个强大的修真门派,一般来说跻身前十是没什么问题的,门中也颇有些高手,不过与凉州其他的大门派相比,金牛宗平日倒是算得上低调,江湖传闻中也没多少金牛宗门下弟子与人争斗的传言,众人只晓得这个低调但不容小觑的门派占了一个蛮山西侧山麓的风水宝地,整日闭门修炼。 本来这消息就算传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亲眼看见那份秘卷被人撕成了碎片,金牛宗这个身份暴露出来,被人讥笑几声是有的,但要说麻烦倒也不太可能口只是这传言之中,赫然却另育一份结语,那便是在金牛宗所在的那个风水宝地“天灵谷”中,这几日宝光冲天,哪怕在深夜之中也是耀眼之极,极有可能便是盘古大殿的入口开启,里面放出的宝物异芒。 王宗景听到此处,登时便是一哂,摇头道:“这等异兆何其明显,真有其事的话,一日夜间凉州城里便传遍了,我们在这城中待的这几日里,却是从未听过此事,多半便是假的。” 徐梦红面纱微动,没有说话,站在她旁边的敖奎却是忍不住,面上带了几分兴奋之色,往前踏了一步,大声道:“小王,你别说,这城里还真有人就在昨夜看到那光芒了。” “什么?” 王宗景这才真正吃了一惊,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再仔细一问,原来是有三个出身于山州“暗影派”的修道士为那盘古大殿的宝藏来到凉州,在凉州城中苦寻那秘卷碎片多日却无收获,又不甘心就此罢手,无奈之下便去那浩大的蛮山山脉中胡乱折腾寻找。事实上,如他们三人一般的修道士还有许多,这些日子以来蛮山之上不时便能望见这种想要瞎猫去赚死耗子的人,结果对盘古大殿他们自然是一无所获,但意外地,却发现了在蛮山偏远的西麓,金牛宗天灵谷内,深夜里异芒闪烁,宝光腾腾,耀眼之极,绝非凡物。 三人心热狂喜之下,又不是凉州本地修士,不太晓得这里的势力,便轻易接近了,然后理所当然地被金牛宗内高手截杀,三人里倒是死了两个,仅剩下一人修习那暗影派中某种异术有成,重伤逃逸回了凉州城里。 此人倒也干脆,思量之后料知光凭自己是报不了这大仇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说了出来,并且言之凿凿,还认出了其中金牛宗某位高手,正是当日在凉州城里追杀地藏门的那些人之一。 如此一来,凉州城内顿时一片哗然,有心人再仔细探寻一下,这消息确实八九不离十了。如今人人激动,多日僵持的局面说不定便要打破,那金牛宗得到了秘卷宝图,说不定便是他们之前找到了盘古大殿的入口所得来的,反正如今在凉州城里再想找全那秘卷宝图,人人都知道希望渺茫,还不如干脆就去天灵谷呢。 事情突变如此,实在令人眼花缭乱猝不及防,王宗景也是怔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向徐梦红-带了几分询问之意,轻声道:“红姐,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也去?” 徐梦红独眼中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王宗景的问题,却是看向了站在王宗景身后角落里的巴乐。 “臭小子!” 一声咆哮怒吼,却是站在徐梦红身边的敖奎黑脸走来,面带了几分杀气,迈步就要向巴乐走去。巴乐被这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吓,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王宗景皱了皱眉,断然伸手,挡住了敖奎的去路,然后也不待敖奎发怒质问,他只看着徐梦红,道:“红姐,还没到杀鸡取卵的时候。” 徐梦红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王宗景皱了皱眉,身子还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后退的意思。徐梦红沉吟片刻后,对敖奎轻轻摇了摇头,敖奎哼了一声,有些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随后,徐梦红面纱轻动,示意王宗景跟她走到一旁。 倒塌的土墙之下,大大小小的碎砖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徐梦红站在那个墙上的破洞前,压低了声音,语调淡淡,道:“小王,情势变了。” 王宗景默然无语。 徐梦红又道:“那秘卷宝图碎成多份,就算我们拿到这一块,只怕也是于事无补。而且如今局势,我们势必要赶去天灵谷,这小鬼是个累赘。”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红姐,有一份东西在手,总比没有的好。” 徐梦红冷笑一声,道:“他会给你?别忘了他可是要我们帮他杀了仇人才交出来的。”说着,她又转头向那边的角落里看了一眼,淡淡道,“而且你又真的能保证,他不是诳我们?也许只是为了报仇随便扯这么一句。” 王宗景眼角抽动了一下,半晌之后,抬头沉卢道:“红姐,给我半个时辰,我带他出去取那秘卷碎片回来。” 徐梦红盯着他,冷然道:“若是他没有呢?”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那我带他的人头回来。” 徐梦红点点头,道:“那好,你去吧。” ※※※ 黄昏的夕阳缓缓落在高大雄伟的蛮山山脉西侧,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放射着最后一点光亮,给这片山脉披上了一层落日红霞的光辉。 夕用余晖之中,蛮山屹立在凉州大地之上,高耸的峰顶之上在这早春季节里仍是一派常年不化的白皑皑,银装素裹的景一直蔓延到高峰的三分之一处,雪线才参羞不齐地出现,茂密的针叶林包拢着一个又一个山头,山间积悄然融化变作清寒透彻的山溪,在密林山头悄悄流淌着。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雪线下方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崖上,侍石而立,山壁上落下一道小小瀑布,水花晶莹清洌,汇聚成一道冰寒的山间小溪从山崖山头流过,然后从万丈之高的悬崖之上流淌出去,化作漫天水珠洒落向群山。 这美丽浑然不似人间颜色的女子,却是赤足站在这冰雪融化寒冷强劲的冰冰之中,妙目远眺,若有所思,身上一袭白衣宽大柔顺,在这山崖上强劲的山风中飘然舞动,便如将要飞天的仙子一般。 落日夕阳的光辉,似也眷念她的容颜,缠绵不肯退去,无奈光阴如刀般无情,终究还是几番纠结辗转后,林暗雪静里,夕阳落下了最后的身影。 黑暗从山脉的后头席卷而来,将雄伟的蛮山整个吞没,内衣飘拂在黑暗风中,水中似又寒了几分。 只是她却依旧安然站立着,眺望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色渐深沉,满山林木萧萧,繁星渐亮,山风呼啸吹过带了几分凄厉,漫天幽色,便在返时,忽然一声脚步声,从那女子身后密林深处传来。 黑暗本如幽静的水面,这一步却似石入水中,登时踏破了满山凄厉,山林似也为之一震,无尽沉沉夜色尽数反转一般,静伏而下,随后又是一声,缓缓向这里靠近。 林术山势,风声呼号,忽然间这天地之势,竟仿佛有几分被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吸引了过去-与它问呼吸共步伐,一步一震动,就这样,一人从密林深处缓缓走了出来,来到这白农女子的身后。 夜色凝固了。 那人影站立不动,却像是将这人间所有的黑暗都吸附在身边,山、林、风、水,竟似无不为之所夺。 一直安静伫立的白衣女子,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容颜之上,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她慢慢转过身子,目光看向身后那个黑影,脸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仿佛整个人都在黑暗中亮了些许,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啊。” 然后她看着那个身影,眼底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淡淡微光,轻声道:“那么我该叫你张小凡呢,还是鬼厉?” 第一百零九章 帮忙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夜幕天穹里,繁星点点,如镶嵌在无边黑幕里耀眼的宝石熠熠生辉,凝视者这苍茫人间,看着那一幕幕悲欢离合永无休止地上演。 山风吹过,白衣飘拂,那女子似乎直到这个时候,忽然才感觉了几分寒意,双手交叉轻轻抱在胸口,抬起白暂的秀足,慢慢走上了岸边。不远处,便是那沉默的男子身影,从天穹上洒落下的星辉里,慢慢照亮了他的容貌,一个平凡的男子,神情温和,赫然正是大竹峰顶的张小凡。凝聚在他身旁的黑暗似带了几分生命一样,悄悄松弛下来,原本那浩大奇异、几与天地山川共为一体的强大气势,于不知不觉间消散,只有他的眼神在这片黑暗中很亮很亮,沉默地看着这白衣女子。 几缕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到额前,白衣女子伸手轻轻拢起,动作细微而轻柔,却不知怎么身姿微动中,竟有股浑然天成般惊心动魄的娇媚散发出来?落在那张小凡的眼中,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白衣女子转过头,看着这个男子,眼中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片刻之后道:“看来我面子不小啊,居然还真的能把你从那大竹峰上请下来。”顿了一下,她嘴角边忽然抿起一个好看的小弯,似看到当年喜欢的少年露出温柔欢喜的笑意,略带了一分狡黠,偷笑道,“说起来,该不会这一次,是你这教十年来第一次下山吧?” 张小凡走到她的身边,目光在小白那浑然不似人间的绝色容颜上略一流连,便移开了目光,口中道:“不会,我下山很多次了。” 小白却是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回答,与她往日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一时忍不住奇道:“什么,很多次,我还以为你整日都缩在大竹峰上呢。不过你下山是去做什么了?” 张小凡负手不语。 小白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张小凡神色如常,淡淡道:“下山买米买面买肉买菜买油盐酱醋茶各种调料啊。” 小白一杲,愕然道:“你说什么?” 张小凡摊摊手,道:“你看,其实我是一个厨子。”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好多年了啊。” 小白:“……” 星光之下,这美艳到了极处娇媚仿佛已是天生的女子,岁月从不曾在她绝世容颜间留下丝毫痕迹,这一刻,却像是个小姑娘般啐了一口,恨恨道:“果然男人部是会学坏的。” 张小凡神色仍是那般温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派了那么一个小狐狸精过来找我,还给她取了那个名字,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白哼了一声,忽地向他踏近了步,原本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还有数步之遥,但转眼间这娇媚无限的白衣女子却已站在张小凡的身前,只隔了细细一道缝隙,仿佛空间距离对她来说,根本已经没有了意义。 黑暗里,幽香扑鼻,白衣拂动,娇媚的脸似就在眼前,小白盯着张小凡那近在咫尺的脸,看了看,忽地贝齿轻咬红唇,笑道:“我就是这样坏啊,你想怎样?” 张小凡咳嗽两声,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什么样都没想……好吧,你费尽周折大老远地把我叫到这里,总不会就为了说些闲话吧,有什么事?” 小白原本是微微前倾的身子,慢慢挺直了,柔软的白衣之下,温暖丰腴动人的身躯若隐若现,仿佛是这夜色之中一缕淡淡而令人迷惘的春色。她微笑起来,笑得那般美丽,笑着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仿佛是一时间,终于又看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找你来,当然是有事了。”她微笑着说道。 “何事?” 小白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向张小凡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派去找你的那个小痴,你应该见过了吧,觉得她怎样?” 张小凡的眉头登时又是一皱,似乎对小白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有些敏感,但转头看了看小白的笑脸,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轻叹一声,道:“见过了,人是挺机灵的,不过于修道上资质似是一般。” 小白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奇怪,张小凡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当日我听她对你的称呼,像是你的后辈,可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焚香谷你我初见面时,你似乎说过你的后代已经尽数离世了。” 小白神色微黯,但随即笑了笑,把那丝黯然抛开,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算是天可可怜见吧,这些年来我周游神州浩土,十多年前却在这凉州荒僻之处,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脉‘天狐’后裔在此延续下来。” 张小凡眉头一挑,看向小白的神色里已是多了几分郑重,道:“竟有此事,那可要恭喜你了。” 小白笑了笑,幽幽道:“当年天狐一族因我之故,遭了灭顶之灾,我本已死心,不料当日竟然还有侥幸逃生之人。当我发现这些天狐后辈时,心中当真是欣喜无极,所以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一脉遗孤扶持起来。这一次请你过来,也是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张小凡缓缓点头,道:“当年你帮我良多,我能有这些年的安定日子,其中也托你的福。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小白犹豫了一下,面上忽然掠过一丝迟疑,看着居然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张小凡看在眼中,忍不住也是微微皱眉,心想莫非小白将要拜托自己的,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吗? 正思索时-只听小白终于还是开口道:“呃,其实吧,当日你看到的那个小痴,资质在这一脉百来个天狐后裔中,算是最好的了……” 张小凡点点头,道:“哦,那不错啊……呃?”他忽地一窒,随即想到了什么,愕然抬头看向小白,带了几分诧异,道,“你说什么?” 小白苦笑一声,长长叹息,道:“你没听错。” 张小凡登时便是一阵无语,半响说不出话来。 自古以来,天狐一族便是一支极其神异的妖族,数目虽少,但在神州漫长的历史中,天生媚骨娇艳无匹的天狐,往往也都是灵异通神的修炼奇才,涌现出无数声名显赫的强大天狐,其中成就最大的,其实便是如今站在张小凡面前的小白。 传说中的九尾天狐,已经是天狐一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巅峰人物,或许在名声上小白反而不如那几位前辈,但这其中缘由颇为曲折,当年在焚香谷中的那一段历史乃至天狐一族几乎灭族的惨祸,也让小白性情大变。这其中种种,张小凡牵扯颇深,自然是都知晓的,同时对天狐一族强大强悍的资质天赋,也同样明白。 然而这一刻,他从小白口中听到的却仿佛是另一种奇怪的种族一般,犹豫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小白,带了几分犹豫不决,道:“你刚才说的这一脉天狐后裔的人数……有百余人?” 小白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察觉了啊。” 张小凡默然片刻,道:“天狐一族自古以来便是极其强大的一脉妖族,特别是到了你这里。”他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子,目光缓缓停了一下,淡淡道:“就算是如今的我与你交手,也不敢夸口会有必胜之算。” 小白目光一闪。 张小凡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些狐狸如果真是天狐一脉,资质断然不会差到这种地步的,除此之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狐一族虽然强大,但向来人丁不旺,从未听说有繁衍到百人之上,还是说……其中另有缘由?” 小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当年跑出来的,只有一只小天狐,仓皇之下举目无亲,于是和这凉州本土的一只黑狐……”说到此处,她脸色罕见地出现几分尴尬,轻声道:“唔,这……这其中,血脉有些杂乱,好处坏处都有,坏处是他们的后代于修炼天赋上差了许多,但好处睨,是不知为何,他们好像特别会生……” 饶是以张小凡如今的阅历与定力,听到这里,也是一阵无语,半晌之后干笑一声,道:“原来如此。” 小白叹了口气,道:“我当初找到他们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了,虽然真要计较起来,他们这一脉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天狐一脉,但总归是我的后人,我不能不管。”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只是以你的本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需要叫我过来帮忙?” 小白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忽然沉默了下来,张小凡也投催促,只是安静地站着,耐心等待。 夜风微寒,眼眸明亮若星,她伫立在山崖风中,飘然似不沾染人间烟尘的女子。 两人之间,忽然都没了声音。 又过了片刻,他们像是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一起转头向远处蛮山山脉的某处眺望而去,一道光芒忽然从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峦中升腾而起,在黑暗中摇曳,宝光蒸腾,耀眼之极。 小白看着那道显然不同凡响的奇异光芒,忽然笑了笑,道:“我要你帮我的事,便是在那边了。” 第一百一十章 眼熟 夜晚的凉州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但若是细心看去,又会发现在那片深沉的夜色下,偶尔会有些诡异的身影在穿梭,不明身份,不知所往,只是这片夜色总是让人觉得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反而在黑暗之下隐隐散发着一股蠢蠢欲动的骚动气息。 寂静的长街上,道路两旁的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除了天际淡淡的微光外,便是仿佛漫无边际的黑暗。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安静的街道上,静静地向前走去,这条街道的前头,便是通向凉州城里被灭门的巴家府邸。 巴乐看去有些紧张,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偷偷向身边看了一眼,只见王宗景面无表情,脸色看去有些冷。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目光,王宗景也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巴乐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同时面色刷地白了,过了片刻,他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面带惊惶之色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我哪会骗你??????”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口中淡淡道:“最好是这样,希望在那片废墟中你还能找到那张碎片。” 巴乐苍白着脸,忽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条深沉的黑暗街道,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跑开,只是脸色惨然地跟在王宗景的背后。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前方那片已经变成废墟的府邸在夜色中渐新显露出了模糊的轮廓,黑暗里看去流露出一股凄凉的味道。巴乐看着那一片惨况,忽然像是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勇气,对着王宗景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突然改变主意,明明之前你们答应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王宗景皱了皱眉,回过身来看着他,巴乐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畏缩,刚涌出的勇气似乎又在渐渐消失。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情势变了,巴乐。” 巴乐瞪着他,没有说话。 王宗景淡淡地道:“你再怎样不服气也没用,世间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前一刻还是价值连城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甚至有的人为此家破人亡,可是转眼间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巴乐脸色惨白,忽然间像是歇斯底里了一样,向着王宗景反而走近了一步,握着拳头怒吼道:“你说得轻松,如果真是这样,那前些日子我们巴家算是什么,几百条人命家破人亡,就换回这样一句话吗?” 王宗景看着他,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然后道:“是。” “没习惯的话,你要学着习惯。”过了一会儿,他又静静地补充了一句。 脚步在那片巨大的废墟前停了下来,尽管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但是不久之前曾经煊赫热闹的大宅院在数日间变成眼前这一片巨大的悲惨废墟,仍然给人一种强大的冲击力,王宗景还好些,巴乐站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前,一时之间有些不能自已。 残垣断壁间满地狼藉,被大火焚烧焦黑的痕迹借着夜里的微光仍是隐约可见,巴乐眼眶红了起来,拼命咬着牙,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身边那个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巴乐,把东西给我。” 巴乐猛地转过身,盯着王宗景,王宗景脸色有些漠然,看着这个男孩,淡淡地道:“给我,或者我杀了你。” 巴乐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神情变幻,盯着王宗景,像是有些认不出这个前几天对自己态度还算温和的男子。王宗景从他眼中看出了愤怒与疑惑乃至更多的惊惶,心头微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 巴乐慢慢转过身去,木然呆立片刻,随后涩声道:“在后院那边有一栋不起眼的柴房,地下有一间密室,那里是我爹平日放贵重东西的地方,家里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们逃出来时我爹特意偷偷告诉我的。”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东西,应该就在那里面了。” 王宗景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冷,心想这少年居然真的是有几分空手套白狼的胆子,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道:“你带我去看看吧。” 两个人行走在废墟之中,在一片狼藉中有些艰难地走着,到处都是倒塌的残梁断木和碎石,很多地方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王宗景还好些,巴乐便走得有些困难。不过凭借在这栋府邸里生活多年的记忆,男孩仍是带着王宗景,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后院那边走去。 夜风吹起,夜色似又深了几分,远处好像还传来几声狗吠之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着。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终于走到了巴府废墟原先的后院位置,这里一眼看去也是遍地狼藉,显然当日也没有逃过那场灾祸,而巴乐口中的那栋两层小楼,他们也同时都看到了,在那个位置上,只剩下一座塌了一半同时被烧得焦黑的废墟。 巴乐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王宗景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耐心再去等了,干脆就一把抱住巴乐的身子,几个纵跃从一堆堆乱石焦木上掠过,转眼间便来到小楼之前。随后两人几乎同时抬限向那小楼中看去,片刻之后,他们的身子似乎都滞了一下,站在小楼外头一动不动。 碎砖断木下,哪怕是在这夜色中-两人也依然能够看到一处黑漆漆的洞口敞开在小楼废墟之中,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在夜色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那般凄凉而无助。 王宗景冷冷地看着那个洞口,没有任何表示,巴乐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神情复杂,但同样没有下去查看的意思。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夜色似乎越发寂静,静到巴乐忽然觉得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王宗景在一边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巴乐慢慢地摇了摇头,脸色惨白,低声道:“你、你能不能……” 王宗景容色如铁,冷然道:“不能。” 巴乐手脚冰凉,还不肯死心,带了几分哀求之色,低声道:“求你了,我、我真的……” 遥远处响起的狗吠之声,忽然间响亮了许多,似乎在这片刻间突然向这里靠近了。 王宗景脸色微微一变,面上掠过一丝犹疑之色,随后像是下了决心,忽地向巴乐踏近了一步。 一股冰寒的杀气,猛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一瞬间,巴乐几乎如坠冰窖,全身寒毛倒竖,几乎不能呼吸一般,只看着王宗景缓缓抬起了手。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狗吠从后院门口处传了过来,随后一个略带几分诧异的声音响起:“咦,巴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 “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从王宗景的背后传了过来,王宗景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原先的杀气不知何时悄然散去。 细碎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有个人走了过来,听着步伐声音轻细,加上前头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巴乐先是一怔,随即目光看向王宗景的身后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王宗景,却是又掠过一丝畏惧,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小鼎,别过来。” “咦?”后头那少年奇怪地问了一句,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心中猛然间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料到的强烈冲动,就想回头好好去看他一眼,只是当他的身子微动欲转时,终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不知怎么,却是不愿让自己去面对那个曾经的孩子。 本来已经握在那柄苍白骨剑上的手掌悄悄松开了,杀意退去,处在他正对面的巴乐迅速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王宗景默然片刻,心里挣扎,但到了最后还是敌不过那股莫名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似乎也不愿意在小鼎面前杀人。 他走上一步,靠近巴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今晚就离开,明日天亮时若是我还看见你在这里,就谁都救不了你了。明白了?” 巴乐呆了一下,随即大喜,连连点头。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身后那多年未见的少年朋友似乎正有些奇怪地向这里张望,探头探脑地想要过来查看一番,在脑海里他把那个记忆中可爱的身影容貌自行脑补了一下,嘴角微微扯动。在那一刻,巴乐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似乎看到这个不久前还杀气满满的王宗景脸上掠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和的笑容。 不过下一刻,王宗景的容色已然再度凝结如霜,更不理会他,身形一动,头也不回地向前掠去,几个起落便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巴乐看着他的离去,一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却觉得手脚居然有些发软,像是刚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惊吓不小,连自己都没发觉。 脚步声响了起来,巴乐抬头看去,只见带着一脸诧异之色的张小鼎走了过来,旁边果然还跟着他家里养的那条身躯奇大无比的大黄狗,只是之前都只形影不离的灰毛猴子,此刻却不见踪影了。 张小鼎对着巴乐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向王宗景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眠迟疑片刻,嘴里却是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猜测 王宗景当然并没有就此远去,离开那个后院后,他悄无声息地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后院残墙边一棵被烧掉一半的大树边藏身,随后再度转头向那栋小楼的方向看去,远远地只见两个男孩站在小楼前说着话。 五年未见,当年那个圆头圆脑圆肚皮的小孩,如今已然是长高长大了许多,但是脸上轮廓模样,仍然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来。熟悉的笑容和音调,甚至连举手投足间,王宗景都依然能看出几分小鼎当年的模样。 他隐身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那个可爱的少年,心底和眼中都掠过一阵许久。 小鼎与巴乐交谈了一会儿,中间看神情似乎还追问他几句,显然对这半夜三更发生的事有些不解,而巴乐看去也是支支吾吾,似乎也不知从何说起。中间小鼎还几次看向王宗景离去的方向,目光眼神都有些奇怪,不知他心底在想写什么。不过到了最后,他终于还是跟巴乐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看着那两个男孩并肩离开的身影,王宗景在树影之下缓缓松了口气,随后心中闪过一丝茫然,暗自苦笑一声,心想事情变成这样,只能是从自己暗藏的那三张秘卷碎片里交出一片给徐梦红等人才能交差了。 正想着,忽然他只听到自己头项上方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一枝树丫猛地颤抖了一下,王宗景身子一震,猛然抬头,便只见一个黑影“唔”的一声从头项一根树枝上荡了下来。 事发仓促,王宗景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黑影是什么事物,但是这些年来在凉州这凶险战乱之地所形成的反应,仍是让他在第一时间便倒翻了出去,同时右手一翻,白光微闪,一股阴寒的杀气登时便从他身上如刀锋般侵袭而出,那柄苍白骨剑已然出手刺去。 “吱吱吱吱。” 几声轻叫从那黑影处传了过来,隐隐有几分耳熟。王宗景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之感,果然片刻之间借着苍白骨剑那诡异的微光,赫然只见那突然从树上荡下的身影正是一只记忆中熟悉的灰毛猴子。 该死,是小灰。 王宗景心头叫苦,但刚才一出剑他是当作生死仇敌般的全力出手,一时间竟是来不及收手了,而小灰此刻的形象则是身子悬空倒立,就一条尾巴挂在一根树枝上荡来荡去,对着王宗景突然暴起的杀手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的模样,只是睁着双眼看着他,眼中似乎还有几分好奇。 眼看那苍白骨剑就要刺到小灰身上,虽然多年前王宗景就知道小鼎身边那黄狗灰猴都不是等闲之物,但这几年来也无人比他更了解自己手中这柄奇异的苍白骨剑的威力,眼下收势不及,心中正惶惑处,忽地眼前一花,却是另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现身于小灰身边。 然后一伸手,却是迎着那苍白骨剑架上来了。 黑光忽起,这一片原本深沉的夜色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那感觉像是原先的黑夜虽然黑暗,但仍是带有几分生命活力的,但此刻出现在这个身影周围的黑暗,却是瞬间将所有的光明哪怕是最微小的微光都尽数驱逐而去,化为最深沉最深邃同时也是最纯净的黑暗,无光、无亮,无缝、无隙。 苍白骨剑上那股强悍而阴寒的杀意,瞬间被这片无比强大的黑暗吞没了。 片刻之后,王宗景一声闷哼,身子大震,整个人却是猛地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十余丈外的~堵破墙上,只听轰隆一声,墙倒灰飞,碎石飞溅。 那片黑暗之中的人影头颅微抬,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微感诧异,向王宗景震飞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时倒吊在树上的灰毛猴子尾巴一收,整个身子荡了过来,轻轻巧巧就跳到了那人的肩上,咧嘴一笑,伸手在那人的头上摸了摸。 那人看了猴子一眼,哼了一声,道:“小灰,别闹。” 灰毛猴子吐了吐舌头,手里一翻,也不知哪里变出来的不知名野果,就这样放到嘴里啃了起来。 残垣断壁之间,王宗景站起身子,胸口兀自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但心中惊骇之意更盛,刚才那仓促之间一场交手,那一抹黑暗实力之强实乃他平生仅见虽然在最后关头他竭尽全力堪堪逃了出来,但那股凛冽的杀意与那一瞬间几如遮蔽天地般的压迫感,仍是让他心中泛起平生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甚至于,他隐隐还感觉到最后那一刻,那片黑暗还有收敛的一分迹象否则自己是否真的能逃出来,还是两说。 不过下一刻,他心中的惊惧便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了,那只猴子分明便是当年大竹峰上的小灰,加上之前小鼎与大黄都出现在这里,那么此刻在那片黑影之中的身影,又会是谁呢? 他心里涌起一阵古怪甚至让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感觉,就这样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悄然散去,然后在夜色中,一个看去十分平凡的身影走了过来,小灰就蹲坐在他的肩膀上,悠然自得地啃着野果,同时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瞄了王宗景一眼。 “前辈……”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缓缓走到自己身前的张小凡,垂手而立,轻轻叫了一声。 ※※※ 张小凡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点头,温和地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 五年不见,王宗景此刻甫听这一句平淡无奇的问候,不知怎么心里却有一阵莫名的激动,五年前在青云山上的经历仿佛在眼前一一掠过,蓝天白云,青山古树,还有青翠满山的竹涛林海。 “是。”他看着张小凡,轻轻答应一声,咬了咬牙。 张小凡微笑道:“没受伤吧?”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没事。” 张小凡拍了拍小灰,对着王宗景笑道:“这猴子向来顽劣,刚才怕是故意吓你的,你莫要在意。” 王宗景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也是没想那么多,幸好前辈你出手得快,不然我还怕万一失手伤到小灰就糟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此言一出,原本待在张小凡肩上高高兴兴啃野果的小灰登时叫了起来,瞪着王宗景一脸恼怒之色,冲着他龇牙咧嘴,一副“臭小子胡说八道不知天高地厚要不你放马过来咱俩单挑一场看到底谁会灰头土脸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表情。 王宗景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张小凡已然皱了皱眉,低声呵斥了小灰一声,随后对王宗景笑道:“你别理它,小灰的性子本来就野得很。”顿了一下,他又对王宗景道,“这几年,你都在凉州这里?”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是,我在……”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又顿住了,心中一阵犹豫。毫无疑问在他心中,张小凡与那位青云掌教真人萧逸才是分量最重的两位前辈,但是自己此刻的身份乃至萧逸才暗中托付的使命,却是事关重大,贸然与张小凡说得太多,似乎也不太好。 他这里犹豫了一下,张小凡却是笑了笑,道:“你这是潜身于魔教里的某个分支小派吗?” 王宗景大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迎着他的目光,却是微微摇头,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当年跟我学的那些东西都是和魔教有牵扯的,加上今日在蛮荒之地边陲的凉州看到你,想来多半就是如此了。” 王宗景干笑一声,随即干脆地点了点头。 张小凡轻叹了一口气,眉头微皱,轻声道:“想不到那位还真是……”说到半截,他自己微微苦笑地摇头,却是一带笑过,随后看着王宗景,道,“让你小小年纪便挡此重任,他倒是放心,这几年你过得怎样?” 过得怎样…… 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血海骷髅,一一见过闯过经历过,咬过牙,杀过人,被人杀,还能怎样呢? 王宗景想了想,抬起头,迎着张小凡的目光,笑了笑道:“挺好的。” 张小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走一走?” “嗯。” 张小凡转身向前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后,望着这个看似平凡的男子的背影,心境虽然较之刚才平复了许多,但仍有几分隐隐的兴奋。只是他跟在张小凡背后才走了两步,忽地一阵风声乍起,随即脑门一疼,王宗景惊愕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小灰蹲坐在张小凡肩上笑嘻嘻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手中的野果被啃光了之后,果核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王宗景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下滴溜溜滚开了一枚果核。 这泼猴!王宗景抬头瞪了小灰一眼,小灰却是嘿嘿一笑,左手一翻又变出一颗野果咬了一大口,同时右手竖起一根手指对着他勾了勾,一副你放马过来的模样。 王宗景咬咬牙、撇撇嘴,哼了一声,心里想到:“死猴子算你狠,我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死了 黑夜笼罩在这片,遮盖了无数的阴暗地方,不知有多少秘密也同时隐藏在这片黑暗中。 当张小凡与王宗景两个人的身影前后离开这片已然化为废墟的巴家府邸时,在凉州城池里的某个隐秘角落,恰好是在巴府的另一个方向,那两个出身于神秘北地天龙殿的神秘人物,也同时注视着这片废墟。 “真如野兽一般。” 那看去较为年轻的人冷哼了一声,对着身边那个中年男子道。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这话也说得是无头无脑,但中年男子与这位伙伴在一起的时日不短,很是了解他的心性,自然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闻言淡淡一笑,道:“怎么,你可怜这一处人家里惨死的人吗?” 那青年一挑眉,脸上却是露出几分刚硬冷峻之色,冷笑道:“他们死活与我何干,只不过我看这些中原人为着一点虚无缥缈之物,便能趁势杀人夺命,人心之毒,实不堪言。” 那中年人笑了笑,对这青年的话显然不太在意,只道:“你自己都说了与我们没有干系,何必还去多想,反正我们来到此地也只是为了追索天龙气息突然出现的线索。说起来——”中年男子眉头缓缓皱起,沉声思索了片刻,道:“自从我们到了凉州这里后,天龙气息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难不成是我们行迹不密,惊动了什么人吗?” 青年闻言也是一惊,皱起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随后沉吟道:“不可能吧,咱们到这凉州城后从来都小心谨慎,怕的就是打草惊蛇,这几日天龙气息不见,以我看来也不算什么,本来它也一直就是断断续续的样子。” 中年男子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有理,看来我们还要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对了,这几日城中风传的那盘古大殿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 听到这盘古大殿四字,那向来眼高于顶神色倨傲的青年面上也流露出几分凝重之色,点了点头,道:“是,这宝藏传说在世间流传已有千年,想不到如今却是会在凉州此地出世。” 中年男子负手走了两步,摇头道:“究竟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盘古大殷,眼下还未有定数,不好说。不过这消息在凉州之地卷起的纷争,确实就在眼前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眼前的这片废墟,冷笑一声,停顿了片刻后,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那青年眼前一亮,目视于他,却似有几分迟疑,轻声道:“若是被龙候知晓……”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凉州与死海相隔万里,此地又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他目光忽地变得有些热切,道,“传说那盘古大殿乃是昔日开天巨神盘古遗留人间的宝藏,其中藏有无数珍品秘宝,天材地宝无数,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震动天下,甚至据说那其中还藏有干百年来独一无二的长生之秘,如此宝藏若是果真出世,我们适逢其会却视而不见,岂非……” “去!”青年忽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 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袖袍一甩,道:“走吧,这里不过是残垣断壁,也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这片夜色之中。 ※※※ 离天亮差不多还有半个多时辰,正是黎明之前最后的那段黑暗时分,王宗景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破旧的土地庙中。 徐梦红等三人自然都是等在这里,敖奎守夜,徐梦红与西门英睿都在土地庙中休息,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多年行走江湖的老人了,一旦听到动静便是立刻清醒过来,于是乎当王宗景走进土地庙里的时候,面对的便是三人清醒同时带着疑问的目光。 徐梦红与西门英睿还沉得住气,只有性子较急的敖奎第一个开口问道:“小王,东西拿到了没有?”说者顿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杀气,森然道,“还有那个兔崽子,你干掉了没有?”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到自己怀中。看着他这个动作,徐梦红与西门英睿都是目光一凝,片刻之后便只见王宗景手从怀中掏了出来,指缝之间夹着一块皮卷碎片,看着模样正是这几日在凉州城里掀起无数风雨甚至令人家破人亡的盘古大殿秘卷碎片。 徐梦红伸手从王宗景手上取过这张碎片,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真的。” 此言一出,在旁边一直紧盯着的敖奎和西门英睿都松了口气,土地庙里原先略显紧张的气氛,似乎倒是松弛了一些。王宗景向他们三人看一眼,皱了皱眉。 只不过片刻之后,徐梦红看着手中这张碎片,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道:“不过就算是真的,好像如今却是没什么用处了。” 周围三人都是沉默,半晌之后,王宗景沉声道:“红姐,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徐梦红沉吟一会儿,随即伸手招呼其他三人一起坐下,然后低声道:“如今城中都在传,盘古大殿的入口就在蛮山西麓的天灵谷中。那处地方从数日前便有宝光溢出,且日盛一日,绝非凡响,加上那处乃是金牛宗的山门,金牛宗又正是当日东市乱战的争斗一方,所以这传闻怕是十有八九是真的。” 西门英睿手指轻敲膝头,道:“红姐,那我们要去天灵谷?” 徐梦红点了点头,道:“都到了眼下这一步,不得不去了。” 旁边敖奎插嘴道:“那这块碎片怎么办?” 徐梦红往自己手中看了一眼,带了几分无奈苦笑一声,道:“先收着吧。若传闻是真,这份秘卷记载的乃是盘古大殿入口途径,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但如果传闻不实,咱们再重新去找其他的碎片就是,只是如今还有这么多其他碎片……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围三人都答应一声,徐梦红向外头看了看天色,见仍是一片黑暗,便道:“先歇息着吧,等天亮了我们整理一番,就去天灵谷。” ※※※ 王宗景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自己平日所坐的那个香案桌脚边坐了下来,目光向土地庙中瞄了一眼,只见敖奎、西门英睿等也都是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或是闭目养神,或是沉思不语,就连徐梦红也是坐在原地若有所恩,过了片刻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徐梦红忽然抬起头来,向王宗景这里看了一眼。 王宗景心头没来由地跳了一下,但神色丝毫未变,只是对着徐梦红微微点头。 徐梦红凝视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王宗景闭上双眼,整个人倚靠在香案桌脚边,慢慢地,整个身躯像是绷紧的弹簧般慢慢松弛了下来。他静静地感觉着自己身体的这种变化,脑海中却泛起了不久之前,在那片夜色里与多年未见的那位厨子前辈在城中随意走动闲聊的时光。 真的,只是随意走动、随意闲聊的。 张小凡并没有再细问他任何关于潜伏魔教里的细节,也没有问他究竟身负了什么秘密使命,甚至于这位貌似平凡的厨子连对多年前他那件意外离开青云山的往事也没有太多纠结之处,提也未提,只是神色温和面带微笑地与他说话,聊了聊这些年,听了听他过得怎么样。 再告诉他,青云山上一些事,那里怎么样,小鼎怎么样,姐姐怎么样,等等,等等,一切听起来,都是很平凡的小事,可是不知为何,王宗景听得却是那样津津有味,仿佛入迷一般,像是不知不觉间又看见了那一座傲立世间的雄伟青山,还有山上对自己来说曾经最为珍贵的那段短暂岁月。 然后,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底的某处忽然触动了一下,虽然仍是闭着眼没表情,但是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之前自己所忽略的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厨子前辈,小鼎的父亲大人,记忆中却是根本不应该与自己的那位姐姐有任何接触联系才对的。 可是为什么今晚他却能对自己轻描淡写般地说出姐姐王细雨的近况呢……或许,是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关系,这位前辈在暗中关注和照顾了自己的姐姐吗?然觉得自己似乎突然牧有那么孤单了。 “小王。”一声压得极低的轻呼,在他耳边忽然响了起来。 王宗景身子轻轻一颤,双手环抱胸前的姿势还未改变,便只听到徐梦红的声音在身边轻声道:“没事,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不用起来。” 王宗景的身子顿住了,睁开眼睛,看着蒙着白纱的徐梦红蹲坐在自己身边。 “那个小孩,”徐梦红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后来怎么处置的?” 王宗景看了她一眼,白色面纱之后,沉默而微寒的眼眸。他低下头,似有几分倦意,淡淡道:“死了。” 徐梦红“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坐在他的身旁,而王宗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人之间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直到那徐梦红忽然间又开了口,莫名其妙地又问了一句:“死了?” 王宗景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道:“死了。” 徐梦红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王宗景微微皱起眉头,脸色术然,只是环抱胸前的双手,在不经意间似乎紧了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术 青云山,通天峰上。 如同过往无数岁月中的大多数时候一样,这一日的通天峰上显得很是平静,青天白云之下,云海虹桥之侧,这恍如人间仙境的地方安然地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中,仙禽翔天,清鸣阵阵。 在通天峰最高处的玉清殿上,庞大而古老的殿字楼阁带着一丝威严与肃穆,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片人间之地,让人觉得站在这些雄伟的殿堂之前,自身便像是蝼蚁一般。 不过这种感觉当然并非人人都有,至少对这个门派中一些位高权重的人来说,所感觉到的便只有大权在握而已,又或者时日一久,习惯了之后,看着这一幕连这些感觉都有些麻木了。 眼下,在玉清主殿之上,原本在旁伺候的道童们都已散去,只有三个身影?其中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当今青云门的掌教真人萧逸才和五长老之一的曾书书,此外还有一人却是明阳道人,此刻正站在萧逸才的身后,而色淡然从容,听着那两位说话。 三人之中,也不知之前萧逸才说了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曾书书却是面上带了几分惊讶,看去有几分疑惑之意,此刻正对萧逸才问道:“萧师兄,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也去凉州一趟?” 萧逸才点了点头,五年未见,他的容颜看去丝毫没有变化,仙家之中诸般道法本就有养身驻颜的奇效,青云门乃是玄门正宗,镇派大法太极玄清道更是千百年来名动天下的道门第一仙术,有诸般神效本就不足为奇。此刻但见萧逸才看着曾书书,和颜悦色道:“书书,近日凉州那里动静颇大,想必你也知晓几分了吧?” 曾书书颔首,他乃是青云门五大长老之一,又是这位掌教真人的铁杆心腹,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五大长老之中,除了萧逸才外,宋大仁向来低调,陆雪琪更是孤傲自持懒得管事,齐吴倒是人才出众,众人皆知,又在五长老中排行第一,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厉害角色,只是这些年来有意无意中,齐长老虽有管事,但动作渐少,风头已然平淡许多了。 这其中意味,自然有人在背后指点议论,不过明面上绝对是无人敢多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的是,如今在掌教真人以下,青云门内,便是咱们这位曾书书曾长老当红的时候,声势日盛,声望日降,隐隐有与齐吴长老分庭抗礼之势。 且不论曾书书心底是何想法,但到他这般地位的人,自然不会对门派大事乃至天下大势一无所知。只听萧逸才这么说了一句,他眉头微锁片刻,便已明白过来,带了几分询问之色,道:“师兄,你可是指在凉州近日哄传即将出世的‘盘古大殿’宝藏?” 萧逸才微微一笑,道:“不错。” 曾书书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门下有不少弟子已在凉州,其中不乏近年来出类拔萃之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你门下的弟子管皋、风恒也去了那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和他们同年拜入山门的弟子因为正在外行走,去往凉州的也不在少数。” 萧逸才点头道:“你说得投错。” 曾书书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道:“莫非师兄以为,这些弟子还不能应付吗?” 萧逸才手指轻曲,轻轻敲击着扶手椅背,沉吟片刻后,道:“若是寻常纷争,倒也无妨,本来令这些弟子下山行走,也正是让他们自行锤炼一番。只是这次风波却与以往有些不同,除了众说纷纭那盘古大殿里珍宝无数外,也吸引了天下许多蛰伏的高手前往,除此之外,”他眉头微微一挑,看向曾书书,声音微沉,淡淡道,“我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在那凉州之地,又有魔教余孽兴起,意图染指盘古大殿。” “嗯?”曾书书脸色顿时为之一变,面上掠过一丝肃然之色。在青云门中,哪里会有人不知这“魔教”二字对青云门意味着什么,是以曾书书在听到萧遣才量后一句话后‘登时便明白了过来,当下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稍后我就动身。” 说罢,他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嘲讽之色,冷笑道:“这些妖魔小丑,多少年来居然还未死绝,总要伺机跳出来祸害一番。” 萧逸才哼了一声,清朗的眼神中也有一丝锐色掠过,道:“当年青云大战之后,魔教在中土的基业尽毁,派中高手几乎全军覆没,这才让中土九州得了数十年安静日子,休养生息,方有今日局面。只恨吾等始终不得深入蛮荒,寻那魔教根源重地,未能将他们连根铲除,结果又让他们死灰复燃。” 曾书书连连点头,道:“师兄说得对,不过这些事也是没法子,蛮荒乃是天险绝地,凶险无比,也只有魔教妖人这等妖魔外道方能去那穷山恶水中开辟什么圣殿邪地出来。反正我此番前去凉州,若是没遇见魔教也就罢了,一旦遇上,总是要除恶务尽就是。” 萧逸才闻言先是微笑点头,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微微一怔,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还是对曾书书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道:“书书,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若是遇上些小喽哕之流,也不用太过在意,没的丢了你的身份。你此去凉州,一来是召集眼下在凉州的诸多弟子,主持大局,先看看那盘古大殿宝藏是否真有其事……” 曾书书忽地嘿嘿一笑,脸上掠过一丝怪异之色,插话道:“师兄,若果然那里出世了一个珍宝无数的绝世宝藏,我们该如何做?” 萧逸才与这个师弟自来是极熟的,自然不会去在意他打断自己的话这等小事,同时他何等智慧眼光,一眼便看穿了曾书书的心思,笑骂一句,淡淡道:。这些事你心底早就有数了,还来问我作甚?” 曾书书正色道:“哪有此事,如此大事若不请示过掌教师兄,我可不敢妄自决断。谁知道除了一些妖魔邪道外,我在凉州还会遇上什么人,我看十有八九也会撞上些德高望重的同道高人呢。” 说到那德高望重四字时,曾书书特意加重了语气,顿时显得有说不出的讽刺之意,萧逸才瞪了他一眼,道:“胡闹,你如今是什么身份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轻浮性子!” 曾书书耸耸肩,轻笑一声,看那模样却是极放松的,还对站在萧逸才身后的明阳道人笑道:“明阳,你来评评理,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明阳道人笑道:“曾长老,其实在我等眼中,你也是德高望重的。” “呃……”曾书书登时便被这家伙给噎住了,看了明阳道人一眼,半晌才喃喃道,“好家伙,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厉害,骂人不带脏字了。” 萧逸才又好气又好笑,随口呵斥了明阳一句,又转头对曾书书道:“莫要胡闹。反正你此去凉州,主要是主持大局,特别是那些个弟子资质天赋都算不错,乃是青云未来希望所寄,磨炼之余,也不要让他们轻易出事。至于那宝藏——”说到此处,萧逸才淡淡一笑,双眼微闭,脸上掠过一丝漠然之色,道:“我青云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自有我自家风范,歪门邪道的手段自然是不会用的,不过无主之物嘛,自然是有德者方可御之……” 曾书书连连点头,面上一片赞同之色。 ※※※ 曾书书离开通天峰,自去准备不提,萧逸才与明阳也出了玉清殿,往殿后走去。路上明阳道人低声向萧逸才道:“真人,有件事得让您做主。” “嗯?何事?” 明阳道人恭恭敬敬道:“您是知道的,曾长老如今在本门之中,一手掌管的事务最多,如今他这一去凉州,怕是至少得有个十天半月的,剩下的这些事务,该当请何人主持?” 萧逸才脚步微顿,却没有说话,而是又继续向前走去,默然不语,似乎正在沉吟,而明阳道人也不敢多话,就这样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却也忍不住揣测起来。 要说如今的青云门,在这位萧逸才萧真人继任掌教之位后,特别是大刀阔斧推进七脉合一这等绝大变革后,青云门气象便为之一新,而门中权势格局,也为之大变,掌教真人权势之重远迈前代,其余诸长老失去首座之位后则是声势大减。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并且就算同处五大长老之列,因为情况不同也是各有高下,别的不说,就说那曾书书曾长老,如今哪里会有人敢丝毫看轻于他,妥妥的萧真人座下第一人。 如今曾书书定下要暂离青云一段时日,这手中主持诸般事务交托给谁,便隐隐有些风向味道。按理说,除了出身小竹峰的陆雪琪陆长老向来是清风白雪,清冷不近俗务,齐昊齐长老与宋大仁宋长老两位,可都是能力出众……好吧,齐长老能力出众,宋长老……沉稳持重! 这空出来的诸般事务,会交给这两位长老中的谁呢? 明阳道人跟在萧逸才身后正暗自揣测的时候,萧逸才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明阳道人也立刻停住脚步,不知道这位掌教真人是否已经有了决断,当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真人,您的意思是……” 萧逸才面无表情,淡淡地看了明阳道人一眼,道:“你去请林惊羽林师弟过来一趟。” 明阳道人一呆,哪怕修行深厚的他此刻也是不由得为之愕然,道:“林师兄?” 萧逸才转过身子,淡淡道:“是,这些日子曾师弟不在,一应事务,就先让林师弟主持吧。” 明阳道人看着萧逸才的眼睛,没来由地只觉得心口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我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机 凉州城内,土地庙中。 光亮从破损的墙上照射进来,在布满尘灰的地面上留下几道斑驳摇曳的光影,像是告知这里的人们新的一天已然开始。经过一夜的休整,加上各自身上都有不俗的道行,徐梦红等四人看去都是精神满满。 “事不宣迟,我们今日就去天灵谷。”徐梦红召集其他三人,虽然面容被白纱所遮,但从语气中显然还是能听出几分坚决之意。王宗景与敖奎都没有异议,只有西门英睿迟疑了一下,道:“红姐,咱们耗了这好几日才得了这么一块秘卷碎片,就这样不管了?” 徐梦红微微摇头,似乎也有几分无奈,苦笑一声道:“这东西……太过麻烦,而且眼下也顾不上了。”说到这里,她沉吟片刻,又伸手对三人招了招,示意他们靠近了些,低声道,“还有一事,便是我们此番前去天灵谷,若果然是盘古大殿在此出世,我们进去之后,最要紧的是要找寻一件宝物,名叫……” 话音堪堪说到要紧处,忽然只听原本一片寂静的土地庙外空地上传来一阵风声,略带了几分尖锐,却显然并非自然而起的微风。庙中四人同时脸色一变,王宗景反应最快,一个纵身人已倒翻出去,转眼隐身于一面墙壁的阴影之下,同时右手苍白骨剑陡然现身,目射寒光,向外头看去。 而西门英睿与敖奎动作也是极快,一左一右迅疾扑到了门口,手中法宝擎了出来,一脸杀气。 眼下正是纷乱时候,君不见巴家那样的地头蛇都是转眼之间被人灭门,凉州内外,人命正是最不值钱的时候,也怪不得他们如此提防。不过片刻之后,当他们四人看清了土地庙外的动静时,不由得都是一怔,身上的杀气都缓缓退去了。 庙外树下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两道人影,在前方的是个身着鹅黄衣裳的美丽女子,身材曼妙容色娇媚,望之令人怦然心动,却正是如今身居阴魔宗副门主之位的金瓶儿。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却还站着一个男子,容貌俊朗气度沉稳,目光看去颇为锐利,虽然神色淡淡的,但目光扫过他们四人身影时,王宗景等人却都觉得似有一柄无形之刃在自己身前缓缓滑过一般。 王宗景警惕之心大起,心念急转,却想不起平日在阴魔宗里见过此人。也就在这时,看到是金瓶儿来到此处的徐梦红眼中透出几分喜色,连忙大步跑了出来,并招呼三人前来见礼。 金瓶儿目光扫过三人,颜色虽美但神情平淡,显然她虽然身负绝世媚功,但也不可能见到个男人就放电,相反地,只怕如今能入她法眼的男子已经少之又少了。虽然如此,那“姹女媚”奇功大成之后,威力着实鬼神莫测,明明不过是淡淡扫过一眼,并无勾搭媚色,但清风树影之下,这女子竟是同时让这三个男人胸口一热,隐隐有种难以把持的感觉。 幸好三人都算是身负道行,并非凡俗之辈,转眼之间便是各自可知安定心神,饶是如此,也不由得暗暗咋舌,面上神色更是恭谨。 金瓶儿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便落在徐梦红身上,这才多了几分生动的神情出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隐隐还能看出有些许怜惜。不管怎么说,徐梦红都是她最忠实的下属,而一个年轻女子陡然间遭了毁容之祸,那种痛苦,或许只有同属女子的她才能更深地体会。 金瓶儿拉过徐梦红,向边上走开了几步,然后同她低声说起话来。 王宗景偷偷抬眼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金瓶儿正在轻声对徐梦红交代些什么的样子,而徐梦红则是边听边点头,不时还像是确认一般向金瓶儿再追问一句,得到金瓶儿的肯定回答后,她才缓缓点头。 这是……又有什么新变化了? 王宗景心念转动,缓缓收回目光,正好眼角余光看到那个跟金瓶儿一起出现的男子向他看来,他心中微微一震,但神情不变,也并无退缩之意,回望过去。 不过似乎那男子也不过是随意打量包括他在内的三人而己,目光在王宗景身上略略停顿片刻,便又转开了去。三人正等候间,忽然只昕头顶上空又有响动,片刻之后只听破空之声传来,却是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转眼露出一个阴沉男子的身影。他站定之后向周围随意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到那个站立不语的男子身边,双手一拱,道:“门主,都安排好了。” 那男子“唔”了一声,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片刻后这新来的阴沉男子便站到这男子身后略略靠后的位置去了。 他们那边若无其事,但正在等待徐梦红与金瓶儿说话的西门英睿、敖奎以及王宗景三人人却都是同时心头大震。阴魔宗出现的时日并不长远,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年,而门中权势最大的门主,却一直显得颇为神秘,平日间极少在门徒面前出现,是以许多人包括他们三人,都未曾见过这位门主。 谁知道,今日居然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到这位神秘的门主大人。 敖奎与西门英睿眼中都有几分热切,向这位门主看去,而与他们并排而立的王宗景此刻更是心头震动,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此人,一颗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比平时都快了几分。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潜入魔教分支出生入死,身上所担负的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只有两个:其一,想方设法找出魔教在蛮荒之地中的圣殿所在,伺机联合青云门的力量将魔教连根铲除:其二,便是萧逸才辗转通过那个在黑云私密组织里代号“黑五”的酒馆老头告诉他的,找出这支死灰复燃的魔教分支主持人究竟是谁。 而眼下,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 此人是谁! 他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外表丝毫不显,要知道,这是五年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见到这个神秘的门主,有那么一刻,他心中甚至掠过一丝杀意:若没有此人搞鬼,魔教势力或许便不会这么快在凉州死灰复燃,只要杀了他,对魔教绝对是个莫大的打击。 或许,只要杀了他,魔教便会再度蛰伏,而自己就能回家了……苍白骨剑在他的手腕边有些轻微的颤抖,有些冰凉的寒意。 他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门主,”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刚才的那个阴沉男子踏上一步,轻声道,“时候不早了。” 这位被他称为门主的男子,自然便是秦无炎了,此刻听了那阴沉男子的话语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摇头,轻声道:“无妨。” 阴沉男子答应一声,又向后退了一步。 王宗景却是因为这一个打岔,原本有些杂乱的心绪如淋冷水,顿时平复了不少,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只觉得背生芒刺,真想伸手打自己一个耳光。 且不提这周围都是魔教门中的高手,任选一人出来都是自己不可小觑的大敌,单说那金瓶儿与门主两人,道行绝对是奇高无比,自己一对一多半都不是对手,却如何会起这般冲动的心思。 莫非是这几日接连与青云山的昔日故人见面,不知不觉中扰动心思了吗? 王宗景念头急转,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咬了咬牙,再抬头时,眼神已是恢复了正常。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他心头又是猛然一跳,刚才他大部分精神放在那个神秘的门主身上,几乎没正眼看过随后到来的那个阴沉男子,然而此番眼角余光向那边一扫,却是悚然一惊。 那个阴沉男子的面孔,竟有几分眼熟,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他的腰间,更是瞳孔缩起,那里正悬挂着一柄金色小斧,金光闪闪,一看就非凡品。 尘封多年的记忆一瞬间翻腾而起,仿佛带着他回到当年河阳城下那个神秘地言之中,他还是那个弱小的少年,面对手持金斧的强大敌手拼死挣扎的那一幕。 他见过这柄金斧。 他见过这个男人。 他双手瞬间抓紧,手心里漫溢冷汗,连呼吸都在瞬间停止了一样。 那个阴沉的男人,仿佛不经意间,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在他的脸上掠过的时候,忽地一滞,随后停顿下来。 ※※※ 感觉里,周围的世界似乎突然一片寂静,再没有任何声音能够散发出来,王宗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口干舌燥,微微有些颤抖,或许是因为用力太过,连他隐藏在袖管里的苍白骨剑都像是兴奋起来一般,阴寒的凉意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 他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阴沉男人的嘴唇,等待着他喊破的那一刻。 而与此同时,那个阴沉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站在秦无炎身后的他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在王宗景身上停留片刻后,似乎眼中闪过些奇异之色,但细看之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让王宗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气氛,忽然显得有些诡异地紧张起来。 跟王宗景离得不远站成一排的敖奎与西门英睿都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带了几分诧异之色,向他这里瞄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阴沉男子的双眼之中忽地闪过一丝锐利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向前踏进一步。而在他身边的秦无炎也很快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图谋 忽然远处一声轻笑,打破了这里的沉默,只见金瓶儿面带微笑走了回来,徐梦红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走回到王宗景等人身边。 秦无炎转过头,看了金瓶儿一眼,淡淡道:“好了?” 金瓶儿微微点头,道:“嗯。”说着回头看了徐梦红一眼,徐梦红恭谨地弯腰行了一礼,道:“门主放心,属下已经都记下了。” 秦无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金瓶儿也跟在他身后走开。至于那个腰佩金斧的阴沉男子,则是在原地多停留了片刻后,才在徐梦红等人恭谨的目光中默然转身,却是再没有多看王宗景一眼,就此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徐梦红转过身招呼三个同伴向土地庙中走了回去,同时脸色郑重,口中道:“事情有些变化,我跟你们几个说一说……”话说了一半,她忽然怔了一下,转过身来,只见西门英睿与敖奎都跟着她走了过来,只有王宗景不知为何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静,一时间带了几分压抑,奇道,“小王,你站在那儿不动作甚?” 王宗景身子一震,如梦中惊醒,这才转身走来,目光闪了一下,拍拍胸口,干笑道:“对不住,红姐,没听到你的话。呃,刚才是我第一次见到门主。”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的敖奎像是也被提醒了一样,瓮声笑道:“我也是。” 西门英睿耸耸肩,道:“我也一样。” 被他们这两人一打岔,徐梦红倒也忘了刚才王宗景的一点异样,笑道:“这样啊,我倒是忘了,咱们这位门主向来行踪隐秘,莫说外人面前,便是在本门弟子中也鲜少现身,只有少数得到本门长老信重可靠的弟子才有机会见他。啊,其实这么说起来——”徐梦红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倒是带了几分高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微笑道:“今日门主居然在你们三人的面前现身,这也就是说通过这几年的历练,宗门里已经认为你们都是可靠之人加以信重了。恭喜诸位。” 西门英睿、敖奎与王宗景三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后对望一眼,片刻之后脸上都浮起一丝喜悦之色,一起拱手对徐梦红道:“多谢红姐栽培。” 徐梦红微笑颔首,眼神中掠过一丝赞许之色,看来是对这三人的知进退颇为满意。这数年来她隐隐为这四人小团体之首,历经多少磨难,这才将这三个得力手下带了出来,自是不愿意看到他们会一旦得了门主信任便没大没小甚至离心离德。魔教派系中干百年来都有内部倾轧的现象,好吧,其实也不只是魔教一家,但正道门派中就算有些纷争争斗,也鲜少像魔教内的争斗那样残酷无情。在这样的环境中,自身实力的强大乃至自身所属小团体实力的强大,往往便是争权夺利乃至在刀光剑影中活下去的最大凭仗。 有了这三个手下,徐梦红自信在如今的阴魔宗内足以自保,假以时日,有魔教这等千年来深厚无比的底蕴在,阴魔宗绝对前程可期,自己背靠副门主这个大靠山,以这三人为心腹,再徐图势力发展,日后便是成就一方诸侯,呼风唤雨,只怕也并非全然是梦中画饼了。 心中如闪电般转过如许念头,徐梦红看着这三人的眼神中便又是温和了几分,喜悦之下,她便将刚才那一丝诧异抛之脑后。反正是第一次见到神秘的门主大人,有少许失态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说起当年她自己第一次见到副门主金瓶儿时,也还不是被她的风姿所惑?明明自己也是一个女儿身,却也险些抵挡不住那时刚刚将姹女媚修近巅峰的金瓶儿的媚力。 当下随手一挥,道:“好了,如今你们也算是见过门主了,既然得了信重,日后这种机会必定会多上许多,也不用着急什么。眼下你们都过来,此番天灵谷之行,我有些事要跟你们交代一下。” 三人都是答应,走了过来,堪堪就要走入土地庙门口时,一直走在最后的王宗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像是不经意地向徐梦红随口问道:“对了,红姐,我看刚才除了门主和副门主外,后来又来了一位,也是眼生得很,却不知是门中哪位前辈?” 徐梦红“哦”了一声,道:“你是问夏侯尊者吗,他是跟随门主多年的一位老人,道行高深。本门基业是在凉州,但除此之外在南方也有些隐秘的基业与事情,听说都是由这位夏侯尊者主持的。所以这些年来他多在南方,你们入门时日不长,没见过他也是正常。” “原来如此。”站在一旁的西门英睿与敖奎都恍然大悟,他们的情况与王宗景也差不多,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这几个门中重要人物,同时又隐隐感觉到本门实力非凡,并非只有眼下在凉州这些放在表面上的实力,心中更是莫名有些兴奋起来。 倒是王宗景若有所思,沉 默片刻,又追问了一句,道:“想不到这位夏侯尊者居然还是本门中如此重要的人物。对了,不知他名讳是什么?” 徐梦红轻笑一声,也不疑有他,随口便道:“尊者擅使一柄金斧法宝,威力无穷,是以我们这些门中老人平日里都称呼他为金斧尊者。至于名讳嘛,他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戈’字。” “夏侯戈……”王宗景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头颅微垂,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却是再没有被周围那三人所发现了。 ※※※ 阳光暖暖地照在凉州城上,给这座雄伟的城池带来了一丝温暖,高耸的城墙上到处都能看到风霜雨雪在岁月中留下的痕迹,甚至许多地方还有锋利的斧刃劈斩的伤痕,只是这些却完全无损于这座城池的气势,在阳光下,凉州城甚至给人一种隐隐散发出光芒的异样感觉。 只是,置身于其中的人们,并没有多少能够发现这一点的。 绝大多数的人,此刻心中满满装载的,都是盘古大殿与无穷无尽的梦想中的宝藏。 所以,在城墙之上,不时就能看到一些身影矫健地飞上天空,不曾在这雄伟的城头停留片刻,只是纷纷向着远方雄伟屹立的蛮山山脉西麓方向飞去。 天灵谷,金牛宗,那里才是如今风云变幻的凉州大地上,最新最热门的所在。 凉州城外的一处小树林中,距离凉州城的北城门不算太远,所以此刻站在林子边缘的秦无炎、金瓶儿包括夏侯戈在内的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或兴奋激动或踌躇满志的人纷纷向天灵谷方向赶去的模样。 只是他们三人都面不改色地看着,似乎丝毫不为这些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争抢宝藏的敌手数量如此众多而担忧。过了半晌,秦无炎首先开口道:“你说这一次在天灵谷中,又会死掉多少人?” 金瓶儿面色丝毫不变,淡淡道:“天知道。” 夏侯戈站在秦无炎身后,听着金瓶儿口气淡然而略带一丝傲意,似乎并没有很顾忌秦无炎的面子,忍不住眉头微皱,不过除此之外他却也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安静地站着。倒是秦无炎看上去对着金瓶儿,脾气却是极好的,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微笑道:“我觉得最近的你越来越像当年的模样了。” 金瓶儿冷哼一声,面上露出不屑之意,显然对这话不以为然。秦无炎笑笑,走到她的身边,道:“希望这次能顺利吧,若是在天灵谷中得到那件宝物’我就打算回圣殿一趟了。” 听到圣殿二字,金瓶儿终于脸色微动,而站在二人身后的夏候戈也是目光一闪,脸上露出几分尊崇之色来。 金瓶儿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是打算回去邀请助力了?” 秦无炎负手而立,衣襟在初春的风里微微颤动,眼望着远处那座大城,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道:“不错。” 金瓶儿道:“可是阴魔宗如今仍未成气候,圣殿里的那些老顽固是决然不肯伸出援手的。” 秦无炎嘿嘿一笑,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寒意,道:“你莫忘了,咱们拿到那些宝物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金瓶儿脸色一变,目光闪动几下后,不消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但看向秦无炎的眼光里却多了几分冷淡,冷哼了一声,道:“你是要去找鬼王宗的人物?” 秦无炎坦然道;“不错,有了那件宝物,你我计划已久重开狐歧山的大计,就能进行下去。如今圣教之内高手凋零,除了那些老顽固外,也只有昔日出身于鬼王宗的前辈还有几人在,若是能得他们援手,岂非胜过千军万马!” 金瓶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但仍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淡淡道:“你确定他们真的会帮你?当年鬼王宗与你那死鬼师父所在的万毒门,可是纠缠了多年的死敌。那几位前辈手上,也不知曾经染过多少万毒门弟子的血,你都忘了吗?” 秦无炎哂然一笑,道:“昔日恩仇,何足道哉!以我圣教如今之式微,以青云门如今之煊赫,我若不能放下心结,更有何用?至于这些鬼王宗出身的前辈……”他微微一笑,道,“我就不信以这狐岐山三字,再加上伏龙鼎与碧瑶小姐,这些人会不为我所用!” 金瓶儿默然无语,半晌之后缓缓转身,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蒙,却是望向了遥远的南方。 千山万水,在这无数岁月间,不知道可曾改变些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家 “盘古大殿的宝藏是真的。” 走入土地庙中后,徐梦红将王宗景等三人召到身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言辞坚定的断语,让围在她身边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西门英睿首先开口道:“红姐,你怎么知道的?咱们之前打探多日,不是说虽然传闻众多众说纷纭,但直到今日也无人能确定那便是盘古大殿吗?” 徐梦红微微一笑,道:“刚才副门主告诉我的。” “呃……”此言一出,王宗景等三人都是默然。 随后徐梦红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略微放低了声音,道:“不过这次情势较之早先预估的有些变化,盯上盘古大殿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许多。除了凉州本地大小门派之外,中土九州那些名门大派,几乎也都有人赶了过来。” 西门英睿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敖奎已经惊道:“都来了?乖乖,这下子场面大了。” 徐梦红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只是如此一来,对头敌手太多,却是麻烦得紧。本来几位门主盘算的是这个宝藏价值连城,我们一定要倾尽全力争夺,但如今看来却是行不通了,就在这几日间也不知会有多少修道中人云集那天灵谷中,人手再多,道行不够的话只怕也是过去送死,反倒平白折损了本门实力。是以门主斟酌之后决断,大部分本门子弟仍是留在鬼哭峡里,只有少许精英前去天灵谷,反正这种情况下,人马太多目标便大,说不定便成了众矢之的,落得个凉州巴家的下场;反是少而精的人手,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敖奎等人都微微点头,同时西门英睿哂笑-下,却是面上掠过一丝得色,笑道:“这般说来,咱们这些人也算是门中精英了。” 徐梦红看了他一眼,道:“废话,那还用说。”只是说完之后,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心情为之大好。 这时王宗景在旁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红姐,那除了咱们四个人,门里还有其他人过来吗?” 徐梦红想了想,随后微微摇头道:“这个副门主倒是没说,不过我猜应该还会有几个高手派遣过来吧,但人数必定不多。反正副门主也交代得很清楚,我们几个人便自行其是,找机会潜入盘古大殿就是了。” 王宗景目光一闪,道:“原来如此,那门主和副门主他们几个会不会过去啊?” 徐梦红眉头一皱,向王宗景看了一眼,王宗景耸了耸肩,道:“他们的道行比我们几个高多了,若是盘古大殿里确有什么本门势在必得的重要宝物,他们亲自前去,岂非把握更大?” 徐梦红犹豫了片刻,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事副门主没跟我说,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去管,不过我想他们多半也是会去的吧,而且据说那盘古大殿规模极大,其中还有先人大匠布下的庞大迷宫,机关重重,颇有几分凶险……” 说着说着,徐梦红便说到那盘古大殿的诸般注意事项上了,看来刚才金瓶儿对她交代的东西不少,只是也不晓得金瓶儿自己却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的。西门英睿与敖奎都是仔细听着,王宗景也站在徐梦红的身边默然不语,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心里却不由得有些走神。 他这里正想着那个神秘的门主以及那个令他更有几分警惕的金斧尊者夏侯戈,那边徐梦红说了一段后,随即脸色一正,对其他三人道:“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吧?” 王宗景等人都是点头,徐梦红道:“那好,最后大家还要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们此番潜入天灵谷,若是能顺利进入盘古大殿的话,门主交代下来的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找到一件名叫‘星罗伞’的法宝。” 王宗景心头一跳,重复了一遍道;“星罗伞?” 徐梦红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件宝物,大家都记住了,此宝最是紧要。盘古大殿里据说藏宝无数,但哪怕其他宝物尽数舍弃,也要力争拿到这件星罗伞。” 一旁敖奎心直口快,已经是忍不住先问了出来,道:“红姐,这宝物是什么来头,怎么门主他们如此看重?”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也是抬头向徐梦红看去,徐梦红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此宝的来历我也不晓得,但副门主交代得清清楚楚,想必是至关紧要的,绝非凡品。反正我们只要尽力寻找就是了。” 这时西门英睿冷不丁插了一句:“红姐,那这星罗伞究竟是什么模样、大小如何,又或是什么颜色,伞身之上可有图案?这些副门主她可交代清楚了?” 徐梦红呆了一下,看着这三个人都是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一时也有些窘然,苦笑一声道:“这些……好像是连副门主他们也不知晓了。”顿了一下后,徐梦红想了想道,“既然名字里有个伞字,想必多少是个雨伞模样的宝物,具体怎样,反正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了。” 其余三人都是默然。 徐梦红向外头看了看天色,道:“据说天灵谷内宝光异象是在夜晚方才出现,我们倒也无须太早过去。这样吧,早上你们先歇息一下,出去走走也行,到了午后申时,我们再在此处会和,一同前往天灵谷。” 王宗景等人都答应下来,只是当他们转过身子就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只听背后又传来徐梦红的一声呼唤,转头看去,却只见徐梦红面上白纱微微颤抖了几下后,目光在这三人脸上一一掠过,片刻之后只听她静静地道:“刚才说的都是正事,不过除此之外,盘古大殿里还有一件宝物我也很想拿到,哪怕是……就是‘明颜花’,你们可以帮我吗?” 王宗景等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敖奎第一个大声答应,而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也默默点头。 徐梦红笑了笑,目光微闪,头似乎微微低垂了几分,没有再说什么。 ※※※ 这一天看上去是很平凡很普通的一天,在凉州城里与过往无数平淡的日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街上行人穿梭,人人脸色各异,在各自的生涯中继续活着。 僻巷里的小酒馆中,老掌柜靠在一张很有些年头的老椅上,目光透过墙上的窗子看着屋外庭院里的池塘鸡鸭,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明明还是早晨,阳光从窗子处照进这屋子,洒在他的身上,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傍晚的苍凉迟暮味道。 王宗景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个画面。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不过这感觉只是在他心头一掠而过,并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他走了过去,在老掌柜,同时也是他在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伙伴,名叫“黑五”的这个老头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怎么了?” 老掌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咧嘴笑了笑,道:“没什么,发呆而已。你怎么又来了?” 王宗景目光也飘向那个小小的庭院池塘,声音有些低沉,但话语极为清楚地传入老掌柜的耳中:“我见到阴魔宗的门主了。” 老掌柜登时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道:“什么时候,那人是谁?” 王宗景道:“就在今天早上,不过那门主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三十多岁模样,容貌俊朗,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老掌柜沉吟片刻,道:“那家伙向来神秘,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随后他抬头看了王宗景一眼,又道,“不过既然他能够在你面前现身,看来你这身份已然是被他们认可了。” 王宗景默然无语。 老掌柜看着他的模样,微微皱眉,但还是轻声说了下去:“你最紧要的事还是设法找到魔教在蛮荒之地深处的圣殿所在,除此之外,万一有机会出现,能够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对上这种魔患子,不妨也……”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并掌如刀,在身前横切而下。 王宗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看着那只苍老手掌所化的掌刀,缓缓点了点头。 老掌柜看着他的模样,眉头锁得更紧了些,沉默了片刻后,道:“看你的模样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我没事。”王宗景应了一句,停顿一会儿后,又道,“对了,魔教那边这次前去盘古大殿,似乎是在全力争夺一件名叫‘星罗伞’的法宝。” 老掌柜怔了一下,道:“星罗伞,这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道:“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法宝,但看他们的意思,哪怕是盘古大殿里其他宝物都拿不到也无妨,只有这件星罗伞是势在必得之物。” 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此事我会尽快向家里汇报的,你何时前去天灵谷?” “待会儿就走了。” 老掌柜皱了皱眉,道:“这么急?那你自己小心。至于这件宝物,家里估计没法这么快就给我们答复,不过既然魔教妖人如此重视,必定有极大用途,你看准机会,还是暗中捣乱一下,最好别让他们将这宝物取到手。” 王宗景默默点了点头。 此番凉州风云际会,家里其实也过来了不少人,听说除了那些年轻弟子外,至少青云山上也有一位长老过来压阵。” 王宗景眉头一挑,听这老头话里有些模糊的地方,道:“至少?是哪一位长老?还有谁会来?” “应该是曾书书曾长老吧,至于其他人……”老头干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王宗景若有所思,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整个人看去忽然有些萧索。 老掌柜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担忧,忍不住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太有精神。” 王宗景目光有些飘忽,过了半晌,他才忽然轻叹一声,语气中似带了几分茫然之意,轻声道:“老头,我好像突然有点想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臭猴子 秦无炎与夏侯戈一前一后去了,看他们御空而去的方向并非如今凉州众所关注的蛮山西麓,倒让金瓶儿有些诧异。不过她这个阴魔宗的副门主向来都是自主性极强的人物,与秦无炎相助也多半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是以很多时候虽然秦无炎确实倚重于她,但显然也不可能完全对她托以腹心。 微风从远处凉州城的方向吹拂而来,她鹅黄色的衣裳微微飘动,妩媚动人的脸上在这个独处的时刻,霜冷渐去,却多了几分茫然与淡浈的疲倦。不过她毕竟不是凡人,虽是女子,心性坚韧处,却是胜过不知多少须眉男儿。只是以她这般能力,如今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天灵谷中乱局,想一想那无数蜂拥而至的对手还有未知莫测的危险,就算是她,也忍不住心中掠过一丝阴霾。 下一步,当如何做? 她微微皱着好看的眉,并没有急着离开这里,而是若有所思地在这小树林外徘徊了一会儿,沉吟斟酌了好一阵,她面色渐渐和缓,似乎已经理通了一些思路,想明白了后头该如何做,微微颁首之后,身子微动,便打算离开此处。 只是她身子才动,忽然间却听到那树林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隐隐传来一声低低的鸣叫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道行到了她这种地步的人物,听风辨器那都是小道了,方圆一大片的动静,只要金瓶儿愿意,就很难有什么能逃过她的耳目。当然,若是道行与她相近又甚至是超过她的高手暗中潜伏接近,那又另当别论。 金瓶儿脚步顿了一下,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心底也只是略略一动,听起来像是猴子一类的家伙。 她微微摇头,没想去理会,身子转过向外头走去,正盘算着是否要先去天灵谷中看看情势,抑或是干脆再回凉州城一趟,找那徐梦红再多交代几句。只是她如此才走出两步后,忽然身子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猴子……” 金瓶儿明亮的秀眸之中掠过一丝锐色,这一刻心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地冷哼一声,却是自言自语道:“猴子,最不是东西了!” 言语既出,她却是不肯走了,身子疾转,往树林深处那片幽深看了一眼,随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片树林从外头看着不大,但走进林中后,只见树冠茂密枝叶繁盛,遮蔽了多数光亮,倒是让林中显得有些幽远阔大起来,一棵棵粗大的树木安静地耸立在地面之上,空气中略微带着一丝潮湿之意。林中地面之上,许多地方都落满了从树上掉落的枯叶,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脚踏踩上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那一丝异样的柔软。 几声鸟鸣,从头项树枝叶片的深处传了下来,为这片树林平添了几分幽静。 除此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什么声息了。 金瓶儿站在一棵大树之侧,静静地看着这片树林,鹅黄色的衣裳在这片幽静带点昏暗的林中显得很是醒目,不过她显然丝毫没有在意,只是耐心并细心地聆听着,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眼中为之一亮,随即毫不犹豫地向着林子里的某个方向走去。 脚步踏在柔软的林间落叶上时,她似乎化身为一只柔媚动人却机警无比的雌猫,一点声息都未出,就这样悄然在林中前行。 一棵棵大树古木缓缓在身边后退,寂静的树林依旧沉默,似乎有什么目光在周围看着那个鹅黄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只是随着金瓶儿走走停停分辨方向,原本一片寂静的林子里,忽然像是多了一个低沉的絮语声,又像是有两个孩子在聊天般的声音。 金瓶儿的身形微微一顿,似乎怔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不过在片刻沉吟后,她还是悄无声息地继续向林中那些声音响起处靠了过去,没过多久,那声音便渐渐清晰起来,听着果然像是两个小孩正在聊天说话:“小鼎,我们为什么要藏在这里啊?” “废话,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昨天你那个仇人威胁你要连夜出城,不然就对你不客气。” “呃……那个人,其实不能算是我的仇人……” “那算什么?” “算了,不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出城是可以,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子里面啊,这里虫子多得要命,可是要咬死我了。” “咦,这里有虫子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 对话声忽然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被虫子咬得半死的男孩对自己这个同伴的话语彻底无语了。不过在这个时候,金瓶儿也已经靠近,倚靠在一棵大树背后。她微微探出身子,便看到在这树林深处的一小块空地上,果然是有两个半大男孩相对而坐,其中一个圆头圆脑颇为可爱的小孩面上带了几分惊奇之色还有几分疑问,正茫然看着同伴,而那个同伴则是脸色不虞,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除此之外,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孩身边,还趴着一条黄色的大狗,眼皮耷拉着一副瞌睡模样,正懒洋洋地靠在小孩的身边打着哈欠。 金瓶儿眉头微皱,心想难道刚才远远听到的是这只狗的哈欠声,不过什么时候这种土狗会发出猴子似的“吱吱”声了?她目光锐利,只是扫过一眼,便看出这两个小孩道行都是一般,远非什么身怀惊人神通的修士,顿时也就没了兴趣。正待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间她秀眉一皱,目光落在那只大黄狗的身上,仔细看了看,脸色渐渐凝重了几分。 一只身形奇大无比的大黄狗…… 虽然记忆中未曾见过,但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曾经从哪里听说过呢? 金瓶儿凝神思索的时候,一时失神,同时也是看到这两个小鬼道行实在粗浅,戒心稍放,脚下却是忘了,一下踩踏到一片枯叶之上,发出了“噼啪”一声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那正在说话的两个小鬼都没发觉,但那只睡眼惺忪的大黄狗突然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来,鼻子在空气中闻嗅了几下后,很快便向金瓶儿藏身的这棵大树看来,同时从地上一跃而起,挡在其中一个小孩身前,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两颗獠牙,喉咙深处更是发出几声低沉的吼声。 有此异象,两个小孩登时便转头看来,金瓶儿也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只大黄狗居然如此机敏,不过她心中自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索性便一步跨了出来,只是脑海中兀自盘旋着那个已经有些久远的疑问,这只狗我应该没见过,可是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两个小孩,呃,当然便是张小鼎和巴乐两人,他们昨晚连夜出了凉州城,巴乐糊里糊涂地被张小鼎一路带到这么个僻静林子中安顿下来,一直待到此刻。眼下望见金瓶儿突然出现,张小鼎第一反应便是糟了,莫不是巴乐的仇家居然追上来了? 当下偷偷一拉巴乐,低声问道:“巴乐,这女的也是前些天抓你的那些对头里的吗?” 巴乐看了金瓶儿一眼,随即果断摇头,轻声道:“不是,她漂亮多了,抓我的那个女人整天戴着面纱,不像是她。” “嗯?”金瓶儿耳目何等聪慧,将这两人的话语听在耳中,登时眉头便是一皱,随即多看了巴乐一眼,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还是转到那只大黄狗身上去了,并且看得出来,那只大狗神态虽然凶恶,但主要却是将另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护在身后,至于对巴乐,唔,用佛家用语来形容那就是‘放生’了……金瓶儿看着那只大黄狗,双眼不知为何渐渐地越来越亮,同时目光一转,落到了张小鼎的身上,步伐微动,向前踏出了一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金瓶儿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方猛然响起一道劲风,锐啸声忽起破空而至,只片刻功夫那声响便似潮水般汹涌而来,漫过了整个树林。金瓶儿脸色微变,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整个窈窕的身姿只是微微一晃便向后飘了出去,一闪而过,片刻之后只听“噗”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刷”地飞过,径直打入她身后那棵大树的树干之上。 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那棵大树登时便是一阵剧烈的颤动,无数落叶如雨丝般纷纷掉落。 透过落叶之雨,金瓶儿妙目一扫,便看见那是不知哪儿来的一枚野果果核飞了过来,硬生生打进了坚硬的树干之中。 她脸色顿时为之一冷,同时轻哼了一声,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与此同时,前头树上一道灰影跳了下来,在空中轻轻巧巧掠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在那只大黄狗的身边,对着金瓶儿发出“吱吱吱吱”的几声叫唤,声音里似乎颇不客气。 却是一只灰毛猴子。 金瓶儿瞪着这只灰毛猴子,神情看着有些奇怪,有几分气恼,也有几分肃然,只是脸上却又闪过一丝异样的惘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到了最后,她终究还是恨恨地盯着这只看上去很不老实、一副嚣张轻狂样子的猴子,愤愤地道:“我就知道,果然就是你这只臭猴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警告 “吱吱!吱吱吱!” 小灰龇起了牙,露出一抹森森的白色,看着有点生气的模样,对面前那个千矫百媚的女子一点也不带客气的,看来是对这个“臭猴子”的评价很不满意。 金瓶儿瞪了它一眼,忽地怒容尽去笑靥绽露,一时间如初春里新花娇媚绽放,艳色无双,风情万种中甚至仿佛都散发者淡淡的光芒,将这原本有些幽暗的林间都照亮了几分。 魔教“姹女媚”奇功,只在这片刻间便已经将这位世间最娇媚的女子衬托得难以形容地美丽,以至于就连那两个半大不小甚至还不懂男女之事的小男孩一时间目光都有些直了,小鼎看着还好些,没过多久就抓抓脑袋回过神来,但神情间兀自有些愣神,至于巴乐就完全被这娇媚的女色迷惑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嘴巴半张,眼看着一副都快要流口水的模样。 而这不过只是被姹女媚波及而已,自始至终,金瓶儿盈盈如水波般的目光却是从没看过这两个小孩一眼,一直都盯着那只灰毛猴子。是的,她一眼就看了出来,这里两人一狗一猴子,最没用的就是那两个人,大黄狗还不错,但灰毛猴子才是不容小觑的敌手。 是以金瓶儿一旦决定动手,一出手便是看家本事,其中大部分威势都是对准了小灰,小半给了那只大黄狗,至于那两个小孩,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而事情也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的一般,那两个小鬼道行果然粗浅无比,哪怕她没认真对付昵,只是被姹女媚奇功波及,已然被迷得五迷三道。当然了,其中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孩抗性似乎比普通人要高不少,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要除掉碍事的这只猴子还有黄狗,那小鬼岂不是手到擒来?这一刻,金瓶儿心中甚至多了几分惊喜交集,妙目如水,只待姹女媚奇功见效,便有无数惊天动地的手段都施展出来。 树林里,一片寂静,从头项树冠缝隙间透进的那些光束,在最初的晃动后慢慢也平静了下来,落叶渐渐平息,一片绿叶缓缓飘落。 黄狗与灰猴挡在小鼎的身前。 大黄摇了摇尾巴,张嘴打了个哈欠。 小灰瞪着那个女子,伸手到背后挠了一下痒痒,又咂了咂嘴。 叶子落下,不偏不倚飘到大黄的鼻子上,大黄一双狗眼登时变成了斗鸡眼,看着鼻子上突然多出来的这片绿叶,半张着嘴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长舌头一卷,却是将那叶子舔进了嘴里,还咀嚼了两下,不知是不是多少年来一直吃肉,突然好奇想要尝尝青菜的味道? 片刻之后,只见大黄“呸呸呸”连着吐了几下,将那叶片残渣残汁吐得一干二净,然后狗脸之上一副晦气的模样。 然后一猴一狗一起抬眼看着金瓶儿。 金瓶儿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就像是一拳全力打出却击在空处,心口一阵烦闷,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像是有某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样,眼看就要抓住的时候,忽然只听到在自己身后有个男子的声音咳嗽了一声,似乎带了几分有些压抑住的笑意,道:“呃,你用错功法了啊。” 金瓶儿这下子连身子都僵了一下,随即猛地回头,只见那个熟悉的温和平凡的男子从林间阴影处走了过来,脸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后,摇头笑道:“姹女媚的确厉害无比,不过……这个……猴子它喜欢的,只有母猴子啊。”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金瓶儿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刷”地一下全身热血猛地上涌冲到那美丽娇媚的动人脸蛋上,艳若桃李的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羞愤恼怒诸般情绪,一时间都如怒涛般冲上心头,尤其是在张小凡那隐隐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下,金瓶儿差点就失控直接施展神通道法,一跺脚在地上踩出一个大洞自己跳下去了。 真是猪啊!脑子坏掉了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会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臭猴子若要动心,那肯定只能是对母猴子有兴趣啊,姹女媚再如何神奇魅惑,但除非金瓶儿化身为背有长尾吱吱叫着的一只妩媚猴子,否则小灰自然是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动春心的。 这乌龙实在是有些尴尬,但是最重要的是,金瓶儿此刻脸颊通红若桃花,尴尬生羞怒,只是恨恨地盯着张小儿,心里却是一个动地直咬牙: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丢脸的事一定会被这人看到啊啊啊啊! ※※※ “爹。” 一声清脆的叫唤,小鼎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张小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没事吧?” 小鼎笑着点了点头,道;“没事啊,会有什么事?” 张小凡也不去跟他解释刚才那女子其实已经是施展了魔教大法,目光一扫,却是看到旁边的巴乐兀自傻呆呆地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地看着金瓶儿,不由得微微摇头,走过去轻轻一拍他的后背,隐隐一道清光在手掌边缘亮起又暗去。巴乐身子一震,如从梦中惊醒,身不由已地一个踉跄,这才缓过神来,抬头下意识地道:“啊……怎么了,怎么了?”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又望向小鼎,眼中多了几分询问之意。小鼎跑过来,很是肝胆仗义地道:“爹,这是我刚交的朋友,名叫巴乐。他身世很惨的,你听我说……” 吧啦吧啦一阵子说完,小鼎抬头看着老爹,带了几分小心,道:“爹,巴乐他现在都没亲人了,在这里举目无依,要不我们带他回青云山好不?” 张小凡一皱眉,道:“带他回青云山?” 小鼎点了点头,道:“是啊,不然他一个人就太可怜了。呃,我知道你和娘都不收弟子的,我的意思是想让他去参加今年的青云试啊。” 张小凡“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巴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巴乐从听小鼎叫这人爹开始,就有些莫名地紧张起来,此刻被他注视之下,虽然张小凡的目光一直都是温和内敛,但巴乐却突然有一种自己被人看透一般的怪异感觉,忍不住有些手脚无措起来。 不过幸好,没过多久张小凡便收回了目光,看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颇有几分感慨,淡淡道:“一转眼都五年了,青云试又开了啊。” 小鼎咂咂嘴,道:“是啊,当初王大哥还在的,可是这些年都没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张小凡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温和慈爱之色,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巴乐,而是转过身来面对着金瓶儿,笑了笑,道:“最近还好吧?” 金瓶儿的神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但脸颊上仍有一丝红晕残留着,只是那一抹红晕点缀在她白暂美丽的脸庞上,更为那千娇百媚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勾人心魄的颜色。 只一抬眼,只一凝眸,仿佛便是万千风情。 不过这个时候,金瓶儿的脸上却是露出几分悻悻之色,瞪了张小凡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本来很好的,就是看到你之后心情糟透了。” “呃……”张小凡呵呵一笑,也没去理会她话里古怪的意思,只是看着她道,“你刚才对他们这些小辈出手,不知是有何缘由?” 金瓶儿目光一转,在小鼎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是反问道:“这是你儿子?”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是。” 金瓶儿道:“我猜也是,特别是看到那只灰毛猴子以后。”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又抬眼看着张小凡,默然片刻后,淡淡道:“他长得和你挺像。” 张小凡笑了笑,没说话。 “至于说我为什么要出手嘛……”金瓶儿嘿嘿一声轻笑,目光却是落在小鼎的脸上,把小鼎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只见她脸色忽冷,恨恨地道:“当然就是看到这小鬼就想起了他老爹,气不打一处来,非要扒了这小鬼裤子狠狠打他一顿屁股才能出气!” “啊?” 此话一出,小鼎与巴乐都同时傻眼不说,张小凡也是呆了一下,看着金瓶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金瓶儿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口中却道:“你如今算是美满了吧,小心……” 话音未落,金瓶儿心头警兆忽起,只觉得身后那阴暗的林间忽然似有一团黑暗猛然升起,片刻间便遮蔽了整片树林,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金瓶儿脸色一寒,一声轻叱,连身子都来回转便向前如离弦之箭般飞掠而去。 然而那片黑暗犹如是从最深邃的幽暗深渊里窜起的黑龙,对着天穹发出无声却狂野的咆哮后,便如电光般飞驰而至,整片树林在瞬间都被黑暗所淹没,如洪水,如怒潮,如臣涛。 金瓶儿脸色有些发白,神情镇定,只是瞳孔间隐约可见收缩,只看了一眼周围那诡异至白日出现无边无际的黑暗,顿时当机立断,娇躯一扭,却是当即断了退走的心思,身子在空中略一扭动,只见一道灿烂的紫芒从她手间亮起,划破这片夜色,竟是于间不容发之际霍然转身抢攻而上,林中黑暗也为这片亮丽的淡紫所镇,一时显得有些黯淡下来。 只是那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人深深呼吸了一下,像是沉眠万年的巨兽,隐约就要醒来。 无形却似有质的目光,锁在那片在黑暗中破空怒飞的紫芒之上,片刻之后,一团更深沉的黑光,隐隐还带了几丝诡异的血红色光芒,如恶魔的眼珠缓缓睁开,冷冷地看着这个娇媚无限的女子。 “叮!” 一声脆响,紫芒忽然大颤,那团黑光狠狠地撞上了紫芒刃。金瓶儿白皙的脸上瞬间涌上一片红潮,身躯大震,一时间竟似控制不住手中的紫芒刃法宝。眼看那紫芒即将散去,金瓶儿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探,却是硬生生抓住了紫芒刃,同时借力倒飞而去,几个翻腾落在地上,却是脚步稳定无比,纹丝不乱。 黑暗如龙,蜂拥而至,似地狱恶鬼的狂舞,带着对天咆哮的桀骜,将这个女子周围的一切都染得漆黑如墨。 一根黑色的棍棒,带着诡异狰狞的暗红之光,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出来,平凡且难看,似厨房里卑微的烧火棍,然而在这片狂野的黑暗中,它却像是邪恶的王者。所有的黑暗,都臣服于它的脚下。 盯着这根黑色的棒子,金瓶儿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然而正当她全力以赴准备迎接这棍棒攻击的时候,忽然间身子一颤,一时花容失色,身子微动便欲有所动作。可是就在她发现的前一刹那,一只手已然从她背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直接贴上了她的身子,抓向她的脖颈。 那是一只整洁的、平凡的手掌。 金瓶儿并不是普通人物,相反,以道行与实际战斗经验论,她绝对已经算是这片神州浩土上最强大的修真者之一。而以她此刻的阅历眼光,当她看到这只突然出现的手掌时,脸色竟然变得比看到那只如魔王般可怖的黑棒更加畏惧,甚至于她一个腾跃哪怕是往那根黑棒的方向跳去,也要不顾一切地远离这只手掌。 与此同时,她更是毫不迟疑地收起紫芒如刀,登时紫芒暴起,在黑暗中大放光明,以无比决绝之势在自己身后直斩而下,甚至隐隐有几分玉石俱碎的气势。 紫芒如刀,轰然而下,那只平凡的手掌从黑暗里而来,却一往无前,没有半分退缩之意,不过片刻工夫,紫芒刃便没有半分花巧地硬生生斩在了那只手掌之上。 一团清光荡起,一缕金光闪过。 金光清光交相辉映,那只平凡的手掌上似有光彩变幻,然而紫芒刃毕竟乃是绝世法宝,施法的金瓶儿更是道行奇高的魔教奇女子,这全力一击,哪怕是佛道两门项级的无上真法,也无法以血肉之躯硬扛下来。 清光亮起又散,金光闪过似有梵唱。 光消云散,紫芒刃声势随之大减,但终究还是一刀劈了下来。 平凡的手掌向一旁让了让,随后,凄厉的紫芒斩落,无声无息地在手腕边缘掠过,血光乍现,血腥之气陡然而起。 那一刻,金瓶儿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忍不住微微一颤,这是伤到对手的激动吗?只是她终究无法去细想,因为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那手掌虽然伤在了紫芒刃下,但终于还是破开了那道凄厉无匹的紫光,迎面而来,一把按向她白皙纤细的脖子。 金瓶儿花容失色全身冰凉,身子爆退,但那手掌如附骨之蛆紧随而来,鹅黄色的衣裳在这片黑暗狂风中不停地起伏狂舞着,如心跳的频率癫狂无比。 一寸,仅仅一寸的距离。 咫尺天涯,寸许生死。 她不顾一切地退着,手掌冷冷地追索而来,黑暗似在狞笑,狂风也在呼号,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癫狂地咆哮,天旋地转里只有淡淡一缕微光闪烁在前头。她拼命退去,然而片刻之间,风静云消,金瓶儿如坠冰窖,身躯微微颤抖着,那一缕微光,带着淡淡诡异的暗红颜色,从另一个方向顶在了她的背后。 那是一根黑色的棍棒,被黑暗所缠绕,冰冷而桀骜。 下一刻,他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脖颈之下。 周围原本陷入疯狂的黑暗也仿佛忽然冷却了一样,瞬间静止了下来。 ※※※ “滴答。” “滴答。” “滴答。” 黑暗,缓缓退去,光芒从天空中重新落下的时候,将这片不久之前被遮蔽的土地照亮,同时伴随着细细如水珠滴落般的声音。 金瓶儿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色有些冷,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那片树林的边缘,胸前脖颈处被张小凡的一只右手抓住了要害,而在她的身后,同时顶着另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不用说,自然便是多年之前曾经凶名昭彰名动天下的凶物“噬魂”了。 “滴答,滴答……” 那轻细的声音还在,从他们二人之间传来,金瓶儿与张小凡都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张小凡的右手手腕之上有一条颇深的伤痕,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腕处缓缓流淌而出,再一点一滴地落到地面之上。 殷红的血珠,让周围开始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张小凡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处,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点头,淡淡地道:“紫芒刃果然厉害,不愧是魔教神兵。” 金瓶儿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身子却也不敢动弹。抓在她脖颈处的手掌稳定而温暖,哪怕隔着身上一袭鹅黄色的衣裳,金瓶儿似乎也能感觉到那手掌上传来的一丝粗糙和嗳意。 是的,不知为何,在生死将分的那一刻,她却并没有从那手掌上感觉到冰寒的凉意。 张小凡左手轻轻一招,风声微动,黑里带红诡异难看的烧火棍噬魂棒,从金瓶儿的身后飘了起来,然后从她脸畔飞过,落回到张小凡的手上。当它经过脸颊一侧的时候,金瓶儿再清楚不过地闻到那无比浓烈的血腥气息,魔教出身的她,心里当然也清楚这狰狞的血腥气从何而来。 多少年来,缠绕禁锢在这噬魂棒下的幽魂厉鬼,早已不知其数了。 只要那殷红的棒头微微一侧,碰触到她娇嫩的脸颊,再娇媚无限的女子,也只会瞬间化作骷髅。 她的身子一动不动,终于等到那“噬魂”安然无事地飘过,只是张小凡容色淡然,并没有将手收回来的意思。她的生死,同样仍在那一掌掌握之中。 金瓶儿看着这个平凡温和但熟悉的男子,忽地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背后偷袭我。” 张小凡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金瓶儿觉得一阵怒意涌上心头,怒道:“亏你还是青云山的人,没的道行又修炼了这么高,怎么居然还干这种事,这样也算是正道中人吗?” 张小凡又看了她一会儿,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古怪,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跟你一样,曾经在魔教里待了十年时间。”顿了一下,他脸上似乎有些沧桑的颜色,不过并没有什么犹豫迟疑,只是淡淡笑着道,“我不是好人啊。” 金瓶儿窒了一下,脸色显得越发难看了,瞪了张小凡一眼,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这种男人没事把道行修炼得那么高本来就烦了,结果道行高还能毫无顾忌地下手偷袭,相比我圣教中人手段丝毫不差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好吧!”金瓶儿索性也放开了,反正现在性命操于这男子之手,冷冷道,“废话不说了,你要怎样,杀不杀我?” 张小凡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了,金瓶儿忽然觉得脖子上的力道有加重的趋势,甚至让她开始有些艰于呼吸。尽管她并非贪生畏死的平凡女子,生死之际也经历过多次,但在此情境下仍是身不由己地微微颤抖。她的目光隐隐有些散乱,眼角余光望见那手腕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滴落,许是因为用力的缘故,伤痕有些扭曲,那些血滴扭曲摇晃了几下,却是洒落到了她衣襟之上。 鹅黄色的柔软衣裳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片,一滴又一滴,似沉默绽放的血花。 她看得有些痴了,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忘了生死。 随后,她便觉得脖子上一松,却是张小凡突然放开了手掌。 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好像整个身子都轻松了许多。金瓶儿大口喘息几下,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离这个男人远了些。张小凡没有跟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视金瓶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金姑娘。” “嗯?” 他淡淡地看着她,容色沉静,却隐隐有一种冷峻的气度,让金瓶儿心中忽地一寒,片刻之后,只听这个男人平静地说道:“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围谷 耸立在凉州大地上的蛮山山脉,东西走向纵横万里,犹如一条苍莽巨龙横卧于这片混乱残酷的土地之上,雄伟无比。传说在遥远的古代,许多尚未开化的先人甚至将这条山脉视为圣山,日夜祭拜不止。时至今日,这种情况已然绝迹,不过在凉州本地的居民心中,这座雄伟的山脉仍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蛮山隔开凉州南北,地处要冲,又兼造化垂青,灵气充沛,多有天材地宝珍稀矿藏,同时还有无数珍禽异兽隐匿于深山老林之中,可谓是修道中人最喜欢的所在。是以自古以来,蛮山便多有修道门派占地为王,只是一来蛮山确实极大,二来凉州本地多年来终究还是没出过什么绝顶强大的势力,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蛮山周边都是群雄割据的同面,将大大小小山门立在蛮山某个角落里的修道门派,没有一百也有那么七八十家。单以此论,却是远不如如今名动天下的青云门、天音寺等大派,要知道这些名门大派所占据的名山胜境同样是阔大无比,但人家气魄何等之大,一家便独占了下来。 这或许便是实力使然吧。 在蛮山西麓,有一处隐匿于深山山坳之中的深谷,名叫天灵谷,在数十年前被一个凉州新崛起的门派金牛宗所占据,从那以后便当作本派山门,就此开山立派,发展到今日,也是颇有了一番局面。门中高手不少,实力不弱,在凉州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气。不过平日里行事也算低调,从未见有什么特别醒目夺人眼球的举动。 只是这一段时日以来,这个原本低调的门派还有那个并不为多少人所熟知的天灵谷,却因为突然出现的盘古大殿传闻,陡然间成为凉州大地上最热门的谈资。 每个人都在议论,每个人都心中向往,那传说中的盘古大殿,究竟蕴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宝贝? 至于金牛宗,不少人也说到过这个门派,但是言谈之间的语气,多是淡然而冷漠的。事实上,在多数人眼中,金牛宗在某种程度上,显然就是第二个凉州巴家,而理由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对于这种看法,金牛宗自己当然绝不同意,不过在如今天下九州风云际会、高手纷至沓来的情况下,已经再无人会去关心这么一个小小门派的想法了。 所有的人,等待的都是盘古大殿出世的那一刻。 ※※※ 徐梦红、王宗景、西门英睿和敖奎四个人,是在申时三刻前后到达蛮山西麓天灵谷外的。 在过来之前,他们自然是已经准备妥当,精气神都是完满充足,正以最佳的状态准备迎接一场凶险莫测的冒险和厮杀。是的,除了盘古大殿之中那些如今还未知的险恶机关外,四人更担心的反而是如今无数蜂拥而至的修道敌人。 尽管他们四人都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们站到天灵谷外的时候,哪怕是四人中性子最冷静的王宗景,也不禁为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所震慑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四个人都有些傻眼。 天灵谷占地颇大,大半都隐匿在一处巨大的山坳之中,除了山谷入口那一面颇为平坦外,其余三面都是高山环绕,看着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山峰雄峙,气象雄浑,因为地处蛮山南面,山坡上半是密林半是草甸,看上去青翠悦目,又有白云薄雾如纱,缥缈飘动,是个风景极好灵气充裕的地方,难怪金牛宗会看上此处开辟山门。 只是在此等仙境之下,山谷之外,无论是入口处那一大片平坦地面,还是三面环山上那些险峻陡峭的山坡密林处,一眼望去,竟然黑压压的全是人影,随意估摸之下,怕不下万人汇聚于此,直令人心惊肉跳,浑不知究竟从哪里冒出了如此之多的修行者来。 徐梦红等人没去人最多也最密集的山谷入口处,那里实在是人太多了,没办法,谁都知道那边位置最好,万一有事需要冲进山谷抢宝时,从平坦的山谷入口处冲进去,自然是最快最便捷的一条路。是以这上万人中,倒有一半都到下边去了。 门派繁多,自然便划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地盘,有人是独行侠还好,一人挑个位置站好也就没事,若是门徒众多实力强大的门派,那便是黑压压一片人,一下子便占了老大的地方,引入侧目。与此同时,凉州这里自来混乱,私下里谁也不晓得有多少对头仇家,如今人人都到了此处,又汇聚得如此密集,自然也免不了有仇人相见的局面,怨恨轻一些的口角呵斥讥讽几句,深仇大恨的往往便有些忍耐不住,纵然有人为了宝藏勉力压抑,但总也有那么些个性急的人不是。所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不时便有争执骂声传来,厮杀在一起的也有数起。 争斗既起,都是修道中人,自然个个都有力大无穷轻易夺人性命的手段,很快便见了红挂了彩,有人丢了性命血染当场直接仆街,而众多围观者都是面无表情神情冷漠,有爱凑热闹的家伙往往还高声谈笑起哄,不就是死人吗,在凉州这里谁还没见过啊? 相比山脚之下那一大片有些嘈杂混乱的平地,天灵谷其余三面山峰卜的情况,便显得清楚多了。虽然人数也不少,但地方大,人群问的距离也隔得更开些‘一眼看去,居然大多数人都相安无事,虽然也有彼此戒备虎视眈眈的意思,但还是要比山脚下那一幕好多了。 徐梦红等四人到达天灵谷后,很快便径直上了天灵谷东面的山坡,庄一处离那谷口颇远的大石上站了,然后环顾四周,看清形势后,便开始小声谈论起来。 “乖乖,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都是吃饱了撑的过来看热闹的吗!”第一声感叹首先是人高马大的敖奎发出的,看着他一副惊叹咧嘴的模样,徐梦红瞪了他一眼,敖奎登时便是一缩头,看着是畏惧这位大姐到心里头去了。 徐梦红倒也没再去说他什么,毕竟敖奎看到的这一幕,放在他们其他三人眼中,也是颇有震撼力的。神州之上,有多少年都没有如此大的场面了?真要往前追溯的话,只怕便要说到昔年青云山正魔几番惊天动地的犬血战上了。 招呼其他三人站到一起,徐梦红向四周又看了一眼,只见周围虽然也有人,但因为山坡陡峭地方阔大,倒是距离得都不近,这才低声道:“人这么多,怎么办?” 西门英睿与王宗景自然是没有像敖奎那般心浮气躁喜怒随意显露在外,但此刻两人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难看,哪怕是来之前已经多少有所预料,但如今这般大的场面,还是出乎众人意料。西门英睿叹了口气,道:“红姐,这人也实在是太多了,就算盘古大殿果然在此出世,这么多往里头一冲……就算有再多的宝贝,只怕也难抢到一丝半点啊。” 徐梦红哼了一声,向山谷下方看了一眼,蒙面白纱微动,冷然道:“盘古大殿里自古便传说有种种诡谲危险的机关和阔大无比的迷宫,就算这里人再多,我们也不是没机会的。小王,你怎么说?”说着,她转头看向王宗景,皱眉问道。 王宗景神情凝重,但心中颇为轻快,心想反正我巴不得你们魔教得不到那个名叫“星罗伞”的奇宝,这夺宝难度越大我才越高兴呢。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说,他肃容沉吟片刻,还是苦笑一声,对徐梦红道:“红姐,这般情况下,咱们也只有见机行事这四个字了。” 徐梦红默然转过头去,半晌没有说话,见机行事这是实话,但同时也是一句空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便是大家看着这局势都没法子了,到时候随波逐流,运气好的撞进盘古大殿,就等着瞎猫碰见死老鼠好了。 这说法当然不能令徐梦红满意,只是眼下就算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她也有些束手无策,正苦苦思索间,忽然只听旁边西门英睿“咦”了一声,道:“那边站着的是不是‘灵霄门’?” 其余三人转头向他指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比他们现在站立处更高一些的山坡上,站着十几个人,身着蓝白道袍,个个凝神眺望着山谷方向。 王宗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旁边的徐梦红与敖奎都同时哼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不屑之色。灵霄门算是凉州本地的一个修真门派,实力不俗,名气不小,门中高手也有几个,同时向来自诩为凉州本地正道的顶梁柱。 这项梁柱到底算不算得另说,只是私底下,这灵霄门名气不小的原因,却足这一门中人颇有些衣冠禽兽的作为,外貌君子正气凛然,私下里坏事着实做了不少,偏偏每次干事都要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委实令人不齿。 看到这样一个门派就在身边,徐梦红等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片刻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他们对灵霄门的指指点点,哪怕隔了一段距离,那边灵霄门中一个道人的目光,却是忽然向他们这四人所在的大石这边看了过来,片刻之后落在徐梦红窈窕动人的身影上。 第一百二十章 质疑 隔了那么远,却仿佛仍然能感觉到那道人眼中灼热垂涎的目光,那道目光如刀子一般在徐梦红成熟丰腴的胴体上流连着,像是要拨开她的农裳,展露着赤裸裸的欲望。 徐梦红目光一冷,旁边王宗景等三人也差不多同时发觉,一时人人脸色大变,面色如霜,玲冷地向灵霄门那边看了过去。只见那道人看着颇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也还不错,唯独就是神情在看到徐梦红后变得极为贪婪下流,顿时让整个人的气质部变得猥琐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灵霄门里另外一个道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向这里看了一限,随即转头对那个色迷迷的道士呵斥了一句。看起来这个道人身份不低,被呵斥的那个色鬼道人很快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地站回到人群中去了。 不过那道人呵斥完之后,却也再没有向徐梦红等人这边多看一眼,自顾自向天灵谷中眺望着,倨傲之色现于脸上。 徐梦红蒙面的白纱连续颤动了几下,旁边人看不到她的神色,但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位红姐心中老大的不痛快。刚才那色鬼道人的目光实在太龌龊了,同时配着那垂涎欲滴色迷迷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恨不得立刻将徐梦红剥光按在地上就地正法的色狼模样。 好色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程度,也算是四人平生仅见了。 敖奎平日最是尊敬徐梦红,看到刚才那一幕,早就气得气血翻腾,手中巨大的狼牙棒法宝都招了出来,踏上一步,带了怒意低声道:“红姐,咱们过去教训他们一顿!” 王宗景眉头一挑,眼中异芒闪过,整个人略微迟疑后,一步踏出站到了敖奎身边。敖奎先是微怔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对着王宗景连连点头,嘿了一声,道:“小王,果然有种!” 只是这个时候,却听西门英睿咳嗽一声,道:“红姐,大事为重。” 徐梦红面纱微动,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只见西门英睿面色坦然,低声道:“红姐,只要灵霄门还在凉州这里混,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找他们的晦气,到时候将那色鬼道士抓出来抽筋扒皮狠狠炮制,总有法子让他后悔便是。不过眼下盘古大殿出世在即,我们又身负寻宝任务,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吧?” 徐梦红沉默片刻,随即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说着冷冷地向灵霄门那边看了一眼,特别是远远盯着那色鬼道士,将那张猥琐的脸牢牢记住,便转开了脸。 既是徐梦红自己都开口放弃,敖奎与王宗景两人自然也没法子再执意生事,都悻悻地走了回来。敖奎嘴里兀自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也敢整天自夸什么鸟正道人士的……” 王宗景则是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只是心里不无遗憾。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他于片刻间的确想借机生事,赶在去盘古大殿前让自己这边四人与其他人生了冲突,如此一来进入盘古大殿寻找星罗伞的计划便说不定就此无疾而终。只是想不到西门英睿居然颇为冷静,一下便劝住了徐梦红,倒是让王宗景白花了一番心思。 场中四个人都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紧张,过了片刻,西门英睿像是随意地开口道:“你们看下面,好像也有不少熟面孔呢。” 三人抬眼向山下眺望,凝神观望片刻后,果然正如两门英睿所说,在那片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一些各自相熟的面孔,而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又往往代表了许多不同的门派势力。 “摧山谷、血阳亭、穿云轩、疾风殿……呃,那人有点眼生,不过看那衣物,应该是蝎王峰的人吧。” “那边是黑风寺的,再过去是紫火派、大日如来宗、百合门……” “百合门?就是那个全是女子的门派?她们居然也来了。” “可不是,听说那门派中收的都是怨气深重、深恨男子的妇人,一旦惹到她们,道行高的也就罢了,若是败在她们手底下被活捉了,那遭遇可是一个惨啊……一准被折磨得没人形了。” 徐梦红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要是让刚才那色鬼道人去碰这些百合门的女人最好了。” “呵呵呵呵……”旁边三个男人都笑了起来,彼此对望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四人又看了一会儿,结果正如他们心中所料想的那样,越来越多的门派被他们认了出来。要知道他们几人在凉州这里已经混了不少年头,又终日在这厮杀江湖里行走,眼界阅历个个都是极广的,纵然不认识的人居多,但凭借记忆和一些衣物特征,连猜带想地居然也认出了个七七八八。到了最后一盘算,光光是四人已经认出来的大大小小门派,居然有一百三十多家。 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门派从头到尾都是陌生面孔陌生衣物,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曾经见过的,想必便是凉州之外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的门派了,而这些人一眼望去,不知凡几。 收回目光,四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敖奎干笑一声,道:“我看凉州所有的门派都跑到这儿来了吧。” 其他三人哂笑一声,只是笑容里颇有几分苦涩,这种情况下,若无特殊手段,要从盘古大殿里拿到星罗伞那件奇宝,怕是千难万难了。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王宗景站在巨石一侧,目光微凝,向着远处的人群眺望一阵,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山峰密林间那些隐约可见的人群,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也许,青云门里的人,眼下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黑压压的人群,以数十年来未见的闼大气势,围住了蛮山西麓的天灵谷,直如黑云压顶一般,仿佛巨波洪涛,只要一个涌动冲去,便能将那个从开始到现在—直寂静沉默的山谷完全吞没。 ※※※ 可是,这洪水却一直没有动。 徐梦红四个人在东面山坡上的巨石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晚夕阳薄下,眼看黄昏已至,围拢在天灵谷外的人越来越多,但仍然没有人带头第一十冲进山谷。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王宗景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自己似曾相识,竟是如此眼熟。 饱站在巨石边,看着这高山之下山谷之外,无数野心勃勃、贪婪张望的人,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惊觉,这分明就是当日在凉州城里的巴家旧事重演,只不过规模与人数看着放大了无数倍而已。 最后一缕夕阳余晖,终于还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山头,夜幕沉默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当黑暗开始笼罩这条山脉这片土地还有这座山谷的时候,所有人的身影都悄然融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有多少双眼眸,在幽暗深邃的黑暗里,冷冷地盯着那座山谷? 夜幕苍穹之上,无月无星,山风渐渐凛冽起来,却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幽幽虫鸣,在不知名的草丛里轻轻飘荡着,变成了这凄凉夜色中唯一带着些生气的声音。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啊!” 忽地,一个凄厉的叫声打破了这片静默,那惨呼声是如此响亮,以至于在群山间隐隐响起了回音,让那声惨叫更加刺耳与绵长。黑暗之下,无数黑影仿佛都骚动起来,但是很快多数人都察觉到那声惨叫是从山脚下那片人群最密集的平地上某个角落发出来的。 与此同时,一阵怒喝乃至利刃破空刀斧加身后惨呼呼号怪叫怪笑杂乱无章带着惨烈血腥的纷乱声息,纷至沓来,哪怕足隔着这片黑暗,却也能感觉到山下登时便是一片大乱。 黑暗,是最好的屏障,也是最险恶的杀手。 在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庆幸自己躲在人群稀少空旷的地方。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山下这一场莫名的在黑暗中爆发的厮杀,开始不断地扩大,哪怕其中有人尚存理智,或喝止或退让或自表身份甚至干脆点燃光亮,都没能阻止下来,光亮一旦亮起,便成为最醒目的目标,很快便被无数黑暗中的杀手所淹没。 凉州之地混乱了多少年月,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门派结下了大大小小的仇恨,而黑夜,似乎又给了人们放大这种仇恨的最好机会。一场夜幕下的残杀,就这样展开了。 血腥味,随风飘来,山坡上的王宗景在黑暗中面色冷峻,便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个人靠了过来。他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有所动作的时候,却认出那是西门英睿。 他心中正有几分惊讶,却只见西门英睿站到了他的身旁,与他并肩向山下看了片刻,随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小王,我有一事不明白,想问你一下。” “嗯,何事?” 西门英睿的面容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些模糊,王宗景向他看去,只觉得他那张原本英俊中带着阴沉的面孔,此刻似乎已经化作一团黑色迷雾般难以看清。片刻之后,只听西门英睿幽然道;“你平日最是冷静,为何前头却和敖奎一样冲动,差点挑起我们与灵霄门的冲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世 夜色深沉,被黑暗所笼罩的天灵谷此刻看去越发的神秘深遥,不知道其中究竟蕴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三面环山的北面高峰,是三处山脉中最高耸也是最陡峭的,此刻在最高处的山峰之巅,自然也就是观察四下动静同时监视天灵谷中情况的最佳位置。 如此有利的地势,自然会引来无数窥探的目光,这一日间,因为要争夺这个位置的争斗,便连续发生了数起,出手争斗的都是颇有名气的修道门派,然而从申时前后,最后一场争斗结束以后,这里便就此安静了下来。 峰项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了,而其他门派中人,都与那山巅上的十多个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反正就差这么一点,也不是活不下去不是?就算其后又有些许不服气的后来者,但在知道山顶之上那个门派的身份后,同时看到之前与他们争斗中惨败的对手的下场,多也是悻悻地退开了。 天下正道第一,千载豪门无双,青云门,便在这里了。 青云门下弟子,站在这处山峰上的,一眼看去有十多个人,年纪多是十八九岁到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只是莫看人家年少,但顶着青云门三字,在白日的争斗中,这些年轻人的道行神通却是一个个非同小可,照样将那些修行有年的小门小派的修士打得是落花流水,一力显示出名门大派强悍无比的实力。 此刻站在峰顶最前头的,正是管皋与风恒二人,而前些日子与他们同行的那个天音寺新晋得意传人白水和尚,却是不见了,也不知在这个夜晚去了何处。 同时站在他们一人身后三三两两各自成堆的,也都是身着青云门服饰的弟子,彼此间笑谈聊天,看着气氛颇为轻松,一点都没有周遭强敌在侧虎视眈眈的感觉。除此之外,三两人群之外,却还有一个青云弟子,面貌普通面无表情地独自站在一旁,似乎与这些同门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风恒正好回头,眼角余光看到此人,随后转头向管皋问道:“那人是谁?我记得在山中见过一次,很是低调孤僻的样子。” 管皋向他目光所望之处看去,沉吟思索片刻,道:“我记起来了,那人名叫仇雕泗,是五年前与我们一道参加青云试后拜入青云门下的一位师弟。” 风恒怔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仇雕泗一眼,道:“原来是与我们同一年的师兄弟啊,当年青云试不过只收了四十人,按理这圈子不大,可是时至今日我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位师弟当真是孤僻之极。” 管皋笑了笑,道:“当年我们是拜在恩师萧真人座下,而他却是入了龙首峰齐师叔的门下修行,两边隔得远了,加上此人性子确实孤僻,师弟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风恒从仇雕泗身上收回目光便不再看他。他与管皋乃是多年好友,出身世家,当年在青云试中便是常在一块儿的老友,关系融洽亲如兄弟,简直是无话不谈。加上两人资质天赋又都是差不多出众的,如今算得上是青云门年轻一辈里最出风头的两个人,自然也不会对仇雕泗这样的普通弟子多花什么心思。 倒是从管皋这句话里,他隐隐又联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目光却向另一边几个青云门下弟子看了过去,轻声道:“说起来,齐长老那里,这一次派来的人也不少啊。” 管皋微微一笑,眼中却也带了几分冷意,顺着好友的目光向那边看了一限,忽然提高了声音,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对着那边唤道:“苏师妹。” 那边正聚在一起轻声说话的四个人一起回头,其中一位温婉美丽的年轻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如初春田野上清秀的花儿般清丽无方,笑着答应一声,道:“管师兄,有事吗?” 管皋与风恒走了过去,向这位苏师妹笑道:“咱们这一众人里,谁人不知心思缜密这上头,文清师妹若说第二,咱们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这不是要过来向你请教一番吗?” 苏文清浅笑谦让,神色如常,道:“师兄过奖了,这里情势诡异莫测,我可不敢乱说,倒是刚才聊天时唐师兄说了几句颇有见地,不如咱们听听他的吧。” 管皋与风恒都是眉头微微一挑,目光随即落在站在苏文清身边的那个面目有些阴戾的男子身上,眼中流过一丝异色。 当年青云试结束之后,虽然人才极多,但青云门掌教萧逸才仍是铁面无私,最后还是只收了四十个弟子拜入山门。五年来,当年的这些弟子淅渐都已经崭露头角,因为天赋过人加上青云门悉心栽培,许多人都已脱颖而出,道法神通大有可观。同时这些弟子之中,因为当初分配拜入的恩师座下不同,隐隐地也分作了几个不同的圈子。 其中名气最大风头最劲实力也最强的,当然便是掌教真人萧逸才座下这一派,管皋与风恒便是其中最出众的两人,无论天资道行,如今在青云门内都是公认最强的。除此之外,便属龙首峰齐昊门下这一派和风回峰曾书书门下一派实力最盛,倒也是暗合了如今青云门内五大长老中风头最劲的两人名分。 其中在齐吴门下一众弟子中,挑尖出众的人物便是唐阴虎;而曾书书门下这一批,最出色的人物倒是与众不同,又是个女弟子,便是昔年与王宗景曾同一个院子住过门对门的那位苏文清。 当然,昔年青云试收入四十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太少,这三位青云门顶尖的人物肯定也不能收录太多,事实上,这几位也就是挑走了天赋最高资质量强的十多个人,剩下的弟子便被归入青云门其他长老门下。毕竟这些弟子都算是优中选优,多数人天资都是没得说的,所以多数长老也是欣然收下。唯一有所例外的,或许便是五大长老中原本出身小竹峰的陆雪琪,她性子自来清冷,当日这事到了头上,一句“没空儿”便将来劝告的长老打发了。 风恒站在管皋身后,向清丽温婉的苏文清看了一眼,心中却是莫名她想到几年前在青云门中曾经暗暗流传过的一个传闻,说是当年分配众弟子的时候,掌教真人一开始是将陆雪琪陆长老计算在内的,而准备安排入她门下的弟子中排名第一的,便是眼前这位苏文清。谁知当通知那位青云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陆长老时,人家却是丝毫不给前去劝告的曾书书曾长老面子,一开口只说两个字“没空儿”便断然拒绝了。 听说当时曾师叔也曾苦口婆心厚着脸皮奓着胆子劝了好一会儿,到了最后,陆师叔总算给了他一点面子,给他多说了几个字:“我要带儿子,没空儿。” 传说当时被众多青云弟子奉为仙子一般的陆师叔说出这话的时候,清冷如雪姿容无双,曾师叔目瞪口呆之下,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败退而走,愤愤道:“算你狠,算你狠……可恨,你不要是吧,我自己教!” 后来,呃……就没有后来了,苏文清这位青云门新一代的美貌少女二八佳人,便拜入曾书书的门下,随后得到大力栽培,道行精进风头强劲一如今足以与管皋、风恒以及唐阴虎等人鼎足而立,成为青云新一代弟子之中的翘楚,却是另一段故事了。 如今的青云门在掌教真人萧逸才的治下,可谓是蒸蒸日上,实力势头较之五年之前,又是不可同日而语,种种布局件件谋略,加上门中英杰层出不穷,道行最高最强的几位顶尖人物,更是在这五年中数次出手,做下了几桩震动神州浩土的大事,特别是在云州与蓬莱仙宗起了冲突,两强对峙那一役,青云门派遣陆雪琪、曾书书、林惊羽、宋大仁等四人出手,大败在东方沧海称霸百余年的蓬莱仙宗一众高手,将这个豪门大派打得元气大伤,不得已从云州收缩势力退了出去,更是令天下人尽皆刮目相看。 甚至如今已有人言,今日之青云门的实力,较之昔日正魔大战时的鼎盛岁月,只怕反而还要更强上几分。也正因此,所谓天下三大名门的称呼,如今反倒是渐渐弱了下去,蓬莱仙宗退缩海外孤岛,天龙殿隐匿北方,旧日名门天音寺、焚香谷又不复昔日风光,唯独青云一门傲视群雄,屹立中州,雄视八方,可谓风头一时无两。 ※※※ 青云门风光如此,门下弟子与有荣焉之余,最出众的一些弟子里,使渐渐各有些潜争暗斗,其中种种不上台面,明面之上,大家自然都是一派和谐。 是以今日管皋、风恒看到苏文清居然与唐阴虎二人站在一起谈关,登时便是心中微动,干脆也走了过来。听到苏文清的话后,管皋转头向唐阴虎看了一限,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却是没继续问唐阴虎刚才说了什么,而是目光转到旁边另外两人的身上,那是一男一女,男的稍胖,女子看着年轻些,却也是容貌秀丽风姿动人,与苏文清相比居然并不逊色。 望见管皋看过来的目光,那少女露出几分笑意,看着却是与这位青云门下风头最劲的掌教真人嫡传弟子管师兄相识的,首先开口微笑道:“管师兄。” 管皋微微一笑’对她点了点头-笑道:“小怜师妹,我下山行走之后便没见过你,想不到半年时间,你道行进境居然如此之大,真是可喜可赞。” 这位少女自然便是当年的苏小怜了,许是碰巧的缘故,又或是其他什么缘由吧,苏小怜这个在新弟子中也是秀美无双,与苏文清号称双美的少女,居然也是拜在了曾书书的门下。只是这些年来听说她与苏文清这位师姐关系却是一般,今日能站在一起说话,反而是罕见的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稍胖的男弟子,管皋生性最是谨慎周全,颇有其恩师萧逸才之风,自然也不会漏过这位,反正以他的性情,这青云门中少有他不认识的人物,当下丝毫不带回想打磕的,直接便叫出这位师弟的名字,笑道:“南山师弟,我看你刚才与‘镜花堂’高手交锋时,那一手符篆术可是用得出神入化、威力绝伦啊。” 五年不见,南山也是成熟了许多,此刻对着管皋,他脸上一下子就浮起了笑意,连连摇头,摆手道:“师兄说哪里话,我这点雕虫小技,也就在外人面前耍耍,哪里能入得了管师兄的眼。” 管皋哈哈一笑,不再多说,只这么过来随意说上几句,他便隐隐然有压住诸人的气势,青云门中许多人看好他成为下一代青云接班人物,并非空穴来风‘也是其来有自的。 只不过他气势过人,站在一旁的苏文清还好,神情自若没什么另样,唐阴虎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一辈齐昊与萧逸才两人隐隐有些别的苗头,在这年轻一代弟子中,似乎因为各自师从不同,彼此也有些看不顺眼。 不过管皋身后的风恒却是最擅长帮助自己好友处理这种情况、稍微缓和一下气氛的,目光一转,轻轻巧巧便岔开了话题,笑着问道:“对了,还想向几位请教一个问题,那位站在一边的师弟,我平日里有些生分,却是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又是拜在哪位长老座下了啊?” 苏文清眉头轻轻一挑,眼波流转,似有深意地看了风恒一眼,苏小怜与唐阴虎都没有说话,倒是南山笑呵呵地接口道:“风师兄你说的是仇雕泗仇师兄吗?当年他跟我住在一个院子呢,后来是拜入了大竹峰上的宋大仁长老门下。” 风恒“哦”了一声,向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仇雕泗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笑着与几人聊了起来,很快便将这里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又搞活跃起来。 他们这里谈笑风生,而站在远处的仇雕泗刚才像是感觉到了风恒看过来的目光,微转头颅,也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带着一丝冷漠,片刻之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凝神眺望着那片在黑暗中的山谷。 ※※※ 东面山坡,巨石之下,王宗景心头忽地一跳,看向西门英睿的目光登时冷了几分,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道人我认得,道号‘白贝’,俗家名贝晓城,最是好色卑劣之徒。平日里披上道袍人模人样,暗地里却时常一掀道袍便做色魔,整日掳掠良家女子,手段龌龊之极。” 他这里说话,却是并没有像西门英睿一样放低了声音,是以站在稍远处的徐梦红与敖奎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本还有些愕然这两人怎么又说起白天那事,等听完王宗景的话后,徐梦红登时便冷哼一声,显然是以前也听说过这个人物,寒声道:“原来是那个色鬼!” 色鬼小贝,这个名号在凉州也算是传了有几年了,不少人都晓得此人最是好色,整日祸害良家妇女,只是据说此人出身不凡,家世极好,加之自身在修道上也有几分天赋,练得一身神通,后来又靠上了在凉州名声赫赫的灵霄门,几座靠山在背后撑着,此人便越发猖狂起来。 虽说灵霄门向来自诩是名门正派,断然不会容许门下弟子做“公然掳走女子肆意凌辱的举动,但明里暗里,凉州本地不少人却也知道这色鬼小贝着实也祸害了许多女子,真要计较起来,这些年受害的女子怕是超过百人了吧。 被这样的人盯上,对方看着徐梦红所思所想会是怎样的龋龊念头,那真是不问可知了,一时之间,西门英睿也是无语,徐梦红更是气满于胸,冷冷地向黑暗中灵霄门所在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杀意再明显不过了。 “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低沉的轰响传入众人耳中,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刻,四人只觉得脚下的山峰竟然部颤动了一下,而远处的黑暗中,一时间不知传来多少惊呼喊叫声,此起彼伏,显然不少人也部感觉到了这次异动。 地表震动虽然是突如其来,但是震动幅度并不算大,王宗景不过是身子略一摇晃,便已重新站稳,正惊疑间,忽然只听远处有人叫喊了出来,语声中多有惊喜之意。 他猛地一抬头,便看到在那天灵谷的方向,一道粗大的白色光柱,在这片漆黑的夜色里,缓缓升腾起来,笔直冲天,霞光阵阵,同时不断变租,最初不过是粗水缸那般大的光柱,渐渐地竟然扩散到整座山谷,与此同时,纯白色的光辉直入云霄,硬生生刺入苍穹云层之间,几如在天地中搭起一座古老传说中的登天之桥、成仙之路。 凛冽的夜风陡然狂野起来,带着几分暴烈劲吹着,山峰在这片光辉的照耀下仿佛也在微微颤抖,明灭不定如沉默的战士。所有人的脚下,地表的深处仿佛都传来隆隆的震动,靠那座山谷近一些的人,更是分明看清了那谷中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有光芒渗透而出。 光辉如幕,遮天蔽日。 阵悠扬深沉的古曲乐声。 光辉的涟漪飘荡着,忽然一滞,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在天空之上,那光辉深处,竟然幻化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那仿佛是在一片永恒黑暗的夜空里,连淡淡的星光都不曾存在的时代,古老低沉的歌声,飘荡在这深沉的宇宙中,除了苍茫的黑暗,再无丝毫光亮。 突然,那古乐激昂起来,隐隐有鼓点擂动,天地颤动,黑暗扭曲,无数不可知的声音在黑暗中仿佛一起骚动起来,如地狱饿鬼,似洪荒戾气,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血脉喷张,热血沸腾,忽地,一缕光,那天地之间最初的缕光,在黑暗的最深处迸裂而出。 所有的黑暗都在瞬间扭动,如疯狂的潮水向那淡淡的光辉蜂拥而去,恶鬼呼号,狰狞恐怖,古老的乐声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光辉颤动,竞似有狂野之意,瞬间爆裂而开,轰然狂啸中,突然那光辉里诞生出一柄石剑,古拙而平凡,然而鸿蒙之气凝聚,化为人形,高有九万九千九百丈,头顶天,脚踏地,天地之间,陡然有神,光辉绽放,照耀八方,那石剑在神手,巨神挥剑斩鸿蒙,一剑分阴阳,清浊轰然开。 日月星辰,于是有焉: 山岳河川,浩瀚神州,于是显形; 天地万物,人妖鬼兽,一一化生。 古曲幽然转低沉,斗转星移见沧桑,巨神颓然而倒,沉沦隐没于幽远的黑暗之中。开天石剑光芒渐散,陨落人间,破云端,斩雄峰,惊雷隆隆电芒破天,天地失色,云走魅影,山川逆流地陷巨坑,直落入一处宏伟大殿里,倒插而下,正刺于一座青铜巨鼎之中。 “轰!” 一声惊雷陡然炸响,天地颤动,光幕再度扭曲,这诡异而神奇的远古异象瞬间风消云散,只有璀璨无比的光辉从那深谷之中照亮了大幕苍穹。 那一刻,地动山摇,蛮山龟裂,每一寸的土地都如同透明一般,有无尽璀璨的光辉从泥土下方照射迸裂而出,光柱摇曳,古老的歌声仿佛在无尽岁月中飘荡传扬从未熄灭,在这一刻再度轰鸣。 诸天神佛,尽数凝眸;九霄黄泉,一起屏息。 那光辉灿烂的最深处,土地剧烈地抖动撕裂开,无数碎石泥土纷纷落下,在无数人的目光中,一个庞大的青黑色建筑顶端,在那片光辉的簇拥下,缓缓升了起来。 天地幽远,狂风呼啸,人世间,一片寂静,只有幽远古老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下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放声大吼,那些身躯中的热血似已滚烫如沸,无数的霞光冲天而起,那是不计其数的法宝毫光,带着赤裸裸的欲望和仿佛天地初开与生俱来的桀骜贪婪,冲向那座山谷,冲向那最后的终点,那隐藏在光辉中闪烁着无比灿烂光芒的盘古大殿。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安 光芒万丈,地动山摇,狂风呼啸,古音萦绕,说的便是眼前蛮山西麓天灵谷中的这一幕了。原本占地规横便极大的山谷,此刻已经被从地表深处照射而出的光辉映照得纤毫毕现,一座显然极其庞大的古老宫殿,正在不可思议地从地底升起,原本坚硬的地面此刻便如豆腐般松软脆弱,在万丈毫光中斑驳剥落,化作无数的碎石与尘土挂在这古老的宫殿屋顶与飞檐边,簌簌落下。 当此之时,还有什么疑虑迷惑的?这一座地底宫殿,宏大雄伟古拙苍莽,若不是传说之中的盘古大殿,这在场的上万人都不会有人相信。 风起云涌,呼啸声叫喊声此起彼伏,站在巨石下方的王宗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稍事回神,便发现自己仿佛己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涡流之中,又或者说是一条无比湍急的激流之下,前后左右甚至包括头顶的天空,无数的人影疯狂涌来,化作一支支离弦之箭,向那一处黑暗中大放光明的山谷掠去。 风声激烈,如刀拂面,置身于这狂野甚至带着些癫狂的夜晚,连他自己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仿佛胸中热血也在沸腾一般,只是总算他心中还有儿分清明,狠狠一咬牙,却是借着这一丝剧痛让脑子为之一醒,随后赶忙问旁边的同伴打招呼,想着如此局面是否应该稍微回避一下。 只是这一转头间,王宗景登时便是愕然失色,这巨石之下,周围不停有人影狂掠而过,仍然站在原地的,竟然却只有他一人而己。 徐梦红、敖奎和西门英睿这三个人,竟然不知从何时开始,己经消失了……王宗景一颗心向下沉了一沉,连忙手扶巨石在周围快速査看了一番。片刻之后,他一脸难看地回到巨石边,石头周围正如他所预料一般,并没有同伴的身影。他站在原地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隐约记起当那座古老的宫殿出现在天灵谷中,局面突然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徐梦红好像叫了一声什么来着,然而那一刻人人都被天空中那莽古奇观所震慑,王宗景也不例外,一时没反应过来,当惊醒回神的时候,周围人潮己经如汹涌大河蜂拥而过,却是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那三个同伴了。 找不到同伴,那……便找不到吧。 王宗景很快放下了心结,他原本也并非是要借助这四人合力在这一场古宝出世的盛宴中得到些什么,相反地,如有可能,他还要伺机破坏这些人进入盘古大殿寻找星罗伞的计划。不过眼下这种局面,阴魔宗就算来了再厉害的高手,想要在盘古大殿里得到某件特定的宝物,只怕也是千难万难,倒是省去了他不少工夫。 在心中盘算片刻之后,王宗景还是决定下去一趟,反正眼下这局面虽然凶险莫测,但只要不招惹那些实力强大的豪门大派和一些道行奇高的老妖怪,他单独一人混入人潮之中,但求自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更何况,哪怕他再如何心思冷静,面对这亘古罕见的宝藏出世,加上多少年来加之这盘古大殿之上的无数传说,只要是修道中人,置身于侧,又哪里会没有几分心动呢? 主意既定,他也不再犹豫,向周围瞄了一眼,便如黑色潮水中一尾不起眼的鱼儿一般,纵身而起,跳入了水中,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向着那片光明扑去。 是跃入水中怡然自得的鱼儿,还是飞向灯火盲目癫狂的飞蛾,眼下却是难说的,但是至少每个人在最初的时候,都怀抱着希望,不是吗? 光柱缭乱,如成百上千条巨大的光蛇,在夜空中摇曳狂舞,天灵谷四面八方,不停地有人如潮水般涌下。只是在这座山谷之中的大部分地方,此刻已经被这座正在出世的盘古大殿占据,所以抢先冲进山谷的人流,不得不拥挤在了山谷一侧,更有些道行髙深的人干脆就直接祭出法宝,浮空观望了。当王宗景夹杂在东面的人潮里,堪堪赶到天灵谷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奇异的景象。山谷正中光芒万丈,一座古老宫殿缓缓升起,同时伴随着地表不停地震动甚至周围山峰都不时传来明显的震感,而在山谷周边漫长的边缘线上,就在那光圈的周围,则围了黑压压一条长线般的人群。 光辉照在毎个人的脸上,闪烁不停,让每一张面孔都或明或暗,照出了那么多热切渴望的目光。王宗景站在人群外围,环顾四周,多少带了几分侥幸之心仔细看了一圈,但是人数如此之多的地方,在他眼前闪过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偶尔有那么一两张有些眼热的面孔在人群中闪过,却也是瞬间又消失在人潮里,回头一想,却又根本分不清那究竟是眼花抑或是有些相似的面容。 喧嚣的人群里,王宗景终于还是放弃了找寻徐梦红等人的努力,目光重新落到万众嘱目的那座升起的宫殿上,这个时候,从地底升腾而起的盘古大殿,在光辉照耀之中已经破土而出了不少,光是最高殿顶到地面,眼看着至少便有三四十丈,而所有人分明都看得清楚,从莒殿建筑的模样看,这却分明不过是只露出了最多只到屋檐的一部分。一个殿顶,便高达三四十丈,可想而知下方这座古老宫殿的规模有多大,果然不愧是传说千百年里在凉州之地最大的宝藏,一时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的目光变得更热切了几分。 王宗景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只是站在人群外侧的他,自从到了这山谷之中后,却没来由地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哪怕是在他眺望人群寻找徐梦红等人,以及后来观望这座盘古大殿出世的奇异景观时,心头的这一丝怪异的阴影,却是一直无法消散。 可是,仓促之间,他却又无法想通自己到底觉得哪儿不对劲,他只能将这种怪异感觉归咎于周围如潮的人群,毕竟,谁都知道周围的人搞不好便是自己夺宝的敌手,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杀机埋伏,杀意萌发,身为整日厮杀争斗的魔教人物,对杀意杀机自然是敏感得很,也许便是这个原因吧。 山谷中央,盘古大殿仍然在不停地上升,伴随着大地的颤动与周围高耸山岭的遥相呼应,这一座不知在地下隐匿了多少岁月的古老宫殿,终于渐渐在人世间再一次展露出自己神秘的容颜。 光辉之下,碎石泥土纷落如雨,轰鸣响彻山谷,人们看到这座古老宫殿的外墙上竟然仿佛是闪烁着奇异的青黑色金属光泽,其中雕刻种种珍禽异兽,更有些闻所未闻的奇异物种,在鬼斧神工般的雕工之下栩栩如生,仿佛展露了那生前纵横天地、桀骛不驯的强大实力,令人望而生畏。 而随着盘古大殿越升越高,人们也着清了这大殿实际上并非只有一座宫殿,相反地,光是如今众人目光所及的殿顶之数,便有十三座之多,只不过其中有一座最为高大巍峨,而其余十二座宫殿都低了一头,如众星捧月般将那座最为庞大也最为醒目的大殿簇拥在正中间。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如此宏大的建筑群从一片平地上升起,那感觉就像是在这上万人的面前,硬生生崛起了一座山峰。随着古老的宫殿越升越高,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渺小起来,那片在璀璨的光辉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大殿,看去虽然古朴,甚至有不少地方都有斑驳老旧的痕迹,然而那一股蛮荒狂野的气息却是扑面而来,雄伟的气势,完完全全震慑了整座山谷。 这亘古未见的奇景,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停止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座古老的宫殿终于完全从地底升起,它的庞大,终究还是超过了所有人最夸张的想象,最高的那座大殿,甚至几乎己经与山谷周围高耸的山峰同样高大。上万个强大的人类修道士,在这座盘古大殿面前,这时看去,已经犹如无数蝼蚁一般,让人心中充满了虚幻感和无力感。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建造出如此恢宏的宫殿?眼前这一幕,分明己经超出了人族所能梦想的极限。 难道说,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明存在? 又或者,那不久之前在天幕之上所演化而出的巨神开天辟地的亘古异象,竞然是曾真实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的吗? 种种犹如神迹一般的奇景,已经令这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每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下那光芒万丈的盘古大殿。 然而,意外仿佛就是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当所有人都渐渐习惯那辉煌无比的光辉,震惊于这犹如神迹一般的景象时,突然,这灿烂无比光芒万丈布满整个天幕的奇光,竟然在一瞬间,全部消散。 那是怎样的一种怪异,从亮如白昼瞬间坠入漆黑的夜晚,所有的光芒在下一刻尽数消失,只有那巨大无比的古老宫殿已然嫌峨耸立在这片土地之上,在黑夜里也无法掩饰它不可一世的身影。 人群中不可抑制地陷入了混乱,此起彼伏的尖叫惊呼声不绝于耳,不过,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盘古大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除了最庞大的那座大殿被蔟拥在中心没有动静之外,在外围围成一圈的十二座巨大的宫殿,同时在距离地面百余丈高之处,亮起了一团白色的光芒。 “轰隆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巨大而低沉的声音从古老的宫殿深处响起,那面对不同方向的十二个光团,笔直向下照去,迅速又分成无数小线,在巨大而坚硬的金属宫墙之上,勾勒出了一幕幕奇异的图案,龙蛇吞天,麒麟陷地,凤凰狂舞,貔貅噬魂,还有更多说不出看不懂的怪异图像,就这样显露出来,然后,当幕迅疾闪动前进,人们终于看到,每一座宫殿之上的光辉,最终都现出了一扇巨大无比的宫门,而这些奇异的图案,都是镶嵌在宫门之上。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跳加速,热血为之沸腾,既然有门,那便是通向亘古宝藏的通道,这个道理还用说吗? 而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发展的,在无数灼热的目光中,巨大的宫门在低沉如巨兽咆哮的声音里,在闪烁不定的光芒中,缓缓向古老的宫殿内部打开了。 十二座宫殿,十二扇巨大无比的宫门,就这样,在无数人的眼前打开了。 门后,是深邃无比的黑暗,幽远不知其详,然而在门户打开的那一刻,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一切地向那座古老宫殿冲了过去。 从浩瀚的苍穹上向下凝望,那一幕景象,就似无数的蝼蚁狂呼着欢叫着,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极尽疯狂一般,冲向了那座古老殿堂。 天灵谷中,疯狂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潮。 ※※※ 王宗景却没有动。 他本就站在人群的外围,当此之刻,眼前和身边的人群几乎全部向那门户洞开的古老宫殿涌去时,他却发现自己心头那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反而越发强烈。 这感觉是如此强烈,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甚至让他暂时从盘古大殿里传说千年的宝藏的诱惑中警醒过来。 只差一点,只差了一点点,他头脑中疯狂地转动着念头,似乎有什么事请已经想到了大概,只差一层纸就可以轻易捅破了。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他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这座山谷,这片碎裂的土地,还有全新出世的古老宫殿,却是抓不住只鳞片羽。 周围的人都冲出去很远了,盘古大殿之外原本挤满了人的地方,顿时现出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只有很稀疏的一些人还站在外头。王宗景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人,但是这些人的存在,却是说明人群里,仍然还有这么一小部分人,似乎对这座宫殿报以谨慎的态度。 王宗景正在怔怔出神冥思苦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有几个人从自己身后不远处慢慢走了过来,同时还在彼此交谈着,话语声也没特意压低,加上他从小耳聪目明异于常人,所以将这些话都听在了耳中:“喂,老头,你不是整天说自己能掐会算吗,怎么一遇到这种大事就不灵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言之凿凿地说这盘古大殿出世至少要在一个月以后?” “呸!什么不灵,老夫铁口神算名动天下多少年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我都懒得理你,呃,小环,我看这地下宫殿鬼气森森,颇有凶险之象,要不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一声悦耳轻笑,却是一个女子声音接口道:“没事啊,前头我卜过一卦,只要不是太过深入,应该没什么事的。” 王宗景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转头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是三个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鹤发童颜道骨仙风,气度不凡,手持一根竹竿,悬挂一幅布帘,上写着“仙人指路”四个大字,看去一副得道高人之气派,令人心生敬仰,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看着却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巧笑嫣然容貌俏丽的女子,一个却是面貌丑陋脸似狗形凶神恶煞般的凶悍男子。 这奇怪的三人组合走过来,经过王宗景身边时也没有停下,只有那狗脸男子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目光,一心一意地落在那美丽微笑的女子身上,与身上所带凶悍之气截然不同,当他看向那女子时,目光却是出人意料地柔和。 王宗景皱了皱眉,心底似乎某个地方被牵动了一下,好像隐约记得在什么时候居然见过这些人,而前头那老头听到少女的话后,登时高兴了起来,笑呵呵地道:“可不是,小环都说了,进去看看没什么大事。野狗我吿诉你,这盘古大殿可是千年难得出世的绝大宝藏,咱们要是运气好,捡到一两件宝物,那就不得了啦,快走快走。” 说着手臂挥舞,一力催促两个同伴,被他叫作野狗的男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走便走呗,你跑得那么快,也不怕被别人看不顺眼,直接一刀砍了。” “呸!”却是那老头啐了一口,道:“你这货整天就盼着老夫早死才好是吧,以为老夫死了,你就可以对小环为所欲为了吗?告诉你,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吧。小环这丫头,傻得死心眼没救了,就只认那个……” “爷爷!” 一声呵斥,带了些许 嗔意,打断了老头的话,道骨仙风的老笑翻了个白眼,把竹竿往肩上一靠,悻悻道:“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想我死可没那么容易。如今这里人人都忙着抢夺宝物去了,谁会有闲心管我这半点威胁没有的老汉,就连这天灵谷里的旧主人都不见人影了呢……” 王宗景突然身子一震,猛地抬头,心中在这一刻,却是一阵轰鸣,只回荡着“旧主人、旧主人……”三个字。 前头,那三个奇怪的人已经渐渐走远,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却是也挑了一处门户敞开的宫殿走去,而王宗景仍然站在原地,但是身子转动,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也变得隐隐锐利。 没有错,他终于想到自己究竟是哪里觉得不对劲了。 旧主人,是天灵谷的旧主人。 从头到尾,天灵谷都不是无主之地,很多年前,一个叫作金牛宗的门派便占据了这个地方,经营多年,而此番在凉州掀起绝大浪潮的盘古大殿风波,金牛宗从一开始便是其中主要角色之一,盘古大殿的秘卷,便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 然而眼下,到了盘古大殿出世这惊天动地的时刻,这个本该是对这个宝藏研究最深、心得最厚,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的门派,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他们,又会是去了哪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殿 距离天灵谷更远同时也更高的一处山峰的半山腰上,张小鼎趴在一块大石边向着天灵谷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看着那一幕席卷天地的神奇光辉,眼睛一时都有些直了。 过了一会儿,从石头旁边伸过来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挤到他的脑袋旁边,却是大黄也凑了过来想看热闹。小鼎头也不回,一伸手就把大黄的狗头给推开了,嘴里咕哝道:“别闹,我还没看够呢。”大黄等了一会儿,又凑了过去,小鼎小手一拍,又推开了。 又过一会儿,狗头再来,又推开了。 过了一会儿,又推开了。 又推开了…… 又推开了…… “啊嚏!”一声喷嚏声从石头后边传来,小鼎回头一看,只见巴乐坐在这块大石的背风处,全身蜷缩在一起,脸色青白瑟瑟发抖,却是看着快要冷得不行的模样。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虽是山腰,但这座山峰本来就极高,哪怕是山腰处看着也不比天灵谷那头的山峰矮多少,而且又当着风口附近,寒风凛冽,原来刚走上来的时候全身热气还没什么感觉,结果待了一阵,巴乐便觉得自己全身发寒,有点经受不住了。 和他相比,小鼎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身上衣穿得明显比巴乐少,但是对外界的寒气犹如不觉,爬上爬下哪怕是站在风头上看风景,也没有半点不适,让巴乐看在眼中便是好一阵郁闷。 虽然还是有些留恋那一幕天际奇景,小鼎终究还是比较讲义气的,一看巴乐满脸苦色快要冻得不行的模样,便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跑到巴乐身边。而在他身后,看小鼎一跳下去,大黄顿时大喜过望,一个狗扑便占据了最佳位置,乐呵呵地张开嘴看着远处的天空,舌头都伸出一半,脑袋东摇西晃地看个不停。至于这个石头上正当风头寒风凛冽,这只大黄狗却也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你没事吧?”小鼎在缩成一团的巴乐身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模样,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略带了几分疑惑,道:“很冷吗?” “废、废话!”巴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当然冷了,你不冷吗?” “我不冷啊。”小鼎理所当然地道。 巴乐呆了一下,上下打量了这位伙伴一眼,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小鼎歪了歪头,随即道:“你等等啊,我把衣服给你好了。” 巴乐一怔,见小鼎手往身上单衣纽扣上一搭,就要脱下衣服,宁愿自己光膀子也要把唯一的衣服给他穿的模样,顿时就被感动得不行,同时心中也是大急,一时也忘了寒意,连忙一伸手拉住小鼎,摇头道:“别脱啊,你衣服本来就不多,万一真冻着了怎么办?” 小鼎看着他,眼中似有一分迷惑,随即笑道:“没事,我不冷啊。”巴乐:“算了,反正我不穿你的衣服。”说着赌气一般坐了回去。 小鼎这下有些糊涂了,看着巴乐兀自还在发抖的的身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幸好他向来也是极聪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落到那块石头上,看到大黄正趴在上头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顿时眼前一亮。 “大黄,过来!” 大黄回过头向石头下边看了一眼,只见小鼎正不停招手,狗眼一翻,却是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小鼎一瞪眼,跑过去一把揪住大黄的狗尾巴,用力往下拖着,嘴里哼哼道:“臭狗,叫你下来呢,想造反啊!” 大黄也不理他,两只前脚搭在石头上,下巴搭着看着远方色彩变幻光辉耀眼的天空,狗眼之中光芒闪动,如年少的狗狗充满梦想一般凝望着星空发着呆。 小鼎拉了半天,大黄一动不动。 到了最后小鼎也是无奈了,喘着气站起身来,嘴里哼哼卿卿骂了两句,抬脚用力往大黄屁股上踢去,不料大黄尾巴一振,庞大的身躯居然就缩到了石头上去,小鼎一脚踢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气得哇哇乱叫两声,差点就捡起石头丢过去了。 不过看着缩在石头上面兀自装模作样看着天空的大黄,小鼎沉吟片刻“嘿嘿冷笑两声,旁边巴乐看着这一人一狗争执,正有些傻眼处,忽然望见小鼎面带杀气,心里一咯噔,心想莫非小鼎要用出什么绝招了吗? 只见小鼎神色一正,果然气度与方才不同,右手一探,却是伸进了一直挂在腰边的一只蓝色布袋里,看着像是抓住了什么。巴乐一惊,连眼都都不敢眨,生怕漏掉了什么,随后,只见小鼎缓缓收回手臂,在手掌之上,果然多了一物,那便是——一根肉骨头! “哎呀。” 一声轻呼,从旁边传来,把小鼎与石头上的大黄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只见巴乐不知为何摔倒在地,正有些狼狈地爬起来。 小鼎正有些疑惑地看了那边一眼,忽听身后风声大作,他心中顿时哈哈一笑,脚步一侧便退了一步,转眼看去,果然只见大黄身形如电,一下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凑到他的身边,两耳低垂尾巴直晃,脑袋在小鼎身上蹭个不停。 “哈哈哈哈,任你如何奸诈,还不是我……呃,我爹肉骨头的手下败将!” 小鼎嘿嘿一笑,搂住大黄的脑袋一阵摸索摇晃,然后在大黄垂涎欲滴期待的眼神中,把肉骨头往它嘴里一塞,随后带者它走到巴乐身边。嘴里叼着肉骨头的大黄现在看去要多乖就有多乖,顺从无比,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然后小鼎把它往巴乐身边一推,笑道:“巴乐,你抱着大黄,它身上可热了,有它在,你就不怕冷了。” 巴乐呆了一下,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这只身形巨大无比的黄色土狗,大黄瞄了这个少年一眼,却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骨头去了。巴乐吞了口口水,奓着胆子靠过去搂者大黄的身子,不消片刻,果然觉得一股温暖之气从大黄身上传了过来,身上寒意去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小鼎将巴乐的反应看在眼中,呵呵一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只听身后远处树林边缘里传出几声“吱吱吱吱”的叫声,顿时转过身去,片刻之后,果然只见一只灰影从林子之中闪了出来,转眼就跳到眼前,不是小灰这只灰毛猴子又是谁? “哈哈,小灰。”小鼎兴高采烈地抱着它,抬头向林子那边看了一眼,一个平凡而温和的男子微笑着走了出来,小鼎咧嘴一笑,道,“爹,你回来了啊,你看那边天上果然有奇怪的光……咦?” 话音未落,小鼎忽然身子一震,睁大了眼睛,带了几分诧异地看着张小凡的身后,只见夜幕之下,幽林边缘,那光彩交错如沧桑岁月里淡淡而过的一丝浮光掠影,静谧处,又缓步走出了一个身影。 白衣若雪。 清丽无方。 就连幽静的树林,似也在这一刻悄然明亮了几分。 “啊……娘亲?你怎么也来了?”小鼎愕然道。 与此同时,远方的夜空里,光芒散去。 天灵谷中,王宗景默然站立了很久,此刻他眼中,这座出世的宫殿虽然仍是那般雄伟阔大,足以引得人热血沸腾,但是那庞大的宫墙之后,门扉深处,深沉望不见底的黑暗中,却已经多了好几重深重的阴影与危险。 他开始慢慢绕着这座盘古大殿,在山谷的外围游走思索,同时目光在宫殿与这座山谷很多己经成为废墟的地方游移不定,不时流露出凝神思索的神色。而在古老宫殿的周围,类似他这样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个,粗粗一数,至少还有数百人兀自留在外围,没有跟随人潮一起冲进去。 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聪明与谨慎的人物。 缓缓走过了小半个山谷,王宗景却是从原来的方向走过了四道宫门,从正东方向走到了偏北处,随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脸上掠过一丝决然之色,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向面前这座宫殿的门户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然有几分危险在,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后退。 这时候,距离盘古大殿出世己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庞大的宫门之下,已经不见有什么人影。敢冲抢着冲的人们,那是在第一时间就拼命冲进去了,纵然再多的人,以盘古大殿的巨大,经过这半个时辰也早已经可以通过。 所以这一路上,王宗景走得都十分安静,前头没有人影,身后同样谨慎的人也无人跟上。 只是随着脚步的接近,这座古老的宫殿在他眼前便显得越发庞大并给人带来巨大的压抑,蝼蚁在巨象之前,或许便是这样有些艰于呼吸的感觉吧? 而整座宫殿,在这片夜色中,却异样地安静。 王宗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扇巨大宫门,眼角微徴抽搐了一下。 数万人,大多都是身负神通道行强大的修道士,即使你盘古大殿再如何庞大,但如此众多的人涌入,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是一片安静呢? 王宗景慢慢走到了巨大的门边,门靡上的那些图案放射的光芒。照亮了他所站立的门外这一片平地,而门扉的另一侧,却奇异地像是黑暗划下了一道分界线,光芒再也无法进去,无边无际的,只是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暗。 王宗景抬了抬头,看着巍峨耸立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大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过了片刻,他抬起脚,跨过了那条黑线,踏进了这座传说千年的古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 差不多是在王宗景入盘古大殿的同一时刻,距离凉州万里之外的遥远地方,中州境内那一座名动天下傲视群雄的青云山上,也正是万籁俱静。 白日的喧嚣热闹,都归于平静,黑暗笼罩着雄伟的玉清宝殿,不过这里的夜色还是与凉州有所不同,在凉州是月黑风高之夜的时候,青云山的夜空之上,却还悬挂了一轮皎皎明月,柔和皎洁的月光,如轻纱一般温和地洒落在通天峰上。 玉清殿中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熄灭了烛光,陷入一片黑暗,唯独在极高处的一间书房里,还有灯火点燃着。 那是掌教真人萧逸才的书房。 书房内,萧逸才坐于灯下,案几之上堆满了厚厚的几沓书信文卷,看去几乎与他的头都一般高了。烛光之下,他凝神安静地看着这些文卷书信,一封接着一封,偶尔目光会在某封信上停留片刻,静静思索着,然后放在一旁;有时也会提起桌上的毛笔,在某张纸上勾勒图画,又写上一些字迹,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案牍文书一般。 他这样独自一人孤灯勤政,一直做了很久很久,直到案几之上的蜡烛都短了很长一截,他才放下手中最后一张不太起眼并且有些短小的信纸,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轻声自言自语道:“嗯?想家了吗……” 他默然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将这张张纸卷起之后,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但很快目光又镇定下来,脸色也没怎么变化。随手一抬,却是将这张纸伸到了桌上烛火灯芯处。 火舌微微颤动了一下,卷了过来,写满字迹的纸迅速变得枯黄倒卷,不消片刻整张纸就被火苗点燃,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连带着将这书房都照亮了一些。 看着手中渐渐燃烧殆尽的纸片,萧逸才嘴唇似乎也微微抿了一下,然后轻轻丢开了。纸张化为黑色的灰烬,悄然掉落于坚硬平整的青砖地面。 萧逸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感觉有些僵硬的脖颈,随后走到书房的窗户边,突然伸出双手,“呼”的一声推开了窗扉。寒冷凛冽的山风,顿时从屋外凄厉呼号着卷了进来,风力所及,那案上烛火都为之一偏,瑟瑟发抖中险险就要被吹灭。 萧逸才站在风头当中,虽然山风冰冷刺骨,他却是脸色丝毫不变,反而望着窗外的远山,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缕冰寒之气,顺着胸口蔓延而下,萧逸才微微皱了皱眉,却似乎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沉吟片刻,脸上似乎还掠过一丝挣扎之色,但很快便是袖抱一抖,转过身子径直大步出了书房。 在他身后,门靡“咄”的一声自行合上了,干脆利落,像是带了几分决绝之意。 明月照青山,月随人影走。 “沙沙”的脚步声在山路上回响,萧逸才的身影穿行于幽暗的树影与温柔明亮的月光之中,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脸色也仿佛变幻不定,可是又似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神情根本没有变化过。 安静而淡然,沉默而冷漠。 前方的路仿佛无穷无尽般延伸而去,而他走了很远很久,却始终只是孤身一人。 从玉清殿到通天峰的后山,还有很漫长的一段山路,在那个被古木葱茏所遮蔽的地方,有青云门立派两千多年来极重要的两个所在。 一处是祖师祠堂,一处是幻月洞府。 夜风吹过,树影摇动,他终于站在了那条岔路口上。 满山俱静,除了风声之外,仿佛连虫鸣声都未曾响起,不知是连虫子都已经睡去,还是这里接近了青云重地,庄严肃穆,震慑妖邪。墨绿道袍披身,萧逸才从岔路口向着祖师祠堂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缓缓却是极郑重地行了一礼。 风忽止,月微凉。 天地人间,仿佛忽然停滞了那么片刻,随后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萧逸才转过身子,再不回头,大步踏去,跨过青玉石碑,走向了青云门最重要的禁地所在。 古老的洞穴内外一如往日,什么部没有改变过,像是时光在这里都凝固了一般,从来不曾改变过什么,萧逸才走到幻月洞府之外,目光只是稍相向周围看了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 洞府之内,那奇异如水波的光门也是一如既往,除此之外,洞穴里便是一点都配不上幻月洞府千百年来赫赭成名的简单朴素模样。萧逸才走到那扇光门之前,停驻了了片刻,向那光门深处看了一眼,那里幽光浮动,仿佛是一处深不可测的黑暗水底,又或是有什么奇异的生物正在水中冷冷凝视着他,带着一丝诡异。 他的眼角,仿佛也轻轻抽搐了—下。 只是下一刻,他仍然还是抬起脚步,跨了进去。 一步,踏过了那条如水波般的门户。 冥冥中,仿佛正像万里之外,盘古大殿之下,王宗景独自一人轻轻跨过那条黑线一般。 天地旋转,光影缭乱,黑暗与光明在身前身后突然开始交替而变得疯狂起来,交缠而狂舞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萧逸才闭上了双眼,如随波逐流的浮萍,悄悄融入了那片黑暗的最深处。 遥远的南方,神州浩土中的一处荒凉之地,崇山峻岭里的某个地方,在这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夜里,仿佛也有些许的颤动。 原本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巍峨雄伟,只是不知为何在其中某一处地方,原本该是连接山峰的所在,却忽然像是少了一块,将这连绵起伏的山脉从中断绝,硬生生地少了一座山峰。 很多年前,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这个地方有一座青山在,高耸奇秀,风光秀丽,又有飞瀑怪石,古树老林,飞禽走兽随处可见,犹如一处世外桃源一般。 那时候,这山上灵秀造化,灵气逼人,最终传说有狐仙修炼成精,化作人形。所以在很早很早以前,这个地方,这座曾经存在过的山峰,就被人叫作“狐岐山”。 后来,光阴变幻,岁月沧桑,有人来,有人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笑,青山在,青山倒。 山倒了,山塌了,人散了,人去了。 幽幽往事都不见,只剩了满目疮痍。 还有的,便是一座无比巨大的深坑巨洞,和倒扣在这巨坑之上形如半圆的血红色诡异的光圈。 很多年前,狐岐也因故倒塌之际,整座山峰向内塌陷,在惊天动地般的剧烈震动里,出现了这一处巨坑,而同一时间出现的,便是笼罩在巨坑上的诡异红光。血红光圈将整个巨坑严丝合缝地包在中间,没有留下丝毫缝隙,而只要稍微靠近这个地方,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无比的血腥气息。 多年以来,这里的异象也曾经吸引了许多好奇的修道士,更不要说这狐歧山在昔年,也曾经是煊赫一时的魔教鬼王宗总堂所在之地,如今虽然雨打风吹风流散尽。但传说这其中同样有许多昔日鬼王宗内的宝藏埋藏在山体废墟之中。 这个传说流传了很多年,也有很多人来到这里探险,哪怕那血红光圈再诡异再凶险,也并不能完全阻挡住人心的贪婪。 然而,数十年来,进入这个血红光圈的人,从来都没人看到他们走出来过。 他们就像是无声无息消失于时光长河里的不起眼的浪花,微微翻腾一下之后,从此便消散不见。 留下的,已然只有那殷红如血的奇异光芒。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天下又开始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昔年魔教鬼王宗驾驭四灵血阵失败后,那绝世邪阵的邪力疯狂反噬,才将这狐岐山一整座山峰化为凶煞死地,而那笼罩其上的红光,便正是沾之必死的剧毒煞气,哪怕是道行极高的修道士,也轻易无法抵挡。 这个传言流传开以后,狐岐山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又过了好些年,终于所有的人都对这里死了心,再也没有人来到这个崇山竣岭偏僻所在的森冷地方。于是幽远而平静的岁月中,终于只剩下这一片诡异的血红光芒,沉默地闪烁着。 一切,仿佛都是那样平静,直到某年某月某一曰,万里之外的凉州某处,一个被掩埋于地底深处不知多少年的盘古大殿,轰然出世。 这个夜晚,很静,很静。 月光之下,血红色光芒如过往无教日子里一样,沉默地守卫在那个隐约模糊的巨坑边。看上去,它似乎还要永远不变地这样持续下去,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一直平静的血红光芒深处,突然所有的红光齐齐一震,一股强烈无比甚至有些刺眼的光芒。一下子从那个巨坑深处迸发出来,形如一把红色巨剑,猛地刺向天空,巨大的红色光圈,在这一刻,像是一潭死水突然化作汹涌澎湃的激流,毎一个地方的红色光芒都剧烈地颤动起来,空气中的血醒气陡然浓烈了千百倍,原本在光圈之外还正常生长的森林,此刻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枯萎死亡,就像是,它们的精气被瞬间吸噬而光一样。 红光交错,激烈地闪动着,尤其是最中心的那一处,更是亮得刺眼,摇曳得也最厉害。这长久以来安静的死水,却是不知被什么力量所侵扰了。 渐渐地,那红芒深处,在半空之中缓缓凝聚出了一个虚像,那是一个巨大无比同时样式古拙苍莽的大鼎。在诡异的红光中,这古老的大鼎虚影微微颤动,似乎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像是某种奇异而有生命的诡异物体,围绕在它身边的红芒一张一弛,犹如奇异的呼吸。 天地悠悠,红芒深处,仿佛还有一阵清脆悠扬的风铃声,与这片肃杀血腥的光芒迥异,悄悄回响。 月光下,这诡异的一幕无人得见,却是久久不散。 远隔万里之外,凉州蛮山。 张小凡站在山腰上那块大石边上,神情淡然地举目眺望着远处那座山谷,还有那一片夜色里已经被黑暗笼罩,但就连黑暗也掩盖不住雄伟身姿的古老宫殿。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伴随着几声轻笑的声音,那是小鼎拉着他清丽无双犹如天上仙子般的娘亲,絮絮叨叨地将这一路发生的故事说给她听,顺带也指着巴乐重点说了一阵,末了干脆也说了想把巴乐搞回青云山的打算,然后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嘿嘿一笑,还没问先是缩了缩脑袋,接着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意看着陆雪琪,嘻嘻笑道:“娘,你说行不行啊?” “不行。”一时之间,小鼎与巴乐都傻了眼,这一声否决当真是干净利落到断冰切雪般的程度,让小鼎连撒娇缠人磨蹭的机会都没有,嘴里“啊啊啊”几声,却是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中,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张小凡,眼里满是求助哀求之意。 只是张小凡背对这里,还没转过身来小鼎也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忽地小脸上脸色一变,嘴里便是一迭声“哎哟哎哟哎哟……娘,娘,轻点轻点,我错了我错了,放手,哎呀,放手……” 陆雪琪脸色清冷,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右手不知何时揪住了这小鬼的耳朵,看着小鼎龇牙咧嘴露出痛苦不堪的模样,嘴角轻轻抿了一下,道:“别装。” 小鼎身子一顿,脸上顿时大雨转晴,脑袋缩起,一双手抱着陆雪琪欺霜胜雪的手掌,满脸苦笑,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娘,我错了。” “哼。”陆雪琪轻哼了一声,看着小鼎,淡淡道,“明明我不让你下山的,结果你硬是要偷偷跟着你爹过来,这一路上,你惹了多少麻烦?” “哪有,我从来不惹……” 小鼎下意识地叫出声来,结果被陆雪琪那般轻描淡写看了一眼,登时便偃旗息鼓,垂头丧气道,“有、有几次,呃,多一点……” 陆雪琪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前头张小凡已经转过身来,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目光温煦,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陆雪琪默然片刻,瞪了小鼎一眼,松开了手,道:以后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小鼎如蒙大赦,一溜烟从陆雪琪身边逃开,窜到巴乐身边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巴乐在一旁早看得心中评枰乱跳,看着小鼎过来,脸上兀自隐约带笑,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小鼎暗自给他打了个手势,笑嘻嘻低声道:“没事,你放心,我早就知道了。有我爹在肯定就能劝住我娘的。” 巴乐奇道:“难道你娘很怕你爹吗?” 小鼎怔了一下,摇头道:“不是啊,我爹平常最听我娘的话了,不过……咦,奇怪,说是这样说,怎么我总觉得我娘,唔,反正就是只要我爹在啊,我娘就特别好说话的。” 他这里嘻嘻一笑,大为得意,巴乐却是听得摸不着头脑,有些糊涂起来,同时又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去不了青云山,偏偏那小鼎的娘亲清丽无匹,他虽是个八九岁的小孩,此刻多看几眼,却也有种异样的目眩神迷般的感觉,心中一时茫然起来。 白衣拂动,黑发轻飘,陆雪琪走到张小凡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天琊幽光,微微闪动,如缠绵的小手,轻轻拥抱着他们背后的身影。 山未动,风吹白衣。 树影摇,凝眸如水。 张小凡看着她,带着-丝笑意,轻声道:“干吗吓唬两个小孩子?” 陆雪琪目光转动,眼角余光看他一眼,却是头微抬不说话。 张小凡微微一笑,向她走近一步,忽听身边“吱吱吱吱”几声叫唤,却是一直坐在张小凡肩头的小灰咂咂嘴,好像要做出什么表示。忽地猴子只觉得身子一轻,惊叫一声,却是被张小凡不动声色地直接远远丢到后头树林里去了。片刻后在树林里噼啪一声落地,不知是不是压了某根树枝,顿时响起了一阵恼怒的吱咬吱吱乱叫声。 张小凡回头向妻子看了一眼,却见陆雪琪清亮明眸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陆雪琪轻声道:“你老是这么宠他,都惯坏了。” 张小凡微笑摇头,道:“有你就好。” 陆雪琪轻轻叹了口气,清丽容颜下,却仿佛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妩媚。 下一刻,他们抬眼远望,那远处黑暗的山谷,有古老的宫殿。 “就是那里?”陆雪琪看了片刻,向张小凡问道。 “嗯,”张小凡答应一声,犹豫了一下,道,“小白当年帮了我们数次,咱们算是欠她一个人情,这次就当还她好了。” 陆雪琪微微点头,神色间似乎在回忆往事,道:“当年你心哀若死回到草庙村故居时,若不是小白姐姐前来告知,我也不能去找你。可是……” 张小凡不等她话说完,似乎已经知道她的心意,笑了笑道“没事的,别担心。” 陆雪琪默然片刻,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不再言语,只是那样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 黑发拂过她美丽的脸庞,光阴在这片天幕之下悄然而过,终究带不走她的美丽。 他温和地笑着,与她并肩而站,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掌。 从他的掌心里,有温暖传来。 温热了她的手和心。 然后,她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也带了几分回忆,道:“不知为什么,我看着这盘古大殿,心里却想起了当初的天帝宝库。” “天帝宝库……”陆雪琪口中轻轻念了一句,有片刻恍惚,然后,她感觉到那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紧几分,然后松开了。 “我去了啊。”张小凡笑着对她说道,然后向前走去。 陆雪琪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张小凡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对她说:“你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陆雪琪先是一怔,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雪白的脸颊上,却是莫名地红了一下,然后她抬头,凝眸,望着那个男子,重重地点头。 张小凡大笑,纵身而去,向着那座山谷古老的宫殿飞去,而陆雪琪站在山峰之上,白衣飘飘,望着那男子远去的身影,一时仿佛有些痴了。 “你回来吧……”她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笑了笑,如山花烂漫春光明媚,“你回来了!” 这是一处奇异的地方,形如上古的祭坛,九根巨柱围成一处圆圈,耸立于无边无际的苍茫荒野中。 而萧逸才此刻却神秘地置身于此,一身墨绿道袍被荒野上不停吹过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与此同时,在他的头顶上,那苍穹里凝聚着似乎万年不散的阴云,远方天空电芒闪烁,雷声隆隆,像是显示着这里分明就是一处被人间遗忘的邪恶之地。 “轰!” 一声惊雷,似在耳边炸响,天地为之变色,电芒破空,撕裂了整个云层,声势无与伦比。然而在这等酋悍无比的天威之下,萧逸才的神色却是如凝固的冰一般,丝毫不曾改变,他站在这九根巨柱之间,站在那古老的祭坛之上,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祭坛上供奉的东西。 那是倒插入地的一柄石剑! 古老,而平凡的一柄石剑! 古往今来,最强大同时也是最凶悍的一柄剑! 诛仙! Table of Contents 《诛仙第二部》(实体书1-4)作者:萧鼎(古典仙侠) 序 第一章 赌气 第二章 黑夜 第三章 师徒 第四章 蛇祸 第五章 求生 第六章 重逢 第七章 回家 第八章 朋友 第九章 水底 第十章 亲友 第十一章 暗助 第十二章 庐阳 第十三章 算命 第十四章 失踪 第十五章 松林 第十六章 数数 第十七章 姐弟 第十八章 别院 第十九章 庭院 第二十章 雄峰 第二十一章 光暗 第二十二章 父母 第二十三章 新邻 第二十四章 异法 第二十五章 生辰 第二十六章 承诺 第二十七章 灵儿 第二十八章 奇才 第二十九章 起步 第三十章 灵丹 第三十一章 河阳 第三十二章 冲突 第三十三章 枯井 第三十四章 同行 第三十五章 奇光 第三十六章 骷髅 第三十七章 纷乱 第三十八章 神龟 第三十九章 死战 第四十章 幽雪 第四十一章 神剑 第四十二章 阴伏 第四十三章 世事 第四十四章 信任 第四十五章 对错 第四十六章 古文 第四十七章 耳光 第四十八章 告状 第四十九章 蒙面 第五十章 探访 第五十一章 杀意 第五十二章 秘密 第五十三章 死人 第五十四章 奸细 第五十五章 察觉 第五十六章 故人 第五十七章 细察 第五十八章 竹林 第五十九章 往昔 第六十章 隐秘 第六十一章 错遇 第六十二章 秘术 第六十三章 开门 第六十四章 死意 第六十五章 漏斗 第六十六章 派系 第六十七章 双星 第六十八章 异变 第六十九章 赌命 第七十章 纸灯 第七十一章 天龙 第七十二章 古桥 第七十四章 聚首 第七十五章 沧桑 第七十六章 远行 第七十七章 碧火 第七十八章 白狐 第七十九章 小痴 第八十章 龙珠 第八十一章 测位 第八十二章 机关 第八十三章 寻药 第八十四章 名单 第八十五章 相逢 第八十六章 冲突 第八十七章 乱战 第八十八章 毁容 第八十九章 劝慰 第九十章 希望 第九十一章 元凶 第九十二章 巴家 第九十三章 茶馆 第九十四章 和尚 第九十五章 夜色 第九十六章 灭门 第九十七章 再会 第九十八章 激斗 第九十九章 厌憎 第一百章 夜色 第一百零一章 条件 第一百零二章 允诺 第一百零三章 男孩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第一百零五章 厉害 第一百零六章 回头 第一百零七章 照顾 第一百零八章 黑影 第一百零九章 帮忙 第一百一十章 眼熟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猜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图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臭猴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警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围谷 第一百二十章 质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世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